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那小孩儿醒了但突发心脏病,医生正在抢救,你忙完了吗?」
「快点儿回来求求了!」
萧鹤年心底发慌,给靳怀风发完信息后侧耳贴上房门,里面人说话和蚊子似的,嗡嗡听不太清,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要是能去白塔基地就好了,所有顶尖的专业人员和医疗设备都在那里,可惜只为哨兵和向导服务。
他从走廊这头走到另一头,转了几个来回都没见医生出来,感觉度秒如年。
病房内,应时予攥着衣服的手被人用力掰开,一针药剂下去重新陷入昏睡。
他又做梦了。
和以往的暗调画面不同,这次他在一间敞亮的会议室里,眼前是能容纳二十人的长型漆红方桌。
他坐在主位。
不对,准确来说,他坐在位于主位的父亲怀里,男人一手环住他的腰腹,一手搭在桌面,指尖轻叩着。
那些座位上的人五官模糊,像裹着一层白雾,虽然看不清表情但肯定是在争论什么,喧闹不停。
父亲始终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地,会议室安静下来。
身后人摸了摸他的额头,凉凉的很舒服,他抓住那只大手想把整张脸都贴上去,随即听见一声轻笑。
父亲好像说了句什么,朦朦胧胧,有人举起手又被他身旁的人强行按压下来。
桌面上有很厚一沓文件,白纸黑字,他看不清,顺次传递到那些人手中。
“这是什么?”应时予听见自己稚嫩的声音。
父亲沉默两秒,像是不知道怎么解释,揉了揉他的脑袋,最后只说两个字。
“希望。”
*
希望。
应时予睁开眼睛,意识还停留在回忆中,恍惚间不知今是何夕。
“日光”从挂了纱帘的小阳台透进病房,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他撑着发软的手臂坐起,静静靠在床头。
不多时,卫生间门被推开,萧鹤年甩甩手上的水渍,抬头一看:“呦,醒了啊,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应时予看着他没说话,末了缓缓摇头。
萧鹤年走到病床边,伸手去按床头的呼叫铃,本来体型就大的哨兵突然覆盖过去压迫感十足,活像是要动手打人。
应时予心底诡异的平静,但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瑟缩一下,闭上眼睛。
“欸?别怕,我叫萧鹤年,A级哨兵,不会伤害你的。”
萧鹤年后知后觉把人吓着了,急忙后退两步,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啦?”
“为什么去地表,谁带你上去的,在那楼上干什么?”
“需不需要帮助?”
萧鹤年见人醒了很开心,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问,把靳怀风叮嘱过的话忘到九霄云外。
“遇到什么困难尽管说,我很有……不对,我老大很有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
……
老大?
应时予脑袋发木,反应了半天才明白原来他是被别人救了,不是林晟。
但其实没什么区别。
只要活着就迟早会有那么一天,他没有也不想回答萧鹤年任何一个疑问,转头看向阳台。
这里是医院,不知道他住几楼,够不够高。
萧鹤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没等到答案也不着急,以为少年想拉开窗帘,于是走到阳台前两手一挥,病房霎时更亮了些。
“你睡了两天,现在是早上十点。”
“医生说你心脏不好,切忌情绪激动,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了,相信我,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萧鹤年不咋会安慰人,看出少年情绪并不高,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
但语言何其无力,当事人的痛苦永远无法被共情。
应时予心里毫无波动,只觉这人话很多,吵得他耳朵疼。
咔嗒——
病房门被推开,之前负责抢救的男医生走进来,身后跟着小护士。
“怎么样,心脏有没有不舒服,还憋闷吗?”医生看了眼监护仪,数值基本正常,小护士在一旁边观察边记录。
应时予摇摇头,整个人柔和又漂亮,光是坐在那儿就有股莫名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去注视他,怎么看都不像从贫民窟出来的亡命之徒。
医生之前还以为他是某个富贵家族的小少爷,因为一时任性才想不开,哪曾想过居然是个黑户,人看着小胆子大得不得了,跑去地表找死。
也不知道是被哪个哨兵带上去的——硬性规定,人类不能出地下城,除非有哨兵跟着。
那哨兵肯定也没安什么好心。
“哪里不舒服要说,别忍着。”
“你现在有了担保人就是正式公民,受司法保护,所以不用怕被人欺负,要爱惜好自己的身体,明白吗?”医生走之前认真叮嘱。
应时予点点头,面上看着乖极了,实际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什么黑户,什么担保人?
