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过后,我又回归了一个人的生活,但也变得忙碌起来,因为这几天一直在找合适的房子。
除夕夜收到变态要来找我的消息,我就又有了搬家的打算。开学后要恢复上晚自习,夜深了才回家,万一他趁我不在的时候闯入家里,看到小姨,暴虐无道地伤害了它怎么办?
虽然这次有监控,可能会抓到他,但安全更重要,我不想冒这个险。而且就算抓到了他,还有日后他来报复我的风险,所以还是要尽快搬家,尽量不能让他再找到我。
可惜年后要找个离学校近点的房子不太容易,毕竟有些家长打算在高三下陪读,有的年前就在学校附近租好了房子,有的和我一样现在才来看房子,于是房源紧张的同时,租金也水涨船高。
接连几天都没找到合适的,我都有点想放弃了,冒出来的“住校”想法也被我马上否决了。以前因为方便照顾妈妈,所以没有住校,现在养了小姨,也不能丢下它去住校了。
这件事的转机出现在正月初六上午,我下楼遇到了收拾了大包小包行李、要离开这里的叶阿姨。
那日晚上扰民后,叶阿姨和楼上邻居的矛盾没有解决。邻居晚上外放唱歌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对叶阿姨每天早晚固定播放念佛机的诵经声不满,偏激地选了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方法。
这把叶阿姨气坏了,觉得邻居不尊重她的信仰,本来想报警,被她儿子“劝说”了一顿放弃了。
她早些年并不信佛,信上帝,每周日都会去教堂礼拜,然后领一袋鸡蛋回来。后来儿子婚姻破裂,离了婚后一蹶不振,加上教堂停止发鸡蛋后,她对自己的信仰产生了怀疑,为什么自己多年虔诚祈祷,没有得蒙垂听,生活反而变得更糟糕了。
之后她皈依佛门,家里的圣经被恭敬地收了起来,换成了心经和金刚经,祷告更换为持咒和念佛号,十字架项链也变成了佛珠。生活有没有好起来不知道,后来的叶阿姨已经不急求果报,放下了让儿子再婚的执着,或许还彻底放下了对他的期许。
现在她告诉我她要先回老家看看,然后就打算和朋友一起出家了。
我听见这句话懵了好一会儿,叶阿姨疲倦和蔼的面容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依白,你最近不是在找房子吗?我那个朋友的房子合适,她也住在附近,家里就她自己,这下走了房子就空出来了,我让她便宜租给你。”
“……好,谢谢叶阿姨。”我瞥了瞥她身后,没有行李箱,都是用编织袋打包的行李。知道她去意已决,心里产生了即将要失去一位好友的伤感和无奈。
“别客气,等会儿我带你去看房子。”
话音刚落,就听见屋里传来一个听起来很烦躁的男声:“妈,你搁阳台上养的葡萄也记得拿走!太占地方了!”
叶阿姨望了望屋内,哽了哽喉咙朝他喊:“这是……等它结果留给你吃的。”声音越说越小。
“我不要!你不拿走我就扔了!”
“……我怎么带得走。”她左手搭在右手上摩挲着,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眼角道道比皮肤颜色更深的皱纹都埋着清晰的忧愁。
我看着她,想了想说:“给我吧。”
我抱着栽在花盆里的葡萄回了家,放在阳台上发现它只有个角落这么大。
明明不占多少地方。
叶阿姨说,这是她当初在儿子刚离婚最迷茫的时候去找大师算命,花了点小钱求回来的。
不过它不是什么开过光的神仙葡萄。一开始只是棵光秃秃的小苗,甚至看不出它是葡萄,大师说它是西汉时期传入中国的稀世珍宝爱情果,告诉叶阿姨只要它结了果,你儿子的正缘自会显现,他的婚姻会再次幸福美满。
叶阿姨深信不疑,一直虔诚细心地照顾爱情果,给它足够的阳光和通风,给它适宜有营养的土壤,给它浇水、施肥、修剪、防治病虫害,像对待亲生孩子般对它。
直到朋友上门看到这株孱弱的小苗长出了一点嫩绿的叶,问她怎么想起养葡萄了。
那天之后,叶阿姨没有扔掉它,毕竟这是最后的希望,她明白也做不到轻易放手。没有结果的葡萄继续被自己无望的期待浇灌,就像她对儿子一样。
叶阿姨就这样一天天等待自己的“刑期”释放,本来以为要等到葡萄结果后彻底死心,或是等到自己死,好在前不久的一次争吵之后,她终于拥有了出走的决心,提前从困着自己的牢笼里走出来了。
叶阿姨带我看完了房子,她的朋友很爽快地降低了租金,对我养猫也没有意见,我们签完租房合同回来后,她把葡萄给我,只交待了一句“好好照顾它”,我答应了。
然后她没有再看住了几十年的家一眼,轻轻关上了门。
我帮着她把行李提到车上,最后她从像是镜头的车窗内朝我定格了一个比以往多了些轻松、少了些忧愁的笑容,我也笑着挥挥手,和我脚边的葡萄一起目送她离开并向新生活出发了。
之后几天,我忙着搬家,断舍离了很多不用的东西,在收拾卧室书柜时我抽出了顶层那本有些落灰的《小王子》。
买回来只是为了纪念,我一直逃避回忆,不敢打开它,它就始终朝着一个方向正对我的床,没有变过,当时变态闯入我家,我检查书柜时只是翻了翻每本书的书脊,没有拿出来看过。
这次指尖碰到书脊刚把它抽出来,我就顿住了,这本书很薄,从书壳外面摸都能明显感觉到里面好像夹了什么东西。
我心里一动,赶紧把书翻开,一张用白色信纸装的贺卡滑了出来,打开一看是机器打印的一段话: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瘦弱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的望着孤月之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T】
我皱着眉看完了这段话,不知道他的意思,视线落在最后的署名上时愣了愣,这不是那个好心捐助妈妈的人的名字吗。这张卡片应该是变态那天进来留下来的,只是我现在才发现,是巧合还是他和变态有什么关系吗?难道他就是变态本人?
