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酒这工作和销售差不多,无非就是说说好话,哄客人们买买酒。但做了没两天,杨陶总是被起哄推上台跳舞,下台后还要不停地喝酒,喝得两眼发晕经理也不来救他。
他实在受不了了,连夜跑路回学校,连当天的工钱都没要,从此再也没想过靠脸吃饭。
没有赚钱的工作,杨陶只能先行在学校做着勤工俭学的岗位,但是时薪很低,基本都是上个学期的工资下个学期才发到卡里。
手头上没钱,杨陶整天都在焦虑,好在本地的舍友安慰他说,在内江这座小城,只要勤快些,怎么都不会饿死。
杨陶边念书边打工,和家里几乎彻底没有联系。姐姐最初还时常关心杨陶,现如今忙于家庭,也许久没再打来电话。父母更是彻底消失在杨陶的世界,杨陶乐得如此,但赚钱后也会按时转点钱给他们,好慢慢还清血缘孽债。
去年年末,已经订婚的姐姐打来电话,问杨陶要不要回家做她的伴郎,还说他们有了个新弟弟,刚出生,叫杨鸣。
杨陶不知该作何感想,相差二十岁的弟弟他也不敢见,不知道这个孩子究竟是父母的退路还是姐姐的死路。他留在内江没有再回家,也缺席了姐姐次年的婚礼,只在手机上随份子,私聊发了几句恭喜。
最后那两千的份子钱还被姐姐退回杨陶手里,她总是担心杨陶照顾不好自己,说什么也不要杨陶的钱,只是嘱咐杨陶,以后要是想回家了,就回青岛,只去她买的房子里见她。
杨陶和杨瓷,原本是一对双胞胎的名字,只是作为哥哥的杨陶早夭离去,剩下的杨瓷便成了长女。三年后家中次子出生,为了弥补当年的遗憾,这个孩子继承了那个与杨瓷相配的名字,也就是如今的杨陶。
作为弥补才来到这个世界的杨陶,生命中大半的时间,都是为了填补那个早夭的孩子带来的伤痛而存在。
连最亲近的父母,杨陶都未尝体会过他们的偏爱,如今却渴求相识不久的那人永远无条件地迁就包容,这件事杨陶自己也觉得荒谬。
面对胡鹭的期盼,杨陶一时没有回应,沉溺在过去难以回神。
“陶陶,你不高兴吗?”胡鹭小心翼翼地问。他盘腿坐在一旁,良久未曾打扰杨陶的思绪,等到杨陶终于抬起头,他才极小心地牵起杨陶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磋磨,用自己手心的温度,驱散杨陶皮肤的寒意。
正值盛夏,杨陶的手心却冒着冷汗。
“没事。”杨陶抬起手揉了揉鼻子,他看着胡鹭关切的表情,忽然又想放肆一把,将额头抵在胡鹭肩膀处,鼻音厚重,声音听起来像在撒娇,“让我再想想吧……”
胡鹭轻拍他的后背,柔声哄着:“你怎么高兴怎么来,不要有压力,我知道自己以前的样子可能不够讨人喜欢,但是我会尽快改好的,你就当我今天在说梦话吧,不要往心里去。”
“你的梦话说的好直接,我怎么忘记?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啊,朋友不像朋友的。”杨陶惆怅地叹气。虽说他想给自己留出足够的时间思考和胡鹭的关系,但目前的情况就是他像个渣男,始终吊着胡鹭的胃口,勾得胡鹭都快成了舔狗。
而杨陶也是个意志不坚定的,每每下定决心不谈恋爱,还没坚持三两分钟,一看见胡鹭示好,立马就把刚立下的誓言抛去了九霄云外。
也不怪贵舜回国第一件事就是连夜批判杨陶见色忘友不长脑子,杨陶自己有时睡觉前发现自己竟然在想念胡鹭,也会吓出一身冷汗,暗骂自己不争气。哪怕如此,第二天睡醒他也照旧跟没事人一样出现在胡鹭面前,完全不记得昨晚自我反省了些什么。
如果人不需要做选择就好了,永远浑浑噩噩地过下去,随波逐流没什么错,只要能活得轻松,哪怕做平庸的人类又能怎样呢。
说到底,不甘心才是痛苦的养份。
杨陶松开手,卸掉全身力气,整个人躺在柔软的地毯上。他双手各自抓住地毯上一撮绒毛,感受指缝间柔软的触感。
卧室新换的地毯是青草的颜色,但触感比草地柔软。那些模仿青草的毛线,蹭在杨陶的脸颊处,它们被呼吸的气息吹动,也如真实的草地那般微微摇动。
杨陶躺在地毯上,茫然地盯着天花板,他抬起手,五指张开,从指缝中看投影仪投出的综艺,真人秀已经进展到尾声。
“葫芦,你不觉得我这个人很矫情吗?”
