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应该是第二天,或者又过去了几天,我不清楚。
我醒来的时候,妈妈在收拾我书桌上的作业,虽然我明明记得昨天都把作业放进书包了,但我没有多想,去卫生间洗漱了。
刷牙的时候,隐隐听见妈妈叫我的声音,但是听不清楚,我赶紧一边应声一边吐出泡沫。正急着洗脸,妈妈已经走到门外笑着说:“小迷糊,怎么把自己名字都写错了?”
我睁开一只眼去看,妈妈一手举着我的作文本晃了晃。
“怎么会?”我擦了擦脸和手走过去看,作文本上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非常模糊,但还可以依稀认得出“白尾”两个字,我揉了揉眼睛,“没有写错啊,妈妈,只是有些糊。”
“别闹了,宝宝,”妈妈把作文本递给我,佯怒着边走边说,“快把名字改好噢,妈妈去做早餐了。”
我盯着妈妈的背影,莫名感觉好奇怪。
没有办法,我只好回到书桌前拿起笔划掉原本的名字,再写一次,但更奇怪的是一写好我的名字又会洇墨。
再写一次,再写一次。
还是一样。
墨都快渗透作文本的外壳了,我翻开封面去检查有没有糊掉我写的作文,第一页的作文标题赫然出现在眼前——《我的哥哥》
心脏顿时被人揪紧了般又痛又喘不过气。
我眼前发晕,凭着本能赶快撕掉了这一页,把纸揉成团扔得远远的,正松了一口气,又看到了下一页:
《我和哥哥的故事》
“哗——”
又撕掉一页。
“如果说家是温暖的港湾,能为我遮风挡雨,那么家人就是港湾里最璀璨的明灯,永远指引我前行的方向。
我的哥哥就是一盏明灯,也是和我同行的小船……”
“哗——”
“哗——”
……
为什么要追杀到我的梦境里?
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为什么?
我不停地、崩溃地撕着本子,想杀死这无休止分裂的名为“哥哥”的病毒,阻止它毁掉我好不容易搭建好的最后的安全堡垒,绝不允许他闯入破坏我的美好世界。
“宝宝,”妈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她走过来仿佛没看见地上的一片混乱,只是问我,“名字改好了吗?”
“妈妈,我……”
我攥着已经不成形的作文本难过地低下头,哽着嗓子不知道该怎么说。
一地的碎纸片,撕碎的现实摆在我眼前。
妈妈,我知道我在做梦,可是我不想让你走,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不要变成一朵云飘走。
“还没有改好,小蜗牛慢吞吞的,”妈妈俯身,长发笼罩着我,萦绕梦幻的清香,她拿起笔,“我帮你改名好啦。”
我抓着头发的手一愣,再抬头一看,作文本竟然恢复了原样。
“改名。”我怔怔地重复了一遍。
妈妈提笔刚写下一笔,那个笔画就像云一样随风消散,又写下一笔,还是一样。
视线慢慢模糊了,根本看不清妈妈写的什么,那些扭曲柔软的黑色笔画一个个从纸上飞出来扑到我的脸上,仿佛要钻入我的身体里。
“改好啦。”
我眼前一黑。
“改名……”
我睁开眼睛,感觉身体有些冷,发现自己正团成了一个球睡在床上,脑袋有些晕,看来又有点低烧。
那天明明离开了海洋馆,我却一直留在了缺氧的水族箱里,光影交错,梦幻迷离,我任由自己困在游移不定的方寸之地里,连视线里的翳障紧跟了我好多天,我都不在意。
有一只手碰了碰我的脸,我睡醒了但依旧困倦地眨了眨眼睛,懒洋洋地支起眼皮去看。周途坐在床边,他的手捋了捋我额前睡乱的头发,若有所思静静地看着我。
他的手有些凉,正好降温散热,我就懒得拍开他了。
自从发现我会躲在床底下睡觉后,他现在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床边盯着我睡,晚上也会留下来直到看着我睡着。
现实盯着我就算了,现在做梦都不放过我。
“我讨厌你。”我咕哝了一句。
忘记周途对声音很敏感了,弱弱地说完这句话后脸上随即传来轻微的拉扯力道,他报复性地捏了捏我的脸。
我报复性地狠咬了他的手一口。
他看了看手上的牙印,诡异地勾了勾嘴角,离开了。
本来因为害怕再做噩梦一下午没睡着,结果多日以来形成的生物钟还是让我在傍晚睡着了。
做梦让我穿越到另一个时空,每次醒来都很疲惫、魂不守舍。
但这次我的魂待在身体里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仿佛是这段时间第一次真正地睡着,醒过来的时候烧已经退下去了,浑身轻松了许多。
我从床上坐起来,这么多天头一回生出下楼吃饭,不想再让人送饭上来的想法,于是摸索着开了床头灯。
最近房间即使开了灯也莫名比以往暗了许多,尤其在夜晚降临的时候更甚。我没有防备地下了床,明明看了路的,却在下一秒啪地一下撞到了什么硬东西,疼呼了好几声后,我安慰了一下被撞到的膝盖,像只蜜蜂找不到蜂窝连连转,想去开门寻求帮助。
膝盖隐隐发热,不知道撞肿没有。
好不容易摸到了把手,一开门又撞到了东西,比刚才的墙角要软。
我揉了揉额头,抬头看见周途,他被我一头扎进他怀里的动作撞的终于解除了不说话的咒语,跟我比手语:怎么了?
