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库 > 其他小说 > [猎人同人]十年语集 > 第3章 前傳 iii
    一双细腿从吧台椅上垂下,距离地面还有很大一片距离。司奈结独自一人坐在吧枱上,享用着一盘土豆炖肉,还有一杯冰镇乌龙茶。


    这裏虽然属于三等舱区域,但使用的食材绝不廉价,为了让客人拥有愉快的用餐体验,厨师们都会用心烹调。这盘土豆炖肉是酒保的得意料理,土豆吸满了肉汁的味道,因此,在看见金发女孩脸无表情地进食时,他内心难免有些受伤。


    三等舱的公共休息室同头等舱的公共休息室截然不同。这裏的牆壁连牆纸也没有,地板由简易的木造成,不把乌龙茶凑到嘴边,鼻裏就尽是木头的香味。这样也不赖,只要不是葡萄柚的香味,一切都好。


    飞坦正在远处的一张圆桌上,与陌生的男人和女人摆弄着一副扑克牌,司奈结并不知道他们在玩的游戏叫做「□□」。但瞧飞坦那认真又有点紧张的架势,他不是又输了钱,就是没赢没输。


    另一边的芬克斯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参与扳手腕大赛。对司奈结而言,这就是一场看芬克斯不断胜出的表演。输的人要罚酒,可想而知芬克斯从比赛开始前就滴酒未沾。


    真没劲。又赢了一个壮汉后,芬克斯想道。过后他突然间瞥见了坐在吧枱上,百无聊赖地晃动双腿的司奈结,她的眼神发灰,似乎厌倦了周边的噪音。芬克斯心生一计。


    “嘿!那边那个。”芬克斯朝着司奈结吹了个口哨,“来和我比一场。”


    看清楚芬克斯在对谁说话后,他身旁的粗壮汉子们都纷纷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其中一位劝喻他:“兄弟,你没开玩笑吧。她那胳膊还没你的一半粗呢。”


    面对芬克斯的比武邀请,司奈结只是眨了眨眼。蜘蛛们一直都有斗腕力的传统,不过自西索加入而来就没比过了。她的成绩是倒数第二,对战斗人员来说无非是个耻辱。而芬克斯——他的手臂力量仅在窝金之下。她虽然没和他比过,但如果芬克斯出尽全力,她的手臂毫无疑问会四分五裂,不过他不会那样做就是了。


    思考了一阵,司奈结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你看,人家也不愿意了。”那位好心的大汉说。


    “我有问你吗?”芬克斯不屑地反驳,接着突然大喊。“司奈结·马加格布!你现在就给我过来!”


    这话喊得铿锵有力,几乎所有人都望了过来。飞坦刚赢了点戒尼,甚至还没来得及为此感到喜悦,他的注意力就被芬克斯的声音所夺去。他没听错吧?他刚才喊司奈结什麽?


    「司奈结·马加格布」。「马加格布」是芬克斯的姓。


    被呼唤的女孩握着玻璃杯的手很明显的抖动了一下,背中的乌龙茶翻起了小小的浪涛。公共休息室都安静了下来,这静寂实际上只有持续了三秒,她却感觉过了三分钟。芬克斯的声音在她脑海裏迴盪,就像他喊了她很多次「司奈结·马加格布」一样。她的手于是乎颤抖得更厉害了。


    开什麽玩笑?认真的吗?


    他喊她马加格布!他竟敢用他的姓来称呼自己!这比西索喊她“小奶酪”还要让她愤怒!


    她的姓氏是休勒!和卡雅南·休勒一样的休勒!全名是司奈结·休勒!!!!芬克斯那样叫她,简直是在羞辱她的姓名!


    司奈结侧过身,从吧台椅上跳了下来。走过去芬克斯那里,她脚下踩的每一步都是如此沉重。周围的人们又热闹了起来。


    芬克斯神经大条,又不懂看人脸色,因此并没有察觉司奈结的心情因为他一句话而跌落到谷底。大概只有飞坦看出来了,他从没看过司奈结如此愤怒的样子,那些被点燃的火种被她藏进了一贯的沉默背后。


    “好啊。”司奈结走到芬克斯的对面,拉来了一把椅子坐下。“这是之前那包饼乾的谢礼。”


    “饼乾?”芬克斯有些错愕,但很快又想了起来,“不需要,那不是你的生日礼物吗?”


    “我不喜欢欠你人情。”


    “如果是那样的话——”芬克斯伸出手指指着那一盘子的shot,“你要是输给了我,你就喝一杯给我看。”


    “……”


    “天啊。”围观的人都不敢置信,那男人竟在欺负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岁的女孩。有人担忧地问她:“小姐,你几岁了?”


    “十三。”


    “十三!老天,你的爸妈呢?要是我有个十三岁的女儿,我绝对不会让让他参与这种赌局!”


    “我就是她的老爸啦。而且我也十二岁就开始喝酒了。”芬克斯用大拇指指住自己。


    不可理喻,他竟然还在说这个!司奈结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芬克斯没有发现。


    司奈结伸出右手手臂,手肘搭在了木头桌上,冷冰冰地说道:“我没所谓。只是,依我看,你才像是想喝的那方。“


    “你口气什麽时候那麽大了?想让我喝吗?好,那你可别喝光了。”


    芬克斯握起司奈结的手。或许是因为刚刚她拿着一杯冰乌龙茶的缘故,她的手有些又湿又冷。与此同时,她的手比他的小了快一倍,只要他一用力,就能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


    这个场景看上去既荒诞又残忍,但儘管如此,刚才负责劝喻司奈结和芬克斯的人们并没有继续阻止,或是离开不看,反而是驻足与他们身旁,等待着「父亲」战胜他的「女儿」,不仅是那样,围观的人甚至多了起来。


    飞坦并没有过来看,在他眼中,这两人都蠢毙了。还不如趁其他玩家分心时多赢点钱呢。


    “那、那麽。”方才关心司奈结的人自告奋勇担当起裁判,“准备好了的话我就开始倒数。三……二……一,开始!”


