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想笑, 钟元就笑了。
今晚因为大舅妈和钟建华而起的郁气这会儿被小孩们治愈得差不多了。
尤其是帮忙抓娃娃的小孩姐。
她抓了好多好多。
然后一群孩子围着着“哇”来“哇”去,羡慕得眼睛都发光,作为被羡慕的大人……
就一个字, 爽!
心情一放松, 她就不想讲人情世故, 语气随意了几分:“你赶紧把他们放下来吧, 你家这小孩的嗓门……咦惹, 破坏性有点大。”
宴修元嘴角不自在的抽搐两下:……说实话, 他也嫌弃!
但没办法。
大姐医院里忙, 姐夫也忙,今年温度低,大雪封路, 路段上交通事故比往年多, 他得安排工作。大外甥两口子跑外地参加同学婚礼嫌他儿子碍事, 索性扔家里。
本来孩子是扔给宴修元爸妈的, 想着有阿姨搭把手, 他俩正好能体验一下四世同堂,亲手含饴弄孙的乐趣,便给阿姨放假了。
偏偏又临时收到消息说哪个地方好像发现矿了, 老家在茗城的他俩离得最近。于是两人就主动请缨了, 一秒没耽搁带上设备仪器探矿去。
现在家里只有他和二哥一家。
而最闲的就是他。
看娃的活儿经过层层外包最后包到了他头上。
这不, 今天被两个小的赖上死活要到游乐场玩。游乐场那么冷, 小孩子虽说火气旺,但冬天病起来也挺严重的。
宴修元哪敢带他们去?
只能把他们拽到商场玩楼下那些简易版的滑滑梯、充气垫。
一楼玩腻了两个小孩就开始上上下下遛电梯。然后漫无目的瞎跑, 哪个店人多就往哪钻,别提多折腾人了。
一个人看两个孩子他恨不得自己长出八头六臂。
这种情况下宴修元完全从容不起来,也淡定不起来, 甚至连保持“温和”都有些艰难。
他叹了口气,把两个扭来扭去的娃放下。
孩子脚刚沾地,就倒腾着腿蹬蹬蹬冲向小孩姐,一大一小半扶半攀踮脚看热闹。
别人在抓,他俩就在旁边喊加油。
宴修元连忙跟进来。
注意力始终放在两个小孩身上,话却是对钟元说的:“好久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钟元挑眉,意有所指:“你不也是!”
她印象中的宴修元温和礼貌但疏离,性格大概还有一点点出乎意料的攻击性。
崭露头角又迅速隐匿。
其实从上次他随口那句让金龙自己周转不过来而后自食恶果就能看出温和不是他骨子里的底色。
但那又怎么样呢?
人本来就是复杂的,对待外人和对待自己人谁都可能表现得不同。
不过她确实没想到他跟家里晚辈在一起时是这样的形象。
她以为……
他适合出现的场景是办公室、图书馆、讲座。因为他是那种一看就充满了精英感、距离感的人。
不是电视剧里的霸总那样身心都生人勿近,而是表面上跟你聊得很深入很投缘,彷佛关系不错,但内心里他跟你很可能隔着一条马里亚纳海沟。
对任何人都温和疏远的那种。
比如两人都说对方是朋友。
但除了有问题需要对方解惑,钟元从来不会主动跟他聊天,他也从来没找过自己。
所以就算外形分数她愿意给宴修元打九十八分,对他却着实不怎么感兴趣。
她似乎更喜欢热烈的人。
像火,像太阳一样的,肆意散发着热情,将自己完全包裹。
当然,她很欣赏情绪稳定、专业能力过硬的精英人士,只是很难对这一类人产生“可结交、可用”以外的想法。
而眼前这个衣服被抓得皱巴巴、头顶鸡窝看到熟人夹着孩子转身就跑、表情失去管理的宴修元,突然多了几分普通人的真实。
像平面刻板的塑料人一下加了血肉。人一旦真实起来,就显得有趣多了。
宴修元微怔,嘴角上扬。
唇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渐渐地,笑容越来越明显,他摊手调侃自己:“没办法,遛娃比遛狗要求多,也累多了。”
这次笑容跟前几次的温和不同,显得更加率性。
钟元又是莞尔一笑。
猜他是破罐子破摔了,大概是“人设”已塌,反正都被外人看见自己被孩子克制的狼狈样儿了。
索性不装了,摊牌了。
“庆幸他们没有小学文凭吧~~~”
“舅公!”
“舅公——”
“小叔,琮琮说我们也要游戏币。”
宴修元不懂有的小孩肺活量怎么能那么夸张,随便喊他一声就跟防空警报有得一拼。
震得人脑子嗡嗡的。
有种银角大王说“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的既视感。
他略显痛苦的揉了揉太阳穴,“行,老老实实站着,我去给你们换游戏币。”
“别换了,我有很多,给。”
钟元叫住他,拿过娃娃机旁边的游戏币给姐弟俩,不,姑侄俩一人抓了一把。
两个小孩犟是犟了点,挺懂礼貌的。
没有直接接,而是齐齐用渴望的眼神看向宴修元,等他点头,小姑娘才乐呵呵的接过游戏币。
登时原地蹦了蹦。
然后兴高采烈扑到钟元腿上撒娇,“姐姐谢谢你,你是我见过最漂亮最漂亮的姐姐。”
钟元身形微僵。
片刻后反应过来笑着回应她:“谢谢你夸我漂亮呀~~”
这个年龄的小孩都是学人精。
大的撒娇,小的也不甘落后,圆滚滚的身体跟个炸弹似地撞在钟元腿上,他还试图抱她。
结果一伸手,捏着的游戏币漏了两枚,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小孩一愣,没哭,只是顾不得抱钟元了,赶忙蹲下撅着屁股到处找游戏币。
差点趴地上化身扫地机器人。
而感谢完的小女孩已经信心满怀冲到旁边空着的机器玩起来了。
宴修元赶紧把即将钻到别人裙子下的小屁孩捞起来,在小孩挣扎着又要下地时,钟元机警的掏出两枚,声音不自觉夸张地夹了起来:“哇,我找到你丢的游戏币了哦~~~”
小胖娃圆溜溜的大眼睛唰一下闪闪发光,崇拜的看着钟元,奶声奶气道:“谢谢姐姐,姐姐你好厉害~~~”
两人说话间,小孩姐又换了一台机器,快抓累了。而此刻篮子里还剩下一半游戏币。
钟元也已经装了两个大麻袋娃娃。
确定小孩姐不想玩后,她把用大剪刀剪的那个,特别难弄的一米高的福娃晶晶送给小孩姐。
“今天谢谢妹妹了~~~”
她揉揉小孩姐的双马尾,“没有你帮忙的话我肯定抓不到这些,还要不要别的?随便挑。”
小孩姐摇摇头。
抱着晶晶笑得一脸开心。“不要啦,我要这个就可以了,姐姐,再见~~~”
“再见。”
说完,小姑娘欢快地朝店门外三角区休息椅上的一名女子冲去。
还转身冲着娃娃机店指了指。
钟元目送小孩姐离开。
低头看着篮子里的一摞游戏币,有点发愁。宴修元见状好奇:“你不玩吗?”
钟元撇嘴,幽幽道:“是我不想玩吗?是它不想给我玩,死活抓不起来。”
明星割粉丝韭菜还知道先提供情绪价值呢。这娃娃机不给手残提供成就感,还怎么嗨得起来?
最重要的是,它不保夹,它居然不保夹!
过分。
太过分了。
老板如此冷酷无情是会失去一大批顾客的,比如她,她发誓,她肯定不会再来玩第二次。
宴修元觑见她幽怨的小眼神,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掩住嘴角明显的弧度。
随后伸手从里面抓了几枚:“我试试。”
“能帮我盯一下他们俩吗?”他问。
小孩姐一走店里人瞬间少了一半,两个小孩挤在同一台机器前。一个抓一个握着拳头鼓劲儿,倒是不难盯。
“可以呀。”
钟元直接把篮子塞他手里。
开玩笑道:“抓到后咱们五五分成,我提供币你提供技术。如果……你有技术的话。”
宴修元看着机器里的三角夹子,不那么确定的嗯了声,点头:“我试试。”
他没玩过这个,不敢保证能抓多少,
不过看刚刚那小姑娘那么轻易就抓了两袋,应该……没什么难度吧?!
钟元没管他怎么“试”的。
既然答应帮忙盯孩子,她便很尽责,注意力就一直在两个小孩身上。
这俩孩子比自个儿还菜。
抓着操作杆一通乱摇,要么机械爪还没碰到玩偶就没了,要么就是落点歪了夹到空气,只听到投币和他们咋咋呼呼的嚷嚷声。
很快,他们无功而返。
游戏币投完了一个也没抓着。小女孩表情懊恼,脸颊红扑扑的,不明白为什么别人能抓到就自己抓不到,表情十分失落。
而胖嘟嘟的小男孩则噘着嘴嘟囔,“小姑,娃娃机一点儿也不听话~~~”
两人对着钟元一通撒娇。
“姐姐,好难呀。”
“娃娃机不乖,不吐娃娃。”
钟元身体再次僵硬。
她还是不太习惯不熟的人对她搂搂抱抱,主动揉小孩脑袋时意识不到这点,也确实很开心,但主控权被两个过分开朗活泼的孩子抢走后,就让她手足无措,无所适从了。
满脑子都是——
真e人恐怖如斯啊。
这么小居然就学会了自来熟,谁能想到大家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啊?
假e人的钟元表示很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而两个小孩一通撒娇后,终于想起少了一个人。他们扬起可爱的小脸四处张望。没看到小叔\舅公的身影,顿时慌了。
小脸哭兮兮的。
拔腿就要往外跑,钟元赶忙揪住他们,“你小舅在那儿呢。”
看到熟悉的背影。
王茹萱小朋友拍了拍胸口,重重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埋怨道:“小叔太让人操心了,玩游戏也不跟我说一声。”
小应声筒用力点头,“就是。”
“祖祖说了,舅公让他们操心呀~~~”
至于如何个操心法,小孩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两人实在可爱。
长得玉雪伶俐,大眼睛翘鼻梁,语调奶声奶气甜甜糯糯,绷着脸装大人时更可爱了,一般人大概很难抵挡萌娃的魅力。
不自觉地。
钟元嘴角就越翘越高,一脸姨妈笑。
她没忍住掐了掐他们软乎乎的腮帮子,一手拽一个,小跑过去围观宴修元的“试一试”。
方才她只顾着履行自己对宴修元的承诺,没怎么关注他的战况。
这会儿凑过来一看眼睛瞬间瞪大了。
钟元微微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身旁的小推车,亲眼看到底下窗口又掉出一个娃娃,脱口而出:“……这台机器保夹了吧?”
“有可能。”
宴修元暗哂,
嘴上却很给钟元留面子。
扭头看两个小孩都在,又慢悠悠回身按下按钮,“我大概掌握了一些技巧,还想要哪个我帮你抓。”
“那我要福娃,大的那种。”
小孩姐刚刚成功抓到一个,做得很细致很可爱,不过钟元看她很喜欢的样子便送她了。“别的我应该都有了,小孩姐帮我抓了很多。”
听到“小孩姐”三个字,宴修元先是一愣,随后反复咂摸,越品越觉得这词儿形象。
“嗯,我试试。”
钟元已经开始脑补五个福娃排一排,全坐在飘窗上的画面了。
顿时犹如甲方附身,得寸进尺道:“如果能五个都抓到就最棒了,那么一个系列全凑齐了。”
宴修元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估计不太行’几个字梗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她好像真的很想要。
又是自己先开口说要帮她抓的,现在再说做不到……似乎不太好。
只是抓几个娃娃而已,还是别让人失望吧。
宴修元默了两秒。
大脑迅速浮现出刚刚摸过的那几台机器的信息。
控制杆、机械臂的灵活度,机械爪的晃动幅度,固定大福娃的安全绳角度,他一一测算,初步预估自己要从什么角度、什么力度抓才能成功后,冲钟元点了点头:“……我尽量。”
话里依然谦虚,只眼神比之前坚定得多。浑身散发着成竹在胸、游刃有余的味道。
“小叔,还有我呀。”
王茹萱小朋友是一个很主动很会刷存在感的萌娃,一听宴修元带“你”没带“们”,机灵的她立马蹦出来纠正:“你不要只给姐姐抓,还要给我和琮琮抓啊。”
“对~~~”周琮附和,“还有琮琮的。”
宴修元&钟元:……
本来很正常、不带旖旎味儿的对白,被两个小孩一强调突然就变得有那么点不对劲儿了。
两人下意识看向对方。
眼神交汇的一瞬间,时间彷佛停滞了,周围变得很安静,一切喧嚣都没有意义,彷佛进入了某个微妙的空间。
“小叔,你怎么不说话呀?”小孩儿突然出声打断了奇怪、突兀的氛围。
钟元眨眨眼。
回过神,正要移开眼神,没想到宴修元先一步别开脸了。她诧异看他,就注意到他放在机器按钮上的手不知何时收了回去,正插在兜里。
“放心吧,不会少了你和琮琮的。”
听到这话,两个孩子“哇”一声,欢腾雀跃起来,急不可耐地拉着钟元两人往有福娃的机器走。
这一晚钟元玩得很开心。
虽然福娃没有抓齐,忙了半天也只抓到两只,但她还是很快乐。
回家时搭的宴修元的车。
因为满满大三袋玩偶,一个人着实没法搬回家,宴修元还免费充当了一把苦力。钟元打算履行协议跟他五五分,宴修元没要,最后随意拿了三个玩偶。
“拜拜,开车注意安全。”
“嗯。”
次日大舅依然没回消息。
开心了一晚的钟元一想到大舅妈就头疼,脸上控制不住一片愁云惨雾。
既担心大舅没当一回事。
又担心他没及时看到消息,万一拖久了大舅妈趁着过年四处交际弄出事来,那就太糟糕了。
毕竟逢年过节是送礼高峰期。
钟元如此担心,并不是怕她收礼受贿。
那种思想走了歪路的,家里有人身居高位或是自己在某个领域做得不错的,一般会先隐藏起来,利用自己的地位、身边人的威望,去潜移默化的影响身边更多人。
比如某个潜伏在电视台二十年的主持人;比如某个特别红,看上去特别爱国的明星私下却鼓动别的明星参加各种奇怪party;又比如某些领域很有威望的人发表一些乍听有理,但细想又各种矛盾的言论。
这些人平均潜伏十几二十年,很少因为贪污受贿暴露。
受贿,是最低级的一种。
就算大舅妈不够聪明,不懂蛰伏以图更大,但只要她背后真的有势力,对方会好好“规划”她的一举一动。
钟元担心的是她趁春节借着身份拉其他人上贼船。追根究底,仗的就是大舅的影响力。
钟元躺在床上来回翻滚。思来想去,突然想到一个人——麻振。
他不是有个师兄开私人事务所吗?
开价贼贵那位!
当初自己没钱请他调查钟建华,可现在自己有钱了,完全请得起他调查大舅妈。
不,其实也不用查太深。
只需要他过年加个班,时刻盯着大舅妈,拍下她的动向就行。
只是这两年除了群发节日祝福,她跟麻振没联络过,群发时也没注意到对方回没回。
不知道他把自己的好友删了没。
先看看吧,钟元想到就做。
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坐起身,熟练地在枕头边摸来摸去,成功摸到手机。
翻开联络人列表立刻拨通了麻振的号码。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在瓶底书汉隶仿前朝的飘逸……”①
一首彩铃播完,电话没人接。钟元抿了抿嘴唇,心里划过不好的预感。
难道麻振换号码了?还是在忙没听见?
她挂断,再拨。
彩铃唱完,自动挂断,她继续拨。大概拨到第五轮、还是第六轮,电话终于接通了。
那头传来略有些沙哑的嗓音:“喂,钟小姐!”
钟元悬着的心瞬间落地。
非常好,他没把自己删掉,她清了清嗓子,笑着说道:“麻记者,我真怕你换号码了。”
那头也笑:“确实换了,这部手机现在不常用。新年快乐,钟小姐。”
钟元顺势寒暄了一句:“你也新年快乐。”
“我找你是——”
突然,一阵咳嗽声传来。
隔着电话线都能听出有多严重,感觉肺都要咳出来了,钟元连忙打住,语气关切问道:“麻记者,你还好吗?”
“咳、我还好。”
说完,又是一阵巨咳。约莫过了两分钟对方似乎缓过来了,“钟小姐,你今天找我是?”
“是这么回事。我需要调查一个人,你师兄的私人事务所如今还开着吗?”
“还开的,不过你要调查谁?调查哪方面?资料什么时候要?现在过年,我师兄他们休假去了,咳、咳咳……”
钟元听他咳得厉害,犹豫着要不要换个时间再说。
可这事委实耽搁不起。
半晌,她还是决定一口气说清楚。
“准确说,我需要他跟踪一个人,拍下对方见过的所有人、做过的所有事。对了,干活的嘴巴还得严,不管拍到什么都要保密。当然,过年嘛,我知道这活儿比较急,也很辛苦,所以酬劳上你让他放心,绝对包他满意。”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突然问:“钟小姐,您要拍的人身份复杂吗?咳、会不会威胁到我师兄的性命?如果危险性不高,你觉得我怎么样?”
这下轮到钟元沉默了。
麻记者还是那个麻记者,咳成这样还想着赚钱。
佩服。
太佩服了。
钟元对他简直肃然起敬。
她想了想,缓缓道:“我要找人跟踪的是我大舅妈,你自己评估危险性。”
大舅妈!
麻振精神一震。这不就是那……那谁的夫人吗?
当初帮钟元查完钟建华,又发现她年龄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小,不是钟建华妹妹而是女儿后,他就重新捋了捋查到的资料。
再加上后来发现她给报社寄了举报信。
虽说隔壁市的网戒学校没有第一时间打掉,但茗城没开多久的心理辅导学校被端了。
而后还闹上了省电视台、省级报刊,连央视都报导过,只可惜动静这么大,依旧没能把这类学校一网打尽。
因为家长有需求,就算新闻提过这类学校的危害,它们依然能借着别的名号秽土重生。好在茗城确实没有再见到它们的身影。
当时他就查到主持打击茗城网戒学校的领导是钟元的舅舅,所以——
现在是这位的夫人身上有大新闻?
那查她,岂不是很危险?
这个念头一闪过,他摇摇头立刻否决了。
能让人感到“危险”的黑料必定跟上头相关,钟小姐肯定不会找外人查,她难道不会担心查到她舅舅身上吗?
能查,就代表问题没那么大。问题不大,危险性就不会太高。
一通逻辑盘下来,麻振觉得鼻子没那么堵了,嗓子也没那么疼了,一下子就从萎靡不振变得精神焕发。
“钟小姐,我能问问酬劳多少吗?”
钟元被问住了。
她还真不清楚开什么价合适,第一次找到了麻振这个新手,两人都没经验,稀里糊涂就完成了交易。
现在她依然没什么经验。
但绝对不能让麻振看出这点,钟元沉吟几秒,故作高深莫测道:“得看你们拍到的都是什么东西了。”
“有价值和没价值当然不会是一个价。”
“当然,我这人不会让你们做白工,就算拍的全是吃喝拉撒那种没价值的片段,我也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许久没赚过大单的麻振一听,心中狂喜。
但还是忍不住进一步确认:“如果没拍到有价值的内容,一天出工费您给多少?”
“……五千,钟小姐,您觉得这个价怎么样?”