不知道也无所谓。
他早就给自己判了死刑,正常的生活离他太远了,他没力气也不想追。
当务之急是怎么赶走眼前这个缠人的哨兵,对方视线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
萧鹤年送走医生,特意从护士台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病床边,微微弯腰平视着和人说话。
“你渴吗,要不要喝水?”
“……”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相识就是有缘,以后谁欺负你了你来找我,哥罩着你。”
“……”
“诶你怎么不说话,喉咙痛吗?”
不会是个小哑巴吧?
萧鹤年抓了抓后脑勺,满满一腔热情出去,有意拉近双方距离未果。
应时予才醒不久精神不济,眼皮都在打架却一直强撑着听人说话。
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冷漠地瞪人一眼后钻进被窝,转过身去背对萧鹤年,摆明了不想多聊且自认做足了白眼狼的模样。
能把人气走就好了,他想。
殊不知在他人视角。
萧鹤年刚想找点儿别的话题聊,就见小孩儿眼眶发红,委屈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缩进被窝,好像他哪句话说得不对把人弄哭了一样。
萧鹤年:虽然不知道哪里不对但一定是我有问题,我真该死啊!
想道歉但人都睡下了也不好再叫起来。
他叹了口气坐立难安,出房门后,做完一百个俯卧撑又做一百个仰卧起坐,心中仍不解闷,疯狂骚扰靳怀风。
萧鹤年:「老大你怎么还不回来!?」
萧鹤年:「不小心把人弄哭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萧鹤年:「救命.jpg」
靳怀风:「……」
他这两天东奔西跑,忙着找那黑环出处,总算寻到制作人,磨了半天嘴皮才让人答应上门拆解,自觉麻烦事总算少了一件。
然后就看到令人头大的消息。
靳怀风:「让你不要瞎打探,我说话当耳旁风是吧?」
靳怀风:「等着,等我回去再收拾你。」
萧鹤年:「……」
更心塞了。
毁灭吧,这个总是让人受伤的世界!
病房内。
应时予听见萧鹤年开门出去的动静,保持原样没动,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人是真的走了才坐起来,拉起裤腿。
脚踝上的东西还在,指示灯依旧闪烁,代表正常工作。
他突然反应过来,那个哨兵说他睡了两天,好像这两天也没人找过他的样子。
林晟放弃他了?
不太可能。
他还记得自己逃跑时,对方恨不得将他吞吃入腹的眼神,林晟不可能放过他。
所以是为什么?
应时予不自觉咬着食指骨节,突然想到什么,低头一看,迟钝地发现自己衣服被人换过。
难道有人发现他脚上的东西,然后做了手脚让定位器失效?
等等不对。
万一他成了人质,而林晟早就知道他在哪儿,只是因为那名叫萧鹤年的哨兵向他提了什么难以达成的要求。
两人无法达成共识,所以林晟才一直没出现,这样也是一种可能。
而且更加合理。
可以解释为什么萧鹤年会对素不相识的他这么热情。
对方知道他有心脏病所以故意伪装,只是怕他会想不开、害怕失去筹码而已。
是了,说不定事实就是这样。
应时予莫名松了口气,不再多想,他光脚下床,踩在地板上,脚下是温热的,地面开了恒温系统所以并不凉。
他身上没什么力气,膝盖发软,光是扶着床头站起来就有些气喘,手臂止不住地发抖。
好在目的地就在不远处。
应时予一步一步迈得很慢,贴着墙壁走到阳台上,终于知道自己住在五楼。
虽然不高可也足够。
但是可惜了,天时、地利,人不和。
现在抬手都费劲儿,他趴在与心脏位置齐平的栏杆上,将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上面,看楼下人来人往。
虽然医院不是什么好地方,但他依旧羡慕这些来去匆匆的人,不管是为亲友还是为自己,他们都有向上的力量。
……向上。
应时予踮脚,手肘下压,尝试将自己撑到栏杆上,没想真的做什么,只是向上。
耳边响彻自己沉重的呼吸声,不到十秒便失去所有力气,他竭尽全力也没将脚尖抬离地面哪怕一公分,紧接而来是肌肉过劳的反噬。
身体不受控地下坠,就在膝盖即将狠狠触地的瞬间,一只手臂突然从腹前穿过,他整个人被向后拽去,后背撞进一个炙热的胸膛。
“玩够了?”应时予听见一道微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