寇韫一伸手,坛子微倾,与李湘然的酒坛相撞,“放心吧,庆阳的百姓,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未来。”
先前回伍周时,她曾刻意从被云姜割走的几座城池经过,便是为了确定自己的选择。
事实证明,她没错。
那几座城虽改姓云姜,但名字未变,城中百姓可凭自己心意去留。留下来的,便属云姜人民,无有任何身份之差或待遇之别,仍是自己,依旧按照以往过活。
时隔不算太久,但战争的味道早已消失无踪。
酒味冲鼻又涩眼,脸上有些凉意,李湘然忽地低头,一颗泪珠打在桌面。
寇韫息了言语,静静看她,任她发泄。
直至桌上泪珠汇成一滩,李湘然方有动作。
她拭去眼泪,又将额边那缕出逃的发丝挽到耳后,抬眼浅声问,“倘若庆阳一开始便真心与伍周联合,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不会。”寇韫不加思考,果断接语,“首先,寇家军不会主动挑起战争,更不会主动侵犯他国疆土。”
不想遭受战争摧残,因而不会制造战争,去摧残他人。
“其次,云姜不好打,除了会在国灭之前死更多的人,结果很难会有其他变化。”
她的语气似坛中酒水一样平静,却也如其前味般辛辣真实。
李湘然早便猜到答案,并不意外,而她,其实不需要答案,她需要的,是寇韫给出答案的这一点时间。
“我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她端起酒,手臂伸直,仅余半数的松叶酒在坛子里晃荡,“但现在认识,也不晚。”
目光在她那坛口扫过,寇韫略收下颌,挑唇微笑,举杯同她对碰。
酒刚贴到唇边,腕间却缠上来一只手,李湘然可以清晰瞧见,那指尖上形状不一的茧子。
她看着寇韫眼带错愕,“你……”
后者钳着她的力道不大,但足够令她难以挣脱。
李湘然正在心里想着法子,过道外,狱卒匆促而来。
“王妃,李悟他,自戕了……”
心里的法子没有外头的消息顶用,趁着寇韫神思偏移,李湘然双手夺过坛子,咕咚咕咚喝下去好大一口。
“你,来人……”
眼瞅着寇韫眉头起皱,李湘然随手抹掉嘴边残留酒液,向着她扬起眉眼笑,“来不及了。”
“出生在我之前,如今连死也要先我一步,真是个王八蛋。”
肚子里的毒还不及动作,眼泪珠子倒是再次续上。
此前,她还觉得崇阳殿上,夏侯煊对楚浮筠说的那几句话不知所谓。
而今,却是轮到她,不知所谓了。
“我不死,只是在等你来。”她能在牢里待到现在,是因为云姜打算完全拿下庆阳之后,再将她们处置。
而她,藏了毒却不用,是为这最后一面。
寇韫眉间黑雾盘桓,盯着她一动不动,李湘然瞧着心里发虚,但心尖又似裹上一层厚被子,暖和得很。
那毒闹起来又快又狠,腹中绞痛愈发明显,她的额上开始冒汗,“多谢啊,先前为我备了压岁钱,眼下,还特意来送我走这终程。”
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明知是错,还要往下走。
她参与此间事,不过是想提升自己的地位,将那昔日的“掌中明珠”,往上再提一提,升去她父皇的眼中。
父皇膝下儿女成群,她深知,叫他把她这个女儿放在心上,比那鱼在天空畅游还离谱,所以眼里有她,足矣。
可她在父皇眼里怎么都找不见的自己,反在寇韫眼里找到了。
李湘然喷出一口乌血,再支撑不住,身子一歪跌下矮凳。
寇韫迅速上前扶住她。
乌血不住从她口中涌出,染黑她的衣襟,浸湿地面。
“我可否,最后再,求你一件事?”李湘然话音不再清晰,瞳孔也慢慢涣散。
“你说。”乌沉的血色格外刺眼,寇韫亦觉眼前有些模糊。
“帮我,照顾阿福。”
聿王府伙食那么好,寇韫都被养胖了,那只小肥猫肯定饿不着。想到这儿,李湘然咧嘴要笑,却又呕出一大口血。
乌血在寇韫的手上画出一朵黑色小花,叫她心头猛抽一下,“好,我答应你。”
连垂眸都变得无比吃力,李湘然缓慢望向那朵小花,“对,对不起啊……”
怀中人留下一句对不起,便消了声音,独她体内流出的血,仍在滴答往下落。
良久,寇韫将她抱起,轻轻安置在那简易的木板床上,为她平整好衣衫后,方才转身。
路过那两坛子未饮尽的酒,她想也没想,双手端起,再翻手将之悉数倾倒。
酒坛坠地,七零八落。
……
伤口上的烈火烧毁夏侯霁的神智,尝不出苦涩的药丸又将他的神智强行拽了回来,让他可以保持适当的清醒,去尽情体会那常人不能忍受的痛楚。
牢门再次开合,夏侯霁勉力看清此次访客的面容,当即上下唇一抿,咬牙将痛呼咽进肚里。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心下一急便牵扯伤口,一声痛吟仍是从紧闭的嘴里漏出。
夏侯朝视若罔闻,双手捏着寇韫适才用来替他讨回公道的匕首,徐徐步至夏侯霁对面落座。
人定下身,匕首还在指尖把玩。
他掀眼默默看着对面人的狼狈,直想放声大笑,回想他的王妃那般为他愤怒、为他杀气难抑的模样,更觉浑身舒爽。
夏侯霁实在是直不起身,只得背靠他的简榻坐着,尽量与夏侯朝对视。
待他倒腾好自己,夏侯朝才放声,“滋味如何?”
“难怪夏侯厉非叫你来摄政呢,我竟然能被你蒙骗这么多年。这一回,算我输。”
话是这么说,可夏侯霁那用力仰起的脸,以及比沾血地面更凉的目光,无一不在诉着不服、道着不甘。
“你也不错了,十年前你派人杀我,我虽没死,却也残了几年身子。此一局,你是赢家。”
“哼……”随着笑容扯开的是伤口,那火辣辣的疼令夏侯霁的脸又白上几分,他嘴上不落,“什么狗屁赢家,你不也没死吗?”
“但你的目的达成了不是?”
夏侯朝抚着刀鞘上的红色宝石,目若平水,可他接下来出口的话,却叫夏侯霁不得不正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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