第42章
钟元一听对面心虚的声音,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麻记者也真是的。
每次都狮子大开口,每回开口了又各种心虚,难道是秉持着瞎猫撞死耗子的理念, 对冤大头能砍一个是一个?
“麻记者, 咱俩是老熟人, 你开价还这么离谱呢?”
倒也不是非找他不可。
只是钟元图个省事, 最重要的是麻振这人有点胆子但不多, 嘴也紧。
“哪有什么都拍不到还五千一天的, 五百还差不多。”
麻振发出震天咳嗽声。
“冤枉啊, 钟小姐。这五千不是我一个人拿。你想啊,要跟踪你大舅妈,还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记录她的动作, 至少得两个人, 如果遇到突发情况, 还得三个人。”
“车啊、咳、咳咳, 高科技设备啊都得用上, 不然只看画面或是画面看不清,又或者听不到她跟人说什么,这不就白瞎吗?”
“我真不是空口乱开价, 而是为了更好地完成您的任务。”
钟元瞠目, 语塞。
按他的说法还真就很实惠了啊, 但设备和车他师兄那儿不是有现成的吗?
又不用买新的。
“五千太多了, 两千。”
“两千太少,如果三个人, 每个人一天六百多,也就比在单位上班的三倍工资再高一点点,但单位上班还没风险, 而且钟小姐,现在是春节,我们可是牺牲了跟家人团聚的时间。您看……”
“咳、咳咳!!”
他一着急就猛咳,钟元忍不住蹙眉,有种自己在压榨劳动人民血汗的感觉。
“那五千也太多了。”
“咳,那咱们各退一步,如果拍到的东西不是很有价值,那三千一天;如果拍到的内容很重要,出工费我们不要,只要资料的调查费。钟小姐你也放心,我师兄是正经开公司的,咱们按标准收费。出轨视频音频一般三到五万;另一半转移资产买凶杀人看情况,资产一百万以下的,一次性收五万。一百万以上的,收雇主身家的百分之五;对了,按危险度来还有不具体的加钱标准,如果有受伤情况,医药费、营养费肯定得报销。”
钟元听他一口气把事务所的收费标准全报了出来。顿时明白麻记者没少联合他师兄赚外快。
这样更好。
专业,资源人脉共享,还更懂轻重。
只是自己要调查的事跟他们的业务范围差得有点远,总不能直接说调查我大舅妈有没有利用大舅身份暗戳戳叛国吧?
不过钟元想,她就算有行动,肯定不会傻到招揽一个人就说“我要拉你进自由国度,我们移民……巴拉巴拉”一通。顶多是邀请那些人参加一些迷惑性很强的组织——譬如各种冠名“世界”的NGO组织。
外人一听,全是非营利性的、公益性的社团,不是保护环境就是保护动物,多高尚多有爱心啊。
哪怕麻振拍到,都未必能确定这些素材有问题。
于是,钟元顺势用了最不容易被拆穿的老套路。“嗯,我怀疑她外头有人。”
麻振一听,心说果然如此,除了查出轨,还能查什么?
不过钟小姐真够折腾的。
从前查爹妈出轨的事,现在又查舅舅舅妈的感情状况……
当父母的婚姻保卫小能手就算了,还要管舅舅的?
她也太能操心了,每次都花上好几万,有钱人花钱的点他是真不理解啊。
但是,他喜欢。
他就喜欢这样大方、事儿多的金主爸爸。
“钟小姐你放心,跟踪是我师兄的强项,我们肯定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漂漂亮亮,就是跟踪时限……”
钟元:“跟到我觉得不需要跟为止。”
如果春节查不到明显的猫腻,以此刻她疑心的程度,她觉得自己依然不会罢手。
而是会找人继续盯着大舅妈,就算出国了也盯着。
跟麻振谈妥,她到楼上做了会儿运动。
打了打沙包。
最近太忙以至于一个多月没活动过筋骨,这会儿一动起来骨头就发出“咔咔”声。不过身体完全打开后,真的浑身都舒畅了不少。
运动完,钟元想到钟建华昨天提起的相册,打算把家里多余的东西整理出来。
下午约了保洁阿姨上门做大扫除,正好把不要的全扔掉。
这一整理。
犄角旮旯里又找出很多钟建华、詹雯两口子的东西,连安全套都摸出了两盒。
……
她在自己屋里书架最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了两大本相册,大部分是一家三口的。
钟元面无表情把相册扔到垃圾篓里。
再把放在衣柜很久的旧袜子旧衣服全找出来堆在门外过道。上次清理她只扔了一部分造型浮夸到辣眼的衣服,没想到小时候的她挺宝藏的。
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有。
有不知念哪个年级时买的带锁笔记本。她以为那是记日记的,结果翻看一看全是抄的歌词。
每一页还贴着花里胡哨的贴纸。
尤其以《西游记》各路女妖精为多,可见小时候她虽然爱看猴儿但实打实的颜控,漂亮妖精的贴纸比猴哥的多多了。
钟元摸着贴纸,明亮的双眸不自觉被笑意浸染。
除了岁月感满满的歌词本。
还有很多文具盒,不同主题不同材质,有买零食获得的各种集卡,什么水浒传好汉、什么三国卡美少女,车类小玩具也装了满满一盒子……
这么看,小时候他们确实很宠她,要星星不给月亮。
钟元微微失神。
但很快她就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再疼再宠再爱,不一样消失了吗?
她将卡集和一些古早玩具统一收进收纳盒。
目光转向那些花里胡哨的小说杂志,什么《别惹拽拽小魔女》、《恶魔王子,请吻我》,还有各个奶茶店的积点卡,有的只差再买两杯就能换一杯免费的了,也不知道那些奶茶店倒闭没有……
东西太多了。
整个卧室的边边角角柜柜箱箱,哪儿都藏着青春的小尾巴,伸手轻轻一拽便能拽出来一大把。
然后发现每条小尾巴都在挑战她久违的尬丝。
那些早已忘却是哪个阶段的“藏品”,似乎该丢掉,但钟元又有点舍不得,怕以后后悔。
她半跪半蹲在床边。
看着清理出来的古董,表情纠结,发现断舍离真的是一件很艰难的事。
不论看到什么东西,大脑就会浮现出影影绰绰的点点滴滴。明明很多回忆已经模糊掉了,但当这种感觉再次出现时心情却是难以言喻的怀念。
就连想到钟建华和詹雯她也做不到全盘厌恶,而是在那些旧物的影响下变得复杂难辨——
爱不起来,恨亦多余,唯余怅然。
钟元抿抿嘴。
长长舒了口气,四下看了一圈,收纳盒不够用了,起身,准备下楼买收纳盒。
出门时不小心踹到垃圾桶。
“啪叽”一下桶倒了,相册砸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她垂眸看了几秒,默不作声弯腰捡起。犹豫片刻,没再丢回去,而是拿起相册,整个人往后一倒,窝进懒骨头里。
屋外飘着雪,屋里暖洋洋的。
钟元长腿蜷缩盘坐,双眼盯在相册封面好一会儿,随后慢吞吞的翻开。
第一张便是满月照。
她躺在摇篮里,眼神呆滞的看着头顶的小马驹挂坠,娇媚妍丽的詹雯头上毛线帽子,手臂搭在摇篮上,眼神疼爱的看着自己。
第二张是钟建华抱着自己去够老院子里橘子树枝头刚长出来的果子的照片。再往下是一家三口站在公园一角拍的……
相册很大,一页可以放四张照片,一本将近一百多张。从满月拍到幼儿园,还有六一儿童节她被老师安排扮猪八戒,不能扮孙悟空时要哭不哭的照片。
第二本基本是小学后的。
这个阶段的照片渐渐没那么亲密,一家三口站着坐着都拉开了距离,笑容也逐渐内敛。
每个人都笑得很勉强,很表面。而后一家人的照片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大头贴。
有单独的,也有她和查欣欣、陆黎拍的,全是各种各样奇葩的特效,看着看着,钟元嘴角又往上扬了扬。
相册最后两张非常模糊,一看就是用手机偷拍然后打印出来的,那是詹雯二人的照片。
钟元很轻易就猜到了钟建华手里是哪几张。
她们父女俩单独拍的并不多。
以他的性格,既然离婚就绝对不会保留詹雯的东西,所以三人合照会优先被pass掉,最后带走的大概就是半岁、六岁、十岁那几张。
就这……
还敢说钟方认得出自己。
她自己都不敢说小时候和现在长得有几分像。
呵呵。
钟元翻完照片,脸上没什么表情,随手将它往桌上一搁,拿起外套穿上鞋子下楼买收纳盒。
腊月的茗城雪是少不了的。
连续几天飘雪,气温进一步走低。之前是细雪,昨夜忽变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一晚再加今天一整个上午,积雪不知不觉堆了厚厚的一层。
小区里的腊梅枝头缀着簇簇白雪,路过时幽香扑鼻。钟元陶醉地深嗅一口腊梅香,深一脚浅一脚慢慢往外走。
她不过是去一趟大门口。
平时十分钟的距离愣是走了快二十分钟,等选好收纳盒出来,手机忽然响了。
钟元本打算任它振动,等回到家再给对方回拨。可又一想,万一是大舅的电话呢?
顿时等不住了。
她随手将盒子往雪地里一放,摘掉右手的毛绒手套,抖着手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果然是大舅。
“歪,大舅。”
“元元,短信我已经看到了。”
钟元听见电话那头隐隐约约的挖机声,以及细碎的说话声,大概猜出大舅此刻很可能在乡里慰问当地村民,迅速“哦”了声。
就听大舅说:“我会处理,你小孩子家家的安心过年就好。”
说完,电话里立刻传来“嘟——”声。
挂断了。
钟元眼睛眨巴眨巴,这是重视,还是不重视啊?
麻振那边……还需要盯吗?
如果不盯这个年自己怕是过得不安稳,她犹豫两秒,觉得能用钱解决的事儿店都是小事,花点钱求个稳没什么不好。
反正大舅妈在家里待不了多久。
等大表姐回学校她肯定会跟着一块走,让麻振和他师兄蹲一个月不到十万。
如果拍到的内容都正常……
十万买暂时的安心也算划算;若拍到的内容确实有不合适的,就算价钱贵一点,能够提早把这惊天大雷排掉对所有人而言绝对是一件大幸事。
大舅妈一旦出现立场问题,大舅肯定被连累。
一旦大舅倒下。
不仅是表姐受影响,其他人也落不着好。
就说非常现实的一点——
三舅、钟建华生意能做得如此顺利,就算没有明着仗大舅的势,难道其他合作方就能忽略掉他们和大舅的关系吗?
试问,同时有几家单位要跟你合作。几家的资质还都差不多,你怎么选?相信很多人都选有人撑腰的那家。
如果非要说大舅没跟谁打招呼、没亲自帮忙拉合作就是没沾他的光。
那跟富二代、权二代做大做强、再创辉煌后扬言自己没靠过家里一分,全凭自身奋斗有半点区别吗?
都非常可笑。
殊不知“没人给你使绊子”就已经是最大的益处了。
如果大舅垮了。
之前看在他的面上没朝三舅公司下黑手、放任钟建华公司发展、没给自己使绊子的某些人,会不会如饿虎扑狼一般蜂拥而至,鲸吞蚕食掉他们的产业?!
商场如战场。
钟元觉得这种情况不是可能发生,而是必然发生。毕竟市场份额摆在那儿。你吃多了别人就吃少了,不趁你病要你命,难道放任你继续壮大,跟他们抢生意?
只希望大舅妈脑子清醒点,别干出无法挽回的事。
此刻,被钟元惦记的郑锦君正在三楼拜访晏家老太太。
话题很容易就拐到了家里孩子身上。
郑锦君抱怨詹博敏专业没挑好,非学什么高分子材料,以后出来就只能进实验室。
宴外婆劝她别那么贬低孩子。
“博敏很优秀,以后咱们家火箭上那密封圈没准就有博敏的一份功劳,锦君啊,你把孩子培养得很好。”
“她的学业我倒是不操心,就是博士都快念完了,也没个对象,让人操心。”
“不着急,还年轻。”
晏外婆笑着,沏了壶红茶。
郑锦君摇摇头:“今年都二十五了,再不谈拖着拖着就到三十,到那时候好的都被人家挑走了,他只能接触到歪瓜裂枣。”
“儿孙自有儿孙福。”宴外婆劝道。
郑锦君眸色深了深,恍若无意般问道:“秀平阿姨,你们家小宴有女朋友没?我听说他要留校?他也是博士,没准跟博敏聊得来。”
宴外婆想也不想就笑着摆手:“不知道有没有,新时代了,我和他外公不操心这个。”
“再说,老早就自由恋爱了,相亲包办年轻人不喜欢的。”
郑锦君就打趣:“就是撮合撮合,哪儿包办了?博敏优秀,但性格还有点木讷,我就怕她以后找个不太行的,恰好小宴也优秀,两个优秀的凑一块不正好吗?”
“小宴那么孝顺,他都跟宴老姓了,你们若是帮着介绍他肯定不会拒绝,怎么着让两人见一面呀,看不对眼就算了。反正您对博敏知根知底的。”
宴外婆还是摆手。
“不插手这个。你呀你,博敏优秀又俊,不愁找不着好对象。你这个当妈的怎么就那么着急呢?”
老太太年纪大,辈分高,说话不用顾着谁的面子,直接得很:“我就不讨外孙的嫌了,不能因为他随了他妈妈的姓,我跟老头子就对他指手画脚。修元跟博敏一样都是很有主意的人,要不要交女朋友,跟谁恋爱,他自己能拿主意。”
修元念书早,又跳过级。比楼上博敏小两岁,今年才二十三。
这个年龄正是在工作上发光发热的好时候,做什么催他恋爱结婚?
如果他找到了合心的女孩子,选择明天步入家庭都行,既然没遇见那就算了。
不着急。
何况,外孙只是表面看着温和好说话,实则主意大得很,他打小聪慧,他外公就特别想他进入体制内接他的衣钵。可他不喜欢,就不搭理。
他就喜欢悠闲混日子。
别看从小到大各门功课都拿第一,保了研又读了博,根子上为的就是轻轻松松混日子。
大志向是没有的。
偏他这种“混”法,外人还不能说他混。就这性格,怎么可能听从他们的安排去相亲?!
他和楼上的博敏往日也不熟。
虽说有空时经常来这边看完她和老宴,但只跟小詹熟悉,和楼上的锦君母女俩其实没怎么打过交道。
宴外婆今年八十三了,才不舍得为别人家孩子去为难自家外孙呢。
郑锦君闻言,面上迅速闪过一丝尴尬。
本以为老詹跟老两口子关系好,博敏又优秀,老太太会欣然同意再推波助澜一把。
没想到对方推得如此利落。
“秀平阿姨,看来我觉悟还是没您高啊。”郑锦君调整好表情,表现得很谦逊。
宴外婆拍拍她手背。
又夸了詹博敏几句,宽慰她放宽心,优秀的人自然会吸引优秀的,不会因为年龄就找不着好对象。
两人顺势聊到国外的生活。
一说到国外,郑锦君话匣子便打开了。
诉说着外面种种先进之处,从制度优越到生活的便利,连超市干净都能夸好几句,一副喜形于色,意犹未尽的样子。
晏外婆微笑听着,时不时点头。
没有嫌她夸得太过,甚至没有质疑她夸的点是否真实,而是真情实感的感慨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知道差距很好啊,这样才能保持追赶的决心。现在轮到年轻的一代为赶超外国奋斗了。”
郑锦君:“……”
这话让她忽然间丧失了倾诉欲,她掀唇微笑,言不由衷道:“嗯,我也一直这样教博敏的。”
等郑锦君上楼,晏外公遛弯下棋回来,就见老妻摇头,“小詹这媳妇儿出国一趟,味儿就变了。”
宴外公逗着笼子里的天空蓝虎皮鹦鹉,随口接话:“什么味儿变了?”
宴外婆边擦书架,边把郑锦君那些话说给老头儿听,宴外公嗅觉何其敏锐。
他建国前后十多二十年里就是搞情报工作的。六十年代末才转到明面上搞政务。
搞情报工作那会儿。
几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跟□□、汉奸、特务打交道,那些人思想是什么样的他最清楚,一探一个准。
“这小郑怕是不对劲啊。”
“不对劲,不对劲。”
“很不对劲。”
宴外婆虽然觉得郑锦君出国一趟,回来崇洋媚外有点严重,但其实没想那么深。
只是感叹发达国家的优越生活确实让人向往,连副省级干部的媳妇儿都这样觉得,那有能力出国的精英会不会更想出国呀?
她是觉得这种人才流失的趋势不太好。
完全没想到丈夫表情如此严肃,还连说四个“不对劲”。
晏外婆张了张嘴,愣了半晌,道:“……不能吧,你是不是职业病犯了,想太多了?”
“那是你想得太简单。”
“图什么?那外国就算好,能好到哪儿去?不蹲那自动冲水马桶屎就拉不出来了,还是不去那自动化超市买菜就不幸福?咱国内再不行,小詹爬那么快,她日子也没苦过啊。”
宴外婆反正不理解。
宴外公哼了一声,看着老妻阴阳怪气道:“你要能理解那你也是社会主义的背叛者。”
“嘿,五羊坨,你还来劲儿了啊。”宴外婆抹布一摔,直呼他小名。
宴外公没恼,长长白白的眉毛皱巴到一块。
他把鸟笼挂好,背着手在客厅来来回回走了几圈,突然顿住脚,出声:“三姐,你说詹巡……他知道吗?”
两人是表姐弟。
建国前亲上加亲的例子很多。老头儿一喊三姐,毛秀平就知道他这会儿很认真了。
佯装的怒容褪去。
没敷衍,也很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儿,说:“我看小詹估计不清楚。这博敏一出国小郑就跟出去了。去年、前年母女俩都没回来,小詹那位置又不可能私自出国,国际会议、外交活动又跟他没关系,两口子聚少离多。”
“就说今年,小詹在锡城,小郑和博敏回来没两天,还没到锡城一家团圆过,他从哪知道,难不成你还疑上他了啊?”
“咋?”
“还不能疑了?”
宴外公虎着脸,“那是他媳妇儿,一个被窝里的。出了事他就有责任。搞我们那老本行的除了自己不疑旁人都得疑,这叫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第43章
晚上, 詹大舅接到了老领导的电话,没说旁的,只意味深长说了这么一句:“小詹, 公事繁忙, 家里也该上心, 思想纯洁不该只局限在你自己身上。”
詹大舅立刻闻弦歌而知雅意, 脑子里闪过外甥女发来的彩信, 本就沉重的心情又沉了两分, 他镇定道:“老领导, 我一定记住您的提点。”
看来,是该跟锦君好好聊聊了。
挂断电话,詹大舅先给詹博敏打电话。
聊了聊学业, 也问了国内是否习惯, 詹博敏一头雾水, 哭笑不得:“爸, 每个月你都要问这个问题, 你不腻我都嫌腻了。您是不是平时太忙,没把我的话放心上啊?都说一万遍不习惯了,不过别的方面都还过得去, 只是我长了个中国胃, 在吃饭上实在煎熬。”
“你都不习惯, 你妈肯定更不习惯, 我看年后你妈就别跟过去了。”
“妈肯定不同意。”
詹博敏抬眸,本来想叫妈妈来听电话, 结果发现屋里没人,她耸耸肩,继续给妈妈正名:“你就是小瞧我妈。”
“我怎么又小瞧你妈了?”
“还说没有?你就那么肯定她出国畏畏缩缩, 这也不习惯,那也不习惯,只能留在家看看电视,养养花?”