    随着裁判宣布比赛开始。司奈结开始用力。


    芬克斯完全没有用力。


    扳手腕虽然叫做扳“手腕”,但实际上要用到的可不只手腕的力量,譬如肩膀和手臂,如果是站着比赛的话,还会用到双脚的力量。只不过他们现在是坐着比试,因此司奈结往双腿以外的地方都灌满了力量。当然,没有用[念]。


    司奈结其实没什麽策略,毕竟她和芬克斯的力量差距显而易见,她也没预料过自己会赢,也不打算要赢。之所以会答应这场比试,更多是出自她那该死的倔强,芬克斯用了她无法接受的方式挑衅她,司奈结可嚥不下这一口气。


    相信她当下如果退缩了的话,不用等到隔天,她就会冲上甲板,跳海自尽。


    想到这裏,司奈结不得已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她眉间的小小皱纹已经出卖了她的暴躁。特别芬克斯纹丝不动的右手时像是在给她火上加油,难免还是会有些不爽。


    另一边厢,芬克斯开始觉得无聊了。司奈结正在尝试扳倒自己手腕的徒劳固然十分有趣,但那终究不是芬克斯想看到的。他将视线移向了那一盘shot上。


    他等待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让司奈结输掉也不至于那麽丢脸的时机。开始用力,不到两秒,司奈结的手就被狠狠地摔在桌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她及时用[念]防禦才没有受伤。


    司奈结的落败众望所归。芬克斯在心裏感歎着自己果然不太会控制力度,嘴上则催促着司奈结端起酒杯。


    毕竟是烈酒杯,她只用两指就能将它提起来。今晚,三等舱的公共休息室所提供的烈酒是杜松子酒,成本是一瓶约3000戒尼,与头等舱的杜松子酒比起来何谓是相当廉价。在将酒送入口中前,司奈结仔细地观察了它,在这裏的灯光的照映下,透明的杜松子酒泛着金黄的色泽,鼻子凑近酒杯时,她只感受到一阵浓厚的刺激性味道,那是杜松子酒的酒气。


    看她迟迟没有动作,芬克斯问她:“你怕了?”


    “ …… ”司奈结抬眼直视芬克斯那迟钝的眼睛,“愿赌服输。”


    话音刚落,司奈结便仰头将杜松子酒一饮而尽,吓坏了周边围观的人。纯杜松子酒的味道无疑是苦涩的,但司奈结的味觉没那麽敏锐,食物对她而言只有酸甜苦辣咸之分,难不难吃的界线并不明显。因此,令司奈结难受的并非是杜松子酒的味道,而是它给她的喉咙和胃部所带来的,有如灼烧的感觉,她好像喝下了一口强酸,杜松子酒滚动了她小小的喉结。


    芬克斯睁大眼睛,很明显这才是他一直以来想看到的画面。看一群中年男人喝酒能什麽有趣?要看就看从出生而来就没喝过酒的人喝,他们喝完后面容扭曲的模样才叫好玩。因此司奈结才成为了为芬克斯解闷的不二人选。


    随着杜松子酒彻底下肚,司奈结一把将酒杯放到桌上。同时她的身体往前倾,又低下了头,浏海挡住了她的脸。片刻过后司奈结才重整状态,将脸抬起。


    “来,”她冷静地说道,“再来一场。”


    司奈结的反应出乎了芬克斯的意料之外,她说话的时候可没有初次尝试烈酒的人那样,喉咙卡着老痰的迹象。她更是一如既往地板着脸,五官端正而不扭曲,脸颊、耳朵、脖子都没有变得通红。这是怎麽一回事?难道司奈结不是第一次喝酒吗?还是说她的酒量天生的好呢?不管是那个都好,都不是芬克斯所待见的。


    或许他还有机会将她给灌醉?抱持着这样的想法,芬克斯没有多加犹豫,再次握住了司奈结的手。


    再次比试的结果,是芬克斯输了。


    一声巨响后,木桌上留下了漆黑的,芬克斯的手臂的痕迹,彷彿就是被烧焦了一样(因为那个痕迹还在冒烟)。芬克斯诧异地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惊讶的人不止是他,还有周边围观的人群,以及远处默默留意他们的飞坦。


    就凭司奈结那隻小枝桠般的胳膊,飞坦确信她不能单凭手臂的力量就在扳手腕上赢过芬克斯,芬克斯自己也心知肚明这点。因此他们很快就得出了结论——司奈结用了[念]。


    是在什麽时候用的?芬克斯一直有在留意她的一整隻手,因此十分肯定在刚才的比试中,他完全没有感受到司奈结的[气]。是用了[隐]吗?


    [隐]是[绝]的应用技巧,能够使自己的[气]呈现半实体状态,简单来说,就是将[气]隐藏起来,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使用[发]。除非使用[凝]将[气]聚集到眼睛上,否则没人会察觉到他人的[隐]。


    司奈结擅长[绝],会使用[隐]也不是什麽奇怪事,倒不如说十分合理。但违和的地方在于,[发]是指对自己的[气]的运用和操控,要使用[发],就必须先将[气]给释放出来,这一个动作是不能用[隐]来隐藏的,不论是飞坦还是芬克斯,都没有理由错过那一瞬[气]的流动。


    他们似乎有点小看她了,这金发碧眼的女孩会的招数被他们想像中的还多。


    回过神来已经过了三十秒,一直愣着的芬克斯这才往那盘shot伸手,并端起了其中一个酒杯。怎料他还没来得及吧酒杯送到嘴唇边,司奈结已经一把将倒满了杜松子酒的酒杯夺去。


    几滴酒洒了出来。


    “愿赌服输。”她说。


    “喂……!“芬克斯想要阻止她,她却赫然把那45毫升的杜松子酒再次倒入口中。


    周围的人们都发出了吃惊的声音,然而,更惊悚的一幕要来了。芬克斯注意到了司奈结的喉结并没有上下滚动,他还没意识到这意味着什麽,一阵属于杜松子酒的强烈酒气就扑面而来,像浇花一般,明明只有45毫升,他的脸却被杜松子酒淋满了。紧接着的是烈酒的灼热,彷彿要渗透、腐蚀芬克斯的皮肤。


    “ …… ”司奈结轻轻地喘气,她能感受到她心脏强烈而无法解释的跳动。只见她嘴边还有残留的杜松子酒,混杂了她的唾液。她恨不得把这些都喷到芬克斯脸上,但到了最后,她还是只舔了舔唇。


    将剩馀的杜松子酒品尝完毕后,司奈结又再次张开了口,她的神情依旧镇静,依旧是那张一般人难以看出她情绪起伏的扑克脸。很快,她说出了一句让在场的人,包括芬克斯、飞坦,甚至是司奈结自己,都难以忘记的话:


    “我□□的!”


    她只丢下了这句髒话,便迅速站起,犹如逃窜一般跑走了。离开时,她几乎是用甩的关上了公共休息室的大门。


    飞坦远远地观望了司奈结从喝下杜松子酒,再将杜松子酒喷了芬克斯一脸,最后骂了一句髒话便逃走的全程。刚好一个回合结束,他又赢钱了,掐指一算,他已经赢回了刚才在赌场输掉的本金。于是他心满意足地从□□的赌局退出,慢悠悠地走到正在用手帕擦脸的芬克斯的旁边。


    “你不就是想看这个画面麽?”飞坦挑了挑眉说道,“我想她是喝醉了。”


    “喝醉?你说她那个样子?顶着那张扑克脸?”芬克斯有些不信服飞坦说的话。


    “难道不是麽?”飞坦反问道,“她平常都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她对你才那样吧。”


    “怎麽可能。”


    “ ……”芬克斯看着飞坦,有点无言以对,”好吧!她的确醉了。我没看过她那麽争强好胜的时候,这下算大开眼界了。”


    芬克斯放下手帕,凝视着微微发酸的右手手臂。飞坦问他:


    “会痛麽?”