可我还不是很想和他说话,咬着唇慢吞吞地掠过他走了,结果刚走了几步又踢到一个花盆。
怎么就一段时间没下楼,这些东西都像凭空出现了一样挡我去路。
我郁闷地踢了踢花盆,还没抬脚继续走就被拉住,有一只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终于忍不住奇怪地问:“干什么?”
回答我的是轻柔摸我眼睑的指腹。
我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事实证明,我的预感没有错误。这一摸如同从塔罗牌里抽出了高塔,闪电击毁高塔,我终于从岌岌可危的高塔坠落,命运让我不得不直面下一个“灾难”。
我的眼睛检查结果出来了。
周途带我去了医院,但没有让我听医生讲我的病情,这样隐瞒可见我的眼睛情况不太好,然后他又沉着脸色带我抽血去做了眼部全基因检测。
回到家,我心里已经有很多猜测,随着时间迅速膨胀,终于忍不住在周途守着我睡觉时问出口:“是罕见病吗?我会瞎吗?为什么医生没有给我开药?”
周途给我和海獭玩偶掖了掖被角,让我想起了妈妈。他在床头灯的柔和暖光中面不改色地摇了摇头说可以治疗,但我不太相信,毕竟他很擅长撒谎。
“我是不是……夜盲?”
我抱着海獭玩偶问,应该早点怀疑的,所以海洋馆没有那么黑,只是我活在爱迪生发明电灯之前的世界,和别人看到的不一样。
这次他没有否认了,但看他的神情我的病更加严重。
尽管现在我不喜欢周途,但我只有他可以依靠,这让我很伤心,更伤心的是他也讨厌我,对我的好都是欺骗和施舍,我对他笑、和他玩、送东西都没有用,周途很难讨好,我连他讨厌我的理由都不知道。
可能也不是讨厌,是不在乎,所以生气了可以恶劣地捉弄我让他开心,可以随随便便把我丢掉再捡回来,他知道我无依无靠,回来魂丢了生一场大病也无所谓,反正没人给我撑腰,我离不开他。
至于这些天的照顾也是出于担心把玩具玩坏了,以后不能玩了。
但现在因为这个病我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彻底坏掉,他不可能承担如此大的风险。
“我睡不着……”
这些天第一次失眠,我不受控制去幻想未来用盲杖走盲道的日子,还要学盲文,去特殊学校……像刚出生的婴儿什么都要重新适应,然后跌跌撞撞去过新的人生。
周途去书柜随便拿了一本书递给我,意思是看一会儿就能睡着了,我翻开一页,还没从悲伤的状态走出来,心不在焉地看。
过了一会儿,他拍拍我:念给我听。
“……”按常理出牌,不是坐床边的给睡床上的念睡前故事吗?
但周途不会说话。
我只好读出口:
“狐狸说,这是我的秘密。它很简单:看东西只有用心才能看得清楚。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
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小王子跟着说,以便记住这句话……
正是你为你的玫瑰付出的时间,使得你的玫瑰是如此的重要……
人类已经忘记这条真理,狐狸说,但你千万不要忘记。你要永远为你驯化的东西负责。你要为你的玫瑰负责……”
念了两三页,见我渐渐困了,心灵的窗户慢慢拉上,周途抽走了我手里拿不稳的书,轻轻触碰了一下我的脸颊,那仿佛是他在婴儿时期习得的第一个安抚动作,比拥抱擅长许多。
灯灭了。
我的世界漆黑。
这一刻我突然能理解周途,不能说话所以希望飞去不能传播声音的外太空,而我现在也希望找到一个永不落日的世界尽头。
我突然想起有件事忘了说,关于他不可能承担的风险,我抓住入睡前最后一丝清醒小声地问:“你什么时候把我送回福利院?”
他安抚的手僵住了——
引用了《小王子》
下一章要改名和哑巴说话了(努力提速ing
插播一条 :依依经常梦到你
某人暗爽 :都是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