“那你就错了,妈妈比我厉害,她在国外适应得挺好的,早就能用英语跟人做简单的交流了。”
“她还交到了一些热情的朋友,经常跟着大家到教会参加活动,还跟她们一块做志愿者做公益。爸,出国后她找着了想干的事比在家精神多了。”
“你别总想着让她回家,她回家了你又不在家,那不跟从前一样吗?”
詹博敏不是真的想抨击詹巡太忙顾不上家庭,只是话赶话说到这儿,就忍不住为郑锦君打抱不平。
她当然理解父亲的工作性质。
必然没太多精力放在家庭中,周围的叔叔伯伯都这样。但作为女儿她又很能共情母亲独自照顾家庭照顾自己的落寞委屈。
所以眼瞅着出国一趟,妈妈有了喜欢干的事,她只会高兴。可电话那头的詹大舅表情就非常难看了。
教会、公益……
女儿还没开始接触社会,除了专业学得不错,思维稚嫩天真很正常,但锦君不应该啊。
她就算不在体制内。
住在市委大院这么多年,平日里接触到的都是体制内的同志,随便聊几句闲话也应该清楚大家对这些东西的基本看法。
明知如此,还参与进去。
听女儿的意思她甚至十分积极,这种状态就不对。就算不持批判态度也应该中正视之,而不是推崇加入。
他沉着脸,闭目缓了缓情绪,“博敏,你和妈妈什么时候来锡城?好不容易回国,过年总得跟爸爸过吧?”
詹博敏对去锡城陪老爸过年没意见。尽管她能预料到这个“过年”顶多是坐着吃一顿饭。
“我问问妈,爸,你哪天比较不忙?”
詹巡侧首,问秘书后面几天的工作行程,秘书回答完,他微微颔首,跟詹博敏道:“后天开完新春工作安排会,晚上应该不怎么忙。”
“那我跟妈妈后天到锡城找你。”
“好。”
*****
昨天保洁公司的人来了。
因钟元要求多,告知对方自己要扔的东西不少,还得给门窗做深度清洁,公司直接派了两个阿姨,两个年轻小伙子。
四个人忙活五六个小时后。
房子焕然一新,窗明几净,屋外雪停了,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形成一处处明亮的光斑。
厨房里更是一尘不染。
餐具摆得井井有条,每一个都擦到反光,察觉不到一丝油烟,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气息,彷佛整个世界都被仔细擦拭了一遍。
钟元睡醒,草草煮了碗面。
随后就收到了麻振的消息,告诉她他们昨天中午就集结完毕,已经到了拍摄目标人物附近,决定每天中午十二点将昨日拍摄画面传给她。
钟元回了个“好”。
当天中午,钟元收到了麻振发来的几张照片,一段视频,没什么特殊的,就是几个女人坐一块聊天,内容也很正常,无非是子女、衣服和首饰。
不过视频里又出现了慈善宴会那名方太太。
对方全程捧着郑锦君。
处处马首是瞻的样子,三次夸赞詹博敏,又说自家儿子跟詹博敏年龄相仿,刚回国,可以让年轻人认识认识,郑锦君似乎很满意对方的样子,约定抽空让两人见个面。
钟元一听,经典的相亲套路嘛。
不过方太太谁啊,哪家的?大舅妈一回来就跟她接触……总得有原因吧?
她给麻振发短信让他们查查方太太什么情况,没想到麻振收到消息立刻来了电话。
“钟小姐,那是林氏家具方总的的老婆,郭雪萍。”
钟元表情一凛。
坐直身体,林氏家具?
那不就是C08的邻居吗?当时钟建华说起隔壁时她还纳闷来着,不懂方总的公司为何叫林氏家具,而不是方氏家具。
麻振:“你一定不知道郭雪萍跟方总以前什么关系。”
钟元挑眉,“??”
还没等问出口,麻振自己先公布了答案:“表姐夫和小姨子的关系,她是前任方太太的表妹。”
“……哈?”
“哦。”
居然是这种关系???所以——“方总的原配不会姓林吧?”
“对,你怎么知道?是从公司名猜出来的吗?钟小姐你真聪明,她确实叫林一许。不过去世很多年了,她死后几个月现在的方太太就跟方总结婚,携手二十年育有两女。”
钟元默了片刻,大脑消化完这些信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方总有几个儿子?”
“就一个儿子,叫方明哲。”
但麻振很快又机灵的补了一句,“不过不好说,我们只是顺带查了一下查得没那么仔细,或许姓方的在外面有私生子也不一定。”
钟元:……!!!
一个?
那方明哲就是被保释回来的二世祖咯?大舅妈知道对方夸上天的儿子怎么回事吗?
不说别的,就说在社交媒体上嚣张放话要清理学校,通知关系好的同学别去学校这事,就知道他是一个纯天然的脑残,已经彻底养废了。
哪里配得上大表姐?
这种人根本见都没必要见。
“知道了,继续盯紧我大舅妈。”钟元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只这样说了一句。
“没问题。”
挂断电话,正好门开了,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拎着盒饭进屋,递了盒炒粉给他,“谁的电话?”
“老板。”
“有新指示?”
“没有,就是让我们盯着目标。”
麻振‘咔’一下掰开一次性筷子,狠狠夹了筷大的狼吞虎咽吃了几口,洋洋得意道:“师兄,还是我想着你吧,这么轻松又好赚的活儿我专程叫你。”
被唤作师兄的男人一脸络腮胡,配上高大的身材,跟熊似的透着股凶劲儿,闻言微微点头,“嗯,谢了。”
“不过这钱赚得还挺亏心,感觉拍不到什么,我看目标……”他摇摇头,“不具备出轨的气质。”
他拍了这么多出轨的,男男女女大都有一个共性,出门非常在乎外表。
如果是女人,尤其是日常围着家庭转的中年女人。
她们平时很少刻意打扮自己,能不化妆就不化妆,衣服也不讲究。一旦有了情人,为了给情人留下完美印象,就会想好好做做头发,旧衣服不行,家庭主妇样式的发型不行,妆得跟上,香水和漂亮的包包一定少不了。
总之,就是会比家庭主妇多出一些些“花枝招展”的味儿。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味儿。
而目标虽然也化了精致的妆容,但整体气质是端庄优雅,而不是往妩媚、年轻方向走。
这种主观判定不一定完全正确,很玄妙。或许还带有一定刻板印象,但实际调查中大部分案例就是这样。
麻振化身深渊巨口,三两下干完一盒炒粉,无所谓的说道:“管她出没出轨,反正按老板要求干就行。”
“拍到什么就是什么,老板怎么看待咱们拍的东西跟咱们又没关系。”
麻振把盒子往垃圾桶一塞,调侃络腮胡:
“不是师兄你自己说的吗,干你们这一行只要当好移动摄像头就行。”
“要不是你说老板给钱爽快,安全,我是不想接这种单子的。”络腮胡男人提醒麻振:“不管拍到什么咱们都当拍出轨捉奸,没拍到她和男人亲密的画面就拿个出工费。”
“师兄你就放心吧,我开价三千就是为了赚个出工费,什么大料,咱们看不懂,咱们也不知道。”
麻振鸡贼地笑了两声。
从知道目标人物是谁,开口接活儿时他就想好了。这回拍的目标非同小可,拍不拍得到都赚个出工费。
原因很简单。
就算真的拍到奇怪的内容他们也得装不知道,否则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发生意外事故呢?
按理说,有这个忧虑就不该接这单委托。
万一拍到雇主大舅家属的秘密,譬如贪污受贿、譬如别的违规操作,其实是很容易惹上麻烦的,毕竟自古民不与官斗。
当官的都心黑呀。
拿拍到的东西敲诈姓詹的是老寿星上吊;高价卖给他的对手则是与虎谋皮。想发大财不可能,两条都是绝路,大概率钱还没到手命先没了。
但麻振最近很缺钱。
谈婚论嫁的女朋友父母要求在茗城全款买房,并且要给十万彩礼才答应他们俩结婚。
而络腮胡樊集最近也缺钱,他老娘查出了大肠癌,索性是早期还能治,就是手术费这些得小十万。
两个难兄难弟凑一块。
恰好找他的是打过交道的钟元。因为撞破过钟元举报那事儿,麻振觉得她有一股打抱不平的气场,不至于卸磨杀驴。心一横,咬咬牙就接了。
若换个人找他,他是不敢的。
所以他才开了个高价。
就是想着不管拍到什么这份资料都只换那点钱,可惜被压了价。
不过现在三千一天他其实也能接受,只两个人分账也不错。蹲十天半个月赚一两万,他们的资金缺口都能得到解决。
“师兄,你左顾右盼看什么呢?”麻振说完那句话,见久久没等到师兄的夸奖,好奇扭头看他。
就见樊集举着望远镜,没有目的的扫视附近的居民楼。
樊集摇摇头,不太确定问:“你有没有觉得……有人在看咱们?”
麻振一把夺过望远镜。
拉过窗帘挡住自己,将望远镜从窗帘一角缓缓往外伸,扫视一圈,“没有啊,我没感觉到。”
樊集垂眸沉思片刻。
他移动摄像机,推了推镜头,缓慢地拍摄着视野内的的每一个角落,此刻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大概是昨晚没睡好,精神绷太紧了。”
在他们俩拿着望远镜和摄像机对着市委大院四楼时,左侧与他们所在居民楼互为犄角的那栋楼里,三个身着警服的人迅速躲到墙后。
仔细一看,三人胸徽跟公安机关不太一样。
钟元这会儿还不知道除了自己,还有别人也在盯大舅妈。
可话又说回来,谁能想到呢。
打死她她也想不到大舅妈能秀见识秀优越秀到老革命跟前,而对方就因为她随便几句话,就敏锐察觉到了问题,国安的人直接介入调查了。
钟元此刻正看着两大麻袋玩偶娃娃感到头疼,本来想叫干洗店上门拖走它们,洗干净再送回来。
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会儿闲得快发霉了。
外面雪那么厚又没有车,出行不方便不说,最重要的是一时半会找不到人跟她一块玩。大过年的她不想工作,也不想学习,都不太想动脑子,就想放空放空。
索性拽着娃到楼上浴室折腾去了。
两麻袋的娃娃有大有小,倒腾出来其实就四十多个。
她给浴缸放好水,倒上洗涤剂。
先将最大的两只福娃浸进去,轻轻揉了揉后开始拿软毛刷给毛绒玩具刷毛。刷到一半,又跑楼下取了手机和MP4。
听着MP4里土嗨土嗨的歌钟元不自觉跟着抖腿。一边乱哼哼一边给玩偶刷毛。一条腿抖累了再换一条,总之忙得不亦乐乎。
两只大的洗干净晾好,电话铃声响了。
她随手往袖套上一抹,擦了擦手接通。
“钟元。”是詹安平。
钟元边听电话,边把其他小娃娃泡上,“干哈?”
“在家吗?”
“在啊,有事啊?”
“没事,我来找你玩,你记得开门。”
“哦。”
两人通完话,没到十分钟门铃就响了。钟元丢下洗了一半的玩偶下楼开门。
“你怎么突然找我玩?稀奇呀。”
大冷的天突然跑过来,不像詹安平的作风啊,她觉得哪儿怪怪的。
詹安平没第一时间回答。而是自顾自拉开鞋柜,“……咦,你家没男士拖鞋?”
钟元呵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我家为什么要有男士拖鞋?”
说罢,她到杂物间找了一双备用的女士拖鞋扔到詹安平脚边,“凑合穿,或者不穿也行,反正家里挺暖和的。”
“你还没说怎么突然跑过来找我呢?”
詹安平看了眼码数偏小的拖鞋,啧了声,老实换上,然后就开启吐槽模式,“我们家来亲戚了,听说我妈接了个美容院都跑来找她要工作。家里闹哄哄的我就出门了。”
“这么快就把那美容院盘过来了?”
“你知道?”
钟元斜睨,得意地点了点头:“嗯,大舅妈回来那天我到外公家里吃饭,当时你妈就说了,没想到过年前就搞定了,你妈真是雷厉风行,厉害厉害。”
“大伯母回来了?”詹安平咂咂嘴,“那我大姐也回来了?”
“嗯。”
“你不知道?”钟元诧异。
“……肯定是我妈忘说了。”詹安平嘴角抽了抽,一脸无语:“这么大的事她也能忘!”
“有吃的吗?给我来一点,被他们烦得我饭都没吃饱。”
“你说他们也真是够闲的,一到过年一知道谁成年了就不管人家是不是还在上学,开始介绍对象。听着都烦恼,还是你好,谁都不催你。”
钟元白他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沙发旁边那个奶黄色的柜子里,有泡面,有零食,你自己拿。”
“你呢?你干嘛去?”
钟元伸长双臂,示意他看自己挽得高高的袖子,“我干活呢!”
詹安平瞪大眼:……干活?搞笑了,钟元能干活?
“你上个大学都要带保姆,你说你在干活?哈哈哈哈,钟元,在哥面前就不用装勤快了吧。”
詹安平放声嘲笑。
钟元磨了磨牙。
秒变假笑女孩:“嗯,我是装勤快,你真是慧眼如炬呀,詹安平你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那还吃啥东西呀,别吃了,跟我一块干活儿去,让我见识见识什么叫真勤快。”
说完,转身拿了把刷子塞他手里,“别磨叽,跟上!”
詹安平低头,看着手里多出的刷子。
刚要拒绝。
抬头就对上钟元磨刀霍霍向猪羊的眼神,他很识时务的把拒绝的话憋了回去,艰难地眨眨眼,嘴角扬起虚伪的弧度:“……来嘞!”
兄妹俩蹲在浴缸前洗刷刷。两个人干活果然效率够高,尤其是在钟元的嘲讽刺激下詹安平简直拿出了十万分的专注力,每一个他经手的娃娃都刷得干干净净。
“怎么样?”
“见识到真勤快没,还说你不是装的?”
面对詹安平的挑衅,钟元看着他盆里多了两倍的娃娃,心底小人叉腰狂笑,然后疯狂给他吹彩虹屁。
“哇~~~”
“表哥,你真厉害,你居然不是四肢不勤的废物诶,多亏你今天来了,不然我洗到天黑都不一定洗完。”
“表哥,你最棒了。”
“妹妹今天彻底服你了。”
“……”
在一声声表哥中,詹安平渐渐迷失了方向,不知不觉把剩下的玩偶全洗了。
把最后一只娃娃晾好。
兄妹俩跟两摊烂泥差不多了,下楼就瘫在沙发上,不想说话,不想动。
不知过了多久。
詹安平突然诈尸了:“我去,我忘记正事了。”钟元缓缓扭头,眼神询问他又怎么了。
詹安平起身拽她:“走走走,出门去。我妈同意我买车了,我来找你一块到4S店转转。”本来出门前还记着这个目的,结果打完电话一进屋全完了。
钟元递过去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半晌,幽幽道:“还好意思说你妈忘性大,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嘛。”
“……”
詹安平无言以对,只能尴尬挠头,“那你到底去不去?”
“去。”
看在他帮忙干了活儿的份上,钟元答应得格外爽快,“先出去找个地儿吃饭,吃饱喝足再慢慢看,正好,我也要再看一辆,不然寒暑假回来出门一点也不方便。”
第44章
吃饭地点是詹安平挑的。
他存心要宰她, 挑了个不算便宜的分子料理餐厅,说是国内第一批独立于五星级酒店运营的西餐厅。
店不大,十张散台, 两个包间。而且还只提供一种套餐, 套餐从开胃小食到甜品总共十八道, 价格每人两千八。
本来吃不上的, 这家店的预约排到三个礼拜之后了。
钟元正乐淘呢。
她欢快地踢了两下雪, 洋洋得意的笑:“嘿嘿, 不是我不想请你呀, 是你自个儿忘了提前预约。换个地儿呗,其实鸡公煲也挺好的。”
又好吃,又便宜, 还大碗。
嘻嘻!
结果大概是运气太好了。
今晚正巧有一位客人取消了预约, 突然给他们腾了个名额出来, 这下换詹安平得意挑眉了:“呵, 别想跑, 今天这钱你花定了。”
钟元笑容一秒收得干干净净:
……不嘻嘻了。
原本还是装的,可等跟印小雅和陆辰撞了个正着,钟元是真的不想嘻嘻了。
“钟元, 你也来吃饭?”
印小雅挽着陆辰, 身着白色大衣, 内搭红色丝绒长裙, 脚上踩着不知多高的鞋子。
她大概一米六出头。
钟元裸高一七三左右,脚上雪地靴鞋底不厚但也有两三公分。现在两人视觉效果居然差不多。
印小雅笑容很甜, 浑身散发着娇媚的女人味儿。
钟元直接当没听到。
反正路上人来人往,她有什么必要回应一个勉强认得脸的陌生人呢?
可惜她不给眼神,对方却不许。
印小雅打量了一眼因成功宰了亲妹子一刀而眉开眼笑以至于显出几分蠢萌的詹安平, 似诧异又似意味深长的问道:“这是你新男朋友吗?”
话音落下,陆辰也看向詹安平。
浓眉大眼不难看,但两人都穿着烂大街的羽绒服品牌,走到人群里撞款能撞出连环车。
他目光扫过钟元手腕间露出一点点轮廓的手表,勾唇露出几分讥诮,“对啊,你新男朋友啊?”
说完,不屑地看了眼詹安平,最后眼神落在钟元脸上。彷佛在说:我放低身段结交你,你拒绝,就找了个这?
钟元&詹安平:……神经病吧。
兄妹俩一瞬间共脑了。
钟元嘴角动了动,忍了忍,没忍住:“我跟你熟吗?是不是男朋友关你屁事啊?还有,你那眼神怎么回事,在不屑谁呢,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吗?我告诉你,你就是一坨屑。你再拿眼神挑衅我,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掏出来踩两脚?”
骂完陆辰。
钟元总算正眼看印小雅了。
不看不打紧,这一细看,诶呀妈呀,三个多月不见她脸居然变了。
虽然没到换头的程度,一眼还是能认出是她。
但内双变成卡姿兰大眼,鼻子窄了也挺拔了,唇珠特别明显,之前是薄薄怯怯的嘴唇,现在是更显性感的厚唇。
用句时髦的话讲,大概就是40%的微do吧。
钟元轻轻一笑。
也递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好歹也是名校高材生,不要把自己搞得那么LOW,看到一男一女走一块就觉得是情侣,这是不是叫做性缘脑啊,你们脑子里除了男女那点事没别的了?”
“都说了跟你没交情,见着不用打招呼,你看看,你非得把脸凑过来。”
“等你那些老同学见到你,不会以为你脸变化这么大是因为脸上这层皮被我气炸后用胶水重粘时粘歪了吧?”
印小雅笑容僵住。
“你……钟元,你怎么还造谣呢?”
她咬着下唇,委屈巴巴的看了眼陆辰,陆辰因为被骂正觉得丢了脸不舒坦,脑子里再闪过她跟钟元因为陆黎结仇的事,保护欲大涨。
长臂一伸就把印小雅揽在怀里,眼神冷冷的看着钟元:“钟元,你客气点,别以为你是陆黎的朋友就能随便欺负人,她现在是我的女——”
话没说完,钟元白眼一翻。
长腿往旁边一移,迅速掠过他们走进店里,詹安平还想听听八卦呢,眼瞧着表妹离开战场,眼里闪过一抹遗憾。
冲陆辰两人摇头叹气,赶紧屁颠屁颠跟上去。
狠话放到一半的陆辰:……
突然尬住了。
而抬头挺胸脸上做好了得意表情的印小雅也傻眼了,她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怎么能直接走人呢?