    “这倒不会。”芬克斯回答道。飞坦则闷哼一声。


    在他们俩印象中,司奈结绝不是那种为了胜利而不择手段的傢伙,想必她自身也十分清楚自己不可能赢过芬克斯。他们本以为,输了一个回合,喝了杯酒后她就会自愿离去,没想到她竟然要求再来一局,甚至不惜用[念]也要将芬克斯的手摔在桌上。对司奈结而言是个极不寻常的举动。


    “看来她气得不轻,借题发挥罢了。”飞坦淡然地说道,并嘲笑了自己的好友:“活该。”


    芬克斯没有看向飞坦,或是出声反驳,看似在反省。


    司奈结·休勒在三等舱的走廊上狂奔,她所到之处,都刮起了强烈的阵风,路人们甚至没能看清从他们身便匆匆略过的是什麽东西。司奈结没有回到卧室,她直冲往楼梯,跨越了数不尽的台阶,终于来到了顶层甲板。女孩的脚步没有停下,她踏着大步,一下子就来到船尾。


    距离水面有目测20公尺左右,直接跳下去的话一定很痛,但如果有[念]的防禦就不是那一回事了。司奈结整个人伏在冰冷的栏杆上,看着黑色的海浪和灰色的浪花,盘算着,如果自己跳下去的话,她有多大的可能性能活着。


    她懂游泳,但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她的肺活量也只是还可以的程度。


    司奈结背对住海风,风将她的金发吹得乱糟糟的。乱掉的头发让她心烦,她索性掏出了一条头绳要将头发绑成马尾,抬头时她刚好能看见夜空,今晚是满月,多云,没有星星。


    发间的手指停下了动作。果然,说到夜晚,没有地方能赢得过流星街那晴朗夜空的漫天繁星。就算这儿有月亮又如何呢?


    头绳被风吹走了,掉入了大海中,跟着浪花浮浮沉沉。司奈结捉着栏杆,她想跳下去,她得把头绳给捡回来。天知道海水会有多冷,虽然现在是秋天,但凡事都说不准,她会冻死的,或者溺死,或者比鲨鱼咬死。她管不上那麽多了。


    回过神来,司奈结已经站在了栏杆的另一则。有趣的是,在1997年即将到来的冬天中上映的一部经典电影裏,也有一个情节是女主角企图跳海自杀,她的动作和司奈结一模一样。差别就在于,有人会劝女主角回头是岸,现实裏却没有人会让司奈结返回栏杆内侧。


    她偶然想起了那个在二等舱为儿子的失踪而哭得要死要活的女人,以及方才在公共休息室中劝告自己不要和芬克斯比腕力的男子。


    「天啊,要是再找不到,我就要冲入头等舱??」


    「要是我有个十三岁的女儿,我绝对不会让让她参与这种赌局!」


    会这样对待她的人已经不在了。没有人会在她不见的时候心急如焚地找她,也没有人会在她要跟别人打赌、罚酒时制止她、保护她。那样的人??


    早就不在了。


    「我就是她的老爸啦。而且我也十二岁就开始喝酒了。」


    哎唷!她不是要想起芬克斯!去去去,快从她的脑子裏滚开!芬克斯才不是她的父亲,她更不是姓什麽「马加格布」!司奈结抬起一隻手在脑袋上方用力挥一挥,好像这样就能够把烦人的芬克斯给赶出脑海似的。


    “ ……”


    哎,她都在想些什麽。


    无法控制自己的想法。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最令人难受了。


    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象起雾般的朦胧起来。


    啊。不行了,要掉下去了。不行。算了吧,头绳什麽的不捡了,随它去吧,反正也捡不回来。当下最重要的是要回去栏杆裏边,她去死也不是今晚死,至少,应该不是。


    司奈结以捉着栏杆的作为支点施力,双腿一蹬,轻而易举便翻了过去,整个过程不到三秒。然而,一等她双脚落地,她整个人的力气就像被抽乾了似的,不由自主跪倒在了甲板上。跪倒的那一刻,司奈结就忽然感觉很想吐,她努力想克制这股冲动,至少不要吐在甲板上,但她失败了。


    她以为吐出来的是杜松子酒、或者是乌龙茶、又或者是土豆炖肉。结果却不是,她只是在乾呕。就像刚刚登船时、她在卫生间裏乾呕一样,什麽都吐不出来。从头到尾,她胃裏什麽都没有,她体内什麽都没有,她的内在空虚一片。


    乾呕后司奈结忍不住又咳了起来,咳得她难受不已,为此憋出了生理性的眼泪。几滴泪滴在了甲板上,让她回想起当她从芬克斯手上夺过酒杯时,那几滴洒出来的杜松子酒。对,杜松子酒,是杜松子酒惹的祸。


    她想她这是喝醉了。平常她没那麽在意自己的头绳,也没那麽强烈地想寻死的念头。意识到这个事实使司奈结突然头痛得厉害,她的酒量也太差了,她只喝了一杯小小的杜松子酒而已!司奈结心裏想,以后还是别碰酒了,尤其是在旅团成员的面前,丢脸死了。


    等她稍微从噁心的感觉缓过来时,司奈结才双手撑地站了起来。接着……接着她要干什麽来着?怎麽刚站起就忘了?喔,她想起来了。她要回去三等舱的卧室睡觉去。现在几点?罢了,反正足够晚了,她得上床睡觉了,她这年纪的孩子都早就睡了。她要回三等舱,三等舱在哪?她的卧室在哪层甲板?罢了,一路向下,就能找到的。


    这可真的被她找到了,隔天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就躺在她的卧室中,这不会错的,因为床边还放着她的背包,她甚至没有走错房间!司奈结昨天虽然醉得不轻,但她睡了一觉醒来后并没有断片,昨天发生的所有事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她唯独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卧室的。她认为自己在走廊醒来的机会更大一些。


    “你醒了?”


    司奈结被房内突然响起的嗓音给吓倒了。她这才发现房间内不止她一人。这把声音很熟悉,司奈结坐起来一看,果然是玛奇。


    “来,喝杯水。”玛奇往玻璃杯倒了一些水,并将水送到了司奈结的眼前。她接过了,然后抿了几口。她感觉她嘴裏依旧满是杜松子酒的味道。


    “你还记得昨天发生过什麽吗?”玛奇看着在床上呆呆地喝着水的司奈结问道。对方怔了一下,然后摇摇头。玛奇于是叹了口气。


    说起来,玛奇为什麽会在这裏?司奈结这才想到这个问题。她不应该是在二等舱吗?


    玛奇感受到了司奈结疑惑的视线,不等她开声提问就抢先一步解释:“飞坦和芬克斯,他们俩发现你倒在三等舱的走廊上了。”


    司奈结稍微张开了眼睛,所以她原本真的有机会从走廊上醒来。她的直觉在这种无谓的地方就特别准,真讨厌。


    “他们把你送了回来,然后叫我早上有空来看看你。”玛奇继续补充着昨天的情况,又问:”你没事吧?”


