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库 > 都市小说 > 兔子来信 > 第61章
    看见名字我就立马认出是于纳川的账号,那一刻我简直要从床上跳起来了。


    那个像素小人在农场凭空出现,头顶显示着他的名字“椰奶茶ync”。在我眼里跟自带圣光降临的天使没有区别。


    他看见我显然也很惊讶,一直在围着我操控的小人转圈,可惜这个游戏没有语音功能和聊天框,我们在游戏里只是两个哑巴。


    这么大好的求救机会却说不了话,我在游戏里急得团团转,看着屏幕里的农田突然想到一个好办法,抡着锄头在地上垦出方方正正的字母:“sos。”


    于纳川马上用同样的方法和我对话:“wru。”


    是英语“你在哪里”的缩写。我害怕他看不懂,努力地把“海城流萤”的拼音都在地上一个个敲了出来,占据了大片位置。


    好在他看完后立马画了个“ic”表示他明白了。


    我们俩像来自不同部落的原始人,经过一场艰辛的掘地写字母沟通后,我告诉了他我目前很安全,不用担心,然后在游戏里用栅栏围了个圈把自己关在里面,抽象地告诉他我被软禁了。


    他愣了愣在围栏外转了几圈,和我对视了半晌才站在他之前写的“ic”上面,看来是终于懂了我的意思。


    最后,我们定下了一个每天在游戏里见面的时间:下午五点。


    隔天下午五点,我在游戏里等了很久,可是一直等到我被允许的游戏时长结束,于纳川都没有上线。


    管家收走了我的游戏机,于纳川不知为何失约了。一直到晚上吃饭,我都心不在焉,没吃几口,告诉自己他可能是有什么事吧,也不可能天天有时间玩游戏。


    当天,周途很晚才回来。


    我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听见脚步声越靠近一步,我的心就更紧一分。内心忐忑地想,我忘记问于纳川会不会报警了。


    我和他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毕业之后各走各路,自然渐行渐远。现在再联系上我,我就向他求救,他肯定会第一时间报警吧。


    可是假如他报警了,警方很容易就会联系上周途,周途肯定会跟他们说我在家里好好的,虽然这个家在私人岛屿上,但也说得通。而且他还可以调出别墅的监控证明……然后一行人围观我趴在床上悠闲地玩游戏机,哪有一点被软禁的样子?


    我还能逃出去吗?


    正不安地思考,我听见浴室的门打开了,过了一会儿,另一边被子被掀开了一角,有人躺下了。很快他揽过我的腰,将我抱在怀里,我的脑袋几乎抵在他的胸口,鼻腔里萦绕着我们身上一模一样的沐浴露香味,可我一点也听不见他的心跳声。


    “有个好消息。”周途忽然幽幽开口。


    我已经习惯沉默。


    “你明天可以和于纳川通话了。”


    我后背唰地一下冒起了冷汗。


    不带任何情感地说完这句话后,他像我平时摸小姨一样轻柔地摸了摸我的脑袋,嗤笑一声:“你知道今天在警局,他浪费了我多少时间吗?”


    于纳川真的报警了。


    “他拿着游戏录屏跟警察说你被软禁了,”他用了一种仿佛在讲什么恐怖故事般令人好奇又害怕的语气说,“你猜有人相信他吗?”


    可是我已经听不下去了,突然感到一阵胃疼和反胃,推了推他,吃力地坐了起来,伴随着控制不住加速的心跳和呼吸,咚咚咚的声音仿佛笼罩着我的脑袋回响,让我感觉自己处于濒死状态。


    他立即发现我的不对劲,扶着我靠在床头,下了床去拿药。


    二十分钟后。


    我吃过药后,周途又扶我重新躺下,可能是被我这么剧烈的反应吓到了,他一边轻柔地给我揉肚子一边似乎真情实意地安慰我,同时彰显自己的大方说:“想开点,至少我还同意了他和你打一次电话的请求。”


    见我没什么反应,他顿了顿,才格外艰难地说:“我给你单独的空间打电话,不会听你们说什么。”听起来像是他做了一场亏本生意,在我这里损失了什么。


    我背对着他蜷缩地躺着,听完这句话闭上了眼睛,像飘到大海深处的思乡的溺水者临死前看到了海市蜃楼。


    然而等到第二天兑现承诺时,我站在卧室内,他站在门外,像有一把回旋镖突然扎在身上说:“于纳川有个患白血病的弟弟,两年前我给他们家捐了一笔钱,让他不要再来找你。”


    我望着他一怔。


    不知道是不是太了解周途,我已经猜到他这段话里还有一句没有说的潜台词:“现在他却恩将仇报,凭空跳出来打扰我们的生活,你说我应该报复他吗?”


