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包吃包住,还有奖金~
林小堂像往常一样,早读的时候扯起嗓子瞎嚷嚷。
窗户外面的走廊上,班主任陈阳背着双手,慢悠悠踱到教室门口,一双眼精准地落到她面庞上。
“林小堂,过来一下。”
“哦。”林小堂纳闷地起身,心里饶了好几道弯。
在无被陈阳叫出去的经验中,她早已学会察言观色,但凡是好消息,班主任陈阳眼角总带着淡淡的笑意,像他现在这样阴沉着一张脸,明眼人都看出不是什么好消息。
奇怪,她最近的生活平淡如水,没一点波澜,能有什么坏消息呢?
走到走廊上,陈阳开门见山:“这周末的竞赛节目,不用去录制了。”
“为什么?”林小堂不解。
难道是快临近期末考试,陈老师怕参加节目录制会影响她学习才不建议她去?
除了这个理由,林小堂想不出别的。
她动了动唇,刚要解释,听得陈阳补充:“刚才接到节目组那个助理连驰打过来的电话,说是节目组正在整改,让我通知你一下,这段时间都不用去了。”
“啊?”林小堂惊了,“节目组为什么整改?”
这节目不是越办越红火吗,周围的讨论老高了,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整改?
“我也不清楚,连助理没有细说,你要是想弄明白,周末去电视台问问。”给出建议后,陈阳挥挥手,示意她进教室继续早读。
林小堂怀着满肚子疑问转身就走,没走两步,陈阳在身后叫住她,“对了,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后,记得也告诉我一声。”
林小堂:“……”
几天后,本来被通知不用去录制节目的林小堂依旧按时到达录制现场。
忙碌中的连驰瞧见她,吃了一惊,“前几天不是给学校送过消息吗?这阵子你都不用过来录制啊,怎么陈阳老师没有将消息转达给你?”
“不是,我已经接到通知了,我这次是特意过来问问,节目为什么突然要整改啊?”
林小堂过来的路上已经猜测到最大的可能:“是不是你们的竞争对手看你们电视台的节目办得火热,眼红嫉妒,所以使小绊子?”
连驰沉默。
他看着眼前一脸关切的小姑娘,忍不住压低声音透露:“不瞒你说,其实是有人举报。”
“什么?!!”
林小堂震惊,“原来是被举报了?”
通常被下令整改的节目,要么是节目内容不当,要么是节目中的嘉宾出现丑闻,或者节目存在安全隐患。
可是,节目组一个不沾啊。
这一档小学生竞赛节目,内容正得不能再正,嘉宾全是小学生,能有什么丑闻?至于节目的安全隐患,那更是不存在。对着题目板答答题,能有啥安全隐患?
林小堂想不出节目组被整改的原因。
“不能被举报就得整改吧?节目组被举报的问题是?”
“雇佣童工。”
林小堂:!!!
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一点!
什么意思哦,她赚点劳务费容易吗,这也会被举报?
“可是……”林小堂搜刮脑海中关于这方面的知识,不解地问:“文艺、体育等等单位应该可以用儿童吧?”
不然电影里面那些小孩子不都属于童工么?
“话是这么说,但是……”连驰叹气,“咱们节目太火了。”
一旦火爆,就容易招揽来各种问题。
什么捧出的高人气嘉宾给小学生造成攀比的心理啦,耽误小学生的正常学习啦,节目组的故意内定名次弄虚作假啦……各种帽子扣上来,想不整改也难。
雇佣童工只是一项灵活的比较好用的罪名。
“没办法,广播事业管理处接到投诉也是要有所作为的嘛,只能建议咱们节目先整顿一下,看看怎么用一个更加符合人们心意的方式播出。”
林小堂沉默着听完,关心地问:“那节目组准备怎么整改?”
“目前咱们商量的是以后改成一周播一次,强度没那么大,就不存在耽误小学生学习的情况,然后可以取消劳务费,改成志愿者模式。”
这……
林小堂哭笑不得:“不给钱,就不算雇佣童工啦?”
一句话怼得连驰语塞。
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唉,这是之前商量出来的结果,之后怎么办还不一定呢。”
他指了指会议室紧闭的木门,“瞧见没,里面是咱们制作人和教育局的领导在开会,这节目以后还不知道会被改成什么样呢!”
……
不算宽敞的会议室内,刁烨将泡好的茶递给对面的郑洋。
“老学长,你就直说吧,局里想怎么整改?”
好好的节目突然被人举报,要求整改,刁烨心里不可能没气,但上面既然已经受理,还要求要和市教育局一起联合整改,他干脆让出主动权。
“局里说如何整改我们就如何整改,我肯定没半句怨言。”
“这话说的。”郑洋接过茶杯,瞪他:“你以为我想管这摊子事情?”
其他事情压在案桌上一堆呢,突然要抽出时间先把节目整改,这不是完全凭空多出来的一摊事么。
郑洋没觉得节目有太大的问题。
不过既然已经下规定要整改,他也只能出谋划策:“竞赛模式就撤了吧,改成科普节目。”
科普节目是最保险的模式。
不用邀请小学生嘉宾来参加,也就没有所谓的雇佣童工等一系列问题,当然,收视率肯定要大打折扣。
刁烨权衡片刻,答应下来。
“好吧,我相信老学长不会害我,科普就科普吧,权当是为咱们的教育事业做贡献。”
两人达成一致后,会议室的氛围稍稍变得轻松。
郑洋小酌一口清茶,感叹:“现在整改了也好,过不了多久,你这两个台柱子也该挪挪地方了。”
两个台柱子自然指的是林小堂和喻子晋。
刁烨挑眉:“这话怎么说?”
郑洋喝着茶,笑而不语。
……
会议室外,林小堂苦着一张脸。
盯着连驰不死心地追问:“这事你们节目组的权力大,还是教育局的权力大?”
“当然是教育局咯。”连驰不假思索地说:“他们要怎么改,咱们多半只能听从。”
让教育局来改,那不得改成科普节目?
得,那就是完全没得赚钱的机会了咯?
林小堂沉着脸,不太开心。
她离攒钱买电视的目标又远了一步,看来想挣大钱还得是做生意。
想到做生意,林小堂眼咕噜一转,看向连驰:“节目组这阵子不录制的消息,喻子晋应该知道了吧?”
“还没呢,他家里没有电话联系,单独去找也挺费时间,准备等他到了再通知他。”
连驰话音刚落,林小堂飞奔着朝外跑。
刚跨出大门,迎面碰上款款而来的喻子晋。
林小堂笑呵呵地将节目组的情况讲述一遍,“哎,节目组这阵子不录了,你该答应我之前的提议了吧?”
之前她提议让喻子晋跟她一起兜售电子手表,喻子晋没立即同意。
他觉得做这个风险太大。
这一点林小堂也能理解。
毕竟喻子晋家里除了他,只剩下一个瘸腿的老父亲,老父亲身体不好,还时不时生生病,万一他兜售电子手表的时候出了什么事,留下老父亲一个人可咋办哦。
这是喻子晋顾虑的点。
他怕这项有风险的活动会影响到家里。
可如今电视台的竞赛节目不录制了,喻子晋又回到没法赚劳务费的日子,比起她,喻子晋才是那个更需要用钱的人。
不愁他不答应。
听完事情始末的喻子晋沉默片刻,果然答应,“行。”
看吧,这节目不录制了原来也不一定是坏事,林小堂心里一喜,听得喻子晋缓缓补充:“但是……得两周后咱们再开始。”
林小堂一怔:“为什么?”
“两周后,你不是要期末考了么?”喻子晋提醒她。
林小堂:“……”
瞧不起谁呢,她是需要为期末考试做准备的人吗!
几天后,盯着离期末考越来越近的日期,林小堂察觉自己话说早了。
好吧,她还真需要好好准备。
倒不是为考试做准备,而是为考试之后那么长一段时间的暑假做准备。
当学生也不是全无好处,单单寒暑假这两项,不知道羡慕死多少社畜。
暑假这么长,除了和喻子晋兜售电子手表之外,要不要计划去哪里玩玩呢?
这是值得思考的大问题!
在林小堂还思索着暑假要去哪里玩时,阙星阑的暑假行程已经被安排好。
每年寒暑假,他都会跟着母亲去国外看望父亲。
这次也不例外。
“姐,你们的申请批准下来了吗?”作为唯一留在家里的人员,郑洋很是关注郑白梅和阙星阑的出国批准进度。
“快了吧。”郑白梅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新式挂历,“通知我一周后去拿,等星阑考完期末考,应该就可以出发。”
郑白梅说完不忘再次劝道:“你真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不去。”郑洋连连摆手。
他在国外呆了好多年,回来之后发现还是更加喜欢待在国内。
“你们一家三口难得团聚,我可不是,我在国外那阵子,和姐夫见面的机会多得是,这种时刻我就不便过去当电灯泡了。”
“瞧你说的。”郑白梅瞪他,“你怎么是电灯泡呢。”
郑洋轻笑,“好吧,实话实话,其实我是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不用猜,肯定是工作上的事情,对不对?”
郑白梅十分了解自家弟弟这个脾性,能排在家人前面的事情,一定是工作上的事情。
当初弟妹做手术,是她全程陪同,自家弟弟忙着工作上的事情没来得及赶回来,也就没来得及看弟妹最后一面。
这人就是这样,把工作的事情看得比什么都重。
郑洋不置可否。
只说:“少年班要开始招生了。”
之后有得忙咯。
——
一周后,期末考试结束。
林小堂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直奔回家。
一回家,大嫂韦骊娟和二姐林二玉端正坐着,似乎专门等她回来。
林小堂脚步一顿,“怎么了?”
“哎呀小堂,你回来啦。”韦骊娟热情朝她招招手,从兜里摸出一张信封,“快来快来,你大哥又寄信过来了,你来念一念。”
嗐,原来是大哥来信了,她还以为家里又出了什么事。
林小堂飞快接过信封,三两下拆开,正要从里面掏信,小手伸进去,却掏出一张100块的纸币。
纸币是红色的,一面印着一座高楼大厦、左右两只狮子,一面正中间印着“OneHundredDollars”、顶上一行中文字,写着汇丰银行。
虽然和内地的纸币有所不同,但一眼能看出这是钱。
三人同时呆了。
林二玉最先反应过来,惊喜道:“大哥真讲信用,说让他寄钱,他还真寄钱了!”
说完抢过林小堂手中的港币,摊开来反复观看。
“果然,港城果然遍地都是钱,你们大哥去了都能挣到钱,说明那地方真的能挣钱。”韦骊娟对港城的刻板印象愈发严重,她也凑到林二玉身边,不停观看那张港币。
“对了,这一百块钱港币能换成多少人民币啊?”韦骊娟心里好奇,下意识看向林小堂讨答案。
林小堂摇头。
这个年代的钱比后来的钱值钱多了,她也不太清楚现在是什么样的汇率。
“改天去外汇局兑换一下就知道了,咱们先看信吧。”
经这一提醒,林二玉将手中的港币递给韦骊娟,两人坐下来,眼巴巴望向林小堂。
林小堂凑着窗户外面透进来的日光,仔细分辨信上龙飞凤舞的字迹。
依稀判断出其中内容。
原来他大哥已经找到工作,在一家餐馆做大厨,月薪两千五。
工作才刚刚开始,老板人不错,预支给他半个月的工资,他急着显摆,放了一百块钱在信封里。
本来想多放几张,又怕信封弄丢,不保险,想着等有空的时候再去邮局汇钱。
这工作还挺好,唯一不足就是没有太多空余时间,他说他写信都是趁着晚上睡觉前偷偷摸摸写的,也没时间去寄信,让一个同事顺带给寄的。
讲完自身情况,接下来又是一顿老生常谈,开始询问家里人的情况。
无非就是大家身体好不好,家里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三弟和小妹的学习成绩怎么样。
最后在信的末尾又重申一遍,等他工作安定下来,要把一家人都接过去。
……
“算了,接不接过去的不要紧,努力赚钱就行。”听完整封信的韦骊娟最关注的是月工资,“你大哥真说他有两千五的月工资?”
“是,大哥是这么说的。”林小堂指着信中的地方给韦骊娟瞧。
韦骊娟的学历不高,但数字还是认识的,她面上一喜,心里开始琢磨,一个月两千五,一年那不是三万块钱?
天呐天呐,林大金一年居然能挣三万块!
光是想想,韦骊娟都要高兴得发晕。
仿佛瞧见以后的好日子在朝她招手,韦骊娟当即放言:“咱们今天晚上奢侈一回,下馆子怎么样?”
“好!”
“好!”
一呼百应,全家人通过。
“等等,等三满回来,咱们一起去。”韦骊娟收起那张红色的港币,又从兜里掏出两块钱,递给林二玉,“去买两包糖回来。”
“为啥?”林二玉接过,很是好奇,“家里没糖啦?”
“不是,你去买两包糖,送到秀敏家去。你前些天在她家里大吵一回,弄得人家家庭矛盾加深,是不是该给人家赔个礼?”
“我不去。”林二玉不乐意了,把钱往韦骊娟口袋一塞。
“明明是顾露先开口骂人,怎么还让我去给她道歉呢?没这个理。”
“我不是让你去给顾露道歉,”韦骊娟扯扯她衣袖,“我是让你给秀敏去道歉,你说你这么一闹,考虑过她在顾家的处境没?”
“人毕竟是顾露的大嫂,你这么一弄,顾露不得对秀敏生出许多不满来?不管怎样,那天把人骂得狗血淋头的人是你,你出了气,也该考虑考虑其他人啊。”
林二玉不为所动。
在她看来,给辛秀敏低头就是在给顾家低头,相当于是给顾露低头,她才不干。
眼看劝不动人,韦骊娟退一步。
“这样吧,糖我去买,我去送,但你要跟着我一起去,我也不让你说什么赔礼道歉的话,话都由我来说,你就站在一旁,行不?”
林二玉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两人一起出门,独留林小堂在家。
她捏着信,还没从大哥林大金在港城找到稳定工作的喜悦中缓过神来。
看来大哥比她想象中靠谱一点。
不过……大哥信中怎么一直没提那件古董宝贝的事情呢?
是按着她的意见先摸清环境再处理,还是忘了这一回事?
林小堂从书包中掏出纸张,铺在桌上,准备写回信。
写着写着,慢慢入神,一阵响亮的敲门声将她拉回现实。
以为是大嫂她们回来,林小堂搁下笔,飞快跑去开门。
门一拉开,却瞧见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郑教授?”
林小堂惊了。
郑教授怎么突然来家里找她啊?
看着面前呆住的小姑娘,郑洋轻笑,“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
“请进请进。”林小堂纳闷地将人请进来,快速薅过桌上放着的纸和笔,塞进书包中,去橱柜找茶杯,准备给郑教授泡茶。
“别忙活了,我不喝。”郑洋制止她,“我今天来是有件重要事情需要和你商量,你家里就你一个人吗,没有家长在?”
什么事情需要有家长在场啊?
“她们不巧刚才都出去了。”
林小堂心里没底,搬了一把椅子请人坐下,“郑教授,能说说需要和我商量的事情,是好事还是坏事吗?”
“当然是好事。”
“哦。”林小堂长长舒了一口气,又听得郑教授补充:“不过也不一定。”
林小堂:“……”
“那您就别大喘气,干脆直说了吧,要和我商量啥事?”
郑洋也不是个喜欢兜圈子的人,眼看人家小姑娘比他还直接,他直入主题:“你听说过市三中要建立少年班的消息吗?”
林小堂想了想,“没听说过。”
郑洋噎住。
他抬眸望向面前一张天真无邪脸庞的小姑娘,“你真没听说过?”
“没有。”
“好吧。”果然之前保密工作做得太好,郑洋咳了咳,“我简单跟你讲讲现在的情况。”
于是在郑教授的讲述中,林小堂了解到市三中创建的少年班的情况。
市三中这个少年班是想通过招来一些早慧的孩子,用特殊的教育方式培养,缩短学习时间,提前让学生们参加高考。
不过进入这个市三中少年班也需要测试。
原本市三中少年班招生是定在明年,考虑到一些学生会有不适应的问题,学校领导商量后,决定提前一个学期招生。
用一个学期来测试学生们能不能跟上学习进度,不能适应这种特殊教学方式的学生,会被退回到原来的学校中,能适应的学生才会被留下来。
留下来的学生将要在四年的时间内学习完小、中、高全部课程,然后参加高考,高考后达标的可以去中科大就读。
通俗点来讲,市三中少年班就是为中科大少年班输送人才的地方。
“所以,郑教授你这次过来,是想让我下学期进市三中的少年班?”
“当然。”
林小堂听完全程,思索着这条路可行。
毕竟以她现在的状况,真让她一级一级按着年级读下去,也是一件很煎熬的事情。
这一个学期混下来,她仿佛混了好几年,都要待腻了,天天对着小学课本也忒无聊。
少年班大大缩短了她在小学、中学、高中的时间,是件好事。
不过……
“去少年班有没有什么……”
奖励二字还没说出口,郑洋已经心领神会地接话:“放心,包吃包住,还有奖金。”
他可不会重蹈汪副校长和罗主任的覆辙。
哇哦,待遇不错嘛!
林小堂眼睛一亮,“奖金能有多少?”
看着小财迷亮晶晶的双眼,郑洋没明说,只道:“放心,不会让你失望。”
果然,郑教授就是郑教授,多豪气啊。
既然他开了口,那奖金数量肯定不会太低。
林小堂心里喜滋滋的。
能一边读书一边挣钱什么的可太高兴了。
不过……
“我还有点顾虑。”
“什么顾虑?”郑洋看着她,“你但说无妨,什么顾虑我都尽量替你解决。”
林小堂直言:“真要学四年吗?我觉得四年太长了。”
郑洋:“……”
好家伙,四年都嫌长。
“你现在直接去参加高考得了。”
林小堂耸耸肩,“也不是不可以。”
郑洋:“……”
第42章 学校需要一个外教
通知完几个看中的苗子后,郑洋便不再操心生源的问题。
市三中的少年班交给了罗主任重点关照,普通优秀的苗子该罗主任去沟通。
学期末的最后一天,领完成绩单,学生们纷纷散去,郑洋前脚去市一中附小替小外甥代领了成绩单,后脚便踏进市三中罗主任的办公室。
“老罗,有件事要找你商量。”
办公室里,罗振海正忙着给保温杯换茶叶。
他倒掉杯中的茶沫,从抽屉里掏出珍藏的普洱,抓一把扔进杯中,提起桌脚边的热水壶,正要倒茶,瞥见郑教授跨进来,忙不迭重新拿出一只杯子。
“别别别,千万别。”郑洋立即制止他,“我不喝茶。”
这大热天的,他恨不得泡在冰箱里面,哪能喝得下去烫嘴的热茶。
也只有罗主任这样养生的人,能坚持在大夏天喝茶。
罗振海倒茶的手一顿,放下热水壶,从桌下的纸箱中掏出一瓶矿泉水递过去,“那您喝这个。”
给自个儿保温杯里倒满热水后,他才接过话题:“郑教授,什么事啊?”
这阵子郑洋为着少年班的事情,几乎每隔几日就要来找他商量事情,他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之前咱们不是把大方向上的事情都谈妥了么?具体细节我会慢慢落实到位,不知道郑教授又有了什么新想法?”
“也不是什么新想法,是我很早之前就有的想法。”郑洋在他对面坐下,直言:“我想请个外教。”
“什么?”罗振海惊得手上保温杯差点摔掉。
他被茶水呛得剧烈咳嗽几下,顶着一张涨红的脸迫不及待问对面的人:“你要请外教?”
外教可不是一般学校能请的。
国内基本上只有大学里才有外教,而且也不是所有大学都有外教,那些稍好一点的学校里才有。
一所中学,何德何能拥有一个外教啊!
罗振海心里又震惊又激动,一个劲地盯着对面的郑洋追问:“你请外教,手续能申请下来吗?”
问完之后才发觉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郑教授就在市教育局任职,手续就是他自己批的,自己提出的意见自己批,那还能不成功?
就算是要通过更高一级的教育厅或者教育部,郑教授也没带怕的,人家以前就是教育部下来的,多的是人脉关系在里面,这点事情还能办不成?
罗振海心里一顿唏嘘。
在他看来千难万苦的事情,落到郑教授手中,或许只是一句话的事。
不过真能请来外教,对三中来说绝对是件好事。
罗振海趁机打探:“一个外教的工资不会低吧?”
听说别的大学的外教,工资是普通教师的好几倍呢。
郑洋笑笑,“这个就不劳罗主任操心了,教育局会拨款,上面重视人才培养,愿意先投入。”
任何时候问同行工资都是大忌,更何况是当着发工资的单位领导的面问。
罗振海识趣地闭了嘴。
为掩饰尴尬,他端起保温杯埋头喝茶。
喝着喝着突然一愣,“不对啊,听这意思,郑教授您这是已经有人选了?”
这阵子打交道太过频繁,他已经隐约抓到一点郑洋的办事风格,郑洋过来同他商量事情,通常早就已经准备好解决方案。
所以,郑教授应该已经找好了外教吧。
果不其然,郑洋点头,“对,他叫洛克,米国人。”
这个外教有点倾左,信仰马克思主义,在国内改开之后一直想通过途径来国内任教。
恰逢中米建交,关系缓和,他通过一个国际教育交流项目,成功来到国内。
这个国际教育交流项目,郑洋也有参与,理所当然地将洛克介绍到三中来,为少年班丰建师资力量。
“那……”罗振海疑惑,“您看郑教授您都已经办妥了,需要和我商量啥呢?”
郑洋轻笑,“你的作用大着呢。”
“实话跟你说吧,洛克早些日子已经过来国内了,不过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导致他对当地初印象不太好。”
“我寻思罗主任你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这个暑假能不能麻烦你多带洛克出去走走,感受一下当地的人文风光?”