    “没事……”司奈结低头,看着玻璃杯中的水裏,那映出来的倒影。这麽一看,她想起了自己好像长得和卡雅南很像,一样有着柠檬黄的金发,一双副有相同色泽的蓝眼睛。毕竟是母女,长得像也是当然。


    玛奇就站在司奈结的旁边,看见司奈结出了神,猜不透眼前的女孩在想些什麽。在心裏,玛奇又一次歎气。她说:“是芬克斯逼你喝的吧?没事,我揍过他了,你下次别和他一起疯—— ”


    “不是的。”司奈结说道,“我觉得……我觉得我应该这样做。”


    不是说你都忘记了吗。玛奇想道,同时又在心裏窃笑。眼前的女孩已然没有察觉到她所说的话前后矛盾,估计是酒还没醒。她又问她:“为什麽?”


    司奈结这次别过了头。


    因为芬克斯侮辱了她的姓,侮辱了她的母亲。他惹毛她只是为了要拿她来开玩笑、看她的丑态,这令司奈结不爽到了极点。她要是在他面前嚥不下杜松子酒,就等同于嚥不下这股怒气。


    司奈结原先也只是打算喝完那杯烈酒就离开。她没想过自己醉了之后会选择留下,特地使用[念]以找个能罚芬克斯酒的理由,顺势将酒喷他一脸。这在司奈结的意料之外,完完全全的,意料之外。


    但或许和飞坦所说的一样——她只是在借题发挥而已。或许她从芬克斯篡改她的姓时时就想那样做了。对,在骨子裏,她就是那麽小气,她就是度量小,她就是不像她演出来一般的淡泊从容。那句髒话,她说得发自内心。


    坦白说……她有一点为自己感到骄傲。


    如果卡雅南也为她感到骄傲的话,那就太好了。


    见司奈结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玛奇纤长的睫毛颤了一下,也不再追问。片刻之后,玛奇移动至卧室的门前,貌似要离开,不过在离开之前,她又开声向司奈结搭话:


    “听说你扳手腕赢了芬克斯,还往他的脸将杜松子酒喷得一脸都是。”


    听见玛奇说的话,司奈结不由得紧张地挺直了身子。她以为玛奇会责骂她。


    “我只能说——”玛奇仔细斟酌接下来的用词,“做得好,小司。”


    在司奈结有些错愕的眼神中,玛奇离开了她的卧室。


    门关上后的两秒,司奈结先将水杯放回床头柜上,然后才一下子倒在了床上,她浑身无力,任谁都别想要叫她起来。三等舱的卧室没有窗户,外头的晨光照不进来,这样也好,起码不会因为太亮而睡不着。现在才早上呢,除非有事要办,否则她都会睡到下午才起床。


    今天她一整天都很闲,加上酒劲未过,就给了司奈结一个绝佳的睡懒觉的理由,反正团员们大概都知道自己住哪间房了,有事直接来她房间找她就好。


    等等?知道她住哪间?司奈结赫然想起了某个化着浓妆,脚踩高跟鞋,身上还散发着葡萄柚香味的男人。司奈结打了个寒颤,不情愿地爬起身锁上房门。


    这下万事俱备了。很好,晚安。


    “ ……”


    她睡不着。她又一次迎来想睡却睡不着的一天。她想大概是因为玛奇的那句「做得好,小司」。


    司奈结半开双眼,张开嘴喃喃自语道:


    “那种事我自己也知道……”


    她将身子捲缩成一团,怀中白色的兔子布偶被她抱得很紧。胸口处满是又柔又软的感觉,而且十分温暖。司奈结轻轻地咬住了它的耳朵。她想,要是她不止那样对芬克斯,连库洛洛、飞坦还有西索他们都免不了自己的酒水攻击的话,天知道她会多自豪,自豪到她会特意买本日记,用那手歪歪扭扭的字详细记录他们是如何被自己羞辱的程度。


    当然她很清楚这只是在痴人说梦罢了。她不是个那麽勇敢的人。昨天她也是突然想到用这种方式来报復芬克斯的无礼而已。


    司奈结阖上双眼,闭目养神了整整一个上午才睡着。


    但在二等舱的3301号房,侠客已经一整天没睡了。库洛洛在玛奇的陪同下,到咖啡馆买了杯拿铁给侠客作为慰问。侠客接过咖啡杯时轻轻点头致意,接着又将注意力放回耳机中成千上万的寒喧话中。


    “玛奇。”库洛洛唤道,他和玛奇就这样在侠客的身后闲聊。他问道:“小司她怎麽样了?”


    连库洛洛都知道了昨天三等舱公共休息室发生了什麽事。


    “什麽?”玛奇想到司奈结的状态。虽然她宣称自己没事,但玛奇的直觉却认为事实并不如她说的那样,更何况司奈结本就是个不坦率的人。


    玛奇回答:“我觉得??她有点怪怪的。”


    “是吗?”司奈结的话题虽则是由库洛洛提起,但听到玛奇的回答后,他并没选择继续追问。或许是他认为没有追问的必要。


    两人的话题就此结束。侠客则有了新的发现,他将耳机的音量调小,转动椅子面向库洛洛和玛奇两人。


    “团长,有好消息喔。”侠客扬起一个笑容,“你之前想要但找不到的古书,刚刚好一位头等舱的乘客带着,要送给高官夫人呢!怎麽会有这麽巧的事?只是…… ”


    “只是?”库洛洛的眼中才刚闪过一丝兴奋,那兴奋便随着侠客语气的转折而消失。


    “头等舱的保安阶级增强了。据说两个看守头等舱的门卫被发现反锁在了员工厕所呢,他们坚持有入侵者,儘管监视器拍不到任何异常。“侠客说道,并用手摄住了下巴,”毕竟我当时骇了进去。小司装窃听器时也避开了所有监视器。”


    司奈结的确很是谨慎,她对注视着她的目光十分敏锐,因此总能找到监视器的位置与死角。侠客才特意交托他这个任务。


    “那还有什麽问题?”玛奇不解地问。


    “保安阶级的增强在头等舱引发了一点不安,不过船副们正在努力安抚乘客……不,等我一下。”


    侠客重新转向桌子,开始静默下来,手指调教着收讯的频率与天线。他耳机中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裏头传来的是来自船副们办公室的谈话声。一个水手敲敲门进来了,他来向船副们报告一宗来自二等舱的绑架案。


    “二等舱有乘客称……“侠客複述着该名水手的报告内容,“一个男孩……在昨日遭到绑架。”


    绑架。是指昨天某男孩的失踪事件吗?这件事在发生当初闹得颇大,身在二等舱的玛奇和库洛洛都略有耳闻。


    “被害人平安无事,指出了一名嫌疑犯。据称是个身高大约140 cm 的女童,金发、蓝眼、很瘦。“侠客继续说着。身后的玛奇同库洛洛都分别迅速反应过来。


    “那不就是……”


    “ ……是小司。”


    侠客摘下耳机。


    “真是的,昨晚在三等舱驻守的五副认出来是谁了。他说,在昨天晚上十一点左右看到了小司在三等舱的走廊上狂奔?所以印象很深刻?”