    而且他会面无表情地用一种真的很苦恼,仿佛这样做在拷打他的良心,但又充满寒意的语气说这句话。


    “现在,你可以跟他通话了。”


    我刚刚的反应正是他想要的,于是他从容不迫地说完便按下屏幕上绿色的拨打键,在一声一声清脆的铃声中把手机递给了我。


    我恍惚地关上了门,令我陌生的周途,令我熟悉的T终于消失在我的视野。


    听见手机里传出于纳川焦急的声音,我才猛然回过神,他在那头说:“依白,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


    “真的吗?我本想见面谈……”于纳川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小声地仿佛捂着嘴说,“结果他巧舌如簧,说你车祸后在家养病,不方便出门,问他什么都能给出合理的解释和证明,硬是把警方的怀疑消灭了,不给立案。”


    “我只能跟你打电话求证了,他现在是不是站在你旁边盯着,威胁你呢?我现在在警局的,你不用……”


    “于纳川,”我突然叫停他,太久没有说话,比我想象中还要艰涩,像有一把小刀开牡蛎般敲我的声带,“我真的没事,我一直待在家里,那天……只是无聊开了一个玩笑,没想到你真的信了,对不起。”


    他噤声了。


    “真的对不起。”我攥紧了手机,再说了一遍。


    本来以为他不会再对我说一句话的时候,他却喃喃地问了一句:“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面?”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沉默了片刻,脑海里浮现出那天看到的广告牌,便撒谎又许愿地说:“七月十一号,海滨公园有个千灯会……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去呢。”


    “……好。”


    我已经记不得那天是怎么挂的电话了,反正结果是我再次失去了逃跑的机会和玩游戏机的权利。


    后来,我每天习惯了望着窗外的大海发呆。


    有时候,会产生海啸爆发的幻觉,淹没了这座岛屿,而我只是呆坐在窗边对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的海浪漠不关心,置之不理。或许在某个平行宇宙中海啸真的发生了,我成为了一具海上的漂流者,终于可以乘着洋流去世界各地看看。


    一日,外面下着仿佛世界末日来临前的暴雨,突然身后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把我从海啸毁灭一切的幻想中拉了回来。


    我打开房门,看见面容和蔼的管家,他对我微微一笑,一只手上举着用毛巾包的一团东西。


    我定睛一看,毛巾下面露出了一对可怜兮兮的圆眼睛和湿漉漉翘起来的蓝色羽毛,是一只小鸟,一只翅膀奇怪地支起了一点弧度,不知道是不是受伤了。


    从管家的五官和发色来看他应该有雅利安人血统,嘴上不知道说的是哪国语言,我一句也听不懂。他一边说一边比划,我从他的手势和表情猜测了他的大意:“我在花园发现了这只可怜的小鸟,它被雨淋湿了,而且受伤了,你同意我把它带进房子里照顾吗?”


    我懵懵地点了点头,他看着我再次温和一笑,说了一个词,应该是“谢谢”的意思,随后他向我微微鞠躬,表示“打扰您了”后托着一团鸟离开了。


    被关久了对什么都感兴趣,我没有关门,反而一路跟随管家,旁观他找出一个纸箱子,在里面垫毯子给小鸟搭了个温暖的窝,然后用干净的纱布给它止了血。


    周途早就允许我出去,只是我没有心情,一直恹恹地窝在卧室里。管家看到我踏出卧室后脸上就一直挂着笑容,见我一直蹲在纸箱子前盯着小鸟看,便用手势示意我可以摸摸它。


    我瞄了管家一眼,他竖了个大拇指好像在鼓励我,看来他不是出生在竖大拇指代表“去你的”的国家。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小鸟啾啾叫了两声。


    周途晚上回来看见我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他似乎心情不错地笑了笑,亲了亲我的脸颊,但是看见我面前摆的纸箱子里的鸟,笑容一瞬间消失了。


    “在哪儿捡的?”


    我抬起头看他,但是太久没和他说过话了,此刻也不想和他说,发现他拧着眉,便又低下了头没有回答。


    下一刻,管家过来向他解释了,周途听得懂也会说管家说的语言,两个人当着我的面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我只能一边看电视一边不经意地观察他们的神情,猜测周途会如何处置这只小鸟。


    管家平静地点点头,仿佛赞同了周途大发慈悲放生小鸟的计划。在周途过来抱起纸箱子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袖口急切地说:“不要。”


    “不要什么?”他动作一停,盯着我,似乎漫不经心地问。


    “不要丢……”我抬起头看着他小声地说,瞥了瞥窗外没有停歇的大雨。


    周途像是被我脑袋里奇怪的想法逗笑了:“没想丢它,我把它抱到房间里去,要一起吗?”