胡鹭正在收拾碗筷。他将吃过的碗叠放进锅中,拿湿纸巾擦拭着小圆桌上的油渍,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觉得。”
“为什么?”杨陶没力气坐起来,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枕着自己的手臂,视线中只能看见胡鹭忙碌的背影。
胡鹭的肩膀宽厚,腰却不粗,两条长腿交叠起来,桌下的空间立马显得十分拥挤。
“我不知道,就是觉得你哪里都好。”胡鹭将用过的湿巾团成一团,抛进卧室旁的垃圾桶。他转过身,跪坐在杨陶身边,“你脾气好,从来都不生气,性格也好,对谁都和善。如果以后能对我格外特别些,我会觉得你更好。”
杨陶笑得弯起眼睛,他打趣似地拍着胡鹭的大腿,明显没把胡鹭的话当真:“我还脾气好不生气?你说出去谁会信啊,我朋友都说我这个人很蛮横无理的。”
“他们不懂你。”胡鹭握住杨陶张开手指的手,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同他十指相扣,“你没有真的生气,偶尔有脾气很正常,只要哄一哄就好了,他们不愿意哄,所以才觉得你爱生气。”
杨陶蓦然又傻了,他愣愣地看着胡鹭,许久才缓过神来,暗骂自己不争气,又被迷了心智。但他心里还是忍不住高兴,像灌下一整瓶气泡水,那些小气泡正在跳跃升腾,烟花般绽放在心头。
“我是爱生气,你知道爱生气吗,那个总是皱眉头的小矮人。”杨陶嘿嘿傻笑,拉着胡鹭的手让他也躺下。
两人都侧躺在地毯上,面对着面,杨陶的视线顺着胡鹭的鼻梁缓缓下滑,停留在那双抿起的薄唇之上。
杨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他胡乱地说着:“我姐姐小时候看白雪公主,最讨厌爱生气,但是我特别喜欢爱生气,因为我就是喜欢和所有人反着来。所以你是白雪公主,我是爱生气,只有把我哄成爱高兴,我才会原谅你。”
“好,但我不是白雪公主。”胡鹭说,“我是男的,应该是葫芦娃。”
杨陶大脑宕机,他努力重启,但努力半天也没搞明白胡鹭的逻辑究竟在哪里,干脆抛开逻辑,拉着胡鹭研究他究竟是哪个葫芦娃。
是会喷火的那个,还是能吐水的那个?
研究半天,觉得哪个都不合适,杨陶干脆自己编了个新的故事,“这样吧,你就做八娃,其他七个葫芦娃要去救爷爷,你就专门来救我吧。”
胡鹭鼓掌赞叹:“好,那你喜欢什么,我要把你喜欢的都送给你。”
“啊……我喜欢……”杨陶犹豫了,按理说他这时候该回答‘喜欢世界上所有的甜品、愿望是吃遍所有蛋糕’,但面对胡鹭,杨陶忽然不在乎那些甜品了。
他伸出小拇指,勾住胡鹭的小拇指:“我喜欢永远有人陪在我身边。”
“我永远陪在你身边。”胡鹭撞了撞杨陶的额头,紧紧勾住杨陶的手指,“你现在还是爱生气吗?”
“现在还是爱生气。”杨陶说,“但是有一点高兴了,变成爱高兴的进度有10%吧。”
“那我要努力,争取尽早填满进度条。”胡鹭完美融入杨陶跳跃的思维中,陪他聊着毫无逻辑的童话故事。
“陶陶,如果你有不开心的地方,可以和我说。”
“嗯?说什么?”杨陶不明所以。
胡鹭见此,也只摇摇头,拍拍杨陶的手背说:“我先下去洗碗,已经很晚了,你要回去的吗?回去的话,我开车送你。”
杨陶眼神飘忽不定,他默默拿起手机,藏到身后,腼腆地笑笑,然后翻身爬上床,抱住胡鹭新买的大枕头垫在下巴下。
“洗澡睡觉。”胡鹭了然,抱着小饭锅脚步轻快地下楼。
杨陶则趴在柔软的床上,和那水彩笔画出的杨桃大眼瞪小眼,觉得自己头顶正在冒着傻气,看起来或许像刚一壶烧开的开水。
哦,说错了,水果杨桃没有眼睛,它只是一颗像五角星的水果。
忽然烦躁地锤两下被子,杨陶抱着同样印满杨桃的枕头滚去大床的另一边。靠近阳台的床头柜上摆着反扣的《糖塑道》,杨陶好奇地拿起这本书,举在眼前观摩。
翻开的那一页夹着张手绘的设计图,杨陶一抬起书,那张纸就飘了下来,正好盖在杨陶脸上。
“什么东西?”杨陶捏起这张薄到透光的纸,定睛一看,是铅笔画的蛋糕。
蛋糕胚是最普通的圆柱形,但胚身环绕着一圈楼梯,楼梯上站着几个正在爬楼的方块小人。在楼梯的顶端,是一栋巍峨耸立的大楼,大楼单独用箭头标注着‘mirror’,意思是镜子。
这张设计图和贵舜为海选作品起草的样式差不多,都采用最基础的蛋糕结构,通过向上延伸的设计,凸显蛋糕的立体度。
只是贵舜尚且还在考虑题材,胡鹭已经悄悄画好了设计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