两人身上都弥漫着装逼不成被雷劈的错愕感,陆辰揽着印小雅的手臂僵了僵,一时间放不放都显得很尴尬很奇怪。
而被侍应生领到座位的詹安平终于逮着了说话的时机,“刚刚人家都要凶你脸上了,你居然不战而逃?胆小鬼。”
钟元眼皮子都懒得撩。
哼了哼,“你以为演电视剧呢?还是当我玩回合制游戏,我奚落完她,她委屈巴巴眼神一使,再来个男的对我叭叭一同输出,我等他输出完再一顿咆哮?路上人来人往,谁有空陪他们发癫,我又不是有病。”
别说。
有了印小雅的加持,陆辰的霸总病好像更严重了。
虽然他没说完,但钟元知道他要说的大概是“她现在是我的女人,你看不起她就是看不起我,我给你一个道歉的机会”。
哕,神经病!
詹安平还是第一次听钟元吐槽。
眼珠转了转,故意激她:“那女的误会我是你新男朋友,难道……跟他一块的那个是你旧男朋友,不,前任?”
钟元眼神跟刀子一样射向詹安平,讥讽他:“看不出来啊,你还挺有写狗血剧的天分。”
“我说印小雅是性缘脑,原来你也是啊,见着个男的就往我身上推,当我收破烂的吗?听你们讲话就没意思。”
詹安平本来听得挺乐,“元元,你骂人水平不减——”
突然想到那女的刚刚也把自己推给她,所以,“这个破烂”里还有自己?
笑容顿时消失。
“老妹儿,你骂他们就骂他们,不要牵连到我头上,行吧?我很无辜的。”
笑容转移到钟元脸上:“谁让你自己找骂。”
“……”
“那你说说跟他们什么矛盾呗?”
钟元也没瞒着。
反正不是不能说的秘密,等着上前菜的当儿,三言两语把那两人的事说了。
詹安平听得啧啧称奇,目瞪口呆。
“她随口一骗,那男的就信了?都不求证的吗?太蠢了吧。”
“你不懂。”
钟元觉得是印小雅牛逼死了。
只不过小小透露一句陆辰爱抢陆黎的东西,这才三个多月她就已经成功把陆辰拿下了。
陆辰自大、傲慢、急切的想要赢过陆黎可能是她能成功的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肯定是排练剧本不错,表演也很到位,才能让陆辰相信她的说词。
“八卦就是这样,传着传着就变味儿,一不留神就衍生出N个版本。”
“在有的人嘴里可能就是陆黎追求不成,扭头欺负女孩子的版本。陆辰一听肯定兴奋,看不顺眼的弟弟没追到手的女人如今成了自己的女朋友,还不得让他爽死?”
“就算陆黎否认,他也能单方面认为陆黎不承认是怕丢脸,他心里就更爽了。”
詹安平被钟元说‘爽死’时的表情逗得差点笑出声,“那女生真的整容了吗?感觉脸挺自然的。”
“八九不离十。虽然我跟她不熟就见过几次,但脸确实不太一样。以前是清纯小百合,现在是不够秾丽的劣质玫瑰。”
说罢。
钟元还很公正的点评了一句:“很豁得出去就是了,而且美商确实挺好的,调过后的脸比以前好看。”
“怎么还夸上她了?”詹安平啧啧。
钟元轻飘飘扫他一眼:“我又没得狂犬病。看她不顺眼是因为她害人不自知,不是因为整容钓凯子。”
“那男的真傻逼。”
詹安平哈哈大笑:“这么简单就上钩了。话说,你朋友居然在亲爹妈面前败给一个傻逼,不会吧,不会他更傻吧?哈哈哈哈。”
钟元面无表情看他。
“哈……哈哈、哈,别瞪了,我不笑行了吧。”詹安平被瞪得头皮发麻,哈了两声哈不下去了,赶紧求饶:“知道了知道了,不骂你朋友傻行了吧?”
但他真的觉得对方挺傻,居然能被这种货色欺负,不过,换个角度想——
“傻比傻逼好,至少人品没问题。”
钟元皮笑肉不笑:“表哥,其实你挺有自知之明的。”
詹安平先是开心。
两秒后,突然反应过来了,脸上的得意顿时裂开化为碎渣掉落。
……可恶,怼不过她!!
兄妹俩从餐厅出去后打车直奔4S店,到达前钟元问詹安平在意车子哪方面性能。
“动力强,操控好吧。”
“你已经选好了?”
詹安平特别臭屁道:“那肯定的,早就看好了。”钟元就很好奇:“看好哪个?”
詹安平眉开眼笑,只觉得扬眉吐气了:“迈凯伦。”
钟元闻言,眼珠子一下瞪老大,不可置信的看他,“三舅妈居然同意给你买?”
几百万呢……
詹安平干什么了让三舅妈松口给他买这么贵的车?不是说几百万对三舅妈来说是一笔大数目,而是对詹安平而言确实很多。
毕竟他身上一向没多少零花钱。
初中时每年的压岁钱还要上缴,上高中后三舅妈也只给他留十分之一,就算上了大学,三舅妈每个月固定只给他一千五,想多花就去做兼职。
别看三舅三舅妈挺能赚,可詹安平走的是“穷养”路线,想浪都浪不起来那种。
突然愿意给他买车显得太魔幻了。
詹安平一听钟元的口气,心里不服气,对上她怀疑的小眼神,本来想炫耀两句的,可想到老妈愿意给他买车的原因心头也是一梗。
他这人不擅长撒谎,眼神忍不住微微闪烁。
但依然嘴硬道:“喂喂喂,钟元你那是什么语气?只能你有不能我有啊?”
钟元看他激动跳脚。
眼珠一转,故意诈他:“难道是你死皮赖脸缠了三舅妈整整一个学期,她终于受不了你了就拿车堵你那张聒噪的嘴?”
“胡说。”
“我妈主动给的。”
“为什么呀?”
詹安平噎了噎,表情纠结,看着钟元炯炯有神的双眼,最后叹了口气不耐烦道:“其实是……”
听完,钟元艰难憋笑,最后捧腹趴在桌上。
事情是这样的。
程松听有个家庭条件不错的朋友,从小也给孩子制定的磨难式穷养路子。初衷肯定是美好的,想让小孩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结果过程执行得太过头了。
硬着陆。
孩子养出了一系列抠搜毛病,特别喜欢占便宜,出门买个葱都要随手拽人家老板两根蒜,到超市每回都要偷偷扒拉几个水果,最夸张的是为了买心仪的赛车,他跟一个四十大姐谈恋爱了。
嗯,通俗点就是当小狼狗被包养了。
并且——
还被亲妈以及一块喝茶做美容的程松听撞见。这下圈子里都傻眼了,心说家庭情况不差啊,不至于找一个跟妈妈差不多大的女朋友啊。
后来知道是为了车,更傻眼了。
恰好詹安平平日花钱也很小心。能不花就不花,好几次还打鬼主意去蹭钟元的,都想从她那儿讹车了。
他对车的喜欢从来没藏着。
程松听被朋友家的案例给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想要的车安排上了。
“她就是想多了,我怎么可能为一辆车卖身呢。”
詹安平表情严肃。就在钟元以为他要夸自己很有节操时他语气坚定道:“至少得五辆,不,十辆。”
钟元:……很好,你赢了。
两千八的套餐也就那样。
两人说了会儿话,主厨就出来了,然后介绍了将近十分钟餐厅的故事,然后就开始了每一道菜来找茬的游戏。
什么一张荷叶里摆着的人畜无害的果冻,咬开里面是直冲天灵盖的sangria,甜品是一杯抽象的石头,里面有两块不同的很浓腻的巧克力芝士……
走出店,詹安平摸了摸似饱非饱的肚子。
一边说这顿吃得爽,不愧是高大上的分子料理,一边很实诚的在路过街角小店时买了两根烤肠。
“给。”
钟元没客气,接过烤肠揶揄他:“说好的吃得很满意呢?”
“别的都好,就是份量太少。”
十八道菜,好几道菜都是硕大的一个盘子。用十分之一的面积摆一小块蟹肉、鱼肉、牛脸颊肉……
小到用不着刀叉,一个小勺就搞定了。怪不得电视剧里霸总经常因为一碗热汤面爱上女主。
两千八×
两块八√
热腾腾、香喷喷的一块钱烤肠吃完。
兄妹俩看着对方,你瞅我,我瞅你,突然,不约而同笑出声。
“咱们今天算不算山猪吃不来细糠?”“别我们,只有你,你是山猪,我不是。”
说完,两人再次挤眼怪笑。
詹安平提前了解过品牌和车型配置。到了4S店一看,大部分员工都下班了。前台没人,只看到休息区有两个销售顾问。
“咱们是不是来晚了?”每家店规则不同,詹安平担心晚上不让试驾。
“既然没闭店,就不晚。”钟元径自朝休息区走去。
两人一进门,那名男销售余光其实已经看到他们了,只是觉得大半夜上门的客户大概率随便看看,不会买。
忙了一天或许是不想动了,便假装没看见。
因此当钟元跟詹安平走到他们跟前时,他佯装不小心地碰了下旁边的女销售,对方一扭头,见到客人出现,反射性起身相迎。
“您好,二位。”
女销售脸上挂着标志性笑容,“两位第一次看车吗?有看好的车型吗?”
詹安平是一点话术不懂的。
憨憨的直接掏出身份证和驾照,点名试驾。销售大概很少遇到这样直奔主题的,原地愣了几秒,又惊喜又怀疑的样子。
等回过神。
脸上扬起更热情的笑容:“没问题,需要我给您介绍一下吗?”
“不用,我已经了解过了,现在就试驾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
销售引着钟元两人到休息区坐下,倒了水,回头取协议,男销售跟进办公室,给她支招:“直接告诉他们那款车现在不在店里,需要明天到仓库调。”
“白哥你业绩达标了,但我还差得远呢。”女声无奈,“好不容易等来两个客户,万一人家买了呢。”
年底业绩压力本来就大。
被唤作“白哥”的男人摇摇头,一副过来人的语气:“真正买车的肯定挑天气不错的白天试车,大晚上跑来试驾的就是路过进来打发时间的。”
女销售笑了笑,没说话。
拿着协议走出门时,脸上又恢复热情。
詹安平平时也经常开他妈的车,又提前了解过这款,所以不需要别人提醒操作,只问了销售颠簸、上坡路段,就开始了将近四十多分钟的测试过程。
他试驾时,钟元就在店里看杂志。
等他感受完,钟元重新调整好座椅,也跑了一段,体验感确实不错,主要是车真的很帅。
“怎么样?哥眼光不错吧?”
“还行。”
钟元决定也来一辆。
接下来由她主导谈价,什么指导价、裸车价、这税那税、各类赠品、提车一条一条捋,要求对方全写进合同。
销售员心里虽说是抱着期待希望能成交,但也没想到这两人如此爽快。
试驾完确定车子性能配置没问题后,直接就到了谈合同环节,一买就是两,简直是从天而降的惊喜。
直到送走两人,销售员还有种脚踩棉花的感觉,整个人飘飘然的。
“订金交了?”
白哥端着开水,在她身旁坐下。
女销售面带笑容,摇摇头,“收银下班了,我跟客户约好明天直接过来签正式合同。”
话音刚落,白哥嗤了一声,“年轻,还是办事不牢靠。”
“没签就不能说定了,高兴得太早了。”
“你刚刚就该趁热打铁让他们先交一部分定金,这样才能确保明天他们一定会来。现在光嘴巴一说,没收定金,很可能一个晚上过去人家就改主意了。小丽,下回你得记住这个教训了。”
小丽笑容迅速一收。
不会吧?
白哥点头,“多干一阵子你就懂了,这种说好要买最后连电话都不接的客户很常见。”
小丽顿时如丧考妣:……
次日早晨上班,小丽脸皮太薄没能叫对方交定金的事就成了主管训诫所有销售的实例。
大家都知道小丽被一对年轻男女给忽悠了。
“……其实就算你让对方交对方也肯定会找借口,两辆快八百多万,看一次就买很不现实。”
“对,可能就是无聊来耍人的,不用放在心上。”
“哎呀你就是太着急了,新人业绩一时半会上不来很正常的,走,回头我教你几招怎么辨别成交率大的客户。”
“……”
小丽听着他们的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她听得出同事们的话里既有安慰,又有一种“果然没成”的很复杂的情绪。
想象的月薪过万梦想破灭,难以抑制的感到失落难受。
钟元和詹安平再次过去时看到的就是神情呆滞,半天没回过神,等回神差点喜极而泣的盖丽丽。
只是到了落实合同时提车时间往后移了移。钟元一算时间,得,到时候都春暖花开了。
这车买回来还得等到暑假才能开。
詹安平则是无所谓,反正他等得起,签完合同付了钱后咧着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今年的年夜饭虽然少了大舅一家。但二舅家多了两口人,表姐夫高卓和永思表哥的女朋友焦隽洁。
焦隽洁是茗城芭蕾舞团的舞蹈演员,见到她的第一眼,钟元眼睛唰就亮了。
小头小脸长脖颈。
被舞蹈浸润过的气质太出众了,她双手交握在身前,静静伫立在那儿就是一道风景,让人不由自主就被她吸引。
“隽洁姐,你说我现在去学芭蕾还来得及吗?”钟元一脸羡慕,开玩笑道。
焦隽洁语调是那种软软的,彷佛带着江南烟雨的温柔,但性格却又很大方。
“想学的话,什么时候都不晚。”
“真的吗?我怕学不出效果,练不出这份气质。”钟元倒不是真的想学,只是借话题夸夸焦隽洁。
没想到焦隽洁温柔就算了。
她还有几分幽默在身上,说:“怕什么,中国足球不也照样踢吗?”
这话一出,屋里所有人都笑了。
包括平日里看起来很严肃的二舅和外公,大家开始吐槽男足踢得有多烂。
钟元活跃好气氛。
余光就瞥到詹珍丽情绪似乎不太高,偏也没人注意到她的心情,高卓跟詹永思宰鸭子,给鸡鸭拔毛去了,二舅、二舅妈和三舅也在备菜。
钟元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叹了口气,主动坐到她身边找话题,“珍丽姐,你预产期在几月啊?”
“三月份。”
怀孕到后期,詹珍丽长胖了很多。
大概怀孕带来的压力确实很大,钟元能清楚感觉到她身上散发着焦虑、敏感的气息,很需要人陪她解解闷。所以她难得温声细语同詹珍丽聊天。
“那很快了。”
“再熬一个多月,小家伙就要出来跟大家见面了。也不知道是小公主还是小王子,算了,我直接准备两份见面礼。”
提到孩子,詹珍丽脸上浮起笑容:“是个小公主。”
钟元诧异。
难道这时候的医院可以告诉孕妇孩子的性别吗?她心里嘀咕,不知不觉就问出来了。
“不是我们主动问的。”
詹珍丽笑容加深:“是医生说漏嘴了,她说我怎么那么胖呀,补得有点过了,肚子里的小姑娘她都看不清了……”
钟元上下打量她的身形,“是补得厉害了点,得稍微控制控制就好了。”
眼瞅着快一百五六的样子,确实吓人。
但孕妇心思敏感,所以钟元迅速把话题从体重拐回到孩子身上:“那可爱的小衣服、小鞋子可以准备起来了呀,还有小玩具,磨牙棒什么的。”
“我妈做了两双虎头鞋,婆婆也亲手给宝宝做了小棉袄,特别可爱特别精致,打了三对平安金镯子,一个开过光的小金牛项圈。”
“他们挺上心,挺舍得的。”詹珍丽笑得很幸福。
钟元笑笑着点头,“那你跟姐夫给宝宝准备了什么?”
“婴儿床那些都是我们自己准备的。”
聊了会儿孩子,詹珍丽低落的情绪似乎缓过来了,钟元就拉着她和焦隽洁玩“大鱼吃小鱼”。
扑克牌分成三份。
遇到一样的数字就收走中间的,如果有“J”就全收,规则特别简单,正好适合二十来岁的大宝宝们玩。
没玩一会,外头詹安平喊她。
“钟元,你拿个塑料刮片出来,我妈这车快冻上了。”
老房子拥挤。
没有地库,车子只能停在不够宽敞的巷道里。这雪一直飘,一晚上能攒个四五十公分厚,白天再继续飘小雪花,车子停几个小时就被雪花覆盖了。
“你没盖车衣啊?”她把牌递给老太太,“外婆,你来帮我玩。”
“我,我不会啊。”
外婆接过牌,慌张念叨。
钟元:“没事,让她俩教你,我去铲雪。”
她熟门熟路从工具箱里翻出塑料刮片、塑料铲子,还好雪不够大,停放时间也不算久,车门还能打开。
两人把积雪和融化后结的薄冰一点点刮掉,又把暖风打开,调到吹风模式吹挡风玻璃,而后将车身都擦了一遍将车衣覆盖上。
弄完钟元发现车子没装防滑链条。暗暗摇头,“你跟三舅妈真是大意,就算路上的雪被市政清理过,防滑链装上才更安全啊。”
“哎呀,忘了。”
詹安平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身从后备箱里找出防滑链。
钟元手脚麻溜的给装上。
而后两人又合力把门口巷子和进门院子里刚堆积的那层薄雪清理干净,还专程把楼道有水、窗沿铁门挂冰棱的地方一起收拾了。
吃饭时爷爷说到大舅。
“不知道博敏他们今天吃什么,老大不知道在哪里忙。”
詹家的规矩一直很传统。
再忙,只要人在茗城,都得一家人一块吃顿饭,结果今年回家的越来越少了。
老爷子、老太太难免忍不住叹气。
钟元夹了块鱼。
小心翼翼剔除掉鱼刺放到外婆碗里,灿笑着安慰道:“您呀就别操心了,大舅大舅妈他们还能饿着吗?说不定正在吃山珍海味呢。”
“就是。”
詹安平也给老爷子夹炖得软烂的蹄髈,“爷爷您也吃。”
“大嫂和博敏什么时候从锡城回来?”
三舅妈问。
“估计明天回来,初二咱们得回乡下烧清香。”
烧清香不是指给寺庙或是哪儿上香,而是人去世次年的初二,家里晚辈会请父老乡亲、亲朋好友上门吃饭。
钟元对老家的亲戚没多少印象。
她打出生就在城里。
别说外公这边的老家没去过几回,就连爷爷奶奶的老家她也只去过两三次,所以一听烧清香,完全想不起谁过世了,表情有点茫然。
“大家都去吗?”
“嗯,都去。”
钟元想了想,犹豫着指了指自己:“……那我是不是也该去一趟?”
第45章
钟元对乡下的记忆很模糊。
对老家亲戚也十分陌生。
上回见到老家的人是在詹珍丽结婚时。当时二舅二舅妈给亲戚们订的宾馆, 她只在迎亲时跟其中几人打过照面,到酒店后没安排在一张桌,除了一开始跟着大家和他们打过招呼, 后面就没再说过话。
现在让她回忆他们的相貌她都不一定想得起来。
如果大家都去的话……
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该如何定位。算关系亲还是不亲呢?这种隔了几层的亲戚关系钟元实在拿捏不准。
所以她问的是该不该, 而不是要不要。
“烧清香的是你外婆的堂哥, 你该喊舅公。”
老家风气保守。
上坟、立碑这些活动没明文规定女的不能去, 但大多数时候不会特别要求女孩儿参与, 尤其是外嫁女儿的后代。
本身疏远没见几次。
也没有培养出浓厚的感情, 是以老爷子没有一锤敲定钟元必须去, 而是跟她说:“去不去都行。”
“元元,你今年初二不到你爷爷奶奶那边拜年吗?”