    我感觉脸有一点热,放下袖子,又开启了“不和周途说话”的开关,默默跟在他身后进了一个相对比较小的房间。


    周途把这只小鸟暂时安置在了这儿,管家把给小鸟准备的食物也端了进来。看着精神好了很多的小鸟吃完饭后,我才放心地出去。


    第二天,雨停了,我本以为周途这下会赶它走,或者按他的性格,买一个鸟笼回来把它关起来,但他没有这么做。


    小鸟依旧每天清晨在它的豪华卧室里醒来,我也不再把自己封闭在卧室,每天都和小姨、小鸟玩,但不能让它们俩待在一起。


    几乎每次周途下班,都是在小鸟屋里找到的我,一开始看起来并不喜欢这个外来者的他再也没有说什么,不仅告诉了我它的品种是蓝矶鸫,还给小鸟准备了适合它吃的食物,每天检查它的伤势恢复情况。


    之后,心灵手巧的管家从外面捡了根断了的粗树枝,给小鸟手搓了一个鸟站架和鸟窝。


    虽然我的心情因为小鸟的出现比以前好了许多,不再每天盯着窗外幻想海啸,但是看着它开始能够重新扑腾翅膀,也意识到离别的日子越来越近,它应该在天空中自由飞翔,而不是困在这里。我们终究要放生它。


    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那天,我刚打开门,小鸟就从架子上飞过来站在我的肩膀上蹭我的脸颊。我一时悲喜交加,一边笑着回应它,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它的伤好了,它应该回到大自然了。


    下午,我用手势比划加一点简单易懂的英语告诉管家:“把小鸟放生了吧,它伤好了,可以飞了。”


    出乎我的意料,他摇了摇头,一番你画我猜之后,我似乎懂了他说了什么,简单概括就是需要等到周途回来才能放生。


    很久以前,我就像一株敏感脆弱的植物活在恒温的室内,但也能从近日来的伏雨判断出海岛进入了夏季,天空经常阴云密布,潮湿的空气仿佛能游鱼。


    今天也不例外地下着雨,周途回来得很早,我们一起吃了晚饭后,他就一直陪着我。我看电视,他就一起看;我去和小姨、小鸟玩,他也若无其事地跟着,然后坐在一旁忙自己的事;我去浴室洗澡,一出来就看见他不知何时坐在了卧室的沙发椅上看书。


    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最后到了往日的睡觉时间,我们躺在床上,周途终于没憋住开了口:“依依,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我保持沉默。


    “你……很久没有和我说话了,”他收紧了抱着我的手臂,竟然用委屈又受伤的语气说,“你和语言不通的管家都能说话,为什么不和我说?”


    我觉得他有点吵,扒开他的手臂,挪了挪位置。


    雨声像怪物一样被隔离在双层玻璃外,躲在窗帘后面,房间里是他喜欢的一片静谧。


    “依依,说句话吧,”他没再黏过来,只是在我背后低声讲。像他这样的控制狂,不如愿的时候一定不肯善罢甘休,“和我说,我们一起把捡回来的鸟放生了,好吗?你说了我就答应你放了它。”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必须等他回来了,因为他想借此听见我和他说说话。


    “依依,说句话吧。”他锲而不舍,从喉咙里似乎用尽了全力溢出这破碎的几个字。仿佛听我说话是什么天赐良药,现在就指望着这个活命。


    我平躺下来借着床头灯的一丝暖光看他,不耐烦地对上周途望着我的深深的眼神,心却在一刹那不受控地一颤。


    他看着我,好像自己也没意识到他透过我看到了什么。


    我却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他丢下我在妈妈的墓碑前找到我的时候,他听见我问什么时候送我回福利院的时候,他从床底把我拉出来的时候……


    无数个记忆闪回,他都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这样的一个雨夜,周途的左手腕仍然在为十二岁那年的一个举动付出无法逆转的、承受痛苦的代价。他面对郁郁寡欢、不再说话的我如此不安,因为他感同身受,他经历过,不能说话的痛苦。


    不愿看到我重蹈覆辙。


    “明天放了它吧,”我闭了下眼睛,终于妥协地说,“被关在这儿,它妈妈会着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