嚯,原来是要当导游。
罗振海一脸得意:“可不是我吹哦,这一片没我不熟悉的地方,郑教授你这算找对了人。”
既然郑教授连外教都能请来,给三中做出巨大贡献,那他充当一下导游也算是为三中出了一份力。
他一口答应下来,“好,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
暑假来临,林小堂开始她的赚钱计划。
一大早,等大嫂韦骊娟去清居堂上班,二姐林二玉去纺织厂做工后,她提着一个小包裹,偷偷摸摸出门去。
说好了要一起兜售电子手表的,她得去找喻子晋。
一路出了筒子楼,坐大巴到市区,摸索方向来到一家屋子前,她靠在树边扯起嗓子叫喊两声:“布谷~布谷~”
不一会儿,喻子晋从屋子里走出来,一双眼在四周探寻一圈,精准找到她的方向。
“都准备好了?”喻子晋走近,一脸严肃地问。
林小堂点头,“准备好了。”
喻子晋沉着脸问:“还是按照原来商量的路线进行?”
“对。”林小堂应了一声,忍不住补充:“你能不能别这么严肃?”
喻子晋:?
“搞得咱俩好像两个地下工作者在接头。”
喻子晋:“……”
他不放心地回头望了一眼后面的屋子,心想,本来也不怎么光明正大。
“等等,我和我爸说一声,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他不会起疑。”
留下这句话,喻子晋转身返回屋子。
屋子里,喻红强正坐在桌子边扎扫帚,见儿子回来,头也没抬,继续手上的动作。
余光中的喻子晋从他身后走过,在桌子底下拿了一个塑料袋装进兜里,走上前对他道:“爸,我要出去一下,是要……”
“是要和外面那个小姑娘一起出去?”喻红强问。
喻子晋:!
本来想说是要出去找资料,结果他爸居然发现林小堂的存在,编好的理由完全派不上用场。
喻子晋面上怔了一怔,不自在地挠挠眉心,“爸,你怎么知道?”
能不知道么。
谁家布谷的叫声像黄鹂?
先前在小诊所,他从医生口中得知儿子一个朋友帮忙给他续了药费,他当时就起了疑。
他儿子连学都没去上,多半时间在家里自学,性格又孤傲,哪来的什么朋友。
听到对方是个长得圆头圆脑可可爱爱的小姑娘时,他心里的疑惑达到顶峰。
连同性朋友都没有,他儿子怎么可能有一个异性朋友?
这事搁他心里好一阵子,一直琢磨不明白。
好几次想开口问问儿子,又怕戳中儿子隐私,毕竟喻子晋可从没在他面前主动提过这个小女孩。
他想着等等吧,这两人要真是朋友,以后保不准会联系。
果不其然,这就来了。
在他听到两声极为别扭的布谷鸟叫声后,立即断定这是小朋友间的接头暗号。
喻子晋在他眼皮子底下走出去后,他也俯在窗户边透过一定的距离打量树下的那个小姑娘。
的确如小诊所医生所言,长着一张圆滚滚的脸,一双眼睛又大又灵,很是可爱。
只是……
“子晋啊,你朋友过来,怎么没请她进屋?不准备给我介绍介绍吗?”
“我们不是朋友。”喻子晋臭着一张脸纠正。
喻红强噗呲一声,抬眸看向自家死鸭子嘴硬的儿子,“行,你们不是朋友,那你就跟那位陌生人一起出去吧。”
喻子晋:“……”
在树下等了好一会儿,才瞧见喻子晋从屋子里走出去。
林小堂迎上去,见他表情不太好,猜测:“怎么,被你老爸批评了?”
“没有。”
“没有那你拉着个脸做什么,谁欠了你?”
“生活。”
啧。
这咋还谈着谈着往哲学方向去了呢。
林小堂连忙收住话题,开始谈正事:“之前说好的,咱们先去市区偏一点的地方试试,现在去坐公交吧。”
两人一起走到公交站,上了车。
林小堂坐在他旁边,将包裹中的一个小包裹递给他,随后凑在他耳边讲解一些成本价定价的*问题。
下车后,两人兵分两路,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各自开拓市场。
喻子晋提着小包裹,一路物色,很快锁定目标。
不远处公园的入口,一对情侣手挽着手相谈甚欢,喻子晋决定朝他们下手,准备跨过马路走过去。
没走两步,本应该在另一个方向兜售的林小堂突然快步朝他走来。
“我觉得不对劲。”林小堂板着一张脸,平时嬉笑的脸上此刻写满严肃。
很少见她这副郑重的模样,喻子晋眉心一跳,“怎么了?”
尽管觉得很不可思议,林小堂还是斟酌着道:“我觉得这里的人都认识我。”
喻子晋:“……你确定?”
“我确定!”
“这里你来过吗?”
“没有。”
“那你怎么确定大家都认识你?”喻子晋盯着她,质疑。
“行,你不相信,那我随便拦个路人让你看看。”林小堂说着拦住身边正要走过的一位推着自行车的中年女人。
她扬起一张笑脸,热心打招呼:“阿姨,你好,我想问问……”
话未说完,中年女人盯着她的圆圆脸蛋开始思索,“哟,你是林小堂吧,哎哟真厉害啊小姑娘。”
“阿姨再见。”林小堂赶紧拉住喻子晋胳膊,快步离开。
等身后的中年妇女走远,她才停下来,对喻子晋摊手,“你瞧,是不是?”
她刚才在另一边瞄中两个目标,是两个年轻女孩子,她想过去搭讪来着,甜甜叫了两声姐姐,还没奔入正题呢,两个年轻女孩子立即喊出她的名字。
她一瞬间只觉得头皮发麻。
不对劲,这很不对劲。
怎么这里会有这么多人认识她呢?
这不全完了嘛!
她是来做生意的,而且是不怎么见得光的生意,这要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认出来,那她还兜售啥啊,小心把自己都兜售进去。
林小堂捏着下巴推测:“我觉得肯定是‘六一竞赛节目’惹的祸,看来电视机的传播力度挺强啊。”
一旁的喻子晋不赞同:“那怎么没人认识我?我也参加了。”
林小堂:“……”
不是老弟,这你也要比?
“可能我更受欢迎呗。”
喻子晋摇头,“不可能,一定有其他原因。”
林小堂:“……”
不愿承认她更受欢迎的喻子晋转头朝一个方向跑去,片刻后,他捏着一份报纸过来,摊开在她面前,“破案了。”
林小堂接过报纸一看,上面正中央的版块贴着她的名字,报道中还放了一张她笑得很甜的照片。
照片是那天接受中央媒体采访团时拍的。
得,原来是那天的采访报告被刊登出来。
果然,央媒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她何德何能占据这么大一块重要版块啊!
况且离采访也过去好一阵子了,这报道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在她暑假里准备兜售电子手表的时候爆出来,这可真凑巧。
“你打算怎么办?”喻子晋一边问,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你上了这么重量级的报纸,这里很多人都认识你,风险很大,我看不适合在这里继续试水。”
“不如这样吧,咱们去隔壁县城,只是我担心隔壁县城的人也认识你,现在哪怕是出省,估计都有人认识你,这可不是件好事。”
“要不这样,由我来……”
喻子晋分析一大堆,回头一瞧,吓了一跳。
林小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手上那份报纸分成两半,一半叠成纸帽子戴在头上,一半左右两边各挖一个洞,做成口罩形状,挂在脸上。
整个人看上去怪异极了。
喻子晋下意识后退一步,满脸怀疑:“你该不会打算这么去和人搭讪吧?”
“不可以吗?”
喻子晋:“……”
“我怕你把人吓死。”
他冷着脸取下她头顶的纸帽子和挂在耳朵上的纸口罩,拿在手中快速地折叠两下,纸帽子突然变得精巧,口罩也变得有模有样。
除了材料是报纸,其他地方看不出任何破绽,比她刚才粗制滥造的手艺强多了。
林小堂惊叹:“没想到你还会这些!”
被拍马屁的喻子晋并不领情,瞪她一眼,“就你这个手工水平,当初参加手工创造竞赛的时候是怎么拿第一的?”
“那主要是看创造好吗!”林小堂解释完,逐渐回过味来,“不是,你咋知道我参加创造杯拿了第一?你专门打听过?”
喻子晋没吭声。
他的确特意打听过,但不是在认识林小堂之后,而是在认识林小堂之前。
他的手工一向厉害,当时也有很多创意,听说“创造杯”竞赛第一名会获得一千块的奖金,他也想参加来着。
可惜参赛者规定为全市的中小学生,他没上学,不属于任何学校,没机会参加。
白白错失机会的他觉得甚是惋惜,后来名次出来,他特意去打听过谁是那个幸运儿,拿了那一千块的奖金。
所以早在一起录制电视节目之前,他就记住了林小堂这个名字。
那天在电视台的接待室中,听到林小堂自报名字,他才会说出两人是对手。
因为……
“要是我参加了‘创造杯’,你指定拿不了第一。”
林小堂噗呲一下笑出声。
得,这家伙全身上下嘴最硬。
明明在电视台录制竞赛节目的时候也没赢过她,一张嘴却死活不肯认输。
“行,下次有什么竞赛我非得叫上你不可。”
从喻子晋手上接过纸帽子和纸口罩,武装完毕后,她重新开始干正事。
脑袋被包得死死的,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确保险多了,再去搭讪路人,大家的注意力全放在她那拿报纸叠成的帽子上,没人再认出她。
兜售进行得很顺利。
不到半个小时,林小堂推销出去五只手表。
她目光独到,盯准的目标基本上都会成功,坐在路边歇息的时候,她一双眼不停地在人群中寻觅。
终于,一个衣着整齐等在餐馆外的青年小伙子引起她的注意。
这应该是个优质的客户,林小堂起身朝人走去。
“hey,prettygrl!”
一道粗厚的嗓音从身后乍然响起。
换做别人,可能听不懂英语,不会当一回事,可惜林小堂听懂了,她听力超好,而且这句夸奖的话几乎就从她头顶传过来。
她下意识回头,瞧见一个长着满脸络腮胡的高大的外国男人,正一脸笑意地望着她。
对方轮廓深邃,鼻梁高挺,一双蓝色眼睛与周围格格不入,若是刮了满脸的络腮胡,看起来应该是个英俊的男人,可惜一脸的络腮胡透出几分邋遢,大大消减他的气质。
为了表示友好,外国男人将手中的冰糖葫芦递给她,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吃,给你。”
林小堂盯着那串冰糖葫芦,陷入沉默。
倒不是惦记着这点口福,而是……她脑袋瓜一转,觉得面前这位外国人看起来是个非常合格的目标。
心里想着生意,小手不知不觉从包裹中掏出一块手表,扬起一张惯常应付外人的天真笑容,甜甜地问:“这位叔叔,你需要手表吗?”
外国男人神色一愣。
林小堂以为对方没听懂,故意放慢语速:“手表,需要吗?”
外国男人的脸色逐渐凝重。
林小堂纳闷。
咋回事啊,既然对方能说简单的中文句子,应该也能听懂简单的中文句子啊,这已经够简单了,对方难道还没听明白?
她不死心地再问一遍:“手表,需要吗?”
对面毫无动静。
这这这……
林小堂急得差点直接飙英文,“watch”这个单词只读了一个“w”出来,外国男人突然抓住她手腕,着急地叽里咕噜一大堆,惹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外国男人语速极快,又是英语,换做别人不一定能听懂,偏偏林小堂是个听力好的,几乎全听明白了。
外国男人捏着她的手腕,是在质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年轻女人。
女人一双眉毛很粗,眼珠黑溜溜的,嘴巴稍稍有点厚,皮肤不是很白,头发很长,扎着两道麻花辫,刘海有一点点天然卷。
女人穿着的是蓝色的厚外套,左右两边各有一只很大的口袋,可以装得下两只手,她身下是一条米白色的灯芯绒裤子。
女人说话的声音很洪亮,嗓门大,说话的时候还喜欢做动作,比如抬手之类的。
林小堂听完一头雾水。
这不是很常见的么,随便在大街上拉出一个妇女过来,可能都符合要求。
外国男人认真一点在街上观察几分钟就能找到可能符合的对象,干嘛来问她一个小孩子啊。
“不知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林小堂装作听不懂,一边摇头,一边表现出害怕的样子,不停挣脱被擒住的手腕。
可能意识到自己动作粗鲁,外国男人立即松开抓着她的手,一双蓝眼睛里盛满激动的情绪。
他回过神,没再用英语表述,结结巴巴用中文描绘:“年轻女人,眉毛粗,头发长,嗓门大,你真的不认识?”
“不认识。”林小堂摇头。
这个外国男人不仅不买她手表,还拦着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耽误她继续做生意,林小堂不想继续被纠缠下去,转身要走。
刚跨出一步,听得外国男人在身后追问:“不认识,那你怎么会有这个手表?”
林小堂脚步一顿。
等等,这句话里面的信息量有点大啊。
听起来,外国男人是在找以前也兜售过电子手表的女人?
这么一回想,眉毛粗,嘴巴稍厚,皮肤不是很白,头发长,说话嗓门大……不就是她二姐吗!
林小堂整个人猛地呆住。
这个外国男人看起来情绪激动的模样,看着也不太像是和被找的人有什么友好的关系。
她僵硬地转过脖子,看向外国男人,试探:“你找这个人做什么?”
外国男人气势汹汹:“我们有仇!”
林小堂:“……”
得,她终于知道她二姐之前坑的人是谁了。
第43章 这里风水不太好
“二姐,二姐!”
林小堂飞奔着回家,刚跨进门,瞧见屋子里韦骊娟和林二玉凑在桌子旁揉面团,她动作一顿,及时闭上嘴巴。
“哟,小堂回来了?”韦骊娟朝她热情招手,“小堂,你过来看看,今天咱们包饺子,有韭菜馅的,也有肉馅的,你喜欢吃饺子不?”
“喜欢。”林小堂直愣愣点头。
嘿,这小姑娘今儿怎么了,平时若是知道家里弄新鲜玩意的吃食,恨不得一蹦三尺高,今天怎么这么淡定?
韦骊娟疑惑地打量她好几眼。
被盯得不自在的林小堂咳了咳,慢慢挪步到林二玉面前,扯扯她衣袖,“二姐,我有事情跟你商量,你能不能来房间一下?”
林二玉一愣。
小妹平时很少单独找她谈话,这次明摆着要避开大嫂,十有八九是关于她个人的私事。
会意后的林二玉擦擦手,起身跟着小妹来到房间。
小妹谨慎,甚至反手合上房门,摆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你干嘛呢?”林二玉不明所以,靠着床沿坐下,“有什么事需要这么神神秘秘的?”
“二姐。”林小堂压低声音,凑在她耳边小声询问:“你之前坑的那个男人,是不是一个外国人?”
林二玉:!!!
“你怎么知道的?”
林小堂直言:“我碰见他了。”
“在哪?”林二玉惊得从床上跳起来,“你在哪碰见的他?”
“在市区。”林小堂将来龙去脉简单复述一遍,质问:“二姐,人家到现在还记得这事,还宣称跟你有仇,我看这仇结的不轻啊,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当初怎么坑的人家?”
“唉……”
林二玉长叹一声,不太想说。
想起自己之前坑过郑教授的经历,林小堂猜测:“二姐,你是不是坑了人家的钱?”
“不是,比这个严重多了。”
林二玉思绪飘回两个月前的那个下午。
那时的她拎着一袋从渠道拿来的电子手表,去邻县准备大展宏图。
本以为有点难度,没想到市场比想象中更大,一袋电子手表一天就卖完了,晚上坐在旅馆的床上数钱时,她乐得几乎没睡着。
看来还是保守了,应该多进点货,不然赚得更多!
眼看这行有搞头,她哪里舍得回去,准备明天一大早继续进货拿来卖。
尝到甜头的她放松警惕,在第二次拿到进货时,忽略了危险正在靠近。
她刚把一袋电子手表拿到街上,物色到一个交易对象后,街旁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带着红徽章的两个执勤人士,朝她飞奔而来。
好在她足够警惕,立即抱着货拔腿就跑。
对面是有备而来的,估计已经蹲点好久,她抱着的货物是累赘,抛不掉只会拖累自己逃跑的速度,可就这么白白抛掉,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恰好那个时候,她注意到前方一道突出的身影。
“所以,你把那些货塞给那个外国男人了?”林小堂惊得双眼大睁。
林二玉点头承认,“是。”
“后来呢?”林小堂着急追问。
“后来……”林二玉顿了顿,“后来我逃脱了,躲在一家商场的二楼角落里,偷偷看着那个外国男人被工商局的人带走。”
嘶~
听完过程的林小堂头皮发麻。
也就是说,她二姐怕被工商局的人抓到,定个投机倒把的罪名,所以把手里的货物全塞给了一个外国男人?
这不是栽赃嫁祸嘛!
“二姐,你为什么不直接把那批货扔了?”
“我这么想过啊,但事实不允许。”林二玉辩解,“你想想,我当时是被蹲点好了的,把手上的货物扔了,他们不会管,只会继续来追我,但如果我把货物塞给另一个人,那他们肯定要把另一个人也控制住。”
“因为会怀疑对方是我的同党,他们要分出精力去控制他,这样耽误的一小会儿工夫,足够我逃脱了。”
“我那会儿要不是脑子转得快,急中生智想出这个办法,现在估计已经被抓进去了,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结果呢,说不定你们都见不到我了。”
林小堂沉默着,迟迟没接话。
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二姐,你这么做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林二玉:“我也觉得。”
林小堂:“……”
还挺有自知之明。
被对方良好认错态度一噎,林小堂憋回已经溜到嘴边的批评,想了想,又实在气不过,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这样做,万一别人因为这个事情被判了……”
“不会的。”林二玉打断她,“你以为我为什么特意找个外国人?他是外国人,他不会有事。”
林小堂一怔。
好吧,在某些方面,她二姐的确有点歪才。
“我早知道他不会有事的,不过肯定还是要被带回去询问一番,结结实实是给人家添麻烦了。”林二玉想起来心里还有点虚。
要是自己好好逛着街,突然遇见这档子事,估计也能记很久。
“你是说你在市区遇见他的?”林二玉沉思着,“看来这阵子我没事最好还是别去市区了。”
——
市区里,热闹的大街上。
冤大头外国人正朝着身边人卖力吐槽:“你说她过不过分?!”
“她居然就这样把所有的手表全都塞给了我,我捧着那袋手表脑子都是懵的,直到被带走,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吐槽得起劲的外国人丝毫没意识到在愤怒的情况下自己中文都变得流利起来。
“还好的我的人际关系简单,而且刚来国内没多久,一查就能知道,所以最后只问了两句就让我回去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现在想起来还是很气!”
“罗主任,你有没有在听?”
……
一旁的罗振海猛地回过神:“在听,在听。”
嘴上这样答应着,脑海里却满是刚才看到的那个小小身影。
他今天特意陪同外教洛克出来逛市,不过去买了瓶水的工夫,一转身就发现洛克在大街上和人起了争执。
他忙不迭付过钱,捧着两瓶水赶过去,只瞧见小小身影飞奔着离开的场面。
那身影看着莫名有点熟悉,罗振海总觉得在哪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他随口问了一句为什么和人小姑娘起冲突,接着就迎来洛克爆发似的吐槽,他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边在脑海里回想,到底是在哪里见过那个小小身影呢?
“那你说她过不过分?”洛克气得想要寻找认同。
“过分,过分。”罗振海连连附和。
附和之后,一想,不对啊。
“这和刚才的小姑娘有什么关系?”
洛克解释:“小女孩也在卖手表,还是一模一样的手表,我怀疑小女孩认识那个女人。”
“那可不一定哦。”罗振海连忙给他科普国内的一些事情。
两人一路聊一路走,洛克心里的郁气逐渐消散。
临近中午,罗振海带着洛克光临一家地道的老餐馆,丰富多样的口味让洛克这个外国胃直呼满足。
一餐饭结束,洛克对面前这位罗主任的印象蹭蹭往上涨。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洛克但凡想去哪里玩,总要先去问一问罗主任,两人的感情在吃喝玩乐中逐渐升温,逐渐牢固。
暑假很快过去,一眨眼到了快要开学的日子。
这段时间里只发生过一件大事,那就是八月份,鹏城被正式划为经济特区。
消息下来,林家人都震惊了。
除了林小堂。
“该死的,怎么鹏城突然被划为经济特区了?之前顾雨去了鹏城,岂不是正好抓住风口?”林二玉在家里愤愤不平,她看不得顾家受益。
韦骊娟看着报纸上的报道,喃喃:“不知道你们大哥在港城能不能听到这个消息,要是他知道这个消息,估计心里比二玉还气。”
“可不是么,大哥平时最不待见顾雨了。”林二玉接话,“他要是看到消息,估计比我骂得难听多了。”
……
发着牢骚的林二玉和韦骊娟并不知道,更糟心的事情还在后面。
几天后,韦骊娟得到消息,辛秀敏要辞掉工作去鹏城。
据说是顾雨在鹏城发展稳定,想把媳妇儿接过去。
辛秀敏如果走了,那自己岂不是又少了个说知心话的人?
韦骊娟万分不舍,当天夜里坐在辛秀敏的房间里迟迟不肯离开。
“秀敏啊,你真打算去鹏城了?你看你在厂里做得好好的,干嘛想不开啊,我觉得夫妻两各处一地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和大金不就是这样么。”
“两夫妻不住在一起,你自己管自己的事情,也不用给他洗衣做饭,不用看他脸色,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也没人管,多自由自在啊。”
“再说了,你看你,一会儿这里,一会儿那里,这里都还没住稳定,又要搬到鹏城去适应新环境,折腾得不累么?”
……
辛秀敏在一旁静静听着,手上收拾行李的动作却一刻也没停。
韦骊娟老早就看出她想去,只是心里不想和她分开,才说着这些挽留话。
“好吧,你去吧,你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也挺寂寞,我家里好歹还有两个小姑子陪着,你一个人又没个伴,去了也好。”
“只是咱俩从一个地方出来的,以为多少能有个照料,没想到还是要分开。”
听到这话,辛秀敏动作一顿,默默坐到她身边,紧紧拽住她的双手。
两人互相依偎着,相顾无言。
几天后的夜里,韦骊娟亲自送辛秀敏去车站。
站在车站外面,看着准备进站的辛秀敏,韦骊娟没什么话再嘱咐,那天夜里已经说够了私心话,吐够了情绪,这会儿只剩一点淡淡的离愁。
也不是什么生离死别,鹏程也不远,真想见面并不难,这么一想,韦骊娟朝面前的人挥手,只叮嘱道:“注意安全。”
辛秀敏拎着行李包准备进站,转身之前朝她保证:“我会时不时给你寄信的。”
“好,快进去吧。”
看着对方的身影慢慢没入车站,韦骊娟才转身离开。
回到家时,二姑子林二玉和小姑子林小堂已经洗漱好,躺在房间床上准备睡觉。
她端了脸盆倒热水洗漱,听得里面的林二玉探起脑袋问她:“大嫂,你说辛秀敏为什么这个时候辞职啊,新的宿舍楼都快要完工了,他们顾家不想要新房子了?”