往年初二女儿一家三口都会到钟家团圆。
按本地风俗,外嫁的女儿才会选初二回娘家。钟家那边看不惯詹雯就有这个原因。
谁家儿媳妇初二才带孩子上门啊?弄得钟建华跟入赘似的。但事实上要在詹家团年, 年后才去钟家的确跟詹雯没半毛钱关系, 压根不能怪她。
得怪钟建华自己。
钟家未尝不清楚他想借着过年跟几个舅哥联络感情聊点来钱的事, 所以二叔一家从来都客客气气, 爷爷奶奶看不惯也顶多背后嘀咕两句, 只有蠢得挂相的小姑钟宝珍每次都一副逮着把柄的样子上蹿下跳。
这么多年都去了,今年总不能不去。
就算爹妈离了婚,孩子谁也没跟, 那亲爷奶家不去说出去也是不好听的。
旁人会说钟元没孝心, 不敬老。
这个道理钟元自然懂, 她想了想, 说:“我明天提前过去一趟。”
正好,初二不露面也顺理成章。
免得大家以为她是不想看到钟方那小崽子, 好吧,她确实不想。
钟元抬了抬下巴。
用眼神使唤旁边的詹安平给自己倒了杯可乐,浅浅喝了两口, 顺势问起老家的亲戚。
“外婆你先说说老家都有哪些亲戚,都长什么样儿,免得去了后我不知道要叫哪些人,傻愣愣站着不讨喜。”
“咱家没多少亲戚。”
外婆缓缓说起老家有哪些人,不仅钟元听得认真,詹安平、詹永思几个也一样,大家对老家的概念都差不多。
詹外公詹外婆都是曲作县的人。
外公是水南村,外婆则在河对岸的水北村。
水南村是杂居。
陈、王、李是大姓,詹姓就一家。除了外公,还剩下一母同胞的兄弟和外嫁的妹妹。一家子都是饥荒那几年跟着父母逃难来的水南村,目前兄妹仨很久没见过面了。
“这么多年没再见过啊?外公,你跟姑婆关系不好吗?”听到十几年没见面,钟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第一个念头便是肯定结大仇了。
詹外公没好气地瞪了眼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外孙女:“胡说八道。”
“别人听风就是雨,你连风都没听着就已经开始瓢泼大雨了。”
钟元:“……”
詹外婆眼眸温柔。
笑着解释:“没感情不好,你外公他们属于感情比较内敛的类型,其实关系挺好的。你姑婆七二年嫁到桥城去了,姑公在铁道部门工作,那些年交通不便别说跨省,就说我们乡下隔两座山都很可能几年见不到一回。”
“交通不便时见不着没得说,但现在交通多便利,这么一看还是感情不到位。”
詹安平贱嗖嗖的插嘴。
刚说完,就被三舅妈微笑着拧了一把,他“哦呦”怪叫一声,咋呼道:“就咱们自家人在,妈你还搞封口术是不是不太好?”
钟元幸灾乐祸,抿嘴偷笑。
看看,这就是不懂时代特性乱开腔的下场,被锤了吧。
“八二年你祖祖过世那会儿,你姑婆回来过。”
“八六年还专程给老家来了信,你大爷爷家的卫红姑姑就是到桥城铁道部当了临时工。”
詹家以前很穷。
上一辈逃荒来的,在村里没半点根基。八几年之前,唯一走出去、摆脱了饿肚子的只有詹姑婆,依靠的还是婚姻。
她男人那会儿是一个小干部。
但前头有子女,跟她是二婚,当时嫁进城不代表就有一份工作、能有养活自己的本事。
本质上还是要依靠男方家里过日子的,所以想拉拔两个哥哥、改善娘家的条件根本没可能。
说到亲妹子,詹外公眼眶湿润,“你姑婆命也不大好,嫁过去十来年,将前头的孩子都带大了才有一个亲生的。八六年那会儿,说给家里搞了个临时工名额。当时你大舅已经分配到基层了,二舅马上也要毕业,我们家算是柳暗花明,所以这个名额就直接给了你大外公家。”
钟元知道大外公家有两个女儿。
在那个年代没儿子只有女儿会被村里人看不起。尤其詹家是水南村独一户,对内能顶门立户的男丁不够多,对外没有交错复杂的姻亲关系,所以很多时候容易受欺负。
名额给大外公家属实正常。
“姐妹俩抽的签,卫红顶了临时工名额。她运道不错,干三年就转了正,后来就彻底在桥城安家了,现在日子好过了,铁道部福利好;卫党则是嫁在镇上,现在在乡镇里搞妇女工作。”
“前些年,你大外公大外婆去了桥城帮大女儿带孩子,下次见面不知要等哪一年咯。”
钟元垂眸,舀了一小勺猪蹄汤,心想要见面还不容易吗?等抽空就带外公外婆跑一趟。
她亲自安排,保管不折腾到他们那把老骨头。
“所以,乡下咱们家就只剩外婆那边的亲戚和卫党姨妈了?”
“嗯。”
“你外婆那边倒是多点,不过来往也少。”
还是那句话,詹家从前太穷了,谁都不爱跟穷亲戚打交道,怕被借钱呀。
尤其是家家状况都没富裕到哪儿去。
偏偏詹外公两口子心气儿还那么高,非要砸锅卖铁供几个孩子读书。这在当时是非常大的开销,也是大家不能理解的。
你都穷成那样?
饭都吃不饱,一家几口找不出一件好棉袄还要花读书那个冤枉钱?
关键每年背饥荒,年年借钱年年还。
后来詹巡出头后职位升得快,老詹家的欠债全还完了,大家才想着多往来。
本来这也没什么。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都是人之常情。只是乡下人嘛,大奸大恶不多小问题却又着实不少。
他们能为几根葱骂一上午,骂着还能打起来。
譬如垒田坎时故意往别人田里垒几公分、砌房时围墙往隔壁移几公分、甚至挖地都想方设法挖到别人地里,还有不爽了故意往谁家门口泼粪的……
一吵起来就是我外甥/我表哥是詹巡,是哪里哪里的官,闹过几次老爷子老太太怕跟大家走太近,以后谁脑袋发昏干出不好的事攀扯到大儿子头上,便很少再回乡下了。
“你们这一代日子好过多了,珍丽、安平、元元,你们要珍惜,要惜福啊。”外婆感叹道:“我和你外公豁出命咬着牙把你们爸爸妈妈盘出头,你们呢,出生就有很好的条件,衣食住行教育什么都没亏着就应该更有干劲,不要想着吃父母的老本。”
听完外婆讲话过去的艰难困苦,桌上每个人都眼泪汪汪的,特别佩服。
也特别心疼他们吃的苦,钟元也眼眶湿润。
等听到不要吃老本。
她眼里的那点点水光迅速缩了回去。咳,咳咳,不知道喜欢薅钟建华和詹雯的羊毛算不算吃老本?
心里阳奉阴违,嘴上钟元应得飞快。
语气坚定,迅速打断老人家的施法:“知道的外婆,快尝尝这个,炖得可香了。”
她给老太太夹了块牛腩。
顺势把话题从艰苦岁月中拐回烧清香上:“……既然咱们家亲戚不多,我想总不能以后见面不相识,还是跟你们一起去吧。”
老家上网不方便,乡下信号也不好。舅妈和大表姐既然要去,麻振肯定要跟着的。
与其留在家里眼巴巴等他的消息。
不如也跟过去看看,还能顺道探探大表姐口风,多问一些大舅妈在国外的事,没准此刻她还没泥足深陷呢?
毕竟大表姐出国不到四年。
有心之人就算查到大舅妈的身份,给她洗脑策反也需要时间。不可能刚接触就一门心思信任她,立刻让她领头搞什么活动,只要她没付诸行动,应该就有挽回的余地。
钟元计划得挺好。
初一去爷爷奶奶家拜年,饭不用吃了,去一趟就回家。结果到那一看许媚如也在,她挺着硕大无比的肚子坐在旁边跟小姑生气。
钟元拍了拍脑门,恍惚了一下。
两年前许媚如跟小姑大战一场气得当场生了孩子,去年怄气就没在初二出现,也没把钟方送过来。
她下意识以为今年也不会跟他们见面,没想到……
钟元绷着脸,一一喊了人,刚跟大家打完招呼,腿就被一个矮墩墩抱住了。
“姐姐~~~”
“你是我姐姐对不对?”小屁孩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对她笑得蠢兮兮的样子。
钟元喉咙堵了堵。
很想口出恶言问谁是你姐?小屁崽子莫挨我,但话都滚到嗓子眼了,就是说不出口。
钟建华看出了她眼底的复杂情绪,上前一步抱走钟方:“初二,外面那么冷,姐姐一进门你就挡在她面前,不乖哦。”
“我乖的!”
“姐姐来坐这里,这里最暖~~~~”
钟元看着他,白眼翻到一半又翻了回去,闷声“嗯”了下,“坐你的。”
原本的打算是陪爷爷奶奶说两句话再走。但看到许媚如和她儿子也在,瞬间不想说什么了。
直接说出来意:“爷爷奶奶,我外婆老家那边要烧清香,所以明天下乡一趟,今天提前过来给你们拜个年,新年吉祥。”
拜完年,钟元直接走人。
她来得快去得也快,老头老太还没说什么,钟宝珍嘴皮一翻,嗤了声:“大哥,你看你家钟元——”
话没说完,就被钟建华一个冷眼瞪了回来。
钟宝珍当即噤声。
许媚如本想煽风点火两句,说一说钟元不待见她儿子的事,见状也很有眼色地把秃噜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全家只有小屁孩不懂姐姐怎么来了又走了,他踩在钟建华腿上攀在肩膀处奶声奶气问:“爸爸,爸爸爸爸,姐姐什么时候再来跟我玩呀?”
“姐姐比较忙,唔,就跟爸爸平时一样要忙着工作,等她有空就跟初二玩啦~~”
“好耶,我想跟姐姐玩摇摇车~~~~”
“嗯。”
钟元还没到家就接到了钟建华的电话。接通前她做好了对抗的准备。
要说哪些话扎钟建华的心她都想好了。
务必做到一句话如一柄枪,扎得钟建华头破血流。
没想到他跟没事人似的,没指责自己走得太快扫了爷爷奶奶的兴,而是关心她到家没,又问是谁过世了。
得知是外婆的堂兄弟,还让她多随一份礼。
钟元沉默半晌,道:“我知道了。一会儿你开车来一趟紫光华府,之前遇到一个可爱的小朋友送了我很多玩偶,家里已经占满了,你带一个回去算我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钟建华皱着的眉目舒展开,眼角面庞溢满笑意:“成,爸一会儿就去拿。”
“你跑太快红包没来得及领,爸用网银给你转了个大红包。”
钟元挑眉,没把红包当回事,嗯了声,挂断电话。下午钟建华来家里挑了个奥特曼毛绒公仔走。
一看就是打着她的名义送钟方的。
钟元看破了,没说破。让钟建华来家里挑一个,她就猜到他会这样。
毕竟钟建华很希望她和钟方搞好关系。
除非她对着钟方恶毒臭骂,否则他有一万种方式给他儿子营造自己是“好姐姐”的假象。
可让她对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两岁小屁孩说恶毒的话,她尝试过了,真的突破不了心里那层道德防线。
她突然懂了为什么有的人遇到坏人,明明手里有武器却不敢捅上去。除了心理恐惧和自我保护机制,大概是从小到大上的思想品德课的烙印太深了。
大部分人擅长嘴上快意恩仇,真到报仇时又往往纠结是否过度,是否牵连无辜。
能怪谁呢?
怪自己下限太高吗?
罢了,既然他想要达到那样的目的,她也可以配合着演出。反正一年就演一两回,还不用特别摆好脸色。
她每次装出退后一点点的样子,钟建华得付出更多的东西来换这份好感。
倒也不亏。
说不定,咬下亿点点华亨也未尝不可能。
送走钟建华,钟元收拾了明天要穿的衣服,又点开了麻振发来的定时邮件。
几张照片。
大舅妈和大表姐在锡城景点闲逛,后面备注了两人到一家海鲜店吃了饭,跟人拼了桌。麻振跟他师兄不愧是专业的,居然还录了一段饭桌上的闲聊。
钟元点开音频,将近五十分钟。
一开始挺正常的,就是感谢对方愿意拼桌,顺带聊聊锡城的风土人情,茗城的特色。第三十五分钟时突然一声椅子跟地面摩擦的啸音,紧接着是大表姐说去卫生间的声音,大概半分钟后,两拨人开始聊孩子进入互夸模式。
大舅妈就提了大表姐在做哪方面的研究。什么机械剥离,什么多层二维分子薄片……
钟元不确定这具体是做什么的,但听到的瞬间,浑身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大舅妈从前念的是汉语言。
文理跨度非常大,她平时就跟人聊聊艺术、文学,压根不具备聊这些的基础!
如果是跟陌生人炫耀女儿,顶多说我女儿大学在哪里念的,现在在哪儿念博,她是公派,这就足够别人羡慕了。
为什么要谈研究项目?
而且为什么能说出多层二维分子薄片这种专业的词?只能说明她仔细看过大表姐的研究资料,还记住了。
钟元心底一寒,彻底坐不住了,赶紧给大舅打电话。这次电话通了,是秘书长接的。
她不清楚目前大舅身边的秘书长姓甚名谁。
便直接跟对方说:“你好,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我大舅汇报,他现在有时间听一下电话吗?”
对方说大概要等二十分钟,目前在跟消防部门开会。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钟元度日如年。她在屋里来回踱步,脚底板都快把地板给擦秃噜皮了。
终于,电话响了。
钟元一秒接起,“喂大舅,我跟你说……”她没敢大喘气,一口气把所有知道的东西都交代了。
当然,私自调查的事也瞒不过去。
“对不起啊,大舅,我没跟你说就自作主张叫人盯大舅妈了,我,好吧,您骂我吧我不还嘴,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大舅妈这边怎么办?哎哟我真不知道了……”
电话那头,詹大舅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下不为例。”
似乎……没太生气?
挂断电话钟元心还悬在半空中,落不到实处。
她有时候是真的很厌烦跟大舅他们这样的官场老油子说话。永远不能在第一时间得到解决方案。说什么都是一句万金油“我知道了,我会安排”。只有等到尘埃落定一切都有了最终结果,才轻描淡写提一星半点。
嗐,还是明天见到大表姐她们再探探口风吧。
她有一个不好的猜测——
不会是大舅妈泄露了大表姐的研究,导致大表姐出事了才回不来吧?
想到这儿钟元浓眉紧蹙,决定明天见机行事,至少让大表姐心里有点数。
次日凌晨五点多,三舅妈和詹安平来接她跟二舅二舅妈、大表姐汇合,然而到了外婆家门口。
她惊讶地发现大舅妈竟然不在。
……!!!
钟元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当场表演了一个瞳孔地震,呐呐无言,看着大表姐那辆车彷佛多看两眼后座就能冒出一个人似的。
大舅妈呢,她为什么不在?
珍丽表姐不去很正常。
一是月份大了出行不方便,二是农村风俗习惯里孕妇都不参加婚礼葬礼。
老话说葬礼婚礼都带煞。
一黑煞一红煞,而孕妇血气旺,到了有煞的地方容易被冲撞出事。
这话自然是老迷信,其实换科学说法大家就能理解了。
婚礼人多,敲锣打鼓放鞭炮。
尤其农村办酒席时大都在院坝里,一个村的孩子蹿来蹿去时不时跑过几条大黄,孕妇万一被撞到或是被环境刺激到自己可能出事,还让婚礼主家不喜。
而葬礼、烧清香就更好理解了。
都是为了缅怀逝者,亲朋好友难免心伤感怀,现场负面情绪萦绕,孕妇则最需要保持心情愉悦。
珍丽表姐不去在钟元意料之中,大舅妈没出现属实让钟元想不通。
毕竟大舅是从水南村走出去的。
搁古代,詹家这种就叫换了门庭,而大舅妈就是妥妥的宗妇。大舅没时间参与的乡里乡亲活动,她有空就应该露个面。
现在却……
不会是昨晚大舅跟大舅妈谈过还谈崩了吧,所以她不想给外公外婆面子,以此作为控诉?
“你傻乎乎发什么呆呢,不是要上厕所吗,快去啊。”詹安平胳膊肘拐了她一下,怒了努嘴催钟元别磨蹭。
“……噢。”
钟元被他一喊,回神,懵逼着往屋里走。走了几步,眼角余光瞥到大表姐正在扶外公外婆上车。
她脚步一转,赶忙冲过去:“大表姐,你对乡下老路不熟悉,还是让外公外婆坐三舅妈那辆车吧,我搭,我和詹安平搭你的。”
大家一听连连点头,有道理啊。
乡下的路颠簸还比较窄,从县里到水南村有好长一段山路。那可不是水泥路或是柏油路,是地地道道的只在上面铺了一层碎石的土路。
不熟悉路况的人开起来心惊胆战,容易剐蹭或是出现意外。
詹博敏愣了愣,慢半拍地点点头:“也好。”
钟元看她似乎在走神的样子,暗戳戳偷瞄,观察了下她的脸色,眼底的黑眼圈十分明显。
“大表姐,你昨晚没睡好吗?”
她关心道。
詹博敏扬唇笑了笑,“没事,一点点失眠。”
笑了,但笑容有点儿勉强,笑意也不达眼底。
钟元眼珠儿一转,佯装随意般问出了今天最想知道的事:“大舅妈怎么突然不去了啊?”
话音落下。
本来笑得勉强的詹博敏笑容直接挂不住了,她试图扯起嘴角回答,试了两次最后放弃了。
摇摇头,没说话。
钟元心里顿时有数了,昨晚应该真的发生了什么。
詹安平难得机灵一回。
虽然没懂这个话题出来为什么气氛变得有点奇怪,他看大姐状态不好,不想搭理人的样子,以为钟元说错话了,赶忙两只手推在钟元后肩,把她往屋里推:
“钟元你磨蹭什么呢?”
“说好接到爷爷奶奶就出发,你非要拉屎又不赶紧去,杵在这儿东问西问,开到老家还得四五个小时呢。”
钟元借坡下驴,顺着他推的方向转身,嘟嘟囔囔,“大清早的你屎来屎去,恶不恶心啊?”
等去完厕所回来,她主动接过司机的活儿,话说得挺有技巧的:“大表姐,我好久没开车了,今天让我摸摸方向盘呗。”
大表姐现在的状态钟元不太放心。
就怕她一不小心晃眼走神把姐弟仨全摔悬崖下,那就完犊子了。而詹安平开车经验又少,她不相信他的技术,左思右想还是自己来最安全。
“元元,你真的OK吗?”
大表姐将信将疑。
钟元比了个“OK”的手势,把她赶到后座去,“没问题,我技术杠杠的,别人夸我比驾龄十年的老司机还稳。”
满打满算她比十年老司机还要多五年呢。
钟元没想继续打听坏大表姐情绪,结果车子一上高速她先自爆。
以经典的‘我有一个朋友’开头。
“安平、元元,我问你们一个事。”
钟元心里一凛。
两只大眼睛专注看着前方路况,耳朵却竖得直直的。
对‘我有一个朋友’梗一无所知的詹安平顺嘴就接话:“大姐,什么事啊?”
