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完后胡鹭就后悔了,他懊恼地戴上口罩,眼神飘忽不定,但又隐隐期待着杨陶的回复。
如果杨陶直接拒绝的话,说不准他今晚会睡不着觉,但要是杨陶同意了,他估计更睡不着。
人生总是两难,唉这确实很不简单了。
杨陶将漂亮的小瓷碟插进通风架中,转过身摘下橡胶手套,笑眯眯地趴在吧台上撑着下巴,精准地抓住胡鹭满屋子乱逛的目光。
“什么时候去吃?”杨陶期待地问。
有人请客当然要去啦,他到现在还没吃晚饭,饿得肚子咕咕叫,工资还没发下来,支付宝余额只够他买一袋家庭分享装小面包配便利店临期打折牛奶。
胡鹭听见杨陶同意、顿时像打了鸡血,他从椅子上猛得站了起来,起身间带歪桌子,又被他悄悄扶正,语气里是按耐不住地激动:“那我们现在去,我请你吃顿宵夜,再给你做糖葫芦!”
“好啊~”杨陶走出吧台,关掉店里最后一盏灯,在经过胡鹭身边时伸手勾住了他斜挎在胸前的包带,拉着他向前走。
娘嘞!胡鹭在心里狂吼。
他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不是对我有意思!这进展是不是太快了,我们才刚认识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呢!
胡鹭心里像是兀然多出来一口喷泉,正在疯狂向外喷着水泡。
反观杨陶则平静许多,他将胡鹭拽出店内就松开了手,只在转身锁门时暗自啧啧称赞:哎呀胸肌摸着好明显呦~
或许是已经暗暗关注胡鹭许久,杨陶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不该在此时出现的熟络。
自胡鹭第一天出现在胡家糖坊,杨陶从他手里接过那满满当当一纸袋的雪球番茄时,便牢牢记住了这个男人。
他肌肉壮硕,干活却笨手笨脚,也不大喜欢说话,在糖坊里只静静地称重扫码,眼里是浓郁的几分忧愁。
杨陶头回碰上外形如此符合自己择偶标准的男人,连续十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甚至喷了总舍不得用的大牌热恋香水,每天早上十点准时踏进胡家糖坊,买半斤雪球番茄。
而胡鹭很是迟钝,杨陶怎么花枝招展他都不为所动,每天板着个脸炒糖沙,除了结账时必要的交流,那张嘴里蹦不出半个多余的字。
所以杨陶很快便不打算自找没趣。
如果胡鹭自己不说,几乎没人能从他的表情判断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就像没人会相信一个浑身腱子肉、拳头重得像铁锤的男人,总在心里咬着枕头巾哭唧唧。
胡鹭的内心世界颇为缤纷多彩,他虽然戴着口罩,一路都没怎么说话,但心里已经策马奔腾了八百里,恨不得当即载上杨陶再狂奔八百里。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杨陶实在忍不了这沉默的氛围了。他们从咖啡店一路走出商业街、路过一家家打烊的餐厅,最终目标是通宵营业的大排档。
这一路,胡鹭连屁都没放一个,只顾闷头带着杨陶往前走,步子迈得又大又快,杨陶跟在他身旁几乎快要小跑才能够跟上。
胡鹭终于回过神来,放慢脚步,认真介绍自己的名字:“我姓胡,古月胡,叫胡鹭,鹭就是路鸟的鹭,直接记成冰糖葫芦的葫芦也可以。”
杨陶笑呵呵地说:“那我们也很有缘呀,我的陶是陶瓷的陶,也可以记成是水果杨桃。”
胡鹭却颇为严肃地摇摇头:“我不会记错你的名字的。”
“啊?”杨陶惊讶地看着胡鹭,问道,“但是你为什么要说自己的名字可以记成冰糖葫芦,你明明是鹭鸟的鹭。”
胡鹭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因为小时候不会写自己的名字,所以骗老师说自己就叫糖葫芦。但是对别人不能这样啊,又不是脑子不好使,怎么能记不住重要的名字。”
“那你老师也不怀疑吗哈哈哈?”杨陶笑了起来,“名字叫糖葫芦就很奇怪呀,就算是姓唐的人也不会给孩子起这个名字呀。”
“立马就被发现了,一年级我还不怎么会握笔,就被罚抄自己的名字一百遍。”胡鹭说起自己的糗事毫不吝啬,甚至还赠送了一则,“写到后来我哭着让爸妈给我改名,他们说我吃饱了饭闲磕牙,又让我抄了一百遍。”
“哈哈哈哈哈你真好玩。”杨陶揽上胡鹭的胳膊,贴在他身侧小步往前走。一来可以表达亲昵,二来能摸摸胡鹭结实的手臂肌肉,最后也能控制点不让他走得太快。
杨陶捏着胡鹭紧绷的手臂,感叹道:“这是你的肌肉吗,真硬啊!我都没有……”
说完,他明显感觉到胡鹭的肌肉绷得更紧。
他在心里笑胡鹭有点呆头呆脑,时不时挑起话题和胡鹭聊天。
两人在大排档里挑了个挨着空调的桌子,正对着坐在桌子两边。
胡鹭没打算多吃,害怕自己吃多了腹肌绷不住,但这家店的老板烤串很有一手,还没过马路就能闻见浓郁的孜然和羊肉香。被这阵香味裹挟,杨陶暗自咽下口水,几乎给整张菜单都打遍了“勾”。
“你看着小身板,还挺能吃的啊。”胡鹭看着那张菜单感叹。
杨陶白了他一眼,无语地将菜单和铅笔都塞给他,“我从两点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呢,而且我这身板怎么了,服了你这傻大个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胡鹭急忙找补,“能吃很好啊我也很能吃!老板!牛肉串羊肉串再加五十根!”