想想也不可能啊。
之前顾雨去鹏城发展,没立即把辛秀敏带走,不就是想让辛秀敏留下来分新房子么?
这眼看快要分房的节骨眼,怎么辛秀敏突然要辞职?
“好像是顾露要来接班。”韦骊娟接话。
“什么?”林二玉不可置信地拔高音量,“顾露不是在市区照顾顾云吗?”
“之前顾雨去鹏城需要人接班的时候顾露都没来接班,怎么这会儿要过来接班?那她不照顾她那个宝贝的天才小妹了?”
韦骊娟没接话。
她拧干毛巾,在脸上抹了一把,才缓缓道:“我听之前秀敏的意思,好像是顾云下个学期就要住校了,学校包吃包住,不需要顾露照顾,所以顾露才回来接班。”
一直在旁边默默吃瓜的林小堂面上一怔。
我勒个去!
她怎么忘了顾云现在也是个天才人设,郑教授既然过来请了她,那大概率也去请了顾云。
所以……接下来她要和顾云一起做同学?
而且还是四年?
林小堂的心情立即不美妙了。
“小妹,有这回事?”林二玉转头问她,“你不是说你下学期要去市三中的少年班吗,又包吃又包住,是不是顾云也和你进同一个班级?”
林小堂:“应该是。”
“啧,那你们马上就是同学了啊?”林二玉故意逗她,“你说你俩,从幼儿园到小学一年级都在同一个学校读书,以前你们还是同桌呢。”
“顾云被调走也没多长时间,现在好了,你们又要成为同学,说不定还又成为了同桌呢,你看你俩的缘分还真不浅。”
林小堂:“……”
林小堂面无表情地提醒:“二姐,我觉得你和顾露更有缘分,你瞧你俩从小就是邻居,读书时期一直在同一所学校,结束读书生涯后,现在又要进同一个厂工作。”
“前阵子你俩还友好地交流了一次,双方对彼此的印象更深,我猜你们在厂里一定能够和睦有爱地相处。”
林二玉:“……”
她错了,不该拿话膈应小妹的。
她怎么忘了这个小妹一张嘴死活不肯饶人,现在好像是她被膈应得更狠。
烦死了,想到以后要和顾露在同一个厂里工作,抬头不见低头见,林二玉心里无端生出一股躁意。
好死不死,前些日子刚和顾露大吵一架,顾露这个记仇的性子,进厂之后肯定要找她的不痛快,她又不是个能忍住的脾气,到时候怕是两人得在厂里直接干起来。
算了,干起来就干起来吧。
反正输的人不会是她。
林二玉把被子往脑袋上一蒙,烦躁地闭上眼睛睡觉。
然而,膈应的事情比她想象中来得更快。
第二天去厂里上班时,听得车间主任在开早会的时候提到一句:“这个月底咱们小组要新进来一位成员。”
林二玉脸色一沉,立即猜到此人是谁。
果不其然,下一秒,车间主任高兴地报名字:“是顾露同志,她30号要送小妹去学校报名,所以31号过来报道,我想咱们应该给新同事办一个小小的欢迎仪式,这是咱们车间的传统,你们进来的时候都有办,没道理轮到她就不办,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是。”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赞成。
除了林二玉。
林二玉可不想参加什么欢迎顾露加进来的仪式,这不纯纯膈应人么。
她想到时候请病假不来。
可是这样做得也太明显了,她主任不一定会批准,因为到时候还要核实,要去厂医院拿证明,她总不能为了这事真给自己弄出病来。
得想个其他正当的理由。
林二珠子一转,立即想到一个主意。
回到家,晚餐时间,她贴心问身旁的林小堂:“小妹啊,你是不是快要到开学的时间了?”
“是啊。”林小堂扒着米饭,头也没抬地回答。
“你们报名是什么时候?”
“月底,30号、31号,两天。”林小堂回复完,狐疑地望向自家二姐,“你怎么突然关心这个?”
“瞧你说的,关心一下你的报名时间怎么啦。”林二玉友爱地摸摸她小脑袋,“你看大哥走之前叮嘱我,让我好好照顾你,要不这样,这次我送你去学校。”
“不用。”林小堂想也不想地拒绝,“之前不是说好了么,我一个人去学校就行。”
“这哪成啊,你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让你一个人去学校我不放心。”林二玉说什么也要去送她,“就这么定了,31号那天,我送你去学校。”
林小堂:“……”
“二姐你就直说了吧,是不是因为顾露?”
林二玉:“……”
得,啥事都瞒不过这个小妹。
她摊牌:“行吧行吧,我就是不想看见顾露,烦都烦死她了,主任还让我参加什么欢迎仪式,那天是正好是31号,我就以要送你去学校为由给厂里请假,这样就正好不用参加什么狗屁欢迎仪式了。”
一旁的韦骊娟听了来龙去脉,立即表态:“那我也要去送小堂。”
就这样,到了开学报道的那日,林小堂左边跟着林二玉,右边跟着韦骊娟。
三个女人一起浩浩荡荡朝市三中进发。
市三中修建得很漂亮,比小县城的晋东小学看起来高档好几倍。
韦骊娟以前在乡下,见到的小学都是破败不堪的样子,窗户经常是坏的,冬天风大,就拿报纸塞在窗户缝里挡风。
小孩子哪怕是坐在教室里,也冻得鼻子通红。
那会儿条件是真差,上学又不好玩,小孩子们通常都不愿意去学校。
韦骊娟看着面前白墙黑瓦、修得漂漂亮亮的建筑,心想,要是乡下有这样的教室,小孩们说不定也会乐意去上学。
“哎呀,这地方太大了,我有点找不到方向啊。”从来没来过这么大的学校,韦骊娟不太认路,扯住林二玉的胳膊,“二玉,得麻烦你看路了。”
林二玉嗤笑,“哪用得着我看路啊,这不有志愿者么,问问就是了。”
一行人在志愿者的带领下来到少年班报名的地方。
报过名之后领了一些日常用品,按着志愿者的指引,朝着宿舍方向走去。
学生的宿舍楼离教学楼有一段距离,韦骊娟和林二玉分别提着物品,让林小堂在前面带路。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办公室里,罗主任正带着外教洛克出门。
“你的新宿舍已经腾出来了,我现在带你过去看看。”
之前教师宿舍不够,只能将洛克安排在四人宿舍里面,可惜洛克的生活习惯和其他三位教师完全迥异,生活方面不太能合得来,住了两日就有教师过来给他反应情况。
他想了想,决定腾出一间两人宿舍,单独给洛克使用。
“我是想给你安排一个单间,不过咱们学校没有单人宿舍,你的新宿舍是两人宿舍,目前就你一个人,之后应该没有新教师加入,也算是你的单间。”
“哪怕有新教师过来,我也会尽量安排到别的地方,不过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位置实在紧张,不得不安排新教师入住,那也有可能你的单间要变双人宿舍。”
“明白。”洛克比了个ok的手势。
两人相视一笑,熟络地一起朝着宿舍楼走去。
教师宿舍和学生宿舍并不在一起,教师宿舍在更远一点的位置,需要绕过学生宿舍。
洛克一边走,一边和罗主任商量:“你以后会是少年班的班主任吗?”
“是啊,教语文。”提起这事,罗振海心里苦笑。
郑洋教授为了让他管理少年班,还特意让他兼任教学任务,这是嫌他肩上的事情不够多?
好在教少年班是件挺光荣的事情,况且他在成为教导主任之前就是语文老师,也算是干回老本行,不算压力太大。
“那正好。”洛克很开心,“以后我们可以……”
话到一半,他猛地顿住。
一双蓝色的眸子逐渐眯起来。
不远处的林二玉毫无知觉。
拎着一大堆东西跟在林小堂身后,绕过一条笔直的小道,终于到达女生宿舍。
她仰头盯着面前颇为壮丽的宿舍,感叹:“我也挺想住这里面。”
只是……
为什么感觉这里风水不太好?
不然她后背怎么一股凉飕飕的气?
如芒刺背的林二玉不自在地转过头,一眼对上不远处静森森盯着她的那双蓝色眼睛。
林二玉:!!!
第44章 再晚一步就要打起来了
完犊子!
怎么会在学校里碰见他?!
林二玉慌了。
这要是被人抓到,岂不是要和她算总账?
对方要是个性格宽厚的,让她赔几句道歉也就罢了,万一对方是个性格难缠的,让她赔钱怎么办?
她可没钱赔。
而且看对方凶神恶煞的模样,一瞧就是个不好惹的。
林二玉几乎是立即想到应对方法,她假模假样地收回目光,只当没瞧见不远处那双幽幽盯着她的蓝色眼睛,然后不动声色把手中的东西转移到旁边大嫂手中。
最后撩开步子,拔腿就跑。
不远处的洛克:?
洛克眼神不太好,和罗主任谈着话的时候不经意往旁边的学生宿舍楼瞥了一眼,这一眼让他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这不就是当初把电子手表全塞给他的那个女人吗!
只是对方怎么突然出现在中学学校里?
他怕自己看错,很谨慎地站在原地盯着身影,没去打草惊蛇。
谁知道这条蛇先瞧见了他,随后拔腿就跑。
呵,这还有什么疑问吗?对方肯定是心虚了。
看来他并没有看错人。
洛克也抬起长腿,飞奔追过去。
于是,在周围人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两人咻地一下窜了出去。
罗主任看着突然跑远的洛克,一脸懵。感受到手中重量突然增加的韦骊*娟也是一脸懵。捕捉到两人背影的林小堂心里倒是明白得很。
这是冤家碰头了。
不过……
比这更糟糕的事情是,为什么这个外国人会出现在学校里啊?
林小堂抬眸望去,一眼看到不远处的罗主任。
如果她没判断错误的话,那个外国人刚才应该是从罗主任的位置跑开的。
一股不太妙的预感立即从林小堂心底里窜出来。
不会这么巧吧?
她硬着头皮,走上前试探着问:“罗主任,刚才那个外国人是咱们学校的吗?”
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罗振海有点懵,怔怔眺望着前方的情况,听到旁边响起清脆稚嫩的童声,他才回过神,下意识回复:“他是你以后的外教,洛克老师。”
林小堂:“……”果然!
得,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不过也不知道你们洛克老师这是怎么了,明明刚才还在我旁边说话呢,一下子没了声,等我一抬头,人突然就跑出去了。”罗主任不明所以,小声嘀咕,“小堂啊,你瞧见刚才发生什么了吗?你洛克老师他这是去追谁了?”
“不知道。”林小堂面无表情地摇头。
抱歉了二姐,这个时刻是万万不能相认的。
她眯起眼,跟着眺望远方的前况,两道身影早已消失在视线中,路两旁被匆匆奔跑的两人惊得侧目的路人,心有余悸地不停回头张望。
根据这些路人张望的方向,林小堂推测出她二姐往校门方向去了。
二姐以前兜售小手工品的时候,没少被执勤人员追赶,懂得怎么规避抓捕,逃脱掉应该不成问题。
只要能逃掉,一切都好说。
到时候她就来个死不认账,坚决不承认认识对方就是了。
林二玉也是这样想的。
只要能逃掉,她小妹那边应该能应付过去。
谁知道这外国人身强体壮,一点也不弱,一双眼睛跟磁铁似的吸在她身上,任她怎么在人群中穿插,一直都甩不掉。
该死的,怎么这么能跑!
稍稍卸下劲的林二玉想看看身后对方的距离,一回头,一只大手掌有力地薅住她胳膊。
“抓住你了!”洛克气喘吁吁地盯着面前脸色苍白的女人,一双眸子满是愤怒。
这女人明明认出他了,一句道歉也没有,竟然还想逃跑,当做没这回事发生。
什么人呐这是。
“走,跟我走!”
洛克的本意是找个能说话的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谈,碍于气头上,气势太过强势,吓得林二玉完全误会他的意思。
完蛋,这是要算总账了!
她心里一虚,害怕被他逮住后揪着不放,事情闹大对小妹在学校里造成影响,使出这辈子最大的力气挣脱开,重重将身边人一推。
人在巨大的危机面前潜能也是巨大的,况且林二玉本来也不是什么柔柔弱弱的人,她这一推,成功让洛克支撑不住,连连后退好几步。
好巧不巧,他身后是学校的人工湖。
人工湖旁边那一块的栏杆正在重新修建,只竖了一快警示牌在空地,让闲人少靠近。
被推得后退好几步的洛克刹不住脚步,想借身后的栏杆制止冲击力,可他身后哪有栏杆。
扑通——
整个人毫无意外掉入水中。
看着这一切发生的林二玉:“……”
不是,她真没想成心把他推进人工湖啊。
得,这下梁子结的更大了。
巨大的动静引得周围来来往往的学生驻足观看,眼看越来越多的人聚拢,想想哪怕对方不会游泳应该也有人来救,林二玉一咬牙,趁着机会转身跑了。
浮在水面划水的洛克:?
这人把他推下水,一点也不管他死活,居然趁机跑了。
她是故意的,她绝对是故意!
她就没想过万一他不会游泳,淹死了怎么办?
洛克怒不可遏。
原本以为这个女人莫名其妙把电子手表塞给他,说不定有什么苦衷,还想着找个地方好好谈谈,这下不用谈了,这女人根本是蛇蝎心肠!
游到岸边的洛克自个儿从湖里爬了起来。
他满身崭新的白衬衫在绿油油的湖水里泡了一通,染上一层绿膜,恶心地贴在他结实的肌肉上,肩膀和头顶还挂了几颗水草。
一向注重个人卫生甚至有些洁癖的洛克此时被愤怒的情绪包裹,压根来不及计较身上的脏东西。
他顶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在周围看热闹的学生的指指点点中,怒容满面朝宿舍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在路上碰见赶过来查看情况的林小堂、韦骊娟和罗振海三人。
三人看到他这样狼狈的模样,皆是一怔。
“哟,你这是怎么了?”罗主任满脸惊骇,“这这这……掉湖里了?哎哟,人工湖那边正巧有段栏杆这阵子在重新修,该不会你……”
没理会罗主任巴拉巴拉不停的解释,洛克径直走到林小堂面前,居高临下望着她。
眯起一双盛满愤怒的眸子,逼问:“你认识刚才那个女人?”
林小堂:“……”
这是一个送命题。
既然洛克老师落得这样狼狈的模样一个人独自回来,看来她二姐已经成功逃脱。
这个时候就该满口否认,和二姐划断关系。
可是……看洛克这副凄惨的样子,事情似乎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不过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她似乎没得选。
“不认识。”林小堂面无表情地摇头。
“真不认识?”洛克重复一遍。
林小堂继续摇头。
“哼,你当我傻子?”洛克气笑。
他明明看见那个女人帮着这个小女孩提东西,两人走在一起很是亲密,怎么可能会是不认识的人!
说谎,一个两个都在说谎!
洛克要气死了,指着林小堂郑重询问罗主任:“这个人是不是少年班的学生?”
吃了半天瓜的罗主任没明白是咋回事,还想插话问问情况,一转眼自己就被扯入其中,他瞧瞧洛克怒不可遏的脸,又瞧瞧满脸坦然的林小堂,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是。”
“那我不能教她!”洛克一脸严肃,“我不能有这样人品的学生!”
这……这咋回事啊?
罗主任呆了。
顾不得对方满身湿漉漉,拉住洛克胳膊开始做工作,“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咱们去我办公室好好谈谈,你先去宿舍换套干净的衣服,我带着小堂在办公室等你哈。”
“没什么好谈的!”洛克一激动,又蹦出了母语。
他转换成英语模式,语速又快又急,对着林小堂一顿批评,罗振海站在旁边,只听懂几个简单的单词,一句完整的话都没听懂。
林小堂倒是全听明白了。
洛克其实是在控诉和她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
那时候洛克就问过她,问她认不认识一个眉毛粗、嘴唇厚、头发长、嗓门大的女人,她当时说是不认识。
然而今天被他撞见,他笃定她小小年纪撒谎成性,嘴巴里没一句真话。
以此认定她品行不行,他不能教这种坏心眼的学生。
对于一个外国人骂人的水准来说,这些话已经足够难听。
好在林小堂是个心大的,只当自己听不懂。
全程摆出和罗主任一样懵逼的表情。
批评半天,瞧见面前两人都是一副懵懂状态,洛克后知后觉自己讲的是英语,一通批评全是对牛弹琴,气得面红耳赤,甩走朝教师宿舍楼走。
眼看他走远,罗主任不忘在身后提醒他:“换好衣服记得来办公室谈,我们等你!”
应付完洛克,罗振海回头看向林小堂,重重叹了一口气。
“你跟我来办公室,好好交代情况!”
“哦。”林小堂提脚跟上去。
一直站在旁边围观全程的韦骊娟这时也跟上去,扯着林小堂的衣袖,面上露出浓浓的担忧,小声凑在她耳边问:“应该没事吧?”
虽然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但韦骊娟是个贯会察言观色的,她二姑子一向强势,小姑子一向聪明,现在二姑子要用逃跑解决问题,小姑子要用否认回避冲突,看来事情比她想象中严重。
回想前阵子小姑子偷偷将二姑子拉到房间说悄悄话,她那天在外面揉面团,隐隐听见了外国人几个字。
当时没多想,以为姐妹俩之间有些私心话,现在回想起来,倒是能对上了。
“小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个时候明显不是解释的好时候,林小堂只是吩咐:“大嫂,我要跟着罗主任去他办公室,麻烦你把我的东西先放到宿舍,然后回家。”
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
韦骊娟听懂小姑子的暗示,看来小姑子这是让她先回去看看二姑子的情况,她一刻没耽误,把林小堂的东西放到宿舍之后,匆忙回家了。
林小堂分派的宿舍在二楼208室。
韦骊娟当时进去时,里面空无一人,因为里面的其他九个学生全都凑在走廊的窗户边观看底下吵架的热闹情形。
其中也包括顾云。
顾云是昨天过来报道的,宿舍里其他八个女孩子也是昨天过来报道,只有林小堂是今天来报道。
因着报道晚一天的缘故,十人宿舍的九个女孩先互相认识互相熟悉起来。
整个宿舍十个人,全是智商较高的孩子,其中最出名的要属顾云和林小堂。
林小堂迟迟不来,其他学生自然先和顾云打起交道,通过接触一天后,觉得顾云挺平易近人,忍不住又八卦起林小堂来。
林小堂上过电视节目,知名度要更大一些,女孩子们正凑在一起询问关于她的事迹。
“顾云,听说你以前和林小堂在同一所小学读书,是不是啊?”
“我之前看过报道,说你们还是同桌呢,你和她熟悉吗?”
“不止这些,我还听说你和林小堂从小一起长大,你俩是邻居,对不对?”
“哇塞,那你们小学好厉害,一下子出了这么优秀的两个学生。”
“我很好奇,这样的话,你们周围人会拿你们两人做比较吗?”
“顾云,你应该认识林小堂吧,她是怎么样的性格啊,好相处吗?”
……
这些叽叽喳喳的小学生凑在耳边问个不停,问得顾云快烦死了。
她一点也不想听到关于林小堂的任何问题。
可惜少年班过来的女生少,全班总共52位学生,只有13个女孩子,其余全是男同学。
一个宿舍能住十人,多出来的三个女生安排在其他普通宿舍,顾云对此很是遗憾,要是林小堂被安排在别的宿舍那就好了,她一点也不想和林小堂处在同一宿舍。
可惜没办法,宿舍早已分配好。
想到林小堂没来,她有和舍友们处好关系的先天优势,便摆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态度与人相处。
可能是装得太过,这群人居然疯狂在她雷点上蹦跶。
不停询问关于林小堂的问题,烦死了!
正思考着该如何应付时,宿舍楼外面响起一阵激烈的争吵,不少学生都凑出脑袋看热闹。
顾云本来不太想去凑热闹,被舍友们推到走廊的窗户旁。
一瞧,底下竟然是林小堂和外教在吵架。
这位外教大家都认识。
早在昨天报名的时候,罗主任已经跟大家介绍过,这位是以后的英语老师洛克,只负责教少年班的英语,算是少年班得天独厚的优势。
大家昨夜在宿舍睡不着觉的时候还讨论过这个外教,觉得这个外教挺高大帅气,和电视上的外国人一样,没想到转眼就瞧见他狼狈不堪和人吵架的场面。
关键是外教怎么会和林小堂吵起来呢?
吵架就吵架吧,怎么用英语吵啊,故意加密不让外人听懂?
凑在窗户边吃了半天瓜也没吃明白的同学眼巴巴望向顾云,请教:“顾云,你能听懂英语吗?咱们的外教都说了些什么啊?他怎么会和林小堂起冲突?”
其实顾云也没听太明白。
她英语不差,只口语弱了点,听力还行,可惜洛克老师的语速太快了,她没能听清晰,只能透过几个关键词猜测。
不过这样足够了。
依着她听到的几个关键词,加上洛克老师的愤怒的表情以及夸张的肢体,她猜测洛克老师对林小堂的印象应该极差。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这让她莫名感到高兴。
因着这股高兴劲,本来不太想给这群小学生做翻译的顾云难得耐着性子,一字一句地解释:“洛克老师说林小堂是个骗子,不诚实,他不想教这样的学生。”
“啊?”听到翻译后的言语,小朋友们都惊了。
一行人一边往宿舍走,一边讨论:“洛克老师是这个意思吗?他和林小堂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误会啊?”
“我不知道。”顾云面无表情地说。
“那洛克老师说不想教这样的学生是什么意思呢,林小堂还会和咱们一起上学吗?”
“我看洛克老师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万一他不教林小堂,那林小堂怎么办?”