“……就是我有一个朋友,一个男生。”
“他父母人都很好,夫妻俩自从结婚后就相敬如宾,对他也很关心爱护,他们一家人关系十分和谐。突然有一天,他爸妈离婚了。”
“你们觉得会是什么原因啊?”
钟元今天第二次瞳孔地震,卧槽,离婚?!!!
第46章
没听错吧?
就……就这么离了??
还是说, 这个“我有一个朋友”真的只是大表姐的朋友???
钟元有点头晕目眩。
不敢置信,大惊失色,又忍不住在心里渐渐浮出一丝丝窃喜。她知道盼着大舅大舅妈感情生变, 家庭破碎不好, 非常不好。
但又真的很难压抑住那颗利己的心。
她得诚实地说一声她的确不希望大舅妈出问题后影响到家里任何一个人, 后果太严重了, 大家都承担不起。
钟元眨眨眼, 试图让急遽升温的大脑先冷静冷静。
她偷感十足地吞了口唾沫。
脑子飞快运转起来, 正在斟酌怎么样问才能不动声色又关怀备至, 毕竟离婚这事如果是真的,那对大表姐的打击肯定很大。
她还没想好,一无觉察的詹安平无知无畏就开麦了:“离婚啊, 最直接的原因肯定是没感情了。”
说完他就拿钟建华和詹雯举例, “比如小姑、前小姑父, 不就是感情消磨完彻底放飞寻找自由吗?”
“对吧, 元元。”
钟元抿嘴。
呵呵干笑几声, 对你个大头鬼呀。拿谁举例不好拿他们?他们那是感情消磨完外加各有情人好吗?
根本就不是一个情况。
她没好气怼了句:“就你一个人有张嘴是吧?”
詹安平瞪眼,伸手在嘴边比了道拉链。
一副‘我惹不起你行了吧’的表情,“好吧, 我不说你爸妈, 那其他人也这样啊。会走到离婚那一步肯定是觉得没必要一块生活呗。”
“对对方的失望累积到了一定程度, 从前那些得过且过的点通通变得无法忍受, 让他们一把年纪还离婚。”
“对了,大姐, 你朋友爸妈谁提的离婚啊?”
“如果是男的提,那肯定是有小三了。”
詹安平连女朋友都没交过,谈起婚姻却头头是道, 彷佛他说的就是金科玉律,快得意上天了,“如果是女的提,没准是发现男的私底下干过她忍受不了的事,不然五十来岁谁没事瞎折腾?”
钟元小心翼翼透过后视镜观察大表姐表情。
见她似乎听了进去,脸色惨白,陷入思考,眼瞅着就要被詹安平带歪了,也顾不得腹稿没打好,赶紧开口说自己的看法:“除了感情变淡,除了出轨,也可能是三观不合,或者发生了别的变故,具体问题得具体分析,大表姐,如果你……你朋友的爸妈之前感情很正常,突然选择离婚,肯定有离婚的理由。”
大表姐恍惚点头。
下意识道:“有什么事非得离婚呢?如果没拿离婚证,是不是还有补救空间?”
钟元刚快乐到放烟花的小心脏又被一只大手抓住拎到半空挂着,哦,还没拿证啊?
那就是没离咯!
也对,就算昨晚谈话也不可能当晚就离,一嘛,他们户籍地在茗城,异地离婚不知道能不能办。
二嘛,民政局都下班了,总不能让工作人员上门发证吧!
那叫特权。
但大舅如果离婚是不是得主动向组织汇报?高育良没汇报偷偷离婚再二婚就被沙瑞金批评他不守规矩。
大舅不是不守规矩的人。
那大舅妈这一茬……
钟元觉得自己CPU快炸了,不在其位实在想不通怎么交代,而上面又是如何看待。
毕竟大舅妈的情况只能说有了苗头,但没有真正做出什么,可在明眼人看来她又的确在朝“申请ZZ保护”的预备役发展。
她抬起手,略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皮。
沉淀了下情绪,再装作随口一问的样子:“表姐,你朋友应该跟你年龄差不多吧,像你们这么大还在意爸爸妈妈离不离婚吗?”
詹博敏被问住了。
钟元觑见她怔愣的表情,眉眼微动,笑道:“如果离婚能让他们双方在未来更自在更开心,你朋友不该为他们感到高兴吗?”
詹博敏还在思考。
詹安平这看不懂眼色的当即又跳了出来,“那你也为小姑、前姑父开心?”
钟元懒得理他。
她这个表哥就是习惯性跟她斗嘴。
他脑仁儿其实就一粒米那么大,看自己生龙活虎,生活没受影响他就觉得自己对钟建华和詹雯没情绪。
但她不理,詹安平更嚣张了,“看吧,你就不祝福他们。”
这下钟元不惯着他了。
立马龇回去:“我没祝福但我也没拦着啊。都说家是避风港,钟同志詹女士都只想避风不想做港,他们离了去寻更适合自己的我没意见,我很支持。”
詹博敏眼神复杂,望着认真开车的后脑勺:“元元,你当时真的没一点儿难受?”
钟元回答得斩钉截铁:“当然。”
以前伤心难过那是她还小不懂事,现在她不认了,至少在大表姐面前她是不认的。
做人嘛,得讲究变通,该装就要装。
“你在美国见过我妈吧,她很开心不是吗?”
“然后你现在也见到我了,难道你觉得我其实不快乐吗?”
“我们都开心,她有她的生活,我有我的,所以为什么要难受?就算生气那也是因为他们还没离婚就给我搞出弟弟妹妹,一点都没考虑我的心情,我很不屑他们的做法,并不是看不惯他们离婚。”
詹博敏听罢,眉宇间笼着的轻愁渐渐散开。
对呀,离婚这件事她不该先考虑自己的心情,应该问问爸妈的想法。
或许——
离婚后他们会更自在呢?
尤其是妈。
这些年因为爸的职位妈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想法。喜好、社交都不能随自己的意,处处都要考虑对爸的影响,很多话,很多想法她只能埋藏在心里。
其实她知道妈很喜欢国外的环境。
但只要她跟爸是一天夫妻,她就不能像小姑那样说在国外定居就真的定居,这几年出了国妈脸上笑容越来越多,人也由内自外愈发自信,离开爸的她终于找到了生活的意义。
而爸……
有没有妈他都能照样过日子,反正他本就没多少时间花在家庭上。这么说来,他们离婚竟是求仁得仁的好事。
至于自己,如同元元说的那样,已经长大到不需要父母为自己委屈退让的时候了。
想到这儿,詹博敏眼底残存的愁云彻底散开了,“你说得对,婚姻不能是枷锁,他们先是自己再是别人的父母,不能为了孩子、也不该为了孩子放弃做自己。”
钟元连连点头:“对啊,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
她很想提醒大表姐有关大舅妈想让她留在国外的想法,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跟踪大舅妈的事可以跟大舅汇报,是因为大舅更理性,最明白轻重,他很清楚一旦大舅妈有这个念头,他们就走不下去了。
但大表姐性格纯粹。
如果说大舅一心混体制,就想以后上个县志什么的,那她就是一心扎在实验室里,很少把心力放在外界琐事上。
对待父母离婚,钟元从来都优先考虑的是自己的心情。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的字典里没有无缘无故的“宽容”。
她不爽她愤怒她就要宣泄。
像困兽一样横冲直撞,把所有人都撞伤她才会觉得“公平”。
这辈子看似豁达,其实心里依然计较,只是两次计较的东西不一样,第一次她计较感情;第二次她计较钱。
大表姐则跟她完全不同。
因为性格纯粹,她对外界的信息便不够敏感。
而安稳和谐的家庭环境塑造了她对学术的热爱,又很好的保住了她骨子里的天真、轻信。
她没吃过苦受过罪,所以对身边人始终抱着友善的目光看待,对外人尚且宽和善良,何况是对从小照顾自己生活起居的大舅妈呢?
她只会更共情她。
所以要让她提防大舅妈,要用没证据的话去说服她,难于登天,钟元当真不知道怎么开口。
就算大表姐知道大舅妈说漏她的研究项目,大概率只会以为她无心的。恰好,她也证明不了她的“有心”。
思来想去,钟元觉得这事得让大舅跟她聊。
反正离大表姐返回美国还有一阵子,倒也没那么着急。
她之前着急是忽然想到国内某些领域的专家教授们断断续续发生意外。
各个领域的。
而且都是在即将突破新技术、新发明之前倒下了。这种“意外”在她这个很容易阴谋论的人看来就不是意外,而是蓄谋。
回想起这个事的一瞬间她非常恐慌,害怕大舅妈泄露项目后大表姐也遭遇意外。
当然,她相信大舅妈不是存心害亲女儿,但很可能她以为自己的那些做法是对大表姐好。
以爱之名,以为你好的名义,最终酿成悲剧。
哎。
“什么先做自己,你俩说得太高深莫测了。”詹安平打断钟元和詹博敏的沉思,他喊钟元:“放首歌呗,提提神。”
“不要。”
钟元果断拒绝,“提什么神,困就睡,还要一个小时才下高速,放歌太吵了。”
“我怕你走神,放个歌提醒提醒。”
钟元:“睡你的吧。”
“不识好人心了,下高速进县里后咱们是不是先找个地儿吃早饭?”
“嗯。”
“我妈说老家县城里有一家豆花饭很好吃。”
“看外公外婆吃什么。”
老年人胃口差,吃饭得先顾着他俩,至于其他人呢就凑合凑合得了。
“行吧,那我睡一会儿。”
詹安平一贯没什么烦恼,说睡就睡跟猪一样,詹博敏没睡,只是双眼无神的望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思考。
钟元没打扰她,一直到下高速詹安平醒来,车里都特别安静。到了县城,一家人买了包子馒头,没进店里吃饭。詹安平接过司机的交接棒,想开县城到镇上那段路。
钟元想了想同意了。
最后一段一个多小时的山路还是换她来,排头的是二舅的车,钟元坠在最后。
因为不太识路,而目前的导航设备体验感都很差。
独立的GPS导航仪虽然提供导航,但地图无法自动更新,到哪都必须先手动下载覆盖地图。
一句话,不如没有。
所以进入山路后钟元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开得小心翼翼,遇到上坡急转弯她能多慢就多慢,就怕一不留神车子遛到马路外。
终于,一家人在十二点半左右到了村里。
零九年的水北村很实用的五菱小面包有几辆,轿车的话一个村找出两辆都难。
一下开进来三辆不认识的,隔老远就有人好奇迎出来了。
“咦,是哪家亲戚啊?”
“今天不是林红给他爹办事吗?来的应该是他嫁到对面河水南村的姑姑。”
“哦,想起来了,祖坟冒青烟当官了的那家。”
“对对对,就是他们。”
“……”
农村没停车场,钟元只能继续往前开,开到距离舅公家两百多米的另一条小岔路口停好。
姐弟仨过去时。
一家子正在院子门口跟人寒暄,周围站了一群人,各个稀罕地看着她们。
让钟元诧异的是,老家亲戚记性那是真的好,居然有人能精准的喊出他们的身份。
虽然大名不记得。
称呼的都是XX家儿子或者XX闺女。
“我知道,最高的这个是雯丫头闺女,是吧?”一个满脸皱纹,笑得很和蔼,驼着背一只手揣了个小火炉的老太太亲切地拉着钟元的手,“哎哟,你们城里顿顿都吃的什么啊,长这么高个子,是不是喝那生命一号了?”
钟元脸上也挂着灿烂的笑容,“对,我是詹雯的闺女钟元。”
“没吃那个,我是随了父母,天生的高个子。”
“那你爸得多高呀?”
老太太还记得詹雯的相貌,笃定的点点头:“你妈肯定没你高的哟。”
“对,我爸比我高,我又比我妈高一点。”
外婆就帮着介绍:“这是你二舅公、三舅公……那是小姨婆……”
钟元也不过脑子。
长辈怎么介绍她怎么喊。詹永思几个本来该跟她称呼不该一样,但弯来绕去的亲戚关系整得人脑子成浆糊了。
没法自动思考了,也只能混着喊。
他们到的时间也刚刚好。
还要等十多分钟正式开席。
长辈们互相寒暄,拉着手诉说过去在一起的时光。钟元打量周围的环境,看到被雪半冻的柿子树,白白的雪覆盖在红彤彤的柿子上,像挂满了小灯笼,看着心情就特别好。
征得主人同意后,钟元喊上詹安平一块打了几个柿子,忍不住尝了一口,完全就是奶酪流心质地啊,里面的“小舌头”特别哏啾好吃。
吃完柿子,又坐了席。
如果是小孩的话大概会觉得很好玩,因为农村的风景跟城里完全不同,可以无缝融入村里孩子的小团队。
但二十来岁的就只能干坐着,听村里人聊聊听不懂的八卦,钟元再次震惊他们居然什么事都知道。
哪家公媳扒灰都一清二楚。
可惜她们聊的人物她都不认识,听了一堆八卦一点儿也不刺激,略显遗憾。
原本外公外婆是打算回水南村老宅住一晚。难得回来一趟总要跟老伙计们聊聊天。
毕竟人到六七十,跟从前认识的人基本见一面少一面,大家都在默默前往生命的终点,在这趟班车上总是希望多说说话,多留一些记忆。
结果大表姐跟二舅妈聊天时说漏了嘴。
大舅妈和大舅很可能离婚的事家里人全知道了,这下所有人都懵了。
完全无法想象从来没红过脸的两口子突然闹离婚。
还是在四十好几,快五十的当头离婚,这得多奇葩啊?老大两口子谁都不像是外头有人的样子,所以为什么离啊?
詹博敏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苦笑着摇头:“我不知道。”
“昨天无意间听到的,具体怎么谈的为什么要离他们没跟我说。”
“只是回家后我妈确认了要离婚的消息。”
“嘿,你说你爸你妈,半辈子都过了,有什么事过不去了非得离?”
老两口哪里还歇得住?
拎了年礼给镇上的卫党姑姑后就催着大家马不停蹄开车回茗城。
到了茗城各回各家,钟元直接累瘫了。
她感觉屁股快要颠成好几瓣,开了一天车整个人从身到心都非常疲惫。但回到家也瘫着不动的心情,第一时间打开电脑。
果然,未读邮件里有麻振的消息。
而且是两封。
看着间隔时间三个多小时的两封邮件。钟元狐疑点开,第一封里是昨晚到今天大舅妈的动静。她扫了一眼,没细看。立刻点开了第二封:钟小姐,你看到文件后给我回电!!!
钟元心里猛地跳了一下。
掏出手机迅速按下麻振的号码,对方显然也是一直等着的,她刚拨出去,铃声才响了一个音符,立马被接通,“钟小姐,调查的事得中止了。”
钟元张了张嘴,表情愕然:“为什么?”
“我们可能遇到国安的人了。”
钟元:“?????”
大概通过停顿他脑补出了钟元一脑门问号的样子,急忙解释:“对方自己说的,虽然没给我们看证件穿的还是便衣,但他们跟你大舅同框出现过。就算不是国安那也是咱们小老百姓不能招惹的。钟小姐,这活真的很危险,不是我们主动毁约不愿干是干不了了,你看这钱……”
说完,他顿了顿,“其实如果不是对方有心放我们一马,这会儿我俩已经进派出所了。”
按照现行法律来讲,私家侦探属于违法,没有调查取证权的。
钟元咬着嘴唇,心里小鼓咚咚锵锵乱敲,自己找人调查的事,会不会给大舅惹祸了?
她心不在焉地嗯嗯了两声,“钱的事回头找个时间商谈,我先挂电话去了解一下什么情况。”
钟元心怀忐忑,隐隐不安。
本以为要挨大舅一顿批评,没想到电话打通大舅却说:“元元,你这次阴差阳错帮大忙了。”
第47章
“……哈?”
帮忙?
钟元傻眼了, 不知耳朵出问题还是脑子出问题,此时此刻完全理解不了这句话。
“大舅,我, 我帮什么忙了?”
她很懵。
前一秒听麻振说他们差点进派出所, 她以为自己无意中踩了法律的线, 很可能牵连到大舅, 没想到大舅居然说自己帮了忙?
这回詹大舅没绕弯子, 很直接的说了原因。
钟元听得一愣一愣的。
还是有种整个人飘在云端, 双脚没踩到地的惊慌感, 旋即而来的是寒意从脚底蹿上天灵盖的后怕。
她几次张嘴。
感觉自己只能发出阿巴阿巴似傻子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钟元总算组织好语言,开口前就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在我跟您说之前, 那, 那宴爷爷也知道了?他是如何发现的, 大舅?”
自己能察觉到不对是因为国力大涨, 二零年后网上谁都能聊几句时政, 各种信息搜集,各类留子爆料。
以及国内好几次莫名其妙爆发的“反思”潮,但凡关注过的很难看不出国内一些组织和媒体心向灯塔。
看多了, 难免记下那类人的特质。
几个大的NGO组织在国人这儿几乎是耳熟能详, 其实从他们被吹捧、说的话被奉为圭臬到金身破灭也就十几年。十几年时间, 中国冲得太快了。
钟元年轻时是没心思想那些的。
她那会儿的想法和大部分八零、九零差不多, 经历过非主流,做过杀马特, 也愤青过几年,心想我一小小屁民,国家大事与我何干?!
所以最烦去听外界的言论。
后来做了旅游博主, 得靠互联网吃饭了,关注途径国家的风俗民情,关注他们和国内的关系,已经跟自己的旅途安全息息相关。
她又最惜命,这才逐渐了解。
毕竟输出美景美食的同时若是干巴巴的,做不到妙语连珠、侃侃而谈,连当地文化当地政策都聊不了几句,那就意味着抓不住热点,也意味着赚不了钱。
可以说,她能看出大舅妈的不对是因为十几年后网上对润人的心理和行为的分析非常多,吃了现成的。
可宴爷爷怎么确定的?
难道体制内里的老干部眼睛都那么毒吗?
詹大舅沉默了片晌,“老领导从前搞情报工作的,你大舅妈……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她以为只是跟长辈分享生活,只是分享时忍不住流露出一丝羡慕,但在跟特务深入打交道十几二十年的人眼里,她的心思太浅薄了。”
钟元双眼大睁着。
小嘴微张,半天没说出话。
那年头负责情报工作,隐在黑暗中那么多年还能回到明面上主持工作的,个顶个都是狠人,牛人。
这么看,大舅妈被识破倒也不冤。
她脑瓜子转得也快。
很快就明白大舅为何说她无意间帮忙了。
钟元屏住呼吸,小声且缓慢问道:“是因为我找人跟踪大舅妈一定程度上证明你并不知情,也并不认可吗?”
“元元,你真的很聪明。”
钟元被夸得面色一红,可她还记着大舅妈在晏爷爷心里挂了号,赶忙问:“那大舅妈现在什么情况,会坐牢吗?”