那天他也出现在医院了,他该不会就是从捐助的时候知道的我,用了什么手段查了我的信息吧。
我不敢继续往下想,把贺卡扔进了等会儿要下楼扔掉的垃圾袋里,用最快的速度把东西收拾好,告诉自己搬了家马上就能摆脱他了。
我会安全的。
噩梦马上结束了。
新家离学校要远一些,不过走路还是花不了多少时间。
结果开学的第一天,学校就通知最近在重修校门,正门那段路暂时被封了,我只好绕远路从后门进去,晚自习放学也要绕路回家,硬生生拉长了路程,耽误了时间。
这天放学,我背着书包从后门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夜深了,从包里把手机拿出来开机,然后一个人在昏暗路灯的光照下穿过人群,等走到人少的地方,我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
老城区的路窄窄的,岔路四通八达,平时根本不走后门,我还不太熟悉这条路,光亮不足的时候一点安全感都没有,现在借着手电筒才感觉好一点。
四周都是居民楼,一楼大部分门店的大门都紧闭了,安静到只能听见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这时,手机毫无征兆地响了一声。
我已经条件反射到听见这声音就知道是谁发的了,胃部下意识地开始难受翻滚,打开手机一看果然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宝宝,那天抱着你睡觉是我这几年睡得最好的一次,头也不痛了。】
不是。
你什么时候抱着我睡觉了?
他继续意淫恐吓:【你在我怀里睡得好香好乖,没忍住亲了你,好想再抱着你睡。】
虽然知道不可能,他说要来找我的那天是周途陪着我睡的,而且我失眠了很久才睡着,他真的闯进来的话,我们不可能没有发现。
但他发的消息让我产生了一种他真的对我做了什么的荒谬感,我不禁加快了脚步,只想赶快回家。
“叮——”
“叮——”
追命般的短信还在发送,我根本不想再看,开始跑了起来,而身后也同样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我不寒而栗,他最后一句话说的是“好想再抱着你睡”,难道是他在后面跟踪我?
脚步声没有消失,他还在紧跟着我,我一秒钟都不敢停下,害怕一停下他就抓住我了。
但是我跑着跑着就被胃疼拽着慢下了速度,黑暗中手机摇晃的灯光几乎闪得我快要看不清路。我仿佛与浓稠的夜色逆行,速度被拖得越来越慢,但还是没有停下来。
就算一时到不了家,也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可以求救,要是有店面还没关门就好了,或者来个人也行……
就在这时,一点微弱的亮光刺破了远方的黑暗。
那一点车光逐渐扩大成刺目的光团后,累到快喘不上气的我竟产生了站在马路中央把这辆车拦住的想法,如果我眼睛好一点,可以判断车主在什么距离能刹住车,加上车主不会狠狠问候我一顿,我的命也足够硬的话可以一试。
下一刻,命还没赌上,那辆车却仿佛听见了我内心的呼喊在我面前急刹停了下来。
这也太巧了,难道这辆车上的人是和追我的人一伙的?我停了下来,先是警惕地回过头观察情况再选择要不要跑,结果一看刚刚追我的人已经不知何时不见了。
“周依白?”
忽然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我又惊又喜,眼泪都要唰地掉下来了,转过身看见车窗缓缓降下,许久不见的那张脸露了出来。
周途看了看我慌张失措的样子一时好像有些失语,只是平静地问:“要上车吗?”
我连忙得到拯救般上了车,紊乱的呼吸还没有恢复正常,心脏仍在猛跳,手机屏幕被我不小心摁亮了,那些仿佛扼住我喉咙的消息又映入眼帘:
【可是你为什么要搬家?不想我去找你了吗?不想我抱着你睡了吗?】
【没关系,我总会找到你的。】
“你家好像不住这边,”周途突然问道,“搬家了吗?”——
“我用什么留住你……打动你”——博尔赫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