杨陶滴溜溜地转了圈眼珠,咬着玻璃杯的边缘,盯着慌乱的胡鹭:“你点这么多,吃得掉?”
“我能吃!”胡鹭欲哭无泪,只想抽自己一巴掌,好好治一治自己一激动就说话不过脑的性格。
“好嘛~”杨陶笑得微微弯起眼睛,他喝着大排档免费送的酸梅汤,含着吸管朝胡鹭暗送秋波。
胡鹭却呆愣愣地坐着,两只手都不知该往哪摆,揪着自己的衣角一副纠结的表情。虽然喜欢杨陶,但也不知道怎么更进一步,总觉得怎么说话都有些问题。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变得畏手畏脚,生怕自己再做错事。
也许人生的容错率很大很大,可对于胡鹭来说,错误的存在就是一场不可原谅,他无法忘记父母失望的眼神,也不敢回忆曾经种种狼狈的境况。
冒着孜然香的烤串滋滋流油,满头大汗地老板带着被烟熏黑的袖套,将重重两把牛肉串放进胡鹭面前的小铁盘中。牛肉串堆得像座小山包,胡鹭咽了口口水,摸摸自己负债累累还未鼓起来的钱包,眼一闭牙一咬抓起两串就开撸。
杨陶给自己点了一打啤酒,掰开一瓶递给胡鹭,自己则仰头咕噜噜灌下半瓶,满足地长叹一声,也拿起两串牛肉开吃。
他的双唇是柔嫩的粉色,保养得很好,吃完肉串油亮亮的,也看不见唇纹。
胡鹭悄悄看着,觉得杨陶不像杨桃,他看起来比水蜜桃还柔软。
但谁能告诉他,香香软软的水蜜桃为什么会两口干掉一瓶雪花大啤酒?他不需要喘气吗,怎么一低头一抬头就开了瓶新啤酒?
杨陶喝得高兴,朝胡鹭招招手。酒精快速拉近两人间的距离,杨陶流里流气地把胡鹭拉到身边,大胆地摸了摸胡鹭的胳膊:“哇塞你练得真好,这是炒糖沙炒出来的吗?”
胡鹭点点头,嘴里还塞着肉,含糊地回答:“是啊,每天抡锅铲炒糖……很快就练出来了。”
杨陶眼睛亮晶晶,“你知道吗,我觉得你特别像一个男明星,一个香港武打片演员。”
“是吗?”胡鹭摇摇头,“没有人说过。”
“但是你比那个明星还要再帅一点~”杨陶又喝了半瓶啤酒,脸颊微红。
“那个,你不会醉吗,喝这么快?”
杨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刹住车,尴尬地将酒瓶放回桌上,捂着自己的脸往胡鹭身上倒:“其实我不会喝酒,一喝就醉,现在已经醉了。”
“你你你你你——”胡鹭浑身僵硬,身体绷得笔直,动也不敢动地任由杨陶靠着自己大臂,只拘谨地说,“你没事吧,真的醉了吗?”
“骗你的。”杨陶吐吐舌头,“我是山东的,懂不懂千杯不倒的含金量?啤酒当水喝着长大的。”
“山东?那离这里很远啊。”胡鹭忽略了杨陶的戏精表演,“怎么会来这里。”
“上学呀,大学在这里。”
胡鹭震惊,猛地站直身体,回头看着杨陶:“你十八了吗?”
杨陶微微皱眉:“上大学又不是只有十八岁才能上,我都二十二了,马上都要毕业了。”
“那就好那就好!”胡鹭拍了拍胸口,暗暗庆幸自己没有犯错误。
杨陶无语地抿着嘴,转头继续喝酒撸串。
跟胡鹭的交流简直太过单纯,丝毫没有暧昧之情。
哦,不对。
他有,胡鹭没有。
大排档门外也是一排排的桌椅,凌晨吃饭的人零零散散,喝酒的倒是多,坐在门口吹着晚风大声嚷嚷。
杨陶来时就是看到门外有一群赤裸上身的中年男人在喝酒划拳,才坚定地拉着胡鹭进了店里,虽然空调不给力,但店里总归安静些。
此时门外喝酒的一群男人,正打着饱嗝,踉踉跄跄地推开店门,一屁股靠在杨陶和胡鹭的桌边,张口大喊:“人呢?给我哥们结账啊、嗝呃——”
桌子被男人靠得猛一抖,杨陶支在桌面的胳膊也跟着一抖,整个人险些栽进烤串堆里。
酒气弥漫、烟臭味紧跟着也飘散开来,杨陶立马就不高兴了,铁签子一甩、拍着桌子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