    “以后别让她碰酒。”想到昨天她都干了什麽,库洛洛便无奈地扶了扶额。


    “然后呢?”玛奇催问。


    “然后?”侠客笑着反问,他的答案,玛奇也早预料到了,“谁知道呢?大概是去抓人了吧。放心,就算被抓到,她、还有旅团都会没事的。小司又不是窝金。”


    三人互相对视过后,也不再提起司奈结了。纵使玛奇的心底里仍然感觉哪些地方出现了让她在意的违和感,她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侠客的判断。侠客是旅团的「蜘蛛脑」,司奈结虽然比之不及但也没那麽鲁莽。她会自己看着办的,旅团的目标也能顺利达成。


    二等舱再往下的几层甲板就是三等舱。就在侠客他们不再谈论8号团员的数十分钟后,船员们便以纠察长为首,展开了一场追捕女童的行动。该行动毫不惊险,亦不刺激,毕竟嫌疑犯就在其中一间卧室睡得昏沉,而且昨晚曾到过公共休息室的乘客都对嫌疑犯印象深刻,证人一抓一大把,想找不到都难呢。


    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司奈结就醒了。她迅速做好了判断,绝对不能立刻睁开眼睛。一共有五人闯入了她的房间,房间外则有四人等待着。凭他们的气息司奈结确定来者不是旅团成员,也不是西索,甚至不是念能力者。


    “小姐,请你醒来。你有必要跟我们走一趟。小姐?小姐?!你能听到吗?!”


    纠察长到了她的床边要叫醒她。但司奈结选择静观其变,对于五副的呼唤,她选择装睡而蒙混过关。谁知他手探了她的鼻息。


    “她还活着。”纠察长说道,随后下令:“先把她带去关禁闭,她的的私人物品也一併带走。”


    “遵命,长官!”其他人响应道。


    数秒之后,司奈结便感受到一双长满水泡又脱皮的手捉住了自己的腰。自己的手腕也被手铐靠住了。她整个人被扛到了其中一名船员的肩上,以至于她能闻到一股海水味和发霉的味道。司奈结双眼微微睁开,透过睫毛看眼前的景象,另外一名船员拿着她的手机和背包,就走在她的后面。


    儘管纠察长不希望他们逮捕一名女童的行动会被其他乘客目击,但这样的场景实在过于瞩目,惹来了不少窃窃私语。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加快脚步移往位于三等舱再以下的禁闭室。乘客们低语的声音很快结束了,毕竟禁闭室所在的甲板禁止闲人进入。


    船上的禁闭室比三等舱卧室还大,不过这个房间被铁栅栏划分成两个部份。没有与门相连的一侧用来囚禁囚犯,有一套简陋的寝具;另一侧是用于和囚犯安全沟通,灯泡安装于这一侧,导致囚犯的那方较为幽暗。两侧共有一张椅子和桌子,正面对着彼此,多数情况是用来做笔录的。


    谁也没有预计到航行的第二天就会用到这个房间。扛着司奈结的船员或许是看她年龄尚少而犯了恻隐之心。将司奈结放到椅上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生怕吵醒她(即使她早就醒了)。


    听到铁门锁上后,司奈结才缓缓张开眼,囚犯的一侧比较暗,她压根不需要时间适应什麽光线。她的视线吓了船员们一跳,丝毫没有符合她这个年纪面对如此情况时应有的惊恐。纠察长捉拿犯罪已有一段时日,一眼看出这小孩有问题,决定亲自审问,并令下属将绑架案的受害人带过来。


    霎时间,禁闭室裏只剩下司奈结和纠察长,还有一名下属。面对接下来的审问,司奈结完全没有担心,也没打算装作无辜,这裏可是公海,她再怎麽不配合调查对方也无可奈何。她的目的只有不要暴露「幻影旅团在这艘船上」的事实,仅此而已。更何况飞坦的盘问可怕多了。老天,那现场简直惨不忍睹。


    “姑娘,你现在是一桩绑架案的唯一嫌疑人。我作为华纳海姆号的纠察长有权利审问你,你亦有义务回答我的所有问题。”纠察长拉开椅子,坐在了她的对面。


    司奈结只听了前半句,她这才知道自己会被关在这裏的真正原因。「绑架案」这个词一出,她立刻联想到昨天那个被它关进货仓的男孩。没有理由啊,她都威胁到那个地步了!


    纠察长从桌子抽屉中拿出纸笔(囚犯一侧的桌子没有抽屉)。继续他的盘问:“首先,我需要知道你的名字。”


    “休勒。司奈结·休勒。”司奈结如实相告,无意中强调了自己的姓氏。


    “司奈结·休勒。怎麽拼?”


    面对对方发自内心般的疑问,司奈结不禁皱起眉头。她的名字有那麽罕见吗?但她还是像刚学会认字的小孩子那样,一个一个字将自己的名字拼出来。“C-y-n-e-q-u-e-l,S-c-h-u-l-e-r。”


    纠察长在纸上写上了司奈结的姓名,遂继续追问她的年龄、国籍与父母。她这才开始警惕起来。这些问题得小心回答才行。不能暴露自己是流星街人的身份。


    “我十三岁。住在东果坨共和国。没有爸爸??和妈妈。“司奈结说道,幸亏她对面坐的人不是库洛洛或者飞坦,她才能如此心平气静地说谎。


    “这麽说,你一个人登船?”


    “对。十二岁以下的乘客才需要在成年人的陪同下登船的不是吗?”


    “我需要检查你的船票和身份证。”纠察长此话一出,下属立刻开始翻找了司奈结的背包,并将裏头的东西一一拎出来陈列到地上。


    有她的手机,几件替换的贴身衣物与袜子,还有她的钱包。钱包裏有回程要用到的车费,以及更重要的船票与身份证。她不担心这些东西被查看,毕竟它们都是侠客伪造的,刚才她说自己来自东果坨共和国,也是侠客给司奈结在身份证上的人设。


    侠客的伪造技术媲美特工,区区一个纠察长不会看得出来。司奈结淡然地看着他那恨不得看穿那船票和身份证上的锐利眼神,恐怕给他看一个小时都看不出什麽的了。于是司奈结主动开口。


    “还有问题吗?”她的语句中带着咄咄逼人的意味,在纠察长的潜意识中燃起了一股无名火。


    “ ……”他脸上些着不悦,并将虚假的船票与身份证放下了。


    “你被指控绑架了路迪·琼斯先生。告诉我,休勒小姐。你承认这项指控吗?”纠察长双手合十问道。顿时禁闭室内气氛肃杀。纠察长之后的动作,都视乎司奈结接下来的答案和态度而定。


    “如果他是叫这个名字的话。我承认。”