“不行,我好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要不我们去问问罗主任吧,反正以后他是班主任,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他。”
……
“最好别去。”走到宿舍门口的顾云告诫,“你们去了说不定……”
话到一半,她突然顿住。
宿舍里唯一一张空床上突然堆满了东西。
很显然,是林小堂来过。
顾雨立即噤声,谨慎地在宿舍里观望一圈,没看到林小堂身影,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
另一边的林小堂,正坐在罗主任办公室的木椅上。
看着面前沉默不语的人,罗主任急得拎起保温杯喝了好几口才冷静下来,“林小堂,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仔细说说。”
这事当然不能仔细说。
林小堂继续沉默。
“林小堂,你别犟着啊,你倒是开口跟我说说,你和洛克到底是怎么闹成这样的,你俩到底有啥过节啊?”罗主任语重心长地劝道:“你要是不吐露实情,你让我怎么给洛克做工作呢?”
啪嗒一声。
办公室的木门被推开。
换完干净衣服仍旧怒容满面的外教洛克沉着脸走进来,瞪眼望向林小堂,“不用给我做工作,罗主任,我的要求很简单,我不教她。”
“那我也不需要你教。”林小堂回瞪他。
洛克瞪着她纠正:“搞清楚,是我先不教你!”
“不教就不教,我也不稀罕!”林小堂继续瞪他。
两人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站在办公室里大眼瞪小眼,场面莫名有些滑稽。
在这个严肃的当口,罗振海甚至有些想笑。
他对于事情突然发生到这样的地步有种莫名荒唐的感觉,只一瞬间觉得这两人都像小孩子。
放下手中的保温杯,他脸上挂满老好人似的微笑,挪步走到两人中央,“这事好商量,都好商量,都冷静下,咱们坐下来心平气和地交流。”
洛克拒绝交流。
他已经把来龙去脉都理清楚,语气强硬:“多说无用,罗主任,这个学生我不教,如果一定要我教,那我走!”
哟,职场威胁都用上了。
被人这么嫌弃,林小堂也来了气,态度坚决:“多说无用,罗主任,这个老师我不要,如果一定安排他教我,那我也走!”
罗主任:“……”
一个个的,火气这么大做什么!
本来觉得事情还有商量余地的罗振海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不行,这事他搞不定啊。
大的有脾气就算了,没想到小的也这么有个性,他一点工作都做不通。
想想外教洛克是郑洋教授亲自请来的,林小堂也是郑洋教授亲自请来的,罗振海果断拿起电话,拨了郑教授的号码。
郑洋正在和姐姐郑白梅打越洋电话。
“姐,你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少年班已经到了报名的日子,照理小外甥该回来了。
前几天他询问过郑白梅的行程,郑白梅说是今天会带着小外甥回国,他去机场没接到人,料想应该出了意外情况,连忙打电话问情况。
“这边出了点小问题,护照被扣了,要一周之后才能领到,一周后我再带星阑回来。”
郑洋不太放心,“一周后确定能回来吗?”
“能。”郑白梅回复。
“好吧。”郑洋没去深究护照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这种事情他遇得多了,有时候并不是护照出了问题,这只是扣人的借口而已。
挂断电话之前,他不忘嘱咐:“万事小心一点。”
放下话筒,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感叹自家姐姐的不容易。
刚要起身去忙别的事情,电话铃声立即又响起。
他顺手接过,对面传来罗主任焦急的声音:“郑教授你快过来一趟吧,你招来的人恐怕只有你自己能搞定!”
郑洋眉头一皱,“什么情况?”
“洛克和林小堂起冲突了,两人在我办公室吵架呢,郑教授请你赶紧过来吧,我快支撑不住了,你再晚一步,他俩就要打起来了!”
郑洋:?
第45章 生活测试与体能训能
郑洋赶到市三中罗主任办公室时,里面一团烈火即将爆发。
“噢哟,郑教授您可算来了!”罗振海像瞧见救星一样,蹭地一下踱步到郑洋身边,“您赶紧给做做工作吧,我是招架不住了。”
“怎么回事?”郑洋看向罗主任。
罗主任的电话来得急,叽里咕噜一大堆,只催他赶紧过来劝架,他压根没时间在电话里询问其中缘由。
“我也不知道啊。”罗主任摊摊手。
他要是知道就好了,好歹也能找到一个突破的方向。
可惜他说破嘴皮,这两人压根不理睬他的话,只顾着互相争辩,仿佛当他不存在。
他朝郑教授使使眼色,“这事啊,还得您来问。”
郑洋目光转向办公室中。
办公室里,洛克朝左站着,林小堂朝右站着,两人板着脸各望一边,互相不理睬,只在郑教授进门时,不约而同朝来人看了一眼。
郑洋目光在林小堂身上扫视一圈,随后落到旁边的洛克身上。
他决定先找洛克聊聊。
将人请到另一间单独的办公室,一向不爱喝茶的郑洋也学起罗主任的做派,抽出杯子给洛克倒茶,但他倒的不是热茶,是凉白开。
“先喝杯水,消消火。”
郑洋递过杯子,在洛克对面坐下,并不着急询问事情始末,看着对方将一杯凉水一口喝光后,他才慢慢刚开始进入主题。
“接到罗主任电话的时候,我其实整个人是懵的,因为我想象不到你和林小堂会有交集,更想象不到一向喜欢小孩的你会和一个小孩子产生冲突,所以能不能透露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洛克放下水杯,没接话。
一双蓝色眼睛中的怒意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回避。
这样的情况有些反常。
洛克是个有话直说的性子,通常有什么事情都会大大咧咧表露出来,不会这样藏着掖着,一旦他开始藏着掖着,说明事情很严重。
郑洋不自觉皱起眉头。
“洛克,你不打算谈谈吗?”
真挚的语气中暗含一丝期盼,洛克听得明白,嘴巴动了动,始终没出声。
不是他不想交谈,只是……
他不由自主想起前些日子和罗主任一同在市区观赏时遇见林小堂的情形。
那天他很生气,将之前发生的倒霉事情一股脑对罗主任全盘道出,罗主任给他讲述了不少现在的经商环境与经商情况。
他才知道,原来这种兜售行为在国内是很严重的犯罪,比他以为的要严重得多。
他的外国人身份给了他保护,也因此他开始思考,那个女人当初把东西塞给他,是不是也考虑到这一层?
这事在他心中是个想不明白的结。
今天恰好遇见那个女人,他本意是要找人谈谈,谁知道人家见了他就跑。
一句道歉也没有就算了,还把他推下水。
他从湖里爬上来的一瞬间,肺都要气炸。
即便整个人气得快要爆炸,他也没打算把这事透露给别人。
一旦交代出来,依着罗主任之前的说法,那个女人大概要被抓走。
生气归生气,他也没想过反咬一口去报复。
思来想去,洛克决定把刚才的事永埋心底。
只是……
郑教授是他的伯乐,是将他介绍到市三中来的引路人,对方这样温声来关怀,他总不能一个字也不交代。
他干脆摊开来讲,“郑教授,sorry,这事我不能跟你说。”
“好,我尊重你。”郑洋没再多问。
他和外国人打过很多交道,外国人大多数是很直接的性子,心里怎么想,嘴里怎么说,既然洛克直接表明不能说,他追问只是强人所难而已。
可是这样无异于关闭了沟通的一条甬道。
连来龙去脉都不知道,他该从哪方面劝说,从哪里开始调和呢?
郑洋犯难。
他捏了捏眉心,将话题转到另一个方面,谈起办少年班的初衷。
“国内才刚恢复高考没多久,急需人才,我们也是想用这样特殊的教育方式,来给国家尽快的培养人才,这些底子好的学生都很珍贵,我也是希望他们能够接受更好的教育,这也是我执意邀请你过来教学的原因。”
“我遇到林小堂的时候,她是在一所县城的小学,小学里老师不多,一人要带好几个班,师资力量很薄弱,我偶然发现这孩子聪明,就想把她招来少年班培养。”
“她这个孩子,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的,有时候比大人还狡猾呢,我和她第一次见面就被她骗得团团转,即便如此,我仍然相信她不是个坏孩子。”
“洛克啊,我不是在给她开脱,我只是想劝劝你,你们可以冷静下来好好聊聊,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
洛克紧闭着双唇,没吱声。
没得到回应,郑洋以退为进:“好吧,如果你坚持你的观点,认为教不了她,那我等下就去安排,让她回到原来的学校,以后不用来了。”
郑洋起身,大步朝外走。
“等等。”一直紧闭双唇的洛克终于开了口,“你先不用这样,我等下和她谈谈。”
“好。”郑洋轻笑一声,“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和她谈谈。”
回到罗主任的办公室,郑洋朝罗主任使了个眼色。
看来洛克那边已经安抚下来,还是郑教授有手段啊。
罗主任立即安心不少,捧着保温杯溜出去,给办公室里的两人腾地方。
等人一走,郑洋轻轻合上办公室的木门,也倒了一杯水递给林小堂。
林小堂哪有心情喝水啊,一双眼眨也不眨盯向郑教授,企图从他脸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刚才扯着脖子争吵,难道不口渴?”郑洋笑着问她。
也是哦。
这么一提醒,林小堂立即察觉到嘴巴里的干涩,接过水杯一口喝光。
看着她一饮而尽,郑洋在她对面坐下,开门见山:“洛克什么都没跟我说。”
林小堂一怔,诧异望向郑教授。
郑洋耸耸肩,“你不需要用这种震惊的眼光看我,洛克的确什么都没说,我也什么都还不知道。”
“是么。”林小堂小声呢喃。
心里泛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
她有过和外国人打交道的经历,留学那阵子交了不少国外的朋友,外国人性格大多数比较直接,有什么话会当面说出来。
所以她之前才死活不肯承认和二姐的关系。
一旦被洛克揪住,知道这层关系,势必要顺藤摸瓜牵出她二姐,而她二姐之前那些事情估计得全被抖出来。
抖出来那不全完了么!
洛克是个实实在在的人证,人在派出所里还备过案,只要开口指认,她二姐大概没得跑。
现在这环境,抓进去是什么后果谁也没法猜测。
所以她只能装作不认识,全盘否认。
刚才和洛克吵得那么凶,摆出一副谁也不让谁的气势,其实也是在给自己铺一条退路。
倘若洛克一心想要报复,把这事昭告天下,闹得不止不休,一定要让她交出人,把她二姐送进去,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否认到底,到时候估计在学校也待不成了。
已经连退路都想好的林小堂没料到对方并没有把这一切透露出来。
她很是诧异。
难道自己对他的判断产生失误?
可是明明那天在大街上碰见洛克的时候,对方满脸愤怒,势必要找到那个栽赃他的人,声称两人有仇,怎么看都是一副不会轻易放过的样子。
“小堂,你知道洛克在什么情况下会保持沉默吗?”郑洋突然出声,也不等人接话,他自顾自地继续:“在情况对他有利,对对方不利,而他又不想深究的时候。”
一句话让林小堂更为沉默。
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只能听到两人稳重的呼吸。
郑洋轻轻叹气,起身挨着林小堂坐下,语气悠悠地讲述他印象中的洛克。
“不是所有外国人都是开朗的粗线条,至少洛克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样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他最大的优点是善良,这也是我当初一眼相中他的原因。”
“你想想看,和一群孩子打交道,可不得要心地善良么,其实他这样的外教工资很高,我给他申请高工资,被他拒绝了,他要求和其他老师一样,他说教师们奉献的心是一样的。”
“说实在话,这句话很让我感动,人有理想,也同时要面对现实,他能执意通过国际教育交流活动申请来国内,心中多少是理想多过现实,这样的人,刚过来便遇着一件糟糕事,你想想他心里多愤懑。”
……
郑洋的确不知道来龙去脉,但他聪明,他擅长从过往的细枝末节找证据。
当初洛克刚过来没多久便碰上一桩糟心事,被人塞了一批电子手表,他是知道的,毕竟还是他去出面做担保。
现在瞧着洛克不肯吐露实情,又和林小堂扯上关系,他立即从中窥见一丝蛛丝马迹。
林小堂以前也兜售过电子手表,这其中必定有某些联系。
他不了解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估计洛克之前发生的糟心事和林小堂也存在一些联系。
这些话说出来不是想让林小堂内疚,只是想让她对洛克多一丝了解。
毕竟当初林小堂兜售电子手表骗他的时候,连名字都取了个假的,这样强的防备心,对不熟悉的洛克估计更甚。
不了解是产生误会的根源。
很多时候,但凡有过一点点接触,可能事情并不会发展成如此糟糕的模样。
“对了,我刚才对洛克说,如果他实在不想教你,我马上安排把你送回原来的学校,你猜他怎么说?”
这次郑洋并未揭露谜底,他相信林小堂能猜到。
“去吧,去和他好好聊聊。”
郑洋朝她挥挥手,指了指隔壁办公室的方向。
沉默片刻,林小堂起身,缓缓朝隔壁办公室走去。
轻轻推开门,洛克坐在木椅上,正拎起热水壶往杯子里倒着凉白开。
热水壶里没水了,他摇了两下只倒出半杯水,正瞪着眼睛往水壶里瞧,余光瞥见门被推开,立即放下水壶,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刚把身子坐直,本来要推门而入的小姑娘突然刹住脚步,转身跑了。
一脸懵的洛克:?
什么意思哦,瞧见他就跑,到底是什么意思!
莫名觉得被人看轻了,洛克内心一股无名火又将蹿上来,小姑娘的再次出现成功压下这股怒火。
因为她手中拿着一瓶矿泉水。
矿泉水的瓶身指向他。
洛克一下子卸了气,对刚才心里的误解产生一点类似不好意思的情绪,没立即去接那瓶矿泉水。
林小堂也不着急。
她把矿泉水放到洛克身边,开门见山地说:“我以为你会把事情捅出去。”
洛克眉头一皱,“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撒谎?”
“对。”
小姑娘这会儿倒是挺坦诚,洛克冷哼:“我到底哪里像是要把事情捅出去的样子?”
林小堂:“哪里都像。”
洛克:“……”
他想开口反驳,猛地想起那个女人看见他转身就跑的场景,莫非……那个女人也是这么想的?
对方以为他要报复,要把事情闹大,所以见了他,不问缘由拔腿就跑?
这么一想,倒是也能解释得通。
“我只是想要句道歉而已。”并没有别的什么想法,“难道这也过分吗?”
林小堂:“不过分,完全不过分,您应该得到一声道歉。”
对方回答得太过自然太过坦诚,洛克一噎,疑惑望向面前的小姑娘。
他算是看明白了,不撒谎的时候,这个小姑娘说话耿直得能噎死人。
他动了动嘴唇,明明心里有很多话,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最后想了想,只能冷脸道:“一码归一码,道歉是道歉的事情,但是你骗我是你的事情,我很介意你对我撒谎的事情,所以你给我小心点。”
林小堂:?
对方是在朝她放狠话吗?
“所以,我要小心什么?”
洛克:“……你要小心,郑教授说你是个好苗子,我不信,我以后会对你最严格,要是达不到我的要求,你最好走人!”
气势汹汹放完狠话,洛克起身就走。
走了两步,脚步一顿,回过头把那瓶矿泉水揣着,不忘狠狠瞪她一眼,满脸告诫的意味。
如果对方没有迫不及待拧开矿泉水昂头就喝,她差点要被对方凶神恶煞的表情唬住。
得,看来郑教授的话没错。
这个洛克真是难得的心地善良的好人。
刚才还在罗主任办公室里嚷嚷着教不了她,郑教授真要把她送回原来的学校,他又不忍心。
估计想想觉得心里不得劲,还要返回来威胁她两句,让她以后好好学习,不然就走人。
这威胁听着对她倒是挺友好的。
不知道到底是想让她走人,还是想让她好好学习。
林小堂长长松了一口气。
这事能这么轻轻揭过去,得感谢郑教授从中劝和,也感谢洛克的底色是善良的。
不过看洛克老师的样子,似乎的确非常讨厌有人对他撒谎。
这一点她是实实在在给对方形成了坏印象,既然对方已经放了话,说是以后要对她最严格,看来不是假话。
还*没正式上课呢,林小堂已经预感到未来的腥风血雨。
不过好在洛克教的是英语,而她英语恰好还不错。
应该能够过关吧。
这事谈妥之后,林小堂忙不迭去公共电话亭给厂里拨号。
厂里派人叫了她二姐过来听电话。
“怎么样,小妹,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对方有没有为难你,你撇清关系了吗?”林二玉接过电话,焦急地问。
“对了,他最后没事吧,我看那湖不深,周围也有人,他应该已经上来了吧?”
本打算汇报情况的林小堂一愣,趁机打探:“二姐,他是怎么掉入湖里的,追你的时候不小心掉进去了?”
“不是。”林二玉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我推的。”
“!”林小堂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洛克顶着一身湿漉漉衣服的时候气得快要爆炸。
原来是被她二姐推进湖的!
不用想,她二姐这么做肯定是为了方便跑路。
“二姐,这次你真得去给人道个歉。”这么想想洛克还真是大度,这都没计较。
“我也想啊,挺对不住人家,但我这一道歉不全露馅了?”林二玉满心担忧,“万一他要闹大,抓着我去局里,我不得……”
“没有。”林小堂打断她,“他没想要闹大。”
将所有情况三言两句交代清楚后,林小堂总结道:“他其实就是想要个道歉,但是我们都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要深究,压根没想过好好坐下谈谈。”
“真的吗?”林二玉不太信,“可我看他当时的眼睛,恨不得揍我一顿,你确定他只是想要道歉?”
“确定。”林小堂叹气一声,“二姐,刚才郑教授都来了,他要是想闹大早闹大了,他对谁都没吐露追你的事情,也没有把你推他入湖的事情说出来,我看他的确不像是要报复你。”
林二玉沉默。
挂断电话,她顶着一张沉默的脸回了家。
从学校回来的时候担心了一路,生怕会影响到小妹在学校的学习,也担心那个外国人会不依不饶找小妹麻烦。
万一事情闹大,闹得小妹没法在学校安心上学怎么办?
想了想,真到那个时候,她也只能站出来。
一人做事一人当!
转念一想,万一站出来,她自己不好的名声会不会也同样会影响到学校里的小妹?
正纠结担忧的时候,却从小妹口中得知对方其实并不打算追究。
这种感觉就像山中行路遇见一只猛虎,一边想着待会儿怎么搏斗逃生,一边又想着这是老虎,估计打不过,自己怎么死法都想好了,遗言也交代了,却发现老虎遛个弯,转身走了,屁事没发生。
除了白白让她惊出一身汗。
林二玉喘了几口粗气,开始寻思起怎么给对方道歉的事。
想想之前又是塞货给对方,又是把人推下湖,一般的道歉恐怕不顶用。
赔礼道歉得有诚意,她得拿出百分百的诚意来,这样对方才能原谅嘛。
可是……给一个外国人道歉,怎么才算最有诚意呢?
“当然是送礼物啊!”得知情况后的大嫂韦骊娟给她出主意。
“我觉得吧,这种良善的人,只要你态度诚恳,真心实意,对方看到你真挚的态度,一定会原谅你的,但是道歉这种事情,光靠嘴巴说说肯定不行,你得拿出实际行动。”
“怎么拿出实际行动?”林二玉求教。
韦骊娟仿佛很有经验似的提建议:“你得自己做一份礼物。”
“自己做礼物?”林二玉更懵,“我又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万一做的他不喜欢呢?”
虽说她手工活不错,但她和对方没接触过,也没和外国人接触过,哪里知道人家喜欢什么礼物啊。
“我有主意。”韦骊娟胸有成竹在她耳边耳语几句。
林二玉懵了。
“面包?大嫂,我没听错吧,你让我做面包?”
“是啊。”韦骊娟开始摆出依据,“你看哈,外国人来国内肯定得花一阵子适应国内的饮食习惯,万一适应不过来,面包对他来说可太珍贵了,哪怕适应过来,这种带着家乡味道的食物也能让对方感到亲切,你说有没有道理?”
林二玉艰难承认:“……有,问题是……我不会做啊!”
别说她不会做,周围糕点铺子连卖都没得卖呢。
普通人家里买了面粉也只是做包子馒头,谁会去做面包啊。
她大嫂估计在哪个电视台播放的国外电视剧中瞧见里面的主人公吃这种洋玩意儿,才想出这个馊主意。
“那万一我做不成功,岂不是给对方印象更坏?”林二玉担忧。
“你瞧,这你就是不诚心,你要给的不是完美的礼物,是你满满的真诚的心意,尽管去做就是了,好坏不重要的,你信我,这招保准有用!”韦骊娟拍着胸膛打包票。
“况且有我在旁边监督呢,做出来的成品应该差不了,我可电视上看过好几回了。”
林二玉:“……”
看看就能会吗?
瞥见大嫂满脸自信,林二玉只能点头答应,“好吧。”
这边商量好怎么道歉时,那边挂断电话的林小堂也回了学校。
闹了大半天,本来要去宿舍的她硬生生耽搁到现在才有空去宿舍,她都没去看过一眼,也不知道她大嫂有没有把她东西放回宿舍。
打算回宿舍整理东西的林小堂路过罗主任办公室时,脚步一顿,决定先去问问有没有之后的排课表。
“没有。”坐在办公室的罗主任明确回复她。
林小堂:?
“怎么会没有?”
罗主任现在看林小堂的目光很是复杂,这小姑娘刚才还在办公室里和洛克梗着脖子互相看不顺眼呢,这会儿来问课程表,是不是有另外的企图啊?
“你先告诉我,你要课程表做什么?”
林小堂被这句话问懵了。
“要课程表还能干什么,看之后的课程安排啊。”
罗主任:“……”
好吧,是他想多了,他还以为林小堂故意打探课程表,好在英语课逃课呢。
“课程表还没排出来,有些地方还要调整。”
“啊?”林小堂震惊,“明天都要上课了,排课表怎么还没出来?”
这像话嘛!
“快排好了,别着急嘛,况且你们这一周又不上课。”罗主任解释。
林小堂更震惊,“我们这一周不上课?”
“对啊,你们这一周要进行训练。”
“什么训练?”林小堂追问。
“一些生活测试吧,也包括体能测试什么的,比如跑步等等。”
林小堂眉头一挑。
哦豁,她舅老爷的训练要派上用场了?
