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库 > 都市小说 > 杨桃长在冬天里 > 第1章 咖啡店小店员
    商业街西北角入口,胡家糖坊金灿灿的门牌在深夜十一点熄灭了彩灯。


    生意萧条的糖坊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死气沉沉,自店内走出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他长叹一口气,抻了抻自己僵硬的肩膀,揉着发酸的手腕,脚步沉重地往商业街内的那家手作咖啡店走去。


    相比糖坊冷冷清清的店面,咖啡店显得热闹许多,即使接近凌晨,店里仍然有几个顾客在说说笑笑。


    透过咖啡店的玻璃,穿着男仆装的小店员正撅着屁股卖力擦桌子。他脸颊有点肉,笑起来嘴角有可爱的小梨涡,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好,总是在上班时来胡家糖坊买一根糖葫芦带走。


    自从胡鹭接手自家的糖店,就总能看到这个白白净净爱吃糖的小男生。


    说不在意是假的,胡鹭没法不注意到他。


    前一个周五的晚上,胡鹭最后一次在自家店里见到男生。


    那天是他老爹老妈将糖坊正式交给胡鹭打理的第一天,他满怀自信,撸起袖子熬出一锅完美的糖浆,将各色水果串都裹满糖衣。虽然糖衣有点厚实,但好在卖相不错,他便直接放进了冷柜中,准备冻成冰糖葫芦卖。


    总来吃糖的咖啡店小员工似乎就是在那天,碰巧挑走胡鹭首次自由发挥做出的糖葫芦后,便再也没有走进过胡家糖坊。


    胡鹭一连七天没见到小店员,抓心挠肝地想,想去人家咖啡店里看看又觉得尴尬,不去吧又总是在想自己究竟是哪里没做好,才弄丢了这么个熟客。


    辗转反侧多日,他今晚实在是忍不住了。


    糖坊生意不好,一天的营业额还不够水电费,胡鹭愁得吃不下饭,只想看看咖啡店小店员漂亮的脸蛋缓解心头的焦虑。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那对谁都笑得格外甜美的小店员竟然主动推开了店门,朝站在夜色中的胡鹭喊了一声:“你好呀,要不要进来喝咖啡吃甜品?”


    要不要喝咖啡……


    胡鹭戴着黑色口罩,盯着小店员嘴角的梨涡,坚定地点头:“要!”


    走过小店员身边时,胡鹭先是闻到一股浓郁的咖啡香,虽然醇厚、但却微微发苦,紧接着是隐隐约约的水果糖味,似乎是从小店员的嘴里散发出来的。


    唉、真漂亮……


    胡鹭在心里默默画圈圈,画着画着就开始画可爱的小店员,然而他连对方叫什么名字都还不知道。


    这家咖啡店很受年轻人的欢迎,似乎是因为老板很潮,吸引来的顾客也都是时尚潮人。


    胡鹭穿着一身毫无装饰的搭配,除了硕大的肌肉外一无所有。黑色无袖上衣配卡其色工装裤,坐在一众潮人之中,穿搭显得略微寡淡。


    他不喜欢喝咖啡,于是要了杯草莓冰沙,坐在小沙发上盯着忙忙碌碌的小店员。眼神在小店员身旁来回扫过时,他忽然发现,原来店里的手绘菜单旁就挂着当天上班的员工简介。


    胡鹭看着挂在墙上的小木牌,默念:“杨陶,初级咖啡师。原来叫杨陶啊……”


    草莓冰沙很快从吧台内被端了上来,名叫杨陶的小店员似乎很爱笑,胡鹭每每遇见他,都觉得他笑得格外没心没肺。


    杨陶今天穿的男仆装是老板特意订购的,他看起来丝毫没有不情愿的表情,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忍辱负重只因想到自己可怜兮兮的银行卡余额。


    咖啡店虽然潮人多,但都不是杨陶喜欢的款,因此绝对谈不上热爱这份工作。他只喜欢肌肉大块没心眼的男人,对一肚子心眼并把“我是gay”这几个字写在脑门上的男人和水果全家桶文艺男没有丝毫兴趣。