    纠察长闻言立刻拍桌站起,用看着怪物的眼神——惊愕中又带着愤怒,直视着司奈结的眼睛。他不顾下属是否还在场,便向司奈结大吼:“所以你连他的名字是什麽都不知道就绑架了他!休勒小姐!相信你有清楚的认知知道自己的行为是确确实实的犯罪,对吧?像这样的随机绑架案,我在当上这艘船的纠察长之前就见识过不少。那些绑架犯,他们都在做出这样的行为时就已经是有罪了,无论他们最终是否有带来伤害!他们多是三、四十岁。但你,休勒小姐,你才十三岁。你才十三岁,就有和他们一模一样的眼睛!你这是在糟蹋自己的人生——你为什麽要这麽做?“


    “ ……”面对纠察长的大声呵责,司奈结只感觉自己踩中了一个地雷。她没法理解为何对方突然大发雷霆,他的愤怒根本无迹可循。一时之间司奈结也不知道说什麽好。


    绵长的沉默在禁闭室中蔓延。要是是两天前司奈结的话,大概会觉得纠察长多管闲事吧。她与他非亲非故,她要怎麽过她的人生是她自己的事,他又凭什麽定义她的做法是种糟蹋?


    可是,昨晚好像发生了许多事,让司奈结没办法对纠察长说的话匆匆用四个字带过。她自己也讲不清是因为什麽,她关于昨天晚上的最后记忆,就只有夜晚船尾的风景,以及她差一点要跳进大海的事。


    事到如今,司奈结才开始质疑她昨晚为何要那样做。明明她都和芬克斯比过了,甚至赢了他,她没理由要跳海寻死。但她依稀记得当时自己在想什麽。她在想,她要把头绳捡回来。


    一条头绳而已,为什麽自己当时那麽执着呢?她在基地裏还有很多。更何况那条头绳的状况很糟糕,因为陈旧的关係而松垮垮的,所以才留不住她的指间,因而被大风吹走。


    ……


    ……噢。该死。


    很旧很旧的头绳?


    司奈结这才意识到那条头绳,很可能是在卡雅南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有在用了。上面还卡住了许多金色发丝,卡雅南虽然是短发,但偶尔也会借她的头绳用。说不定上面还有卡雅南的头发??噢,天啊。然后她就这样随它飘走了?那可是妈妈留给她的东西!该死,她万分后悔自己怎麽没有跳下去。该死的杜松子酒,她才没有喝醉!没有喝醉!她得捡头绳啊!


    她的神情不再淡定,纠察长终于在她的眸子中看到了情绪。那是源源不断的恐惧,更正确的说法,是焦虑。


    心急如焚,坐立不安,她的演技不攻自破。司奈结在自己的手掌心抠出了红印。


    「啧,又不见了。妈妈留给我的东西又弄不见了。蠢毙了,我真是蠢毙了,没用的东西总会堆着,没用的话总会记着。我不想弄丢啊,该死,该死!那些是很重要的东西。不能不见??」


    “……!”像是想到了什麽,司奈结挠着掌心的指头戛然而止。


    「重要的……」


    「不能不见的东西……」


    「要好好地……」


    一阵敲门声响起,紧接而来的是一名船员有如军人般庄严凛冽的嗓音,“报告长官。我将琼斯先生和他的家属带过来了。”


    “进来。”纠察长似乎已经恢復冷静,他方才的语气中的愤怒而荡然无存。


    靠!她快想起来了!就差那麽一点点就能想起来了!那句卡雅南曾告诉她的、很重要的话??虽然大机会不是同一句话,但还是很像的……!几个字,再改改几个字就是了!她想到哪了来着?想到哪了来着?!快想起来,自库洛洛帮她修好那本破破烂烂的《圣经》的那天起就一直想知道的答案??快想起来。司奈结·休勒……想起来……来,你能行的。所以、求你了,求你了……


    “休勒小姐……休勒!”


    “!!!”


    司奈结被突如其来的大吼给吓了一跳。好吧,其实不是突如其来,纠察长已经叫她叫了三次了,是她自己思考得太入神,才会错过整整三次呼唤,不能怪纠察长。


    “抬起头来。这是路迪·琼斯先生,以及他的父母,琼斯先生和琼斯夫人。”纠察长不知何时已经站到门边,门外站着琼斯一家三口。两高一矮,离远看就像个三角形。司奈结只打量了他们一两眼就别过了头去。


    琼斯先生和琼斯夫人都很难相信眼前被关在牢房的女孩会是绑架他们儿子的犯人。儘管他们对儿子抱着百分之百的信任,但琼斯先生还是忍不住蹲下询问:“亲爱的,你确定是她吗?”


    再次见到司奈结这件事令路迪·琼斯感到害怕,特别是她威胁自己的时候,他更是被吓得动弹不得。他曾想过要忘记这件事,毕竟他相信那个身高和他差不多的女孩确实可以轻松杀了他。但路迪·琼斯没有退却,一晚过后他便说出了真相——他根本不是因为贪玩而进去的货仓,他是被绑了进去剥个精光,这是一场犯罪行动。在家人的鼓励下,路迪·琼斯勇敢地回顾了昨日的细节。


    “对。”小琼斯先生声音仍带着胆怯,他紧握着左边母亲的手,“就是她。”


    “琼斯先生、琼斯夫人。关于这件事,休勒小姐已经——“


    “我认罪。”司奈结抢先说了纠察长接下来要说的话,“我没有要辩驳的打算。我在昨天的六点二十分左右,在二等舱趁琼斯先生和琼斯夫人不注意时打昏了路迪·琼斯,并将他拖到了二等舱的货仓藏匿起来。这就是事实。”


    她的语气淡定得像是在谈论晚饭要吃什麽。琼斯夫人自然十分生气,要知道她最紧张儿子的安危,她昨天就为了儿子的失踪而差点哭晕过去。但现在看起来,她的脸色比昨天的好多了。


    真好啊,能找回重要的人。司奈结想着,对于琼斯一家、对于路迪·琼斯先生,她心裏很是羡慕。


    “休勒小姐,是吧?”琼斯夫人走到她的面前。“为什麽要这样对我的儿子?他和你年纪差不多,为什麽要做这样的事?”


    为了你儿子身上那套能够帮助我的混入头等舱的西装,好让我可以往那装窃听器——诸如此类的话,司奈结可不能说。要是他说了,旅团的计画可会暴露,别说头等舱了,二等舱、三等舱的乘客,以及船员都会被旅团杀得一个不留。到时,幸福美满的琼斯一家就会瓦解。


    ……有点想看,但又有点不想看。她又在想些无聊的事情了。司奈结轻轻摇头,旅团的计画能如常推动最重要,这麻烦是她一手组成的,得赶紧找个藉口搪塞过去才行。


    “你绑架了他,又放了他。我们不明白你为何要这样做,这可不是单纯的恶作剧那麽简单。”在司奈结要说任何话之前,琼斯夫人已先她一步发言,“你还是个孩子,你是不是做到了什麽困难?例如是……被人胁迫之类的?如果你是无辜的话,我们很乐意帮助你。”


    琼斯夫人说话时带着怜悯的口吻,儘管她无法接受司奈结对他儿子的所作所为,她看司奈结的眼神仍然像是在看她自己的儿子那般充满柔情。琼斯夫人好像在假装自己是她的母亲,这让司奈结又高兴又不满。


    司奈结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琼斯夫人刚好给了她一个藉口,她便打算拿来利用一番。


    “对!这就是恶作——”


    “其实……!”