第46章 要学会量力而行,不然……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起,林小堂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上铺熟悉的床板,一瞬间还以为是睡在家里,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觉。
直到上铺传来摇摇晃晃的动静,一只小腿慢慢摸索着放下来,她才意识到这是在学校。
昨天一整天的事情闹得鸡飞狗跳,让她在学生之中出了名,她回到宿舍时被一群小朋友围上来问东问西,问她和外教洛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简单两句敷衍过去,只觉得困得不行,洗漱之后倒头就睡。
一觉睡到天亮,被铃声打扰才醒。
周围同学陆陆续续起床,她也掀开被子打着哈欠去洗漱室洗漱。
端着脸盆来到洗漱室,挤出牙膏,闭着眼刷牙的时候,她脑子里不断回想着昨天罗主任的话。
罗主任说了什么来着?哦,对了,罗主任交代她,这一周并不上课,今天上午的任务是去校图书馆借书看。
不过,去图书馆之前,得先填饱肚子。
想到早餐,林小堂猛地睁开眼,不自觉加快刷牙的速度。
学校食堂的午餐和晚餐都需要饭票与菜票,但是早餐不需要,早餐是统一样式,先到先得,去晚了说不定就没了。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三两口吐完嘴巴里的泡沫,咕噜咕噜漱口几下,拿毛巾沾了水抹一把脸,然后端着脸盆飞快回到宿舍。
宿舍里有些学生还赖在床上没起来,有些学生磨磨蹭蹭地穿衣服,林小堂将脸盆塞到床底下,换好鞋之后赶着去了食堂。
食堂里人来人往,领早餐的窗口排着长队。
林小堂瞅准一条流动得比较快的队伍,飞快地站在队伍末尾占位置。
等她一站过去,发现队伍突然不动了。
左边一条之前流动缓慢的队伍突然开始速度加快,林小堂灵机一闪,钻到左边的队伍末尾。
没过一会儿,这条队伍不动,她原本站着的那条队伍又开始快速流动。
眼看着原本那条队伍站在她身后的人已经快要拿到早餐,林小堂默默叹了一口气。
这种站哪条队哪条队就慢的魔咒无比清晰地提醒她,她的集体生活开始了。
得,既来之,则安之。
慢慢等吧。
片刻后,林小堂端着一碗粥拿着一只馒头,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
三两口将馒头咬下一半,她一双眼睛在食堂中不断搜寻。
巡睃一圈,并没有瞧见几个同宿舍室友的身影。
这些孩子都还太小,最大的不过11岁,陡然离开家里参加这种集体生活,多少会有些不适应。
既然罗主任设置这一周不用上课,做一些生活测试和体能测试,大概也是想看看这些孩子能不能很快地适应这种集体生活。
既然是测试,所以她瞧着宿舍中赖床的室友,也没催着去叫醒。
不干扰才能得到最真实的结果。
等她吃完馒头喝完白粥,拎着走向水龙头时,一些舍友才姗姗来迟。
她在水龙头下找了个空位,跟着其他正常上课的学生一起清洗饭钵,不经意瞟到不远处站着一位食堂阿姨,阿姨一双眼睛正盯着她。
林小堂收回目光,猜测这大概是观察员吧。
她的猜测没有错,不只食堂有这样的观察员,宿舍也有这样的观察员。
在二楼208室的学生们全部离开宿舍之后,宿管阿姨拎着小本本推开宿舍门,一个个检查床铺整理情况,被子折叠情况,脸盆洗漱工具存放情况。
将看到的情况根据床号简单做好笔记,才轻轻合上门离开。
食堂处的阿姨也同样拎着小本本,站在水龙头不远处,仔细观察情况。
这是学校教导主任派给她的任务。
少年班的孩子和其他学生的饭钵不太一样,而且这些少年班的孩子明显比其他学生要矮一截,看一眼就能明白,她的任务是记录少年班的学生有没有自己动手清洗用餐工具的能力。
林小堂将碗洗好之后放回到指定位置,也没过多地去关注那位食堂阿姨,按着要求去了图书馆。
起床铃声是六点敲响的,她洗漱后吃完早餐,用了不到一个钟头,等她走到校图书馆,离七点还差五分钟。
罗主任给大家布置任务的时候,并没有严格的时间要求,只规定大家在借到书之后回到操场上阅读。
在操场阅读的意图显而易见,大概是为了测试学生们的抗干扰能力。
林小堂打了个哈欠,独自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
九月天的还有些燥热,她顶着一额头细汗来到图书馆,一进门就懵了。
这个年代的图书馆与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图书馆的书架是不对外开放的,也就是说,她没办法直接走到书架前,挑选自己喜欢的书,她得先到目录柜里面拿到目录卡。
目录柜和后世取快递的柜子外观样式差不多,每个小柜子外面都贴着图书种类标签。
林小堂走到贴着“文学”二字的小柜子前面,抽出小抽屉一瞧,里面放着一排整整齐齐的小卡片。
卡片上写着关于书籍的一些信息,例如书名,编号,出版机构,页码等等。
卡片有用手写的线卡,也有用打字机打印的白卡,林小堂随手抽了一张,抽出《西游记》的书本信息,看起来还是插画版的。
行,就这个了。
她拿起小卡本,递给图书馆柜台边站着的图书管理员。
没办法,大家不能自己去接触书架,没法自己挑选,只能拿了小卡本给图书管理员,让图书管理员去书架找书。
这是一种很费时的活动。
在图书管理员接过卡本去书架找书的这个过程中,林小堂只能乖乖等着。
倘若人多,她还得先排队。
好在她来得早,柜台前面并没有多少人,管理员收了她递过去的小卡片,身影没入书架中,很快替她找到她想要的书籍。
林小堂接过书本,翻开一瞧,嘿,果然是有插画的。
翻着翻着,书本中一张小纸条掉落,捡起来一瞧,上面写着书本归还日期。
还别说,这么一套复杂的借书流程下来,真得费点时间。
林小堂捧着书本离开图书馆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柜台前面的图书管理员,心里猜测,该不会来图书馆借书也是测试的一部分吧?
啧,真是处处是考验。
当她捧着书本来到操场上时,发现罗主任早已拎着保温杯等在那里。
“早啊,罗主任。”林小堂热情地扬起胳膊打招呼。
“以后不能再叫我罗主任了。”罗主任笑呵呵地纠正她,“请叫我班主任。”
“好的,班主任。”林小堂立即改口。
“你这借的什么书啊?”罗振海提前半个钟头来操场,捧着保温杯等了这么久,林小堂是他瞧见的第一个学生。
他觑眼去望林小堂手上捏着的书本,“哟,你看这个?”
“怎么,这个不能看?”林小堂挑眉,捏着书本反问。
“没有。”罗振海笑眯眯地拧开保温杯,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热茶,吐吐茶沫子,“可以看,你都可以看。”
对于学生们选择什么样的书本,他不该多嘴过问的。
眼看着陆陆续续有学生到达,罗振海提起保温杯,迅速离开。
操场上,少年班的51位学生陆续来齐。
大家拎着从图书馆借来的书籍,有些茫然无措地站在操场上。
昨天罗主任来宿舍布置过今天的任务,上午是去图书馆借书,来到操场阅读,也没说从什么时候开始到什么时候结束,也没说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总之是相当自由。
以前在小学里上课,规矩多纪律多,不听话还得挨老师的批评,到了这里,压根没人管,突然变得这么自由自在,好多学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班主任怎么回事啊,看到我们来了他就走了?他连清点人数都不来清点一下吗?”
“谁知道呢,可能偷偷在哪个角落观察咱们吧。”
“这算什么情况啊,我们就这样在操场上读书吗?”
“不清楚,不过既然班主任这么布置任务了,那咱们应该就是要在这里读书。”
……
大家小声议论的时候,发现其中有个人早已安静地坐在操场上,翻开借阅来的书本认真看起来。
“她是林小堂吧?”
“应该是,我在电视上见过她。”
“她已经在看书了吗?她好认真啊。”
此话一出,一些自律的同学受其影响也安静下来,坐在操场上认真地翻开手中书本。
大家很快进入状态,一时间操场上的杂音渐渐小了。
注意到周围嘈杂声陡然降低,林小堂环顾一圈,发觉周围的小朋友不知什么时候都安静下来,学着她的样子,坐在操场上认真看书。
她没怎么放在心上,继续将目光落到面前的插画版西游记上,不知不觉开始思考一个之前从没思考过的问题。
这个年代,《西游记》在小朋友们的心中是否有着像后世那样崇高的地位?
《西游记》的电视剧都还没拍呢,小朋友们对《西游记》的认知度是不是还没那么高?
想得入神时,视线中突然出现一双脚。
她循着这双脚往上看,喻子晋整张脸猛地怼到她面前。
“咱们不该谈谈分成的事?”
喻子晋口中分成的事情,自然是指暑假中兜售电子手表的事情。
由于她接受中央媒体采访的报道突然登上权威报纸,名声大增,导致很多人对她眼熟,她没法过多的露面,于是大多数时间只负责进货,售卖这方面大部分交给喻子晋。
所得利益全由喻子晋先保管,当然,她也是有抽成的。
喻子晋要谈的就是这件事。
“这里聊天不太方便,等中午休息有空的时候我去找你。”林小堂压低声音道。
喻子晋想了想,“也行。”
两人凑在一起说悄悄话时,丝毫没留意到周围同学望过来的目光。
“他们看起来关系好好啊,是因为一起参加了六一竞赛电视节目吗?”
“肯定是啊,虽然后面节目没了,但是这两人在一起录了好几集呢,我每集都追了。”
“真好,有个熟悉的朋友一起来少年班,真好,我是我们班第一名,只有我一个人过来了,感觉有点孤单。”
“我也是。”
……
一群小声议论中,顾云望着不远处两个交头接耳的身影,逐渐黑了脸。
看来事情并没有她想象中顺利,她都把节目组举报了,为什么这两人还能这么熟悉?
“话说回来,到底是谁这么可恶,把六一竞赛给举报了啊?”
“什么,这节目是因为被举报才不播了吗?”
“是啊,听说就是有人举报,才被整改,气死我了,以前上学的时候我爸妈每天放学都要监督我写作业,也不让我太晚睡觉,控制我看电视的时间,以为到了暑假没有那么多作业,可以每天都准点收看,结果暑假快到的时候节目没了,气死了气死了,这个举报人真可恶!”
……
举报人顾云默默听着,不动声色远离这拨人。
操场上,因为这波讨论,学生们慢慢开始大胆起来,有些个不愿意看书的学生,瞧见周围也没人监督,拉起旁边的同学开始讲小话。
陌生的学生们聚在一起,又是以这样不同寻常的教育方式,大家心里充满好奇。
好奇心一上来,分享欲与探讨欲也上来了。
周围慢慢又变得嘈杂起来。
“你说罗主任让我们来操场看书做什么啊?这该不会是咱们以后的上课方式吧?”
“不可能,我们上课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在操场上上课,我觉得罗主任是想考我们。”
“考我们?怎么考?考试总得有个判断标准吧,咱们每个人现在都拿着不同的书在看,标准也不统一,怎么考?”
……
偷偷讲小话一阵后,大家发现也没人来制止他们,愈发自由散漫起来。
恰巧有一个班级在上体育课,整个班级的人站在操场上排成几排,整整齐齐地做操,做完操之后开始自由活动。
很是热闹。
其他学生能玩,少年班的学生只能坐在操场上看书,无聊极了。
有些大胆的学生放下书本,也跟着大家打成一片。
总之,这样散漫两个钟头之后,罗主任终于拎着保温杯出现。
他一出现,操场上瞬间鸦雀无声。
“好了同学们,大家看书看得差不多都很累了,把书收起来交给我,你们去吃午餐吧,午餐过后大家好好休息一下,下午咱们再来操场集合。”
学生们都懵了。
一上午就这样过去了吗?
什么都没干啊!
难道以后也是这么上课?
在不可置信地目光中,同学们将书收起来,交给班主任罗振海。
将书本全部收上来之后,罗振海才又补充一句:“大家等等,我来做个小调查。”
他让所有学生排成一排,一个个按着交书的秩序来到他面前,复述刚才从书里看到的内容。
“你们能记住多少就说多少,不要紧的。”
话是这样说,一群学生瞬间都慌了。
谁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抽查方式,那些刚才没怎么用心的学生个个低着头开始懊悔,脑子里尽量回想刚才看书的内容。
所幸这帮孩子都是聪明的,刚开始的时候也的确静下来看了一会儿,不至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罗振海抽查了大半部分人,多数孩子只能复述前面几页的内容,他一一记在心里。
“老师,我刚才没看,一句也讲不出来。”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
罗振海抬头看去,面前的喻子晋一脸坦然,丝毫没有半点愧疚之色。
嘿,这孩子脸皮够厚啊。
一个字都讲不出来居然还挺神气。
罗振海也没批评他,只笑着道:“好,我知道了。”
话音一落,周围响起一阵哄笑。
大家瞧见居然有个人连一句话都讲不出,心里的担忧瞬间减退,没那么害怕。
怕啥呢,反正有喻子晋垫底嘛,再差还能比他更差?
喻子晋下一位是林小堂。
“我就不用复述了吧。”
“为什么?”罗振海盯着她,“你为什么不用复述?”
“我怕耽误时间,这书我都看完了。”
“什么?”罗振海震惊,“你都看完了?”
“是啊。”她闭着眼睛都能复述出来。
毕竟《西游记》嘛,谁小时候还没看过电视剧了。
虽然这部电视剧现在还没有。
罗振海不信,“那你给我复述一下。”
“好吧。”林小堂于是从一只石猴说起,将《西游记》中一些精彩的桥段简单讲了一下。
全程没打一个磕巴,听得罗振海满脸震惊。
周围的学生也都怔住。
“天呐,她好厉害啊,这么短的时间,真把一本书看完了?”
“记忆力真好,居然能记得这么多!”
“你们才知道她厉害啊,看电视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
周围一阵兴奋的夸奖传入顾云耳中,气得她咬牙切齿。
这算什么厉害,《西游记》后世五岁的小朋友都能讲出来好么!
林小堂可真有心机,故意选了这样一本对情节了如指掌的书,是不是就是为了在这个时刻出风头?
她当时没多想,随便选了一本园林艺术相关的书籍,只看了不到一半,哪里料到会有这样的抽查。
要是早知道,她一定不会让林小堂独自出这个风头!
话说,下午的比赛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跑步。
林小堂在运动这一方面总不能作弊吧?
呵,等着吧。
顾云狠狠剜了林小堂一眼,恨恨地转身离开。
中午,吃过午餐,一群学生回宿舍休息。
休息时间有两个钟头,足够学生们在宿舍里美美睡个午觉。
林小堂打算浅睡一小会儿后,起来去找喻子晋谈事情,谁知道宿舍的环境太好,倒在床上合上眼睡得死死的,一睁眼就到了要去操场集合的时间。
得,晚餐的时间再去找喻子晋吧。
林小堂打着哈欠,跟着大部队来到操场。
操场上,早已等候着的班主任罗正海捧着保温杯,简单宣布:“你们需要在跑道上跑步,跑到实在不能跑,用走的也行,唯一的一点,不能喝水,大家听清楚规则了吗?”
“听清楚了!”
“好,那我宣布,现在开始!”
宣布开始之后的罗振海拎起保温杯,在所有学生面前优哉游哉地离开。
离开之后,这次所有学生没放松警惕。
有上午的经历在前,大家都以为班主任罗振海之后也要搞出其不意的抽查,不敢放松下来,拖着步子慢慢在操场的跑道上绕圈。
九月的天气还余留一些燥热,跑了几圈,小朋友们开始气喘吁吁,毕竟都是年纪小的孩子,又没有经过特殊的训练,肯定不可能一直坚持。
有些坚持不了的小朋友开始慢慢走着,有些小朋友干脆坐下来歇息。
有些累得气喘吁吁,躺在地上直呼自己快要不行了,想爸爸妈妈,想家里,不想在这里学习。
躲在不远处观察到这一切的罗振海心里感叹,唉,有些孩子在耐力上终究差了一些。
人群中,跑在最前面的人是林小堂。
这小姑娘仿佛有使不完的劲,脸不红气不喘的,怎么看起来轻轻松松,一点都不累?
罗振海下意识看了看手表,这都一个钟头了,她还在跑?
啧,可真有耐心。
这小姑娘以后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他目光在人群中继续搜寻,转眼一瞧,角落里躲着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喻子晋不知道啥时候偷偷买了一瓶水,优哉游哉地喝着。
得,这是个不守规矩的。
不过以后也有可能打破常规。
罗振海一双眼眼睛继续在人群中搜寻,她想看看顾云是什么样的情况。
定眼一瞧,顾云也继续在跑道上坚持,紧紧跟在林小堂身后。
哪怕面色苍白,汗如雨下,一直不肯放弃。
这孩子,倒是有股执着劲。
执着得令人害怕。
可是有时候该适当停下,要学会量力而行,不然会出大事的。
罗振海想过去劝她停下,刚一抬步,听得前面传来一声惊叫。
“不好啦,有人晕倒啦!”
第47章 你相信我是天才吗?
下午的体能测试以顾云的晕倒而告终。
罗振海着急忙慌地叫停测试,背着顾云飞快往医务室里跑。
好在送过去及时,医生说是运动过度,缺氧导致的,立即给顾云挂了葡萄糖。
这一出意外情况闹得罗振海心里七上八下,他站在病床前看着病床上面色惨白的人,内心久久不能平息。
直到半个多钟头后,晕厥的顾云慢慢转醒,医生表示并无大碍,罗振海一颗心才终于放下来。
吓死他了。
这要是测试训练出了什么意外情况,该怎么和人家里交代啊!
到时候恐怕不只不能和人家里交代,也无法向学校交代,更无法向社会交代!
市三中的少年班成立第一天,学生因为过度训练发生意外,这样的消息传出去,会在社会上引起怎样的轰动?
罗振海不敢细想。
一想他就头皮发麻。
不行,这事得赶紧和郑教授商量。
叮嘱医生几句之后,罗振海连忙回到办公室,拨了郑洋的号码,报告刚才发生的情况。
“郑教授您瞧,接下来还要继续测试吗?我怕再发生什么意外,不敢私自拿主意了,明天要不要按着原来的规划继续安排测试,我得先问问您的意见。”
接到电话的郑洋明显一愣。
“你是说,顾云跑步晕倒了?”
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郑洋心里很是纳闷。
“罗主任,你把规则讲清楚了吗,有没有和学生们表明跑不动可以不用跑,用走的也行?”
以为对方在问责,罗振海心里叫屈,拍着大腿直喊冤:“我说了的,我都说了啊!实在跑不动可以不跑,用走的也行,不信您随便问问其他学生,我真没逼着他们一定要跑完,我……”
“罗主任,我没有责怪的意思。”郑教授安抚电话那头情绪激动的人,“我只是好奇,既然你都已经把规则讲清楚,怎么还有这样把自己跑到晕倒的学生?”
郑洋觉得这事不可思议。
“罗主任,你能具体聊聊当时的情况吗?算了,电话里聊不太方便,我现在直接过去。”
挂断电话,不到二十分钟,开着小车的郑洋到达市三中校门口。
他先路过医务室查看一下顾云的情况,见人没有大碍,才赶到罗主任的办公室,开始继续刚才在电话里未完的话题。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罗主任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要给对方倒茶,想到对方不喝,他从桌子底下掏出一瓶矿泉水,递过去。
“郑教授,当时其实也有很多学生放弃跑步,有的孩子慢慢在跑道上走着,有的孩子干脆歇下来不跑了,喻子晋甚至早就躲在角落里偷偷喝水去了,只有林小堂还在坚持。”
“可是林小堂她不累啊,我远远瞧着,她跟个没事人一样,脸不红气不喘的,硬生生跑了一个钟头,没见她停下来歇一会。”
“顾云和林小堂不同,顾云累得满头大汗,脚步都是虚的,她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气,看得出双腿能继续前进,全靠她一口气吊着,我当时就预感不妙,觉得这孩子太执着了。”
“原本按着您的意思,这种测试我不能干涉,但我看她状态实在不对劲,怕出事,想上去制止来着,谁知道还没走过去呢,人就晕了。”
罗振海至今还能回想起听到有人晕倒时,那一瞬间心脏紧缩的疼痛。
他也很是想不通,“我不知道顾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看林小堂一直在前面跑,所以不肯认输,才一定要坚持?”
这一反问问在郑洋心坎上。
一般来讲,小孩子没有这么强的意志力,在明显支撑不下去的时候,适时的放弃才是大部分小孩子会做出的选择。
这样体能测试只是测测学生们的耐力,谁能想到还有人会宁愿把自己跑晕也要坚持下去呢?
林小堂能坚持是因为她身体状况好,跑下去不吃力,可顾云明明虚得不行,为什么非得把自己逼到极致?
这项测试也并没有规定一定要跑多长时间,也没有规定一定要跑多远,甚至事后也不会有第一名第二名的排序,顾云这样坚持的动力是什么?
难不成真如罗主任所说,因为林小堂在前面?
郑洋犹豫了。
不管是哪种原因,这样违抗天性,完全不顾身体情况的坚持,在他看来十分不可取。
诚然,顾云的智力很高,成绩优异,但她的心理状态似乎并不健康。
很可惜,国内的心理健康辅助这一块并没有发展起来,没法带着顾云去做心理疏导。
“罗主任,顾云在其他方面表现得怎么样?”
一听这话,罗振海整颗心立即揪起来。
什么意思,难道郑教授想淘汰顾云吗?不然为什么要问其他方面的表现?
“我看了一下,在其他方面,顾云表现得都很好。”
“宿舍的床铺被子整理得很齐整,洗漱用具有条不紊地摆放,也能自己清洗用餐工具,在图书馆借书的时候,遇到复杂的借书流程,并不慌张,很稳重地借了书。”
“总的来看,顾云的表现可以说是相当优秀,除了林小堂,她是做得最好的一位。”
郑洋沉默下来。
不自觉想起那日和林小堂一同前去见顾云*二姐顾露的场景。
顾露那天泼辣不讲理的表现实在出乎他意料,顾云现在这样有些过于偏激执着的性格,和她的家庭是不是存在一些关联呢?
就算要把人留下来,看来之后也要好好和她的家庭沟通。
见他沉默,罗主任摸过保温杯,喝了一口热茶,觑着眼试探:“郑教授,您难道是想给顾云打上记号?”
打记号的同学都是可能不太适应集体生活,不适合在少年班发展的学生。
一周的测试之后,打上记号的学生会被送回原来的学校。
罗主任不太确定郑教授是个什么样的心理,只得拿话探郑教授的虚实。
郑洋没接话。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继续观察吧。”
“好嘞。”罗主任心里有了数,又问:“那明天的活动,还按照之前规划的那样进行吗?”