    杨陶近期最看顺眼的,是商业街入口处那家卖糖的老店里新来的男人。那人无论是长相还是肌肉,都完美符合杨陶的择偶标准。尤其在听说那个男人就是糖坊老板的儿子后,杨陶更加喜欢往塘坊跑,几乎每天都要光顾。


    日日光顾倒也不全为美色,他嗜甜如命,一天不吃就不舒服。因此,牙疼是常事。


    杨陶原本就不富裕的生活,因为长期光顾牙科诊所,余额更是寥寥无几。


    所以他来这家咖啡店打工,只为了赚钱。


    赚钱给自己治牙,治完牙再更爽地吃糖,吃完又治、治完又吃,循环往复……


    牙医三令五申不许他再不加节制地这样吃糖,否则很快就不只是牙的问题,身体其他器官也会出毛病。


    杨陶被吓得瑟瑟发抖,从牙科诊所回来后,看着胡家糖坊里琳琅满目的糖食,和柜台后肱二头肌比他两条胳膊并一起都粗的胡鹭,心里痒痒的、嘴巴痒痒的、牙齿也痒痒的。


    可能是麻药劲快过了……


    不能吃糖,生活就失去希望。


    杨陶捂着自己刚拔完牙还肿着的脸颊,默默离开糖坊,开始自己的控糖生活,这一控就是七天。


    七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它可以让一个没什么做糖天赋的糖坊新老板站在咖啡店门前望眼欲穿,也可以让一个嗜甜如命的小店员推开门主动揽客。


    胡鹭摘下口罩,喝着杨陶端上来的齁甜的草莓冰沙,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但一抬头看见杨陶期待的眼神,他立马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赞叹道:“好喝!”


    “太好啦!你是第一次来吧,我还担心不合你的口味,因为我们家的冰沙都会做得超级甜,很少有人主动点。”


    杨陶想多和面前帅气的男人说几句话,于是抱着木质托盘,朝胡鹭笑得格外甜美。他是标准的小鹿眼,瞳孔黑而亮,加上脸蛋又长得漂亮,一直很受欢迎。


    “不会,我很喜欢。”因为是你做的。


    胡鹭积极回应,虽然偷偷藏起最后一句话,但看见杨陶笑盈盈的双眼,顿时觉得心中多日以来积蓄的郁闷一扫而空。


    糖坊确实入不敷出,但那怎么了,爹妈把店交到他手里就该想到这样的后果,交给他说明也没把这店太当回事。


    胡鹭有些自暴自弃。


    他一口干掉大半杯冰沙,凉得闭上眼睛直翻白眼,但为了形象考虑硬是一声不吭、咬牙咽进肚子里,冻得牙根都在发颤。味蕾冻麻后反倒尝不出甜腻的果酱味,只觉得吃了口雪,吞进胃里时一路冻僵了食道。


    杨陶顺手擦去桌上的水渍:“喝慢一点呀。”


    “你最近怎么没来买糖葫芦了,是不是我上次做的不好吃?”胡鹭犹豫许久,还是问出了口,“我刚回来做糖,确实手艺不太行。”


    杨陶惊讶地微微睁大双眼,抱着托盘急忙挥手:“不是的啦,是我拔了牙,医生让控糖,所以才没有去。”


    “拔牙了?”胡鹭倒吸一口气,牙根处被刚刚那一口冰沙冰得隐隐有些酸爽,他捂着嘴诧异地问,“是因为糖葫芦买多了?”


    “没有,我的牙一直不太好……”杨陶托着自己半边脸颊,忧愁地垂下睫毛,“之前店里那个年纪比较大的老板就总劝我不要天天吃糖,但我老是戒不掉,所以总跑医院。唉,不过你上回做的糖葫芦确实很难吃,我只是没好意思回去找你退。”