“那倒不会。”
詹大舅预语气带着一丝庆幸,“她坚持加公益组织是觉得国外在这方面发展更快,她只打算做慈善,没有一丝一毫背叛国家的想法。”
事实上不管她心里有多少想法,目前都还没执行,没带来实际上的损失。她露出苗头、让人警戒的几点她自己能圆过来。
——“我知道你有问题,但没有证据”。
郑锦君又不傻,她只是被国外的生活氛围迷惑,并不是整个脑子都被啃了。
她很知道这点。
所以哪怕心里再向往海外,有太多的理论想输出,面对国安带来的压力她依然死咬着自己没想没干才勉强脱身。
钟元找人跟踪反向证明詹家除了郑锦君心思浮动,其他人还是国家的好儿女。
加上詹大舅这些年财产透明、资产、婚姻情况都老老实实跟组织汇报,连妻子手里捏着的老三公司的0.5%股份都没隐瞒,而且他是实打实干了很多事的,不是懒政官员,负责调查的又是宴老爷子的门生。
这点很重要,非常重要。
对方对詹大舅无恶感,没有一心要把他搞下去,因此看待问题更公正。
但话虽如此,整件事如果没有钟元阴差阳错插一脚,就算此时他不被撸,也会影响到日后的提拔升迁。
——“确定不了你有问题”
——“可也确定不了你没问题”
对待这种有能力暂时没犯错,家属有明显犯错倾向的,简单粗暴撸了位置肯定不行,可要往上升那就更不行了,大概率坐冷板凳到退休。
现在好了,否极泰来了。
大舅妈这颗雷不管以后炸不炸都影响不到家里,钟元兴奋得原地一蹦三尺高,但她还没忘了大表姐的事。
“大舅,我觉得你应该跟大表姐聊一聊。”
詹大舅:“博敏?”
钟元:“我觉得你们做什么决定都应该给大表姐知情权。大舅,我说话可能不中听,你觉得有道理就听,觉得没道理……唔,也别骂我,就当没听见。”
她先给自己叠个甲。
电话那头的詹巡被外甥女怂怂的话逗得,终于在他严肃的面庞上窥得一抹浅浅的笑意,“元元,你说。”
钟元:“大表姐对你跟大舅妈感情都很深,但非得选一个她更心疼大舅妈。”
詹大舅挑眉:“为什么这么说?”
钟元理直气壮道:“因为你有热爱的事业,大舅妈没有;你的时间八成在工作,两成甚至不到两成在家庭,大舅妈却是全副身心都耗在家庭里,她为了你们这个家牺牲很大,付出很多,大表姐都瞧在眼里的,怎么可能不心疼她呢?”
詹大舅一怔,就听钟元继续说:“如果你以为不告知原因是保护大表姐,不想坏了大舅妈在她心里的形象。那你有没有想过大舅妈为了让表姐留在国外很可能做一些别的安排?如果表姐不知情,在非自愿的情况被安排了,怎么办呢?”
到时候远水解不了近渴。
不说詹大舅会不会被再次怀疑立场;就说大表姐被困在国外,不论是移民还是被“意外”,国内高分子材料领域都少一个后起之秀。
这是国家的损失。
当然,最好的结果是大舅大舅妈离婚后,大舅妈从心里祛除了那层资本主义国家的滤镜,一下子幡然醒悟。
但这种可能性大吗?
敢赌吗?
詹大舅也在心里问自己。
眼前闪过昨天跟妻子谈话时她的微表情,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提到女儿在国外实验室的骄傲,很快他就得出了答案。
是的,元元顾虑得对,锦君确实很可能这样做。她的事业是家庭,博敏不仅是他们的女儿,还是她最得意的作品,她觉得博敏能有成就她的功劳得占百分之九十。
他眼底弥漫着浓浓的无奈,叹息一声:“元元,大舅要谢谢你。”
“没事儿,不用谢~~~”
钟元嘿嘿笑了笑。
詹大舅听着外甥女的嘿嘿声,嘴角略微往上扬了扬,随后便是一阵遗憾。
这么敏锐的脑瓜子……
小小年纪没人教就能分析出这些,她又有一颗爱国爱护弱小的心,怎么就偏偏热衷赚钱呢?
不是说赚钱就不好。
可多少觉得本事没发挥对地方,哎,要怪钟建华和雯雯这对父母没做好表率,两人都朝钱看,把孩子也给带歪了。
这一刻,詹大舅理解了老领导对宴修元那难掩骄傲又忍不住叹气的心情。
挂断电话,钟元总算睡了个踏实觉,这是回到茗城睡得最安稳的一个觉。
次日她直接睡到了中午。
或许是睡的时间太长,鼻子又堵塞了,起床运动吃饭,一个多小时后才渐渐地,呼吸通畅起来。
然后她约了麻振二人见面发工资。
虽说这事小范围内不是秘密,但钟元还是下意识没用网银、也没用银行转账,而是选了无法查流水的现金。
正好,家里一直留有一部分备用现金。
麻振接到电话,欢喜得脸都笑抽筋了。他高兴得用力拍了拍巴掌:“诶,没事儿。”
“嗨呀,虚惊一场。”不仅没事,还能继续拿钱。
麻振太激动了。
连衣服都忘了穿,光着上半身套个大裤衩就跑去敲樊集的门,“师兄,今儿项目款到了,钟小姐约咱们十二点在三中后门清心茶馆见面,你去不去?”
门往里拉开。
樊集打了个呵欠,鼻音浓重:“雇主说没说这事还有没有麻烦?”
麻振:“……忘了问,一听拿钱我应了声好就挂电话了。”他顿了顿,摸着下巴道:“听钟小姐的语气应当没有隐患,否则她哪有心情这么快就联系咱哥俩结账,你说对吧。”
他也以为结账得拖一阵子呢。
但凡换个雇主换别的活儿麻振指定去催了。但前天被国安拍肩膀那一次无异于走夜路被鬼拍了肩膀,一瞬间感觉肩头两簇火被拍熄灭了,阳气不足。
那激灵打得!
后怕劲儿甭提了,哪敢催啊。
不仅不敢催,他们还担心钟元这边出问题到时候又查回自己头上呢。毕竟私人事务所一查一个准,一旦被相关部门盯上,对方较起真来,以后生意没得做了。
樊集用力甩了甩胳膊,低头看手表,“十一点,十五分钟后出门。”
说完,他把门甩上。
麻振看着无情怼过来的门,小声嘀咕,“过河拆桥,够可以呀。”
四十分钟后,两人到达清心茶馆。
他们以为自己来得够早,没想到钟元已经到了,就在茶室里等他们呢。
“坐。”
等服务员沏好茶退出包间,钟元拉开水桶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摞现金推到两人面前。
她眼眸弯了弯,笑道:“这里是十万,除开约定好的,多余的是给两位的补偿。”
麻振看着红艳艳的钞票,呼吸都轻了,又惊又喜:“钟小姐,我们只跟了一个礼拜,十万……太多了。”
想要,但拿着有点烫手。
钟元执杯,浅浅抿了一口。
微笑摇头:“放心拿着就是了。我说了,多的就当你们跟国安打照面的精神补偿。”
麻振跟樊集对视一眼,哥俩确实缺钱。
樊集思索片刻,再次找钟元确认:“钟小姐,他们真的是国安吗?那您让我们盯的郑锦君她——”
钟元闻言,眼眸含笑看着他。
放下茶杯。
杯托跟桌子相交时发出清脆的响声,“是不是国安不重要,郑锦君的事不该我过问,也不该你们过问。重要的是我的委托你们完成了,对不对?”
杯托发出的响声也敲在麻振和樊集两人心里,对上那双笑意不达眼底的双眸。
麻振立刻看出她不欲多讲,也不希望他们多问的态度,迅速接话:“对对对,您满意我们的工作最重要,那钟小姐……钱我们就收下了?”
“嗯。”
钟元点点头,说话不疾不徐,“我还有别的事要忙。麻记者,樊老板,以后咱们再一块喝茶。”
麻振乐呵呵道:“没问题,您随时找我,我随时有空。”
樊集点点头,在外沉默寡言的他没说话。
钟元拎起包。
重新裹上围巾,想到外面的冷空气,她特地用围巾遮了遮下巴,冲麻振、樊集再次颔首后离开。
茶室里,樊集看着钱,半晌说道:“你说得对,钟小姐出手确实大方。”
麻振就得意了:“就说我没糊弄你吧。看,昨晚你还担心这笔钱拿不到,结果今天人家就送来了。哎呀呀,不枉咱过年加班,也不枉被警告担惊受怕两宿。”
八天赚五万,这种活儿以后再找他,他还敢干!
樊集将属于自己那份放进黑手包里,笑道:“以后钟小姐找你,你记得再喊哥。”
“那必须的,咱们老搭档嘴都严,找别人我还不放心呢。”
这几年樊集也经常漏单给他赚外快,不然凭他在报社那点死工资,哪里敢起买房的念头。
可惜成也买房,败也买房。
女朋友把他能赚外快的事儿告诉给了她爸妈,本意是想让父母别担心她婚后吃苦,结果二老临时改要求。
不仅要求全款买房,还要彩礼十万,否则不让结婚。麻振心里特别不乐意,但两人交往三年感情稳定,总不能为这分手。
恰好,钟元要找他干活儿,他就想大赚一笔,又想到樊集给过自己不少帮助,知道他这阵子缺钱便把他拉上了。
“我去一趟医院,你一会儿把房里的泡面垃圾收拾完再回老家。”
“行。”
“……”
初七,新春密集的工作结束了。詹大舅开启休假模式,主要是回茗城处理婚姻。
省委早就收到了他要离婚的报告,也收到了国安那边的调查结果,詹大舅回茗城主要是起诉离婚。
得知他要起诉,郑锦君震怒,完全不敢相信:“詹巡,我跟你既然说好了离婚那就不会改主意,明明是到民政局走一趟签字就行的事,你非闹到法院,难道怕我反悔?”
“说啊。”
“你什么意思?”
“这些年,这个家,哪点不是我在打理?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当初你有留城的机会不要,非主动请缨到那些最穷最烂的农村当干部,我还是义无反顾嫁给你。为了照顾你的生活起居我辞掉了工作,跟着你到山嘎达里吃苦受罪,你是一点没记我的好啊?”
说着,郑锦君肩膀耸动,低头哭了起来,詹巡叹气,扯了两张卫生纸递给她,尽可能不带情绪的向她解释:“锦君,我很感激你对这个家的付出。”
“你是我和女儿的后盾,因为有你操心家里的事,我们爷俩才能全心全意投入工作、学业。”
“我起诉离婚是因为咱们的想法已经产生了分歧,你已经有了资本主义倾向,还被楼下的老爷子发现了。我不得不这样做,我必须得为中央对我的信任、为博敏的未来、为家里其他人负责。”
老领导提醒他,既然要离婚切割就最好彻底一点。起诉离婚在法院留个档,免得以后前妻真的出事再受牵连,亦或者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攻讦他的借口。
“别说得那么好听,你就是为了保住屁股下的位置,对我这么绝情,詹巡,我真后悔嫁给你。”
“如果不是嫁给你,我早就过上更好的日子了,当年在学校追我的人多得是,比你优秀,比你家世好的多得很,你妹妹那样装腔作势,虚荣的人都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我就不配吗?”
“我活该给你当老妈子,是不是?”
“都是一家人,她能享受国外的好生活,能享受最好的物质,甚至连钟元,一个小丫头都能光明正大戴六位数的表。我连条碎钻项链都不能买,银行卡里有钱却不能随心所欲的花,你说我这日子过着有什么意思?”
“那又不是你的工资,也不是贪污受贿来的赃款,是正儿八经的公司分红,这都不能花,那给我做什么?”
“并没有不让你——”
詹大舅还没说完,就被怒火汹汹的郑锦君打断,“是,我买的时候你没说不行,但出门你就让我低调别戴。东西买了只有我一个人看得见,那我买它做什么?”
詹大舅无奈别过脸。
闭目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底的失望越积越浓。他已经明白妻子心里最真实的渴望了,她希望“权力”得到彰显!!
“锦君,我很抱歉给你那么多束缚。”詹大舅停顿两秒,似在斟酌语句。
不管怎么样,如此轻易就放弃掉结缡二十多年的妻子,他心中是有愧的。
他按捺住指责对方的冲动,尽量保持平和的语气说道:“咱们先不谈过去,先着眼当下。你生气是担心起诉起诉离婚对你造成影响对吗?我们可以选择不公开审理。”
“离婚后老三大概率会回购股权。家里前些年的分红加回购股权的钱,可以让你随心所欲选择想过的生活,去美国也好,去法国也罢,都是你的自由。”
郑锦君定定看着他。
看着他平静的说出家里的钱全给自己,这在她的意料之中,但她依然感到恼怒。
两人在谈离婚,在吵架,自己一肚子怨气在歇斯底里的闹,他却依然那么平静,似乎自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他不会因为她的任何事情绪波动。
甚至懒得骂两句。
“……自由,呵,你说得对,离婚了我就彻底自由了,我是不是还该感谢你和女儿不跟我抢财产?”
安妮斯说得对。
自己不过是没有灵魂的躯壳,一心为一个对家庭没有责任感也不能给伴侣提供陪伴的男人牺牲付出。人应该追求自我,而享乐是人类行为的最高准则,不应该受到任何人的桎梏。
“行,你要起诉随你。”
“不过,别想在博敏面前诋毁我,她不会相信的。”郑锦君目露讽刺,看了詹巡一会儿,冷笑:“你做得这么绝,就不要怪我让博敏陪我留在国外不回来。”
詹巡表情逐渐变得难看,“你要出国随你,但博敏得回国。”
郑锦君冷笑,笑容中还掺着两分得意:“凭什么?她是我女儿,我在哪儿她就要在哪。”
“国外很多公司都能给她更好的条件,能让她进最先进的实验室,博敏在国外才能得到更好的发展,作为爸爸,你要罔顾女儿的前途吗?”
“前途?”
“只有国外才有前途?这些你跟女儿聊过吗?”
詹巡本来不想闹得太难看,但听她把责任全推到女儿头上,很难再压住火气,言辞也犀利起来:“你究竟是为自己还是为女儿?锦君,你去结交那些人时就没想过影响到女儿吗?宴叔讲你还想撮合博敏和宴修元,被拒绝后又答应一个方太太让博敏跟她儿子相亲,你到底想做什么?”
郑锦君闻言,脸色大变,张望一圈拿起茶几上的水杯朝詹巡砸过去。
詹巡侧身躲过。
茶杯落地,玻璃碎掉,发出清脆的响声。
郑锦君见他躲开,火气更旺,又拿起棋盘往地上砸,砸完棋盘不够又砸茶壶,她伸手能够到的东西都往地上摔。
摔完不解气。
她咬牙切齿质问:“你调查我?”
“詹巡,你居然调查我。”
詹巡面不改色。
直接将钟元让私家侦探调查这一节隐去,“国安都找你我谈话了,你觉得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吗?”
郑锦君哆嗦着嘴唇。
眼神闪烁,神情慌乱,仍旧嘴硬道:“博敏年龄到了,我提前相看女婿有什么问题?”
詹巡不跟她鬼打墙的掰扯,声音不知不觉冷了下来:“我不管你之前是怎么打算的,但现在我告诉你,我绝不允许博敏有移民的念头。”
说他专制也好,说他不讲理也罢。
女儿出国留学是国家给的钱,国家既然培养了她那她就必须回国做贡献。在这点上面詹巡很坚持,不想听什么个人追求。
你想要自由的选择工作生活的地方,那就先把吃到肚子里的资源吐出来。把这份培养还完,再想如何就如何,他不管。
除了移民——
“我也不允许你插手她的婚姻,女儿要不要结婚是她自己做选择,跟谁结婚得看她乐不乐意,而不是因为你需要。”
先问晏修元,又问那家具商。一个家里在体制内有人脉,一个足够富有,他不想多想,但又很难不多想。
郑锦君怨恨地瞪着他,撂下一句“那得看女儿的意思”,转身摔门而出。
詹巡看着关上的大门。
半晌,捏了捏拧出几条褶子的眉心,正要继续收拾客厅里的纸箱,突然,左侧房间发出动静。
他抬起头下意识往那儿一看,女儿的房门突然被拉开,随后博敏神情复杂。
詹巡很惊讶。
他到家时,郑锦君亲口说的女儿不在家,约了大学同学聚会,现在怎么……
但他很快恢复好表情,就跟平时回家一样温和:“不是跟同学聚会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詹博敏苦笑。
“我知道你今天回来,也猜到你要跟妈谈离婚,我想知道你们离婚的原因。”
所以才故意跟他们说约了朋友出门。
她想过夫妻异地感情淡了;
也想过父母双方是否跟小姑那样有了外遇;
甚至想过他们或许从来都不爱对方,只等自己长大就不想再绑在一块。
但怎么都没想到离婚原因是这个。
詹博敏不知道应该怪谁。
想要享乐是错吗?一心为工作讲朴素又是错吗?
放在普通人身上似乎都没错,追求更好的生活本就是大家工作学习的动力,可她又很清楚的认识到父母确实有错。
第48章
父女俩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詹大舅先开口, “去把扫帚拿来。”地上一堆碎片,有玻璃有陶瓷,得先清理干净才行, 否则不定什么时候就伤到脚了。
詹博敏愣了愣。
哦一声, 转身取来扫帚和簸箕, 没递给詹大舅, 而是弯腰埋头自顾自打扫凌乱的客厅。
詹大舅也没站着不动。
他把屋里几个纸箱挪开, 又去小阳台拿了拖把, 女儿扫干净后他开始拖地。
从某方面来看父女俩很像。
都拥有超高的专注度, 也并不是坐着等人伺候的那类人,相反,他们干活不吱声还挺熟练的。
客厅整理妥帖, 詹大舅才示意詹博敏坐下, “坐, 自从你出国, 爸爸好久没跟你促膝长谈了。”
詹博敏坐在单人沙发上, 怀里抱着抱枕,扭头望着窗外冒出的树尖,发了会儿呆。
突然问:“爸, 我妈从前也这样吗?”