“当然。”郑教授没打算放弃,那些活动并不是会出现极端情况的活动,“不过,你得多留意顾云。”
哪怕活动并不极端,碰上极端的人,恐怕也会生出事端。
这事敲定之后,郑洋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他还有其他工作上的事情要忙,打算离开。
临走之前,他叮嘱罗主任:“还有一点,如果顾云下一次再出现这样的情况,直接打上记号。”
罗主任一愣,点头应下,“好。”
从市三中出来,郑洋开车回到教育局。
人刚踏进办公室,同事立即给他传达消息:“你姐刚才来电话了,我说你不在,她让你下班后有空给她回个电话。”
“好,谢谢。”
郑洋回到工位,开始拨号。
他并不常常使用办公电话与家人联系、谈私事,不过这次他姐主动打电话过来,他怕有急事,也顾不上那么多。
拨了号,对面接通之后,传来郑白梅关怀的声音:“在上班吧?应该挺忙的,说了你下班后有空再回电话,怎么现在就回了?”
“忙不忙的也不差你这三五分钟,说吧姐,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还是又出现新的问题了?”郑洋声音里透出一丝担忧。
郑白梅立即否认,“你别多想,没什么新的问题,我打电话过来是想问问市三中少年班的情况。”
“现在不是已经开学了么,大家都正式上课了吗?我是在想,星阑晚了一周过去,会不会跟不上进度啊?”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问题啊。
郑洋闻言,轻笑。
“姐,你这么不相信你儿子的实力?”
“我不是不相信啊。”郑白梅赶紧解释,“我这不是担忧么,你想想少年班都是智力高的孩子,你们制定的课程和其他普通中学的课程又不太一样,我怕星阑晚去会错过进度。”
郑洋无奈。
“首先,以星阑的实力,耽误一周并不会出现赶不上的情况,其次,这一周在进行一些测试,测试这些同学能不能适应集体生活,所以你别担忧星阑会赶不上进度。”
“是吗?”郑白梅一听,更加担忧了,“我觉得星阑很有必要参加这项测试,我看他不太能适应集体生活的样子。”
阙星阑平时多孤傲啊,不愿参加集体活动,连个同龄朋友都没有,能适应集体生活?
亲妈郑白梅对此打上问号。
“可惜了可惜了,要不是护照被扣住,星阑就能参加这项测试了。”
郑白梅很是惋惜:“那星阑回去之后,还会有测试吗?”
“放心吧,有的。”郑洋安慰她,“别以为他晚来就能逃过测试,他晚来的压力更大,到时候直接和大家一起生活,在生活中对他进行测试,他需要比其他小朋友更快地适应集体生活。”
听到这里,郑白梅才落心。
那就好,有测试就好,不然真怕阙星阑不适应。
“等等,要是星阑真的不适应呢?”郑白梅心里突然冒出一股疑问,“万一星阑不适应集体生活,是不是不能继续在少年班读书?”
“是。”郑洋毫不留情地肯定。
如果学生不能很好地融入集体生活,证明这个年龄段还无法接受这样的模式,最好的选择是回到原来的模式。
哪怕是他的小外甥,也不例外。
“那现在有学生被证明不太适合这种集体模式吗?”郑白梅比较关心这个问题,“我刚才打电话过来,你同事说你去市三中了,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嗯,有个学生在体能测试中晕倒了,是……”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郑洋听见话筒那边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
片刻后,对面换了人。
“舅舅。”阙星阑叫唤一声,直入主题:“谁晕倒了?”
郑洋望着话筒,怔了一怔。
小外甥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关心闲事了?
难不成他以为,晕倒的人是……
“是顾云,顾云晕倒了,不过问题不大,已经恢复。”
回过味来的郑洋轻笑,揶揄电话那头的小外甥,“我从前没发觉你竟然这样有爱心,这样懂得关怀别人。”
阙星阑:“……”
“那林小堂怎么样?”
震惊于小外甥的直接,郑洋明知故问:“你为什么对林小堂的事情这么关心?”
对面传来小外甥毫无感情的声音:“我只想知道她的运动水平。”
“哦,难道你还想着在运动方面赢过她?”
小外甥不吭声。
郑洋笑了,“我看那也不是个简单的事,林小堂的体能好着呢,跑一个钟头不带喘的,能吃能喝,身体倍儿棒,不怎么爱运动的你想赢过她,我看难咯。”
阿嚏——
坐在食堂中捧着饭钵埋头干饭的林小堂莫名打了个喷嚏。
谁在念叨她?
她揉揉鼻子,在脑海里搜刮一圈,觉得这人十有八九是苏曜文。
开学后,小胖子换了同桌,怎么着也该念叨她一下吧?
然而她想错了,新学期开始,踏进教室的第一天,苏曜文对于换新同桌这件事并没有非常大的情绪。
新同桌是以前班上的男同学,苏曜文认识,也很熟悉,并不排斥,甚至在上第一节课的时候,因为和新同学交头接耳讲小话,还被讲台上的老师点名批评。
两人第一天建立一起被老师批评的革命友谊,很合得来,甚至课间连厕所都一起去。
在厕所里,两人还对林小堂去市三中少年班的事情展开一番讨论。
上学期期末的时候,苏曜文就听说林小堂要去市三中少年班的消息,那会儿他可高兴了,逢人便炫耀,将自己同桌要去市三中少年班的事情昭告天下。
林小堂的荣耀就是他的荣耀,作为同桌,他与有荣焉。
“你还记得吧,上学期开始的时候,小堂数学只考了两分,当时大家都以为她要留级呢,谁知道人家没留级,还在一个学期之内把成绩提上去,成功去了少年班,你就说小堂厉害不厉害?”
朝新同桌炫耀一番,苏曜文满脸开心。
他还记得那天看到以为要留级的林小堂跨进教室,差点和她吵起来,还打了赌,输了要给她喝一个月的牛奶。
这些往事历历在目,仿佛昨天才发生。
没想到一眨眼,一个学期已经结束,新的学期渐渐开始。
想着想着,苏曜文不知怎地突然难过起来。
他也不知道在难过什么,明明上一秒还开心地炫耀林小堂的事迹,这会儿心里却堵得慌。
新同桌看他表情沮丧,也识趣地不去打扰他。
一整个上午,苏曜文坐在教室里,全然没有新学期开始的兴奋与欢乐,也全无听讲的心思,他心情越来越沉重,越来越糟糕。
不知道自己心情为什么这么沉重,这么糟糕,想不明白其中缘由,这令苏曜文更加烦躁。
直到后排学生的议论传入他耳中。
“小堂去少年班了啊,听说顾云也去了耶,那到时候她们会不会又成为同桌啊?”
“肯定会啊,她们以前不就是同桌吗?顾云被调走之后,小堂才和曜文成了同桌,现在两人又在一个班级,肯定会重新成为同桌的。”
“好羡慕她们哦,可以去少年班,你说小堂以后还会回来吗?咱们以后是不是见不到小堂了?我还蛮想念她的。”
……
最后一句话飘入苏曜文耳中,他终于明白自己心情糟糕的症结。
原来难受的原因是以后都见不到小堂了。
这是九岁的苏曜文第一次明白离别的含义。
他以为的离别,是林小堂会拥有更好的前程,所以他之前一直都很高兴,高兴林小堂进了市三中的少年班,高兴她去了更好的学校,高兴她成为众人的骄傲,高兴她以后会有出息。
他为她的优秀而感到骄傲,却忘了自己还站在原地。
站在原地的后果便是,以后想见林小堂一面,恐怕都难了。
听说少年班是住校制度,林小堂以后一周才回来一趟,就算回来,到时候两人的课程不同,学习进度不同,还能在一起玩耍吗?
林小堂去了少年班,会不会结识很多聪明的同学,到时候会嫌弃他这个以前的笨同桌吗?
这些问题苏曜文以前从来没想过。
他以前只知道傻乐。
空空的脑袋瓜里盛不下这些复杂的成熟的思想。
这一时刻,这些想法却突然不受控制不由自主地往他脑袋里钻,钻得他不仅脑袋疼,心窝子也跟着疼。
下午还剩两节课的时候,他彻底坐不住,跑回家拉着厂长爷爷的手,一定要让爷爷送自己去市三中少年班。
他要去见林小堂一面。
他想见林小堂的念头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
仿佛不见这一面,以后都见不着了似的。
整个家里只有厂长爷爷最疼他,在他撒泼打滚、死缠烂打之下,苏厂长没法子,只得领着他去了一趟市三中。
从食堂吃完饭后,林小堂洗完饭钵,打算去找喻子晋谈事情。
中午没去成,这会儿该抽空和喻子晋碰碰头。
她刚跨出食堂,眼尖地瞧见从食堂去往宿舍的小道上站着一个小胖子,小胖子身型和苏曜文有些像,长得也有些像。
林小堂心里好笑。
怎么刚才在食堂念叨了一下,一出来看谁都像苏曜文啊?
苏曜文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在市三中的学校里,估计是她眼花。
哎,等等……
小胖子身边站着的那位爷爷……怎么越看越像苏厂长啊?
林小堂擦擦眼睛,定眼一瞧。
嘿,不是像,压根就是苏厂长!
“曜文!苏曜文!”林小堂飞奔过去打招呼,满脸透出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找你啊。”苏曜文笑呵呵地看着她。
“找我?”林小堂一愣,双眼不自觉地望向旁边的苏厂长,不免担忧起来,“难不成我家里……”
“不是。”苏厂长打断她,“你家里没什么事,都挺好的,这次是曜文吵着闹着让我送他过来,说是有话要问你。”
“你俩谈吧,我趁机在你们学校参观一下,等会儿再来食堂口和你们汇合。”
苏厂长背着双手,优哉游哉地四处观望,趁着难得的机会欣赏起学校的风光。
看着厂长背影走远,林小堂狐疑地望向面前的小胖子,捏着下巴仔细思索。
“我应该没欠你钱吧?”
“没有。”
“那我应该也没借了你的东西不还给你吧?”
“没有。”
“那我就不明白了,”林小堂盯着面前的人,很是疑惑,“你大老远特意跑过来一趟,是想问我什么事?”
“我想问……”苏曜文扣着衣角,道出心中的疑问,“天才都是天生的吗?是不是有些人生下来就是天才?”
“当然啦,天才都是天生的。”
林小堂脱出而出的话语让苏曜文脸色一沉,他木着脸想要转身,听得林小堂继续道:“不过不是有些人生下来是天才,我认为每个人生下来都是天才。”
“是吗?”苏曜文眼睛一亮,“为什么这么说,我觉得我就不是。”
林小堂瞪他,“你没听过‘天生我材必有用’这句话吗?”
苏曜文:“没有。”
林小堂:“……”
好吧,他可能真没听过,毕竟还没学到这首诗。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每个人生下来都是有用处的,我认为呢每个人都有天赋,只是有的人很幸运,这辈子很快找到自己的天赋,有的人没有那么幸运,一辈子也没找到,所以碌碌无为一生。”
“能找到自己的天赋,正确使用自己的天赋,就会被人视为天才,所以我觉得任何人都有成为天才的可能,你也是。”
一席话听得苏曜文沉默下来。
他紧抿着的双唇微微张开,“你相信我是天才?”
“当然!”
“可是……”苏曜文不太自信地嘀咕,“我觉得你才是天才。”
“我不是。”
“顾云也是天才。”苏曜文补充。
“她也不是。”
这话真没撒谎,她和顾云两人,真算不得什么天才。
林小堂郑重道:“连牛顿都说过,他看得比别人更远,那是因为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所以你……”
“牛顿是谁?”苏曜文突然打断。
林小堂:“……”
这个也还没学到。
“行吧,我换个人,毛爷爷说过,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别管什么天才不天才,以后遇到困难,记住这句话就行。”
这句话苏曜文听进去了。
并且牢牢记在心里。
回到家后,他一反常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连平时最爱看的电视节目开始了也没出来。
苏厂长觉得奇怪,偷偷朝着门缝瞄了一眼。
房间里,苏曜文就着昏黄微弱的灯光,默默打开书本学习,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
第48章 自个儿偷着乐就行了
一天的训练之后,晚上罗主任拿着从各处收集到的信息进行分析。
他在几个明显表现不合格的名单后面划上记号,目光落到顾云名字上时,眉头微微皱起。
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他仍然心有余悸。
顾云其他方面表现得都非常不错,唯独性格上似乎偏执了些。
这种偏执很容易让她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极端的事情。
作为少年班的班主任,罗主任对这类同学抱着一股既关心又害怕的态度,想想他肩上是要担责任的,真发生什么事情,他是首要负责人,难逃其咎。
不过……既然郑教授的意思是留下来继续观察,那就继续观察吧。
罗主任默默在心里给顾云划上记号。
这是一个需要重点关注心理状况的对象,哪怕之后留下来,他恐怕也得好好和她谈谈。
将所有学生的情况了解完毕后,得出的结论与之前和郑教授交流的结论相差无几。
表现得最突出的还属林小堂。
罗振海不禁觉得好笑。
这孩子当初来参加三中的“创造杯”时,他就一眼看中,那机灵活泼劲儿,看着就聪明。
后来和市一中附小的汪副校长一起去晋东小学抢人,人没抢到,他倒不是特别着急,想着以后三中要办少年班,这样的苗子迟早是三中的。
看吧,果不其然。
罗主任乐呵呵地想着,随手拨通一串熟悉的号码。
对面接通后,他笑容满面地邀请:“汪副校长,咱们好久没聚一聚了,最近忙吗?要不改天约出来一起喝喝茶?”
对面的汪副校长:“……”
“我说老罗啊,你是来炫耀的吧?”
“我炫耀什么哦,我都快要忙死了。”罗主任嘴犟,坚决不认。
“得了得了,你心里估计乐死了吧。”汪副校长毫不留情地揭穿他,“咱一中附小的好苗子都被你三中接收了,我看你忙得很乐意,忙得很开心呢!”
汪副校长对此愤愤不平,“林小堂去少年班也就算了,你看看阙星阑和顾云也去了少年班,咱们一中附小难道是给你们三中输送人才的?”
“话说当初办少年班怎么不在一中办,论师资论环境,咱们一中都比三中要好!”
气头上的话当不得真,作为赢家的罗主任当然有这个胸襟允许对方说几句酸话。
“哎哟老汪啊,你别是不知道我身上的压力,这是咱们市甚至咱们省的第一个少年班,上头都在关注呢,要是办不好,你知道我心里承受多大的压力么?”
“现在我是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那么一群小孩子,年纪都不大,我是又要操心他们学习,又要操心他们的生活,多难啊。”
……
汪副校长对此:“……”
得,就知道这家伙是过来炫耀的。
“你就知足吧老罗,你身后不是有郑教授帮衬着么,大头的压力都是他顶着,真做不出成果也轮不到你担责,相反,要是做出成果来,你跟着鸡犬升天。”
“你现在肩上的压力,到时候都会化为你的荣耀,我就没见过这么好的事落到我头上,老罗啊,你自个儿偷着乐就行了,别在我面前炫耀哈。”
“再说了,那本来就是一群聪明的孩子,郑教授又找了一群厉害的老师,这能不出成果吗?”
“我听说少年班请了外教是不是?你瞧瞧你瞧瞧,好一点的大学才有外教呢!听说数学老师请的是梁教授,人家梁教授这个级别,教国内最好的大学都绰绰有余……”
本来乐呵呵的罗振海听到此处,神色一怔。
糟糕,他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明天梁教授要正式过来,他是不是得安排一下?
“老汪啊,不说了哈,我手头有点要紧事要处理,先挂了,有空再聊。”
挂断电话,罗振海立即给郑教授拨号。
等到对面接通,他直入主题:“郑教授,明天梁教授过来,你看我要不要组织一下,安排一个简单的欢迎仪式?”
“别别别。”郑洋连声拒绝,“你别搞这种形式,老梁是个很低调的人,不喜欢乱七八糟的仪式,我说明天过去接他,他都没答应呢。”
阿这……
罗振海迟疑,“那我什么都不做,是不是太失礼了?让人家梁教授感受不到我们对他的欢迎啊。”
“欢迎仪式就别弄了,你要是真弄,反而弄巧成拙。”
郑教授的话听得罗振海心里一缩。
这位梁教授的古怪性情他有所耳闻,据说是位不太好相处的人。
这种不太好相处体现在梁教授古怪的性格上。
现在的社会,处处都透着人情世故,梁教授偏偏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在人际关系这一项上处于明显的弱势。
正是这种弱势,让本该有更好发展的梁教授只在一所普通大学任职。
所幸郑教授是个识才的人。
少年班的数学这门学科交给梁教授,罗振海很放心。
“那梁教授明天什么时候到呢?就算不去接他,有些事情我也得和他交接,给他安排,总得要见面的呀。”罗振海问。
“大概是中午,放心,他会去你办公室找你的。”
郑洋交代完,准备挂电话。
放下话筒之际,他又补充一句:“明天晚上我安排一场饭局,我和你,再叫上洛克,一起给梁教授接接风,以交流之后的学习安排为名,我想他应该不会拒绝。”
“好嘞。”
罗振海答应下来,决定把明天晚上的事情挪一挪。
——
第二天上午,罗振海按着原来的计划,将同学们聚集到操场上。
昨天晕倒的顾云今天已经恢复如常,上午没有体能测试,罗振海放心让她参加。
“同学们,今天咱们不看书,也不跑步,咱们来讲故事,大家都坐下吧。”
话音一落,五十多个小朋友席地而坐。
罗振海看着地上一颗颗圆溜溜的小脑袋,不慌不忙地捧起保温杯,慢吞吞地继续交代:“咱们讲故事也不能瞎讲,要以‘错误’为主题,编出一段故事来。”
“现在才九点,这样吧,我给大家半个钟头的构思时间,半个钟头后再开始。”
宣布完规则,罗振海拧开保温杯瓶盖喝了一口热茶,随后也跟着同学们席地而坐。
这项测试能考验小朋友们的创造力、想象力、逻辑思维能力、表达能力等等,罗振海慢悠悠喝着茶,并不着急。
九月份的日光比起盛夏要柔和得多,阳光洒在身上并非那么灼热,一群学生蹲坐在操场上,个个皱眉凝思,埋头构思故事。
不知不觉溜过去半个钟头。
罗振海适时掏出手表,“好了同学们,时间到了,该开始讲故事了。”
“这样吧,按着大家坐的顺序,一个个来前面,当着大家的面,把构思好的故事讲出来。”
安排好出场顺序,坐在前面中间位置的罗振海起身挪到一旁,将位置留给接下来上场的学生。
第一个学生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走到大家面前,期期艾艾地讲了一段生活中和好朋友因为错拿东西导致误会从而使两人关系破裂的故事。
不甚精彩,但也完整。
罗振海默默在心里点点头。
这样的程度已经算是不错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朋友陆续上台,编出的故事和第一位小朋友大差不差。
多半是以身边的人引入,比如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叔叔阿姨,邻居同学等等,听起来既有生活气息,也很容易被理解。
罗振海渐渐听得乏了。
大多数学生的故事没什么新颖的地方,有些稍有新意的,最后却圆不回来,虎头蛇尾,不知所谓。
小孩子的想象力不该止于此啊!
“我要讲的是古代一个人被勾错魂的故事。”
一道清亮稚嫩的声音突然传来,听得罗振海精神一振,他抬眸望去,喻子晋站在所有学生面前,不徐不疾地开口。
“从前村子里有个叫做张丰登的人,为人老实,性格很好。同村一个与他同样叫做张丰登的人,却是个十足的败类,无恶不作。”
“恶霸张丰登有次瞧中了一个同村长得漂亮的姑娘小春,就想对小春用强……”
“咳咳。”突兀的咳嗽声打断喻子晋的讲述。
罗振海用手掩着嘴巴,望了一眼操场上听得入神的同学们,低声提醒讲故事的人:“咱们要讲正经的故事哈。”
“老师,我的故事很正经。”喻子晋一脸自信。
罗振海:“……”
真的吗?他不信。
“用强”这个词都出来了,这这这……能正经到哪里去。
瞧瞧之前的学生都在讲些周围人的故事,怎么到了喻子晋这里,一下子就成了恶霸强抢民女的戏码?
再说了,这群小孩子知道“用强”是什么意思吗?
“老师,我还能继续讲吗?”见罗振海不出声,喻子晋询问。
罗振海沉默片刻,“行吧,你继续。”
“注意点用词。”
喻子晋转过身,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道:“这个恶霸张丰登看上小春,想对小春用强,小春不肯,宁死不从,恶霸张丰登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气之下把小春掐死了。”
“掐死之后,心里害怕被人发现,就把小春推到悬崖底下。”
“古话讲,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恶霸张丰登这件事虽然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但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些事情都被阎王爷瞧在眼中呢。”
“阎王爷觉得这人罪孽深重,就派黑白无常把恶霸张丰登的魂魄勾到地府去,让他上刀山,下油锅。”
“结果要用刑的时候,刀山上的刀锋突然就没了棱角,油锅里的热油突然变得不烫了,你们猜怎么着,原来黑白无常勾错了人,把好人张丰登给勾到地府来了。”
“阎王爷一看,这是勾错了,连忙让黑白无常把人家的魂魄还回去,为了表示对这种错误的补偿,阎王爷多送了好人张丰登60年的寿命,好人张丰登最后活到120岁,成为当地著名的长寿老人。”
……
喻子晋讲述完毕,底下鸦雀无声。
大家都听呆了。
仿佛在看小人书似的,有头有尾,曲折离奇,精彩极了。
一旁的罗振海也被他震住。
这故事真是他编的吗?
这绝对是小人书看多了吧!