    她的声线被路迪·琼斯给盖过去了。司奈结诧异地看着他,他又想说什麽?


    “昨天在货舱,其实不只有休勒小姐一个人。”


    司奈结立刻反应过来。他要说西索的事!


    这可不能让他说出来,西索他太显眼了,一定会被关注的。要是审问他的时候供出了旅团的名字,司奈结至今为止的努力又算什麽?!不行不行,得赶快制止他!


    “还有一个男人,他……!”


    路迪·琼斯话都未能说完,就被一股熟悉的气势给压制着。他很快就回忆起来了。比起昨天在昏暗的货舱醒来、并发现自己衣衫不整的时候,以及被小丑模样的男人挟持的时候,确实是那个时候最为让他胆颤心惊。


    那时好像有两面无形的牆在他的前后,牆壁紧紧贴合着,强大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甚至眨一下眼都没办法。现在那股压力几乎是当时的倍数。他能感觉到女孩眼裏的杀意,彷彿已经刺穿了他的心脏,即使她被隔离在一道铁栅栏后,他心裏的不安全感仍在节节上升。


    上次他因为司奈结的[气]而动弹不得,这次倒好,他直接跪倒了下去,双腿已经瘫痪并失去了知觉,使他站到站不稳。不只是路迪·琼斯本人,琼斯先生、琼斯夫人、纠察长和他的数名下属们都因为司奈结的恶意而倒在了地上,没有人知道或解释这无形的力量为何物。


    禁闭室的灯不知何时灭了,房间内瞬间变得又暗又冷。除了司奈结以外,所有人都浑身发冷,呼吸都被冻结了。在寒冷的环境中,人理应发抖以产生热量来禦寒。然而他们却失去了能做出这个动作的自由,周边的空气彷彿是被抽乾,在真空的环境底下,没有人拥有多馀的空间去控制自己的身体。


    原本司奈结只希望这番威胁过后,纠察长和琼斯一家会知难而退,放她一个人留在禁闭室中静静。但她似乎是做了过头。她心裏对琼斯一家有些亏欠,但又忍不住要加深针对他们的恶意。


    是嫉妒,由方才那些羡慕演变而成。司奈结已然忘记了自己这样做的初衷是为了掩饰旅团的计画,公事公办成了私人恩怨。她还记得是他们的到来妨碍了她寻找答案的思路,她到现在仍然很是愤怒,明明他们的家庭已经那麽圆满了。就不能行行好,等她想起来自己的妈妈说过什麽吗?


    咬咬牙,司奈结又加重了力度。


    她足足释放了那股气三分多钟。等那股不祥终于退去,纠察长第一个发出声音。


    “刚才那是什麽?!怪物!你对我们做了什麽!”


    他在地板上挣扎着要起来,抬头与司奈结无神的双目对望,只见她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着自己。一股恐惧突然涌上了他的心头。讶然惊觉大事不妙,下属们都晕了过去。没有人有馀力对外求救。


    琼斯一家奇蹟般地清醒着,他们紧紧地相拥在一起,路迪·琼斯位于他父母的中间。司奈结看到这个场景,恨不得挖掉自己的眼睛。够了,她的内心已经被耗尽。她都承认是自己做的了,为何这群人还是追着她不放?要不是他们坚持,这件案子早就结了。她恼恨地想,觉得这一家人荒谬至极。


    司奈结抬起双手,随着她的一用力,铁製的手铐就这样断裂成两半。她用[念]保护双手,尖锐的金属划过她手腕的皮肤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纠察长和琼斯一家,他们眼中的恐惧昇华到了另一个层次,每一个人都哭不成声。


    只见司奈结慢条斯理地站起,纠察长想呼喝她坐下却无能为力。牢房中的「怪物」一步一步走向铁门前。司奈结心裏想着乾脆将他们全都灭口,左脚则一脚踢开牢固的铁门,扬起的灰尘令人发呛。


    纠察长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的腰间还配备一把手枪,对方离他很近又没有遮挡。可以的,他能开枪射中她的要害。他以毕生最快的速度要拔出手枪,怎料子弹还没上膛,司奈结就迅速移动至它的面前夺过了枪,他唯一的希望。


    得到一把武器的司奈结没有选择开枪,她将手抢丢到了一旁。


    从小她就不爱用枪械或者利器,赤手空拳和钝器才最适合她。于是慢慢她蹲了下来,捉住纠察长刚才拿着枪的手,打算将那略显粗壮的手臂折断。


    “砰!”的一声响起,司奈结循本能反应低下了头,一颗子弹差点打中她的太阳穴。司奈结侧过脸,发现琼斯夫人是琼斯夫人开的枪。那把被丢弃的枪被她捡起来了。


    到这种时候还要妨碍她!


    司奈结立刻甩开了纠察长的手,下一秒就来到了琼斯夫人眼前。在琼斯夫人再次按下扳机前,司奈结已经强行抢走了手枪,为免后顾之忧而硬生生将手抢给破坏了。


    啊,我得杀了她。司奈结想道,但在下手之际,她犹豫了。她想起琼斯夫人所说的:


    「你是不是做到了什麽困难?」


    「我们很乐意帮助你。」


    困难?当然有了。她想不起卡雅南对她说了什麽。在她快要想起卡雅南说了什麽的时候,琼斯一家打断了她。既然琼斯夫人自己说要帮她,又是作为一名母亲,看她时又会用母亲般怜悯的眼神。好,司奈结决定给他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我问你一个问题。”司奈结面无表情地对眼前的女人说,“如果你的回答能让我满意,在这房间的所有人都能活下来。”


    司奈结伸出手,虚握着琼斯夫人的脖颈,准备随时捏碎它。


    “如果??”司奈结再措辞方面思索了许久,“你有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的话,你会怎麽办?”


    “我??”琼斯夫人的声音颤抖着,她不敢松懈,毕竟所有人的生命会否消逝就看她的答案了,“我??会尽力??找回来。”


    “那如果找不回来呢?”司奈结呢喃,女人听不清他说了什麽,她又以更大的音量重複一次:


    “那如果找不回来呢?!!!”


    丝绸般的顺滑头发在一瞬间短暂地炸开了。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但司奈结没有意识到这点,琼斯夫人也是。司奈结声音中带着不解和懊恼,“重要的东西不见了,怎麽做都找不回来,明明应该好好地……好好地……”


    “……告诉我,琼斯夫人。”司奈结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低着头,问道:“应该好好地什麽?”