    “这样啊……”胡鹭尴尬地端起杯子,挡住自己的半张脸,借着喝冰沙的动作遮住自己垮下去的嘴角。


    是的,他根本就不会做糖……


    在胡鹭刚出生时,他家里已经是远近闻名的糖坊,手工红糖风靡一时,在当地也算颇有名气。


    年仅一岁的胡鹭在抓周仪式上坚定地选择了糖罐,裹着满手红糖浆塞进嘴里,就此他们一家集体认定,这孩子将来一定会接手家里的产业。


    但胡鹭估计是被抓周仪式上那一口齁进嗓子眼的红糖浆给整怕了,从小学到大学都拼命学习,生怕自己一个不努力就得回家继承家业,从此一生与糖为伴,整日搅糖晾糖弄得满身黏糊。


    于是大学毕业,他义无反顾地投身娱乐圈。跟兄弟一起开公司,前前后后投了不少钱,结果所谓的好兄弟背刺他,眼瞎签的艺人塌房进去了、投资的电视剧被压住了、制作的综艺也凉透了。他亏得血本无归还背了两百万贷款没还干净,只能遣散所有员工和练习生,落寞地拖着行李箱回到了糖坊,迎接父母的雷霆暴雨和自己的宿命。


    也就是那段时间,胡鹭过了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穷日子。


    经过他拼尽全力、力挽狂澜,公司负债成功从五十万增长至两百万,‘兄弟’跑路后公司资金链断掉、艺人跳槽后违约金迟迟不付。


    事实告诉胡鹭,人倒霉的时候不仅跪着活不下去,即使趴着也会被现实肘击。


    这段惨烈的创业经历导致胡鹭回家后做事变得畏手畏脚,生怕哪里没做好就搞砸了家里的招牌。


    但越是谨小慎微,糖坊出的岔子就越多。


    杨陶一声不吭便再也不来,似乎成了压垮胡鹭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彻底提不起劲,他无数次复盘当天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最终把原因锁定在自己当天亲手做得那几串糖葫芦上。


    父母退休后便撒手不管胡鹭,也不管胡鹭会不会做糖、更不在乎店里能不能赚钱,就留胡鹭一人承担起每日做糖卖糖的工作。但因为生意太差,哪怕店里只有胡鹭一个人也没什么好忙的,他整日里清闲的要命,所有没活干的时间,全都用来焦虑。


    生意差、精神差,胡鹭整日垂头丧气。


    今晚关店后胡鹭见到心心念念的杨陶,和他聊上几句后才觉得心情好了些。但等杨陶转身去收拾别的桌子,胡鹭又萎靡不振地趴下,将脸搭在胳膊上,看着咖啡店门口挂着的捕梦网发呆。


    肌肉大块且无助。


    杨陶默默地收拾店里的卫生,他今天值晚班,送走除胡鹭外的最后一桌客人,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将杯碟全都泡进水池,杨陶悄悄端出一盘老板为明天的新品尝鲜活动准备的千层蛋糕,背着监控放到了胡鹭面前。


    他眨眨眼睛,小声说:“送给你吃。”


    胡鹭惊喜地捧着小碟子,十分精致的陶瓷平碟在他手中显得格外小巧,连带着那块三角千层似乎也小得一口就能塞下。


    但就是这么一碟小巧的千层,胡鹭磨磨蹭蹭吃了半个小时,等杨陶把店里所有东西都收拾好,面带微笑的坐到胡鹭对面,双手抱胸看着胡鹭时,他才后知后觉有些尴尬。


    “你怎么吃这么慢?”


    胡鹭尴尬地抓抓短粗的头发:“我不怎么吃甜品。”


    “那你不早和我说!”杨陶有些不高兴,他看着还没吃完的千层,不自觉地埋怨,“浪费可耻。”


    胡鹭立刻端起碟子,将剩下一口的抹茶千层倒进嘴里,嚼巴两下咽下肚子,张开嘴给杨陶看:“吃完了,没浪费。”


    杨陶噗得一声笑了出来,收走了胡鹭的碟子。


    他脱掉自己的蕾丝围裙,把头发上夹着的猫耳朵也拽了下来,重新打开水龙头冲洗最后一只平底瓷碟。


    咖啡店的灯光关了大半,只剩吧台内的水池边还亮着盏白炽灯,将杨陶的背影照得微微模糊。


    胡鹭盯着杨陶的背影,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极突兀地话:“你想吃糖葫芦吗?我请你吃新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