不过客观评价,这种编故事的水平也的确很不错。
啪啪啪——
罗振海率先带头鼓掌。
底下的同学们紧跟着拍动双手。
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在操场上响起,过了好几分钟才停歇。
“喻子晋同学的故事非常精彩。”罗振海站起身总结,“不过我得说两句,故事精彩归精彩,大家还是要相信科学,相信马克思主义,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鬼神。”
“好了,下一位。”
给同学们补充一点正能量后,罗振海继续坐在一旁听学生的故事。
由于珠玉在前,喻子晋之后的同学再上去讲那些平平无奇的故事,底下的同学们逐渐开始变得没那么有耐心,小声的议论慢慢传开。
“糟糕,我感觉我压力好大啊,喻子晋讲得太好了,这么一对比,我觉得我的故事非常无趣。”
“放宽心吧,大家都差不多,我的也无趣,没事,讲成喻子晋那样的才是少数。”
“这个会打分吗?会不会跟着这个表现给我们排名次,我怕我是最后一名。”
“放心吧,老师说过不会排名次,不会有什么影响,你想想大多数都讲得不咋地,咱们很安全。”
……
周围小声的议论声逐渐传入林小堂耳朵。
在一个学生讲完,另一个学生还没上去的空挡,她扯了扯前面一排喻子晋的衣角。
凑过去小声问:“哎,你相信鬼神啊?”
“相信。”喻子晋毫不犹豫地承认。
林小堂惊了,“你也相信因果报应?”
“对。”
“为啥啊?”林小堂不解。
喻子晋这样的人,看上去并不是那种神神叨叨的人,没想到一出口尽是些阴曹地府,黑白无常之类的词儿。
“你为什么相信这些?”林小堂是个正宗的无神论者。
喻子晋没吭声。
他垂着眸子,过了片刻,才反问:“你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林小堂追问。
“为什么人一生下来就不同,为什么有的人能出生在大富大贵之家,有的人却要出生在食不果腹的家庭?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很少想。”林小堂实话实说。
“我和你不同,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喻子晋转过脸,没去看她,“但我一直想不明白。”
“我一直在找这种问题的答案,直到某次我看到佛经上的解释,说是人上辈子做好事福报浓,这辈子才投身在富贵人家过好日子,上辈子作恶,这辈子才要受苦,我觉得我找到了一种解释这个问题的答案。”
“也许这个问题还有其他答案,但目前为止,这种答案比较能说服我。”
……
林小堂默默听着,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
她其实很少去思考这种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哲学问题,她比较注重当下,注重活着的每一刻。
也许她潜意识里觉得人这短短一生,探寻这种问题没有太大的意义,只要不辜负生命里的每一段时光,踏踏实实过好现在的日子,就不算白来一趟。
可是人与人的际遇终究是不同的。
喻子晋的家庭与生活环境铸就他的三观和思想,长期处在困苦潦倒的环境中,他大概想为这样的人生找到一种解释。
“所以……”喻子晋的声音淡淡响起,“我上辈子大概是个十恶不赦的人。”
林小堂一怔,抬眸望去。
只瞧得见喻子晋偏过去的半张侧脸,瞧不出他脸上的神情。
她想着出声安慰两句,旁边有人小声嚷道:“快看快看,轮到顾云了,顾云上去了!”
林小堂抬头一看,果然,顾云已经走到人群前面。
“你们猜顾云会讲什么故事?”
“我哪知道啊,不过应该会很棒。”
“能比喻子晋讲得更好吗?”
成为人群争议中心的喻子晋闻言,眉头一挑,也跟着众人的视线看向站在人群前面的顾云。
顾云早有打算,她望着底下一片期盼的目光,视线在不远处的林小堂身上带有挑衅性地轻轻掠过一眼,很快收回,不徐不疾地开始讲故事。
“我要讲的是我大哥和我二姐互送礼物的故事。”
话音一落,底下有人小声议论。
“原来顾云也是讲自己身边人的故事吗?好吧,我期望太大,有点失望。”
“我也是,还以为她和喻子晋一样,要编一个相当精彩的故事呢。”
“听起来好像挺没意思的,顾云都讲成这样,那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
底下细微的议论声,顾云权当没听见。
她按着自己的节奏,缓缓开口。
“我大哥和我二姐的生日离得很近,有一年,他们准备提前给对方备礼物。”
“我大哥有一块手表,手表只有表盘,没有表带,但是我大哥很宝贝那块表盘,那是我爸留给他的东西,他一直好好珍藏着。”
听到此处,原本没太大兴趣的林小堂逐渐觉得不对劲。
开始听到顾云要讲大哥和二姐的故事,她还真以为顾云要分享顾雨和顾露的事情,心里一顿排斥,压根不想听。
没想到听了两句,愈发觉得不对劲,这个故事脉络走向,怎么这么熟悉?
不远处,顾云的声音还在继续。
“那年市面上新出了一款很流行的发夹,我二姐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二姐是个喜欢打扮的人,很想要时髦的新款发夹,但是没钱买。于是我大哥就把表盘卖了,给我二姐买了一只漂亮的发夹。”
听到此处的林小堂:“……”
得,终于知道熟悉感从何而来了,这真是顾雨和顾露的故事?
鬼信呐!
顾云连细节都不改一下吗?
是欺负这群小朋友没看过这个外国故事?
“我大哥买了发夹之后,悄悄把发夹藏好,准备在生日那天送给我二姐,我二姐也在寻思给大哥买生日礼物,她知道大哥那个表盘一直没有表带,想给大哥买一条表带。”
“可是我二姐身上没什么钱,她全身上下除了那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没什么好拿去换钱的,于是她咬咬牙,把头发卖了,给我大哥买了一条表带,偷偷藏着,准备在大哥生日那天送给他。”
“后来的结果可想而知,到了生日那天,两人大眼瞪小眼,哭笑不得*。”
……
故事讲完,这次不用罗主任带头,大家自发地拍手,一阵掌声经久不息。
“天呐,真没想到周围人的故事还可以讲得这么精彩!”
“我错了,我之前错了,原来就算是周围人的故事,也是可以分出高下的。”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吗,打死我都编不出这么好的故事。”
……
林小堂:“……”
不知道欧亨利听了是什么感觉。
顾云在一片掌声与夸奖中走下去,罕见的,罗主任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又上来几位同学之后,终于轮到排在倒数几位的林小堂。
罗主任打足精神,看着林小堂慢悠悠走上前。
林小堂清了清嗓子,漫不经心地开口:“我要讲的是一个很狗血的故事。”
“话说有一对教授夫妇,生了一个女儿,女儿越长大越奇怪,怎么个奇怪法呢,原来这对教授夫妻都长得又高又白,女儿却又黑又矮,夫妻俩都是一双大眼睛,女儿却是小眼睛,夫妻俩都是高挺的鼻子,女儿却一只塌鼻子,总之呢,没一处和教授夫妻相像,你们猜是怎么一回事?”
底下的同学没料到林小堂会问他们,一时懵住。
回过神后纷纷猜测起来。
“难不成这女儿不是亲生的?”
“对咯!”林小堂接着话头继续讲,周围的同学凝神细听,罗主任也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所有人都没有留意到不远处的操场上,慢慢靠近的身影。
“其实啊,这一切是教授家的保姆在搞鬼,教授家保姆的妹妹刚巧也生了一个女儿,这个保姆心思很歹毒,心想自己妹妹的女儿跟着自己妹妹肯定过不了好日子,于是心一狠,就把自己妹妹刚出生的女儿和教授刚出生的女儿掉了包。”
“孩子太小,平时家里又都是保姆在照顾,教授夫妇对这个保姆很信任,压根没想到女儿被调了包,教授夫妇就这样把保姆妹妹的女儿抚养成人,好吃好喝地供着,一点也没有想到,他们的亲生女儿,正在某个乡村里过着食不果腹的苦日子。”
……
林小堂突然停了下来。
底下一众学生焦急地询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没了啊。”林小堂小手一摊。
“啊啊啊啊,怎么就没了啊,后来结果是什么?”
“教授怎么没去找自己亲生女儿啊!”
“这故事就这么没了吗?断在这里好难受啊!”
……
一片哀嚎中,罗主任也颇为不满。
怎么回事,这个故事怎么听得他抓心挠肺的。
心里窝火,罗主任转身要去找自己保温杯喝茶降火,一转头瞧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影。
那是少年班未来的数学老师梁景勤教授。
“哟,梁教授您什么时候过来的?”罗主任连忙迎过去。
梁教授没接话,一双眼死死盯着不远处那个刚才绘声绘色讲故事的小女孩。
“她是谁?”
罗主任循着对方目光往后瞧了一眼,“哦,那是林小堂,也是您以后的学生。”
解释两句,罗主任连忙要带人去办公室,“您先等一下,我马上带您去交接一些事情,安排您的宿舍,对了,郑教授说是晚上安排咱们几个科任老师要聚一聚……”
“聚一聚可以。”梁教授目光望向不远处的林小堂,“我要把她带上。”
罗主任:?
梁教授果然很怪!
第49章 现在她已经成为神仙了吗?
一整天的训练结束,顾云在舍友的吹捧中回到宿舍。
“顾云,你上午讲的故事好棒啊,我听到结尾我真的惊呆了,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啊?”
“是啊,明明很小一件事,咱们生活中都可能遇到,怎么我就编不出来呢?”
“我看不像编的,像是亲身经历的事情,顾云你说实话,这事是不是发生过啊?”
……
在一众舍友的追捧中,心里狂喜的顾云表面上并未露出任何得意之色,她不去回答问题,一双眼睛只在宿舍里不断搜寻。
宿舍所有人都在,除了林小堂。
“林小堂呢,她没回来?”这是顾云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主动提起林小堂。
有人回道:“我看见她下了训练直接往食堂方向去,应该是去吃晚餐了。”
“这样啊。”顾云心里哂笑。
总算是赢了一回。
自己今天讲故事的水准可比林小堂强多了,整场测试下来,她获得的掌声最大最持久,而林小堂的故事讲完,鼓掌的人几乎没有,大家都觉得不过瘾,心里憋屈。
毫无疑问,林小堂在这次测试中的表现是失败的。
想也不用想,林小堂肯定是因为不愿意看到她被吹捧,才着急忙慌地一个人跑去食堂吃饭,连宿舍都不回。
呵,终于轮到林小堂有这么一天了。
昨天上午的看书测试林小堂大出风头,下午的跑步测试林小堂又大出风头,天知道她心里多难受!
要是再不出手,这一周的训练下来,全成了林小堂的个人秀。
好在今天扳回一局。
顾云心里很是高兴,靠在床沿歇息一会儿,准备等下再去食堂。
宿舍有人越过她去阳台收衣服,收着收着突然大叫一声,“哎呀,你们瞧,那是林小堂吗?林小堂怎么跟罗主任走在一起?”
其他人闻言,纷纷凑到阳台上往下看。
顾云也想去看,刚起身,瞧见阳台上那群人猴急的表现,心里莫名不爽,压下满心的好奇慢慢坐下来,故意装作不在意。
一双耳朵却立起来,不放过阳台上每一句小声的嘀咕。
“怎么回事啊,林小堂不是去食堂了吗,怎么又和罗主任走在一起?”
“很明显,罗主任应该是找林小堂有事,把林小堂从食堂叫出来。”
“罗主任找林小堂有啥事啊?怎么罗主任没来找咱们?”
……
林小堂也很想问这个问题。
她好端端地排着队,熬走队伍前面一个又一个的学生,好不容易快要轮到她,罗主任突然出现,将她叫了出去。
有什么事情不能吃饭了再说吗?
边吃边说也行啊!
林小堂撅着一张嘴,满脸不愉快,“罗主任,你到底找我什么事啊?”
“不是我找你。”罗主任背着双手走在旁边,“实话跟你讲吧,是梁教授找你。”
“梁教授?”林小堂愣了一下,想起上午在操场不远处看到的身影,“是那个未来的数学老师?”
“对。”
林小堂惊了,“不是,他找我做什么啊?我跟他压根不认识啊!”
“你这个问题很好,我也想问。”
林小堂:“……”
“罗主任,您别逗我了。”
“真没逗你。”罗振海心里比当事人林小堂还疑惑呢。
你说好好的接风宴,干嘛非得把林小堂叫过去啊?
各科老师在那里商量之后的课程学习安排,林小堂一个学生坐在那里合适吗?想想那个画面,简直格格不入。
梁教授提出这个请求时,他当场就反问过为什么,可惜人家梁教授沉着脸没接话,他也不便再问。
后来给郑教授回了电话,特意提起这事,郑教授也琢磨不透,只让他按着梁教授的提议办。
毕竟是给梁教授办的接风宴,自然要顺着梁教授的意思。
所以万事通的罗主任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得在去赴宴之前,把林小堂从食堂里抓出来。
被薅出来的林小堂相当不爽,跟着罗主任走了几步,死活不愿再走。
“罗主任,你看你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事情,那肯定也不是要紧事,就不能等我吃完饭再谈?”
罗振海:“……”
这瓜娃子,就惦记着吃。
“放心吧,不会饿着你的,咱们现在要去学校外面的餐馆见梁教授,有什么事情那也是边吃边谈。”
“去外面的餐馆?”林小堂诧异一瞬,心里不满的情绪顷刻间荡然无存。
看来是罗主任给梁教授办了接风宴,她不知道什么原因要被叫出去。
管他什么原因呢,能蹭饭就行。
外面餐馆的伙食再怎样都要比学校食堂里的好,赚大发咯!
林小堂撅着的小嘴慢慢放平,逐渐弯起一道愉悦的弧度。
她迈着小碎步紧跟罗主任的步伐,来到学校外面的餐馆。
推开餐馆包厢的木门,看清包厢里的几张熟悉面孔时,整个人一下子呆住。
郑教授也在就罢了,怎么洛克也在啊?
失策,实在失策!
既然料到是为梁教授举办的接风宴,那应该料到也会有这些人的参加啊!一定是蹭饭的喜悦蒙蔽了她的理智,让她当时没有考虑到这一层。
唉。
前些天还和洛克吵得不可开交,今天就要坐在一起吃饭啦?
关键是她二姐到现在还没来道歉呢!
也不知道二姐到底在忙些什么。
林小堂硬着头皮跨进去,一一打了招呼,乖巧坐在一张空椅上,心里直捣鼓,这帮教课老师的聚会,她来凑什么热闹啊。
早知道不来了!
好在落座之后,没人在意她,郑教授发挥东道主优势,一一为各位介绍,罗主任是个会搞气氛的,两人你来我往地接话,并不让气氛沉下去。
趁着大人们寒暄的当头,林小堂拎起桌上的茶壶,打算给自己倒杯水。
一旁的罗主任见了,“哟,想不到小堂这么懂事,要给咱们倒茶?”
罗主任话音一落,其他三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林小堂。
林小堂:“……”
有没有可能只是她自己口渴了想喝呢?
刚要袒露实情,罗主任立马摆出一副看好戏的姿态,“这里四个人,我倒是想看看小堂你要把第一杯茶倒给谁。”
林小堂:“……”
她怀疑罗主任是存心的!
这里四个大人,三个分别是以后少年班的语文、数学、英语老师,还有一个是总负责人,她能得罪谁?
罗主任可真会给她出难题!
林小堂心里百转千绕,面上却不动声色,将第一杯茶倒给梁教授。
“这次能荣幸出席,感谢梁教授的特意邀请,所以第一杯茶是一定要给梁教授的。”
梁教授一怔,万万没想到林小堂把第一杯茶水递给他。
在场的四人之中,属郑教授的官最大,他以为林小堂的第一杯会递给郑教授。
看来小孩子心中多少比成年人要纯洁一些。
“谢谢。”梁教授很满意地接过。
既然倒了第一杯,免不得要倒第二杯第三杯。
林小堂提起水壶倒茶,将第二杯茶递给洛克,“之前的事情多有误会,早该给您道歉,这第二杯茶得给洛克老师。”
洛克脸上的震惊比梁教授更甚。
两人前阵子闹得不可开交,他以为林小堂心里多少有点不待见他。
已经做好最后一个接到茶的洛克没想到自己会成为第二个接到茶的人,脸上的讶异根本藏不住,神色疑惑又古怪地盯了林小堂一眼。
“thanks。”
“不客气。”
林小堂嘴里边说着词儿,手上倒茶的动作不停。
她把第三杯茶端给旁边的罗主任,“这两天罗主任劳心劳力,辛苦一天了还特意去请我过来,第三杯茶理应给罗主任。”
罗主任笑眯眯地望着倒茶的林小堂,心想这孩子果然上道。
第一杯给梁教授,第二杯给洛克,那真是挑不出一点错来,可惜这第三杯不该给他,应该先给郑教授。
不过被排在第三位,罗主任心里可高兴了。
他笑呵呵地接过茶,心里又不免为林小堂担忧。
几个任课老师没得罪,把郑教授得罪了也不是好事啊。
当然,这只是闹着玩,郑教授心里不会当真,不过这样的局面,他倒是想看看林小堂怎么收尾。
郑教授也是这么想的。
三杯茶倒完,他轮到最后一位,佯装不满。
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盯着对面的小姑娘,“这么说来,我是最后一个咯?”
少年班是他牵头建立的,各科的老师是他费心请来的,连今天的饭局都是他安排的,怎么在这小丫头心里,他就该排最后一位啊?
郑教授不是个喜欢争功劳的人,但是看着小姑娘把他排最后一位,忍不住猜测小姑娘心理:“是不是这几位都是任课老师,只有我没教你,所以你就把我排最后一位?”
与其说是质问,倒不如说是台阶。
偏偏林小堂没有顺着这道台阶下。
她将最后一杯茶递给郑教授,扬起一张天真的笑脸,“郑教授,这里所有人,我与您相识最久,知道您是一个豁达大度、宽洪海量的人,所以我才放心把您排在最后一位。”
嘿,这小丫头,还提起旧交情来了。
一番话说得郑教授没了脾气,连连朝她竖大拇指,“你厉害!”
经过这么一件小插曲,餐桌上的氛围瞬间轻松熟络下来,一餐饭吃得有说有笑。
几位任课老师在谈论之后的学习安排时,林小堂全无心思偷听,埋头干饭。
等她吃得饱饱的,肚皮撑得圆滚滚从餐馆出来,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不对啊,不是说梁教授叫她有事吗?
怎么全程没和她谈事情?
难道只是让她过来单纯蹭饭?
怀着满肚子疑问,林小堂慢悠悠朝着学校方向走。
走着走着,不知何时身旁多了一个人。
抬眸一瞧,梁教授一双眼正幽幽盯着她。
借着周围路灯的昏黄灯光,她昂起脑袋仔细打量面前这位梁教授,高高瘦瘦的身形,面皮白净,不说话时总像是板着一张脸,有点过肃,看上去不好接近。
与平易近人的罗主任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气质。
“梁教授,您有什么事啊?”林小堂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梁景勤盯着身旁的小不点,斟酌片刻,问起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上午的故事,是你自己编的吗?”
“啊?”林小堂愣了愣,“是啊,是我编的。”
这不就是最常见最狗血的真假千金的套路嘛,听到罗主任要求以“错误”为主题,她脑子里不由自主冒出这种套路文。
抱错孩子也是一种错误嘛。
“所以,这个故事有什么问题吗?”林小堂不懂。
梁教授怎么莫名其妙提起这一茬,难道特意叫她出来,只是为了问这个问题?
不至于吧。
“实不相瞒,你这个描述……”梁教授顿了顿,接着道:“听起来,和我的家庭有些相似之处。”
“哦。”林小堂习惯性地捧场点点头,反应过来对方的话后,双眼猛地大睁,“啊???”
没搞错吧?这也能撞上?
林小堂尽量冷静着问:“梁教授,您能说说具体有哪些地方相似吗?”
梁景勤沉默片刻,缓缓道出家中实情。
“我和妻子都是教授,我们有一个孩子,不过不是女孩,是男孩,他和我们的确不太一样。”
“和你形容的差不多,我和我妻子都挺高,儿子却很矮,十岁了看着和六七岁差不多,我们夫妻俩都挺白净,儿子的皮肤偏黑。最关键的一点,我们夫妻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智商不低,但我儿子学习成绩很差。”
……
在此之前,梁景勤对自家这个儿子有过疑惑,但从来没有怀疑不是自己亲生的。
毕竟遗传这回事,谁能说得准呢?
或许他儿子倒霉,尽是遗传了夫妻俩一些不好的基因。
心中起疑心,不过是偶尔听到林小堂讲的这件故事,因为里面实在太多巧合。
最为巧合的是,在妻子怀孕要临产以及坐月子那段时间,家里的的确确找过一个保姆来照顾。
双方父母都过世得早,家里没有长辈,他一个大男人怕照顾不周,特意请了保姆过来,等到孩子几个月后,妻子出了月子,才把保姆辞退。
这一切的一切,都和林小堂的故事里太过契合。
他免不得多想。
理智在告诉他,或许一切都是巧合,心底又有一股细微的声音不停冒出来提醒他,万一世上就是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呢?
不然怎么好端端的,林小堂讲出的故事竟然能莫名对应到他的家庭?
他内心很是纠结。
毕竟是家事,刚才在餐桌上不好提起,只能这会儿回学校时找机会与林小堂单独聊聊。
“你怎么看?”
问完之后,梁景勤觉得自己大概疯了,他竟然在问一个小孩子的意见。
典型的病急乱投医。
“我觉得……”林小堂斟酌道:“要不你们夫妻还是带着孩子去医院检测一下吧。”
这个年代虽然没有DNA检测技术,但是能做LHA测试,也就是利用人类白细胞抗原做测试。
这种技术上没有后来的DNA技术准确,但准确率也有百分之八十,能测出个大概。
林小堂建议梁教授去医院做做测试。
“我推荐你去做,并不是有什么把握,只是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里种下,慢慢会生根发芽,你现在已经有了疑惑,不如去做下测试求个心安,好过时不时被这种怀疑折磨,梁教授您说是不是?”
梁景勤一怔,随后笑起来。
看来他还没一个孩子想得透彻呢。
“不过……”林小堂提醒他,“最好别让孩子知道你带他去医院是做这个检查,免得到时候确认为亲生孩子,这事反而成了你们和孩子间的一道坎。”
“这个我会注意。”梁景勤神色郑重。
——
接下来的几天训练,林小堂全无心思。
梁教授在学校做好报到工作后,很快又回了家。
毫无疑问,梁教授是回家做亲子鉴定去了,这事一直憋在林小堂心里。
没出结果前,她连去食堂吃饭都觉得不香了,一心盼着梁教授来消息。
罗主任看出她在测试中明显的心不在焉,忍不住把她招到办公室谈话。
“林小堂同学,你这两天是怎么了,怎么梁教授一走,你整个人开始打不起精神来?所以那天回学校的时候,你和梁教授到底聊了些什么?”