    “……”


    禁闭室裏变得好安静。司奈结竖起耳朵,等待琼斯夫人的答案。


    拜託了,让她想起来吧。幸福美满的琼斯一家,它的女主人应该会知道答案才对。


    “应该好好地保护……?”琼斯夫人说。


    话音刚落,司奈结垂下双手。


    她张开嘴开开合合,不知道在说什麽。


    “该死……”


    如此骂了一句之后,司奈结冲出了阴冷的禁闭室。琼斯夫人这才放声大哭。


    在禁闭室外的走廊,司奈结失魂落魄地走着,她正在往楼梯的方向迈进。她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她竟然真的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了!她想起来了!这是多麽不可能发生的事!但她就是真真确确地想起来了!她的心脏狂跳不止,血压疯狂地上升,她张大嘴喘着粗气,眼前的一切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她想知道的答案终于明暸。顿时,司奈结内心悲喜交加。往日的种种开始浮现在她脑海。


    熟悉的北流星街,她彷彿能闻到那新鲜的垃圾臭味。她与她的母亲——卡雅南·休勒站在垃圾山上,眺望着流星街的星空,那是个难得的晴天,星星在银河上奔跑。她那时才四五岁。


    “司奈结。”妈妈正在呼唤她。没有人能用如此温柔的口吻叫唤她的名字。记忆中妈妈问她:”你知道吗?“


    确实是那样,每当妈妈在要教她些什麽时,就会用“你知道吗”作为开头。


    “所谓力量,是为了守护重要的东西而存在的。”


    就是这句。


    让司奈结朝思暮想的一句。


    简短而充满重量。


    她怎麽连那麽简单的一句都能忘记呢?司奈结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同时登上了阶梯。脑裏想的还是那个晴朗的夜晚。


    然而她对自己当时的反应失去了印象。妈妈说那句话的时候,她回答了什麽呢?她是不是问了妈妈什麽是力量,什麽是守护,什麽是重要的东西?司奈结不知道,她猜应该是没有,因为如果她有问的话,此刻她会一併想起来,但很明显她没记得。


    重要的东西??恐怕那时自己的小脑袋瓜没有意识到妈妈就是她生命——至少目前为止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了吧?一齐发生得太理所当然了。朝夕相处了十年,怎麽可能会知道她离去的日子快得让人始料不及呢?昨天还在跟你说笑、教你认字的人,到了隔天就躺在孤独的小山丘上一动也不动。


    谁懂那种感觉?没能守护好重要的东西,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为什麽她那时的力量就那麽弱小?如果妈妈的死再推迟几年,比方说推迟到现在好了,是不是就代表她有能力去保护自己重要的东西了?


    司奈结看向自己的手脚。在脑海中与假想的卡雅南对话。


    我现在不害怕杀人了。


    我可以一个人离开流星街了。


    我的力气大了不少。


    我识的字也变多了。


    所以如果你能听到,就夸一下我吧。


    告诉我,我已经足够强大了。我也想像你那样,能够守护要守护的,重要之物。


    ……


    现在的我,有要守护的东西吗?


    以前她太弱了,纵使拥有着她最珍视的人在身边,她却没与足够的能力保护那个人以及那些时光。如今她比以前强大,却失去了想要保护些什麽的心。


    妈妈离世后的一年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她最不愿谈论的往事。那些事情冲淡了她对母亲的印象,让她忘记了那些教诲,「珍贵」的概念也被洗走了。


    她变得无欲无求,什麽也不想做,什麽也不想吃,甚至不止一次产生了想要寻死的念头,因为她的潜意识也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留在世界上的牵挂,留在世上没有任何意思。教她继续苟活下去的就只有那三本书,还有那张又旧又髒的小被子。


    一年后她加入旅团,对自己的力量仅是加以滥用,完全用在了错误的地方上。她践踏在他人的生命之上,却一次都没思考过这样做的意义是什麽。蜘蛛往哪儿走她就往哪儿走。


    纠察长说得没有错,这是实打实对力量的糟蹋,是对自己妈妈的侮辱。天啊,可以的话,司奈结想找个洞躲进去。她觉得好羞愧,她对不起卡雅南。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因为她想起来了,她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麽。她??她不能在待在这艘船上了,她立刻就得出发。


    重要的东西、力量的可用之处,她得找到才行。


    我得找到才行。


    司奈结在心中不停地嘀咕着,同时加快了自己的步伐,来到了一层又一层的甲板。还不够,还不够!她还得再往上,再往上,再往上!快一点!得走快一点!不然她的心脏可承受不住!


    她听到了声音,乘客们交头接耳的声音。不会在那裏。司奈结看也没看他们。她发觉自己的包还留在了禁闭室裏,还有她的手机和车费,对了,她的银行卡还在钱包裏,怎麽办,她银行帐户裏可是存了十亿左右。算了,反正不也不会在那裏的。她不打算拿回来了。


    一路向上走,司奈结来到了顶层甲板。原来已经傍晚了。晚霞如火,暮色低垂。一阵大风吹乱了她的金发。


    华纳海姆号在全速前进。


    人们多往船首散步。


    她往船尾。


    司奈结小跑过去,船尾很是冷清,只有寥寥几人。最边缘的地方甚至没有人站在那,毕竟太危险了。


    栏杆因为日照而变得炙热,同时司奈结背后的蜘蛛好像也活过来了一般,在她的身后挠动,使她的背发痒发烫。司奈结强忍不适将身子探出去,海水被夕阳的馀晖照得金黄,浪花也是璀璨的白金色。和昨天晚上的黑色海水与灰色浪花尽不相同。但是,距离水面依旧只有20公尺左右。


    在那区区20公尺远的海平面之下。


    放开捉住栏杆的手,再来往后退好几个大步。风更大了。


    司奈结奔跑起来。时间好像变慢了,她每踏出一步,源源不绝的记忆就会涌上脑海,那些形象在她脑中徘徊不去,最清楚的记忆,是妈妈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好神奇,她全部都想起来了。伴随那些记忆袭来的还有身上似有若无的酸痛。


    踩到原本站着的地方后,她纵身一跃。


    所有人都在慌乱,唯独是她的眼睛映出了西边的斜阳。


    噗通一声。司奈结整个人头朝下落入海水中,溅起莫大的白金色水花。她有好好地用[缠]来保护自己,因此落进水裏时一点也不痛,也不觉得海水冷。


    就在下一秒,船上传来了人们惊恐的尖叫,有人探出头来、有人呼唤着船员要船停下、有人大声问救生圈在哪儿。司奈结听见后只想着:「我不要回去那裏。」


    「那裏」当然不只是指华纳海姆号,也指旅团,也指流星街。


    毕竟那裏可没有她要找的东西。


    得去到更远的地方。司奈结深呼吸,心里别无所想。


    等到人们终于找到救生圈要抛到海面时,刚才在他们面前投海的金发女孩已经消失,随船尾的浪花远去。


    这是前传的最后一话。下一话开始就是正传了,小司一定会变得越来越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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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前傳 ii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