林小堂不吭声。
这是梁教授的家事,她得保密。
梁教授说过,要是结果是亲生的,这事会成为两人之间永远的秘密,倘若不是亲生的,估计瞒也瞒不住了。
所以结果没出来之前,她一个字也不能透露。
“好吧好吧,我不问你们聊了什么,但你总得告诉我,你这两天为啥状态不对劲?是不是和梁教授有关?”
罗主任对此很是疑惑。
那天接风宴后,梁教授护送林小堂回学校的途中偷偷摸摸不知道商量了些什么事情,第二天就打报告回了家。
奇怪,刚来学校就要回家,这合理吗?
梁教授只说有私事要处理,他也没多问,反正现在还没正式上课,批准人回家也是可以的,他没料到梁教授一回家,林小堂的状态也开始不对劲。
不对,这事有点古怪。
一向对八卦敏锐的罗主任忍不住旁敲侧击。
奈何林小堂一张嘴守口如瓶,撬不出半句话。
罗主任作罢,“行吧行吧,你回宿舍吧,赶紧调整调整状态,测试还剩一天,好好表现。”
林小堂却不肯走。
她盯着办公室里的电话,扬起一张天真笑脸,“罗主任,我能不能借电话给家里报个平安?”
“你人在学校,有什么好报平安的。”罗主任嘴里叽叽咕咕,身体却很实诚地提起热水壶去打热水,给林小堂腾出打电话的私人空间。
“谢谢罗主任!”
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林小堂甜甜道谢,随后立即拨通厂里的电话。
等了片刻,对面传来她二姐的声音,林小堂直入主题:“二姐,你咋还不来给洛克道歉啊!我这测试都快结束了,你还没来,这哪是有诚意的样子!”
“谁没诚意了!”林二玉赶紧给自己辩解,“我这不是想要做的东西还没做好嘛!”
“你要做什么东西?”林小堂追问。
“先不告诉你,我马上要成功了,这两天就过去!”
“是么?那你说话算话,这两天记得过来。”她二姐的手工水平一直都很不错,花了将近一周做出来的东西,应该算是诚意满满。
挂断电话,林小堂心里稍稍有了底。
她放下话筒,准备离开罗主任办公室时,电话铃声又突兀地响起。
也不知道是谁打过来的。
林小堂站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犹豫片刻,最终接起。
万一是找罗主任的,万一有急事,她也可以给传个话嘛。
然而,她猜错了。
电话是来找她的,对方是梁教授。
“结果出来了,不是亲生的。”对面语气沉沉。
“啊???真不是亲生的?”一句话听得林小堂心惊肉跳。
这也太戏剧了吧。
这种时刻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只能机械地安慰:“梁教授,你看开点。”
扑通——
热水壶掉落在地。
林小堂回头望去,只见站在办公室门口的罗主任双眼大瞪,彻底呆住。
于是,这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开。
第二天一大早,林小堂照例去食堂吃早餐。
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喝着粥,听到周围学生激动的讨论声。
“哎你们听说了吗,听说少年班有个叫林小堂的,是个神人,竟然料准梁教授的家事,这也太厉害了吧!”
“最厉害的一点你根本没说,最厉害的是这个林小堂简直料事如神,她是特意等梁教授过来操场才用讲故事的方式提醒梁教授!”
“这么厉害吗?我听说她好像能占卦,还能看天象,是不是真的啊?”
“我估计是真的,有些人就是这么神奇,要不然她怎么能料定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的家事呢?”
当事人林小堂:“……”
谣言就是这么产生的吗?
又会占卦又会看天象,真有这本事,她还读什么书啊,直接修仙得了。
这事不只在学校传开,闻到风声的报社记者觉得这是个大新闻,纷纷想过来采访林小堂。
全都被门卫大叔拦在外面。
学校有规定,学校少年班的学生不得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门卫大叔尽职尽责地将这些打扰之客拒之门外。
“别等了,都回去吧,我不会让你们进去的。”
那些记者很是执着地蹲点,不肯离开。
门卫大叔没办法,只得严格看守,不让任何人乘机而入。
推搡的人群中,突然钻出一道小小身影。
小男孩走上前,把资料往前一递,门卫大叔赶紧拉开一条口子放行。
将男孩放进去之后,门卫大叔立即重新把大门合上,推开想要趁机进入的两个记者,厉声嚷嚷:“你们回去吧,别白费功夫了,赶紧走,我不会让你们进去采访的!”
“大叔你就行行好,我只进去问两句话而已,你们学校这么厉害的人物,不该多报道吗?”
“是啊,听说林小堂才八九岁,这么小的孩子,能有这身本领,就该让大家伙见识见识。”
……
并未走远的阙星阑脚步一顿。
一群记者堵在门口,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没心情去探索是怎么回事,原来都是过来采访林小堂的?
他回头望向校门外那群推搡着的记者,听得其中一个嚷嚷道:“行吧大叔,你不让我们去采访也行,咱们就问问你吧,听说林小堂会占卜,会看天象,还有人传她是文曲星下凡,是不是有这种说法?”
阙星阑:“……”
一周没来,现在她已经成为神仙了吗?
第50章 你是直觉敏锐的天才
办公室里,接到门卫大叔反馈的罗主任很是忧心。
忍不住看向对面坐着的小姑娘,“你瞧,现在大批记者要来校采访你,赶都赶不走,这可怎么办呢?”
少年班成立之初,郑教授就和他明确立过规矩,少年班的学生不能像之前顾云那样接受任何的采访,也不允许像之前林小堂和喻子晋那样上电视节目。
这些媒体频繁过来打扰会影响孩子们的学习,让孩子们过多的曝光在媒体下并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这四年,务必要给少年班的学生营造一个不被外界打扰的安静学习环境。
可是……还没正式上课呢,林小堂就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惊动一堆报社记者,门卫大叔怎么劝都劝不走,太烦心了。
“不管他们就是。”林小堂对那堆记者没兴趣,她整颗心都惦记着梁教授的事,“罗主任,梁教授找到自己孩子了吗?”
“你来找我就为了打探这个?”罗振海轻笑一声,“你不用担心这个问题,这事郑教授已经在动用人脉了。”
林小堂一怔,“郑教授也插手了?”
“可不是么,你想想,这件私事不解决,梁教授有心思回来给你们上课吗?”
梁教授家里出了这个事,天都塌了,哪里还有心情教课,当务之急肯定是要查个水落石出,找到自己的亲生孩子。
这点可以理解。
但是站在郑教授的立场,那就是完全不一样的考虑角度。
本来都定好了要让梁教授过来教数学,这一耽误,还不知道到耽误到什么时候,这会儿再去别处重新调个数学老师过来也困难。
郑教授出面把这件事揽过去调查,里面含着公私两种目的,首先也是想帮梁教授尽快找到孩子,再者也是不想梁教授耽搁教学进度。
“郑教授的人脉广,很快就能查到消息,你就别担心这个了,赶紧回操场去。”罗主任扬手赶人。
“一周的训练结束了,我该去公布结果了,而且今天有个新成员到来,大家重新认识一下。”
新成员?
林小堂目光一怔。
莫非是……阙星阑?
果然!
回到操场的林小堂一眼瞧见人群中间的阙星阑。
他穿着一件如向日葵般亮眼的黄色短袖,静静站着,周围时不时有人凑过去和他搭话,他面上没什么表情。
还是记忆中对人爱答不理的老样子。
林小堂前脚刚回到操场上,罗振海后脚拿着花名册匆匆赶来。
“同学们,一周的训练到现在就算是结束了,接下来我会念一些学生的名字,念到的同学请先回到宿舍去。”
罗振海翻动名单,按着原先打过记号的名字一个一个念下来。
不到两分钟,名字念完。
“总共是16位同学,请刚才念到名字的同学先回宿舍,其他的同学站着不用动。”
很快,队伍中陆陆续续有学生出列,慢腾腾朝着宿舍方向走去。
等人走完之后,罗振海看向剩下的36位同学,先清点一下人数。
人数确定无误之后,他大声宣布:“今天新来了一位同学,因为没和大家一起训练,后续会对他进行两周的单独观察,大家不要感到意外。接下来咱们该去教室把坐位定下来。”
罗振海收起花名册,带着学生们第一次跨进教室。
少年班的教室和其他教学楼并不连在一起,单独处在学校较为偏僻的一块地方。
这是原先最老的平房教室,后来学校扩张,修了新的二层教学楼,学生们都搬到新教学楼,老教室就改为老师的办公室或者储物间。
罗主任为了让学生们拥有更加安静的读书环境,腾出一间储物间,重新装修收拾,给孩子们做成新教室。
新教室里刷了一层白石灰和绿色的墙裙,看上去有模有样。
桌椅都是新制的,散发出一股贵重的味道。
罗振海望向身后的孩子们,决定给孩子们一个自由选择的机会。
“通过一周的训练相处,我相信大家应该对互相有了一定的了解,这样吧,这次挑座位让大家自由选择。”
他敲了敲一组第一排的两个座位,“谁想坐这里?”
话音落下,众人陷入犹豫。
片刻后,两个小男孩从人群中走出来,坐在一组第一排。
有人踏出第一步后,接下来速度要快得多。
眼看一组四排的位置快要填满,顾云心里有点着急,在人群中搜寻一圈,目光落到不远处的阙星阑身上。
不知道阙星阑想和谁一组。
依着他的脾性,估计不会主动开口要和人一组,她要不要主动一些,上前与他商量?
再怎么说,她和阙星阑以前都是市一中附小的学生,之前还一起参加过两次交流活动,比起其他人,阙星阑理应对她更熟悉一些。
她主动过去商量,成功的几率应该不低。
可是……
这是一个男生女生之间并没有那么开放的年代,班级里包括她在内一共7位女生,她不主动和女主坐在一起,反而要主动和男生坐在一起,怕事后惹闲话。
而且万一阙星阑心里不愿意和她一起坐,当场拒绝,她岂不是很没面子?
思来想去,顾云觉得主动过去商量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要不还是等等吧。
班上总共36个学生,其中男生29个,女生7个,如果两两配对,男生和女生各要剩下一个。
不用想,阙星阑肯定是剩下的那一个。
她只要等着,等着阙星阑最后被剩下,两人自然而然组到一起。
顾云心里打着小算盘的时候,另一边的林小堂已经走到喻子晋身边。
“哎,咱俩一起,坐到四组第一排怎么样?”那里有窗户,她喜欢靠窗的位置。
喻子晋瞥她一眼,“不怎么样。”
林小堂:“……”
“咱俩好歹一起上过电视节目,暑假的时候咱们还一起想办法赚钱呢,这些你都忘啦?”
“这也不代表我想和你坐一起。”喻子晋面无表情地拒绝,“你要是坐四组第一排,那我就坐最后一排,咱俩最好离远点。”
林小堂:“……”
这小屁孩……
“行,那我去找别人,哼!”
林小堂鼓着腮帮子,一转身,对上阙星阑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我们一起坐。”阙星阑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开门见山地说。
林小堂:?
她左看看右瞧瞧,确定阙星阑在和自己说话后,很是不解:“为啥要跟我一起坐?”
他俩也不熟啊。
不只不熟,简直有仇。
“罗主任刚才说过,我还要继续考察,无非是考察我能不能融入集体生活,现在的你似乎热度挺大,和你打交道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林小堂:“……”
性价比这个词用在这里不得不说还真贴切。
啧啧,瞧瞧人家,年龄*不大,心眼不小,都学会利用人啦!
她抬眸直挺挺望着面前的男孩,男孩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仿佛确定她会答应似的。
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林小堂哼笑一声:“被你这么利用,我就没点好处?”
“你提。”阙星阑面不改色。
林小堂一愣。
对方的语气太过淡定大度,和那些有钱人拿着银行卡让人刷的样子大同小异。
啧啧,这就是对方自信的底气吗?
很好,成功吊住她胃口。
“这可是你说的。”林小堂毫不客气提意见,“你的零食全归我。”
“可以。”阙星阑回答得毫不犹豫。
“那还等什么,赶紧啊!”想到以后阙星阑的进口零食全归她,林小堂心里美得冒泡。
眼看罗主任已经站在三组最后一排,她连忙拉着阙星阑径直往四组第一排坐下。
安排好三组的学生后,罗主任走到四组第一排,一瞧,上面已经稳稳当当坐好两个学生。
偏巧一个是林小堂,一个是阙星阑。
话说之前市三中举办的“创造杯”,参赛的学生中,他对这两人最为印象深刻。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两人挺有缘。
罗主任笑笑,“你们倒是挺积极啊,我都还没排到这里,你们自个儿就坐下了,好,很好,这种积极的态度值得表现,那接下来的第二排谁来?”
话音一落,顾云走了过来,稳稳落坐。
罗主任看她孤身一人,询问:“顾云同学,你没想到和谁一起吗?”
顾云没吭声。
她哪里顾得上和旁人商量,才一眨眼的功夫,林小堂便拉着阙星阑坐在四组第一排。
明明她一直关注着阙星阑的动向,不过分神一小会儿,就让林小堂抢了先。
气死她了!
这个当口,她压根来不及和其他人商量,先把第二排的位置占到再说。
既然不能和阙星阑成为同桌,那么至少也要成为他的后桌!
“那既然顾云同学没有想到和谁一起,有没有同学愿意……”
罗振海的话没说完,喻子晋一步跨上前,坐在顾云旁边,而他的前面,是林小堂。
林小堂:?
她直愣愣望着发誓要坐去最后一排的喻子晋,埋怨:“你有毛病是不是?”
刚才邀他一起坐,他不坐,这会儿倒是闷不吭声坐到她后面。
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捣鼓什么。
喻子晋没吭声,权当没听见林小堂的牢骚。
剩下的两排很快安排好,罗振海走上讲台,看了一眼全教室坐好的学生,叮嘱:“这就是以后大家的位置,应该好一阵子不会改动,大家记清楚了哈。”
“明天周末,大家休息一天,后天再来正式上课的时候,别忘了自己坐哪儿。”
“好,今天就说到这里,大家可以自由活动了。”
罗振海走下讲台,薅住即将要跑出教室的林小堂,“你等下,有点事要找你。”
林小堂脚步一顿,“什么事?”
“去我办公室等着,我去趟宿舍再回办公室和你聊。”
罗振海要去宿舍安排那些早就等在宿舍的学生,那16位同学不太适应集体生活,得好好安抚一下情绪,通知家长把人接回去。
林小堂不知道罗主任要和他聊什么事,只得先去了办公室。
罗主任的办公室来过不知道多少回,简直比她的寝室还熟悉,她轻车熟路地走到办公室,推开门往椅子上一瘫,才发现办公桌对面坐着一个人。
“哎呀!”猝不及防的林小堂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郑教授你怎么在这里?”
郑洋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里呢,看你样子,简直把罗主任办公室当成家了,一进来就躺着,没人比你更自在,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你办公室呢。”
林小堂赶紧摆正坐好,双手搭开膝盖上,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是罗主任叫我过来的,他说有事找我聊。”
解释完,林小堂起身,摆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态度:“既然郑教授您找罗主任有事,那我不在这里现眼,先走了。”
“等等。”郑洋叫住转身要走的人,“我也恰好有事要找你,坐下吧。”
“哦。”林小堂又乖乖坐下。
话说最近感觉挺忙的,一会儿这个找,一会儿那个找。
“不知道郑教授找我什么事?”
郑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问道:“听罗主任说,今天会安排坐位,我想问问,阙星阑和谁坐在一起,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当然知道!
林小堂咳了咳,“我。”
果然。
郑洋轻笑一声,这小外甥别看闷不吭声,倒是个行动派。
对这事早有猜测,提问不过是想确认一下,得到和心中相差无几的答案,郑洋将话题转到正事上。
“林小堂,你还记得因为你一个故事,揭开梁教授家里私事的事情吧?这事我去调查了,事情有点棘手。”
“怎么棘手?”提起梁教授,林小堂立即来了兴致,免不得猜测:“是那个保姆找不到了?”
“不是。”郑洋摇头,“相反,不用一天,这个人就找到了。”
“既然人找到了,那有什么棘手的?”林小堂不解。
人都找到了,接下来交给警察,应该很快就会找回梁教授的亲生孩子。
“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郑洋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缓缓揭开事情始末,“人是找到了,但已经过世,过世好几年,找到也没用。”
“怎么没用!”林小堂激动地站起身,“哪怕是过世,也可以查查这人的亲属关系,这人十有八九是把孩子掉包给熟人了,查查亲属关系应该不难吧?”
“问题就出在这里!”
郑洋捏捏眉心,“那个保姆名叫胡爱芬,是假名字,当初留下的身份信息,也全都是假的,根本查不到她的亲属。”
“是么?”林小堂眉头一皱,“这事的确有点棘手。”
保姆为什么要用假名字呢?难道是怕调换小孩的事情被人察觉,被人追踪,所以特意报了假名字,假身份?
这么说来,这个保姆根本就是有预谋地在干这件事!
保姆明摆着是预先做好打算,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留下把柄。
好歹毒的心思!
“我已经和梁教授商量过这件事,这事急不得,一时半会估计查不出什么线索,我让梁教授先安心在学校教课,这事的后续我来跟进。”
郑洋解释完,直直看向面对的小姑娘,“所以我来问问你。”
心里正仔细琢磨着这件事的林小堂听到这一句,一怔,“问我?”
“是啊。”郑洋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外面都传你会占卦、会天象,是文曲星下凡呢。”
林小堂:“……”
“郑教授,外面那都是谣言,谣言!别人说说也就算了,你咋还信了呢!”
“我很难不相信啊,”郑洋故意逗她,“你瞧,你随口编个故事都能揭开梁教授家里埋了十年的秘密,我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怎么能不信呢?”
林小堂:“……”
行吧,她是看出来了,郑教授拿她取乐呢。
郑洋神色一转,敛容肃颜,“行,不和你开玩笑了,我过来的确是要问你这件事。”
“我倒是不相信你会占卦会天象,但这个世界上的确有直觉敏锐的那一类人,我在国外见过不少天才人物,其中就有这样的人,我觉得你也是这样的天才。”
“所以,我真是过来问问你,你对这事有什么其他的看法没有?”
“你有任何想法,但说无妨。”
几句话把林小堂问沉默了。
她有啥想法啊,那个故事根本就是她瞎编的!
谁知道瞎猫碰上死耗子,一下子正好和梁教授的家事对上。
外面那些传言传得离谱也就罢了,怎么看郑教授的样子,也开始相信她有这个能力?
什么直觉敏锐的天才,她有个毛线的敏锐度啊!
林小堂想也不想就要拒绝,一抬头,瞧见郑教授一双眼正期盼地望向自己,他是真的希望能从她口中得到一些线索。
林小堂沉默了。
到嘴边的“我什么想法都没有”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心里轻叹一声,她缓缓开口:“郑教授,我想问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你尽管问。”
林小堂直言:“我想问问那个保姆去世的时候多大年纪?”
“快三十岁。”
不到三十岁就去世了?
林小堂压下心里的疑惑,继续追问:“去世是什么原因?意外还是疾病?”
“不是意外,应该是疾病。”
年纪轻轻因病去世?这个保姆调换孩子的动机,和自身的疾病有没有什么关系呢?
林小堂仿佛从混沌中抓到一缕线索,但没法串成串。
“郑教授你让我先想想吧,我现在还没什么头绪,等有想法了再联系你。”
“好。”郑洋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那你回去慢慢想,想到什么,立即用罗主任办公室的电话联系我。”
林小堂点点头,领了命,转身走出办公室。
回去宿舍的路上,一直埋头思索这点线索,直到一双脚拦住她去路,才把她从沉思拉回现实。
抬头望去,喻子晋堵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开口:“明天有空吗?”
“有啊,你要干嘛?”林小堂疑惑地望着他。
“我爸想请你去我家做客,去不去?”喻子晋像个无情地传话机器。
“你爸想请我?”林小堂怔住,“为什么啊?”
“暑假的时候,我赚了一笔钱,我爸知道是你的功劳,想要感谢你。”
哦豁,原来是这回事。
她还以为喻子晋改性了呢。
“瞧瞧,瞧瞧,你爸多明事理懂感恩的人啊,你咋就不跟着你爸好好学学?”
喻子晋:“……”
“所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去,当然去啊!”林小堂一口应下,“我明天上午就去!”
得到回复的喻子晋转身便走。
市三中离他家的距离并不十分遥远,坐公交四十分钟的路程,他回到家时,头顶的太阳还很大。
喻红强坐在堂屋里扎扫帚,余光中瞥见他进门的身影,关切地问:“让你邀请小堂来家里做客,你邀请了吗?”
“邀请了。”喻子晋蹲下身,想帮着父亲扎扫帚。
“不用了,”喻红强推开他,“你先告诉我,人家答应没有?”
“答应了,明天上午过来。”
“那太好了,”喻红强站起身,指了指桌子上放着的一束白色纸菊花,“子晋,拿着花,咱们去看看你妈。”
喻子晋的母亲葬在公墓。
公墓的距离并不远,两人捧着花,一路慢悠悠地走过去。
每隔半年,喻红强都会来看望一次亡妻,跟亡妻说说心里话。离上一次过来公墓不过两个月,这次他急着过来,是心里有些话憋不出,想对过世的妻子倾诉。
“孩他妈,你不知道吧,子晋现在交到朋友了。”
那个孤僻性子,看谁都不待见,能开口邀请人家,毫无疑问是真把人家当朋友。
“孩他妈,子晋现在去上学了,还是在最好的少年班。”
“暑假的时候,子晋还赚了一笔钱,现在手上没那么紧了,日子眼看着越过越好,要是你还在就更好了。”
……
喻红强一个人蹲在墓碑前碎碎念。
每当这个时候,喻子晋都会刻意回避,他不想听他父亲诉说对母亲的思念。
倾诉一大堆后,喻红强站起身,看向墓碑上那个熟悉的名字,轻轻闭上眼睛,心里叨念。
“孩他妈,要是你在天有灵,保佑子晋活得久一点。”
他妻子的母家有一种奇怪的遗传病,大姨子没活过三十岁,他妻子也没活过三十岁。
不知道这种古怪的遗传病有没有遗传给他儿子。
从前日子潦倒,他顾不上担忧这么多。
现在好不容易日子有了点盼头,他希望他儿子能活得长久一点。【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