她记忆中的妈妈优雅从容, 关心爸爸, 照顾自己, 从来没露出如此物质的一面。
她不是说物质不好。
只是很惊讶原来妈妈是那样想的。
这脱离了她的理解。
她以为妈妈要离婚更多考虑的是身为詹书记的妻子,她的个人空间太窄, 被挤压得太狠了。她想通过公益去实现自我的价值,也是因为找到了热爱的事才不想继续困在家庭里。
詹博敏对此很支持。
她觉得人必须得有自己的空间,遇上喜欢的事一定要去做才不会后悔, 妈妈为她为爸爸付出了半辈子,她有追求理想生活的权利。
可刚刚她贴在门上听着妈妈控诉的话,忽然就觉得很陌生,脑子就跟搅碎了的豆腐渣差不多。
恍恍惚惚的。
詹大舅想了想,道:“你妈从前不太在意外物,当年我到西省羊一村当村干部,你妈二话不说收拾行李就跟着我去了。”
说着,他看着空荡荡的茶几笑了笑。
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情,“羊一村地理环境恶劣,很穷,很苦,因为穷,因为看不到出路,当地百姓对基层干部不大友好。”
詹大舅推开太阳穴往上一点的短发,让詹博敏看那道伤疤,“那年因为打井的事挨了村民一镰刀,你妈当时给吓得搀着我踉踉跄跄跑了两片苞谷地,最后我们还摔了一跤。那几年她没抱怨过一句。”
他不屑在女儿面前恶意诋毁她的妈妈。
他跟郑锦君结婚是有感情基础的。
或许不如旁人那样浓烈炙热,可那也是因为他本身就不是那种性格的人。对待父母、兄弟姊妹时,他大都表现得很冷静。
因为他知道——
如自己这样家庭的人要闯出来,要有一番成就绝对不能情绪化,有背景有人脉的有容错空间,他没有。
他想当官,想跟老家后面那座坟里的人一样被村里记住被镇上记住,想为当地群众办正事。
但不可讳言,他也有私心。
他希望自己走出来后家里的兄弟姊妹也能从贫困中走出来,他希望自己的后辈拥有更好更高的平台。
所以他不敢犯错,也不能犯错。
一个家族要越来越好不是一个人能办到的,得齐头并进往前走,但变差却只需要一个人走错路。
他绝对不能让妻子的错误危及家里。
詹大舅心里不是不清楚自己对妻子、女儿他的确存在亏欠。若要问他郑锦君是什么时候变的他确实想不到。
所以,他说:
“是我对你妈妈关心不够,爬得越高工作越忙就越没有时间放在家庭里,可能她需要我的时候恰巧我不在身边,时间一长她总要找点别的做心灵寄托。”
“博敏,这是我跟你妈的三观产生了严重的分歧,你不必困惑。”
既然已经被女儿看到,詹大舅便也不再什么都瞒着她:“你妈希望你留在国外,但她或许并不清楚如何才对你更好,她跟别人炫耀时主动提了你正在做的项目。”
詹博敏猛地抬头。
她嘴唇嗫喏几下,没问出口,但眼里的不解、疑问很明显。
詹大舅不希望这事把外甥女牵扯进来,索性照样让国安背锅:“你跟你妈在锡城那两天国安一直有人跟着你们,中途你去洗手间你妈跟拼桌的人说的,你确定拼桌那两人你妈妈不认识吗?她提到你目前在做什么二维分子什么片。”
詹博敏蹙眉思索。
她只是对这方面不敏感,但不是傻。
此刻爸爸一提,脑子里就宛如放电影似的回顾检索起那天遇到的两个人跟妈妈说话时的神情。
渐渐地,脸上的困惑转为凝重,嘴巴也越抿越紧,搂着抱枕的手都下意识勒得更用力。
她垂眸思索一会儿后,“爸,你等我一下。”
大概是又惊又急,起身转道时被沙发椅子的木靠背给撞了一下。
胯骨轴子被撞得生疼。
詹博敏愣只是呲了下嘴角没发出痛呼声,脚步一点没慢。
很快,她拿着铅笔和笔记本出来,坐下就埋头开画,手下铅笔迅速勾勒出面部轮廓。
詹大舅见状,表情也严肃了两分。他安静地等着,没打断女儿的动作,在她思考回忆时也没催。
二十多分钟后。
一张不那么惟妙惟肖但特征又很明显的双人速写出炉了。“这是当天跟我们拼桌的两人。”
詹大舅接过速写人像,赞赏地点了点头,“看来小时候业余兴趣班的钱没白交。”
“嗯,妈说怎么着也得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爱好——”
说到一半詹博敏脸上笑容缓缓消失。
她眉毛动了动,又深吸一口气,略显勉强的笑容才再次回到脸上,“爸,你看用得到不,或许能从他们身上挖出什么来。”
见女儿如此明白事理。
詹大舅心定了两分,再三思索后道:“博敏,你妈如今什么想法我不得而知。但爸爸告诉你,你的身份在国外不会受到重视,等来的只会是无数的枷锁,你会成为有心人掣肘我的工具,成为宣扬国内留不住人的素材,你要做研究只有咱们自个儿的国家才能给你最大的发挥空间。”
“你想想前几年韩可可的事。”
詹博敏没说话。
韩可可就是闹着移民。
结果成功出去后,对面事先承诺的优待、资源、数据全都不给,各种被防着。本来大有可为最后弄得跟过街老鼠差不多。
韩家也跟着一块丢人。
不过还好丢人也丢在小范围内,加上韩家人多,目前在重要领域的依然还有他家的人,倒也不怕出一个昏头的,只默默淡化她的存在冷处理就好。
詹大舅继续道:“你妈那儿我已起诉离婚,她未来想在哪儿生活都是她的自由,爸爸不会不许你跟她来往,但爸爸希望你记住一点,祖国越强咱们的生活才能越安稳越幸福,你是国家培养的下一代,爱国是底线,不能因为你妈就无限放宽标准,迷茫时就多想想自己的初心。”
***
钟元接到大表姐电话时正在试玩陆黎的游戏,他做的小镇冒险的游戏。
全程都在找武器、踢箱子翻道具,一路都是怪,打完小怪打管家,打完管家打魔王……
主线任务看似挺简单。
但每找一个游戏道具就跟玩找茬一样,一些关卡还需要解谜,通往BOSS的路是各种迷宫,如果打小型精英怪,武器或是道具用错了,还可能触发精英怪的各种BUFF。
钟元玩了几个小时才升到十一级,过了第六关。
如果让她来评价这款游戏,她会说这是一款让人想狂摔鼠标键盘但又随时被激发出无限好胜欲的游戏。
火不火不知道,但肯定能赚钱,因为游戏玩家们最爱挑战。
就算是菜鸡也总认为自己才智过人操作一流。
这款游戏操作难、需要动脑。
剧情转折也很多,最重要是每次打完奖励都非常丰厚,选择不一样奖励也不同。
满足感成就感一下就来了。
只要营销在游戏里添加一句话,“您已通关XX关,比地球上XX%优秀”,就能诱惑那些爱挑战的玩家们上钩。
钟元手指在键盘乱飞,边玩游戏边想要从哪里推广,该配什么样风格的推广文案。
接到大表姐电话也没打算出门,而是直接让对方来家里找自己玩。
反正当垃圾桶嘛,她知道的。
在哪儿当都行。
外面那么冷,一张嘴全吸冷气,不如在暖和的屋子里喝热腾腾的奶茶、吃辣条,舒舒服服聊聊人生,抒发一下情绪,多好。
到时候大表姐想出门大不了自己再陪她出去转转呗。
其实借口那么多,真正的理由只有一个——她正在第七关的通关关键处。
詹博敏来时,钟元刚收集齐一身装备,正精神抖擞,雄心勃勃打BOSS。
打了十五分钟,BOSS被刮掉了一层血皮,她在72%的血量和门外的大表姐间犹豫了两秒。
想到表姐还给自己带奶茶了,最后还是忍痛放弃了BOSS。
看着脱战瞬间,boss血量回满,钟元心痛的捂住心口,太难受了!
“大表姐,坐。”
钟元笑眯眯接过她拎着的袋子,把两杯奶茶一块拿出来,看了眼口味后果断拿走了香芋味儿的。
“看电视吗?”
虽是在问,她却顺手打开电视剧。一打开正好是翠萍跟站长太太捉奸,钟元把音量调小,然后抱着奶茶坐到詹博敏侧面,“哇,这是哪家买的呀,还挺好喝的。”
“就在路口,一家叫地铁1号线的店。”
大概是钟元表现得太自然太松弛,彷佛自己真就是过来跟她玩一样,原本绷着一股劲儿的詹博敏也不自觉卸下包袱。
慵懒地歪坐在沙发上。
回答完,她没说话。
也捧起另一杯奶茶好奇地打量着屋里的布置。
喜气洋洋的大红色装饰画、装饰物,沙发、茶几、柜子上随处可见的玩偶,地上摆着一红一黄两个长颈鹿造型的毛绒沙发凳,餐桌上摆着一束腊梅。
一个人的家,竟然也可以很热闹。
“元元,我爸我妈也要离婚了。”
突然,詹博敏说。
钟元眨眨眼。
很自然地接话:“我知道啊,回老家那天我听到了。回来我就想通了,大表姐,你在车上说的那个朋友就是你自己吧。”
“……嗯。”
“嗐,离婚嘛,多大点事。”钟元耸耸肩,“你又不是没断奶还需要父母照顾的小娃娃,他们离就离呗。”
“离了也不会切断你们之间的连接。”
她是很想开解大表姐的,但让她把对方当“宝宝”哄,那就算了。
都是成年人,那就用成年人的方式对话,听得进最好,听不进……
那也是大舅该解决的问题。
詹博敏没觉得被冒犯,反倒笑了声,“元元,你真潇洒,潇洒到让我羡慕。”
“小姑说出国后你一次都没联系过她,觉得你肯定还在生她的气,她挺苦恼的。”
钟元冷嗤一声,撇嘴戳破她的真面目:“她第一次当妈,我也是第一次当女儿,她如果真的苦恼为什么不主动联系我?大表姐,她其实就在你们面前装一装而已。”
“詹女士大概是日子过得太舒坦。她一舒坦就想折腾,而没能给她提供足够情绪价值的我就成了她的新遗憾,她嘴巴上念一念我就能心安理得的欺骗自己她依然是重情的人,是我不知好歹不惦记她,我俩母女关系生疏,是我这个冷心冷肺的女儿的错。”
詹博敏讶然抬头。
钟元勾唇:“你不信啊?我很了解她的。
“她就是这么自我的人,从来不会在自己身上找问题,某种意义上讲她真的很会爱自己。”
从不内耗。
精神状态遥遥领先。
詹博敏:“我妈很羡慕小姑的生活,很可能离婚后也去美国定居。”
说罢,她顿了顿。
犹豫几秒还是苦笑着说道,“他们离婚不是因为感情,是我妈她……”
说到一半仍觉难以启齿。
从听到父母吵架内容后她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妈妈,詹博敏左思右想,前思想后,行思坐想,给她找了无数个借口,替她想了各种各样的理由。
最后不得不面对事实:
她不是单纯向往小姑那样富裕、自由、随心所欲的生活。而是觉得在国内权力被关在笼子里,她向往的是另一种自由,属于上等人、有钱人的特权自由。
詹博敏几次停顿,最终还是说了出来。说完便低着头脸颊通红满是羞愧。
钟元默了片刻。
心情也很复杂,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干巴巴的:“……噢。”
好在詹博敏也不需要她说什么,她只是找个人倾诉。
“我想好了,实验室那边如果还不通过论文联名的话,毕业证拿不到就不拿了。回国还是能找到实验室接收我的,我不能再在国外停留给我妈不切实际的希望。”
“爸不跟妈争家里的存款,我也不要,我可以养活自己。”
听到这儿,钟元蹙眉插嘴了,“不能不要。”
詹博敏摇头:“我妈这么多年没工作,去了国外如果没钱她——”
“你糊涂了,大表姐。”
钟元打断她,“大舅妈是只想定居吗?不是,她是被一些组织给洗脑了,她现在甘愿当那些人的马前卒。”
“我妈她——”
“大表姐你先听我说完。”
“三舅公司的股份虽然少,但从01年开始的七八年间分红怎么着至少都有几百万。现金你跟大舅可以不要,但那0.5的股份呢?大舅妈和大舅离婚后三舅肯定要收回股权的,不可能任由大舅妈拿着,不收回那也得转到你名下。”
詹博敏抬手也打断她:“我爸说让三舅回购股份。”
钟元微微眯眼,一拍巴掌:“那就更该分走一大部分,我不是胡说八道针对大舅妈。而是你跟大舅已经知道了她未来很可能会干出你们不能接受的事,那为什么还给她提供乱来的资金呢?”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万万不能。”
“万一钱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或是组织骗走呢?”
“到时候她犯了错回不来国内,远在国外生活又得不到保障,你跟大舅除了担心还能做什么?”
“如果你们有钱,就可以在她过得不好时托人照顾一二。”
“你想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大舅妈的心态和行为当然可恨。
但在她没走到绝路前,大舅父女俩不可能现在就对她不管不顾,一点感情不讲。
他们毕竟不是狠心无情的人。
所以钟元干脆换个方式劝。
让大表姐知道他们在金钱上的“完全不争”很可能助长大舅妈以后的错,这是给她提供犯罪资金。
如果希望她过得安稳舒服就更不应该给她太多钱。
詹博敏一开始不解。
听完,顺着钟元的思路一想,竟觉得很有道理。
“元元,或许你说得对。”
她长舒一口气,盘踞在胸口的郁气霎时驱散许多,天知道她多怕妈妈从心理叛国发展到行动叛国,真正走上间谍道路。
“我每个月固定给她打钱或许会更好。”
心理包袱暂时没了。
詹博敏好奇问起钟元之前在玩什么,钟元便把游戏简单说了。
詹博敏听完,表情更加佩服了,“你还投资游戏啊?”
“是朋友做的,我觉得能赚就投了。”
说到赚钱,钟元漂亮的眸子宛若闪闪发光一般:“正好我手里有闲散资金。钱这东西就得动起来才能创造更大的价值。”
詹博敏眉眼微弯,调侃道:“原来你才是我们家的大财迷。”
钟元闻言,傲娇的昂起脑袋。
痛快承认了:“对啊,我就喜欢钱。钱能买到世上绝大多数东西,并且不会有事没事让我不高兴。”
詹博敏怔了片刻。
旋即笑道:“嗯你说得对,人活一辈子还是得做让自己高兴的事。”
两天后,亲朋好友们都知道大舅起诉离婚的事。
起诉离婚最快也要三个月。
要说急,时间拖得太久;可若说不想离,又闹到了法院,这跟普通人说不离就不离完全不一样。
各个都找詹大舅问情况。
而其中最难受、最接受不了的莫过于郑锦君。她没想到大舅竟然出尔反尔。
前脚说完不跟她分财产。
后脚就要求她把股份转给女儿。她跟女儿生气哭诉,女儿这回却站在她爸那边,还说以后由她负责每个月的开销。
郑锦君当家做主多年,没朝詹巡掌心向上过,如何能接受花钱必须经女儿手的未来。
她接受不了。
一向是她安排女儿詹博敏的学习生活,要切换成被詹博敏安排,整个儿一倒反天罡了。
无奈,只能回公婆家哭闹。
却不想二老根本不愿见她,就算堵到他们,他们也装耳背不理她。
郑锦君知道事情已无转圜余地。
便打算趁婚还没离,她头上依然顶着詹书记的夫人几个字时,把詹博敏骗过去跟方明哲见面,她想,见一见总归没坏处。
等自己出国,谁替女儿打算?
她们爷俩都那副死样子,怕不是要当老姑娘。
钟元知道这事已经是几天后快返校前。
彼时严绿兰约她过去看房子,说土建、水电、空调地暖都已经弄好了。
她大为震惊,“……这,这都弄好了呀,那要不了多久就能全搞定咯?不是说好要一年半吗?”
“也没那么快。”
严绿兰笑道:“窗户、电梯得一个多月,地面、瓷砖、天花、全屋定制得三个来月,还得布置软装,随便算算也还要五六个月。”
“满打满算一年。”
钟元还是觉得效率高得吓人。
怕他们为了赶工导致质量无法保证,主动说自己不着急搬进来,不用太赶。
没想到严绿兰笑容赧赧道:“说一年半其实是预留了客户反复变卦、要求改工的时间。”
大部分业主都有选择困难症。
比如非得自己找一些材料,偏偏他们自己联系的厂家一直没到货。或者某些设计师协调能力不行,项目经理排期搞不定,都会让工期延后。
最重要的一点严绿兰没好说,其实是行业内套路深。
干得慢,就有高端装修工地可以供别的客户过来看手艺;
干得慢,可以优化工人的排期;
干得慢,可以让业主慢慢想,再往哪里增点项;
干得慢,让业主没有耐心过去工地,中间可以腾笼换鸟;
干得慢,可以在别墅区占个广告位,跟物业和业主搞好关系,多介绍点工程。
这里头讲究可太多了。
不过严绿兰不打算那样做,钟元爽快不折腾人,这个项目她本来就能赚不少,没必要搞缺德套路。
再者——
最近一件事给她的冲击挺大,让她意识到干哪行都不能太过贪心。
什么事呢?
前两天一个设计师吃回扣被业主发现,对方带了刀到红星美凯龙蹲他,一发现他当即冲上去把人捅了。
连捅十多刀,设计师就那样没了,挺年轻一小伙子,怪可惜的。
这事给茗城大大小小的装修公司和设计师敲了警钟。毕竟设计师跟家居市场的店铺有合作关系属于业内潜规则,不少人甚至有自己的店。
要找一个没吃过回扣的设计师比登天还难,包括严绿兰也吃过。
她入行时大家都这样干。
谁还能跟钱过不去对不对?都默认这部分属于设计师的利润。
现在一想到这事吧,她就觉得腰子疼。
“钟小姐你如此信任我,我当然得对得住你的信任。”
钟元倒是没想到她心理过程如此跌宕起伏。
到现场看了看,看出构造确实改过,跟确认的设计图差不多,而后她要求改的洗衣房位置也改了。
“挺好,交给你来负责是我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一开始洗衣服设计在负一后花园旁边。
钟元觉得不实用。
就算有阿姨,可阿姨总有放假的时候,自己难道换了衣服下两层楼抱到花园洗吗?
哦,当然也可以请好几个,这个放假那个还在,但家里就一个人住,需要那么多保姆吗?
是不是还得单独请管家、司机。
然后每天一回家他们就排排站齐齐鞠躬:大小姐好!
“……”
有点想抠脚。
钟元的设想就比较简单了,住家保姆蔡阿姨一个就够了,再请一个白天负责打扫的阿姨。
这样屋里屋外全都搞定。
所以设计之初她就强烈要求洗衣房必须设置在主卧一层,她相信自己的自理能力。
屋里院里转了一圈,钟元基本没有意见,各方面都非常满意,离开前只是再次确认了一遍防潮处理。
她的房子在临湖内圈。
但出小区时会经过高尔夫球场旁的2号会所,钟元本是被会所外的红梅吸引,随意瞥了一眼。
结果就看到大舅妈和大表姐跟人吃饭。
钟元:……???
她怎么还没放弃呢?
难道是什么服从性测试吗?
必须在短时间内达成什么目标?钟元真的看不懂她的操作。不能因为没证据,就敢不夹着尾巴做人吧?
她忍不住往会所方向走,严绿兰见状也只好跟上去。
2号会所属于社交功能性的。
有西餐厅、中餐馆、雪茄吧等,一楼很大一面落地窗,左边便是西餐厅。
钟元走近时,詹博敏也透过窗户看到了她。
顿时眼睛一亮。
像是解脱般松了口气,侧首凑到郑锦君耳畔小声道:“妈,我看到元元了,我有事要跟她聊……”
还没说完,就迎来郑锦君不悦的表情。
詹博敏难得没理会亲妈的心情,冲对面的方太太和方明哲微笑,“不好意思方太太,方先生,我临时有点事,先失陪了。”
郭雪萍笑容微微凝滞。
她身旁的方明哲眼里也闪过一抹不悦,想到姨母来之前的话他没把真脾气显露出来,表现得绅士有礼:“詹小姐,是突发什么急事了吗?我开车送你。”
“不用。”
詹博敏微笑拒绝,拿起包离开。
郑锦君嘴唇微颤。
想喊住她,又觉太丢脸,只能继续保持微笑给她找补:“这孩子真是的,看到表妹也不用跑这么快啊,大概她表妹有急事找她。”
说到表妹。
郭雪萍挑眉,红唇上扬,“哦?”了一声。
顺着窗外看去也看到了钟元。
对方的外表太过亮眼,几乎是瞬间她就想起了慈善晚会那天的情形。
“原来是那位钟小姐啊。”
当天回家她特地找人了解过詹书记的侄女,父母离异,身怀巨款,个人条件也很优秀。
不过自家不缺钱,缺的是人脉。
既然在詹夫人这儿看得到希望,她当然更希望明哲能跟詹书记亲女儿交往。
话虽如此,但多多接触倒也不是坏事。
郭雪萍心思转了好几圈,面上笑得极温柔:“詹夫人,刚刚真该把人叫进来才是。”
方明哲自詹博敏离去脸上的表情便控制不住变得阴沉,自己都不嫌她老,不嫌她相貌一般,她居然还敢看不上自己。
真是给她脸了。
他沉着脸,眼神阴翳。
瞥向窗外,正好看到詹博敏小跑着奔向一个比她高半个头的女生。
那女生穿着深咖色短款羽绒,内搭意见浅咖混橘的连帽卫衣,下身简简单单的牛仔裤雪地靴,手里拿着手机,就那样随意地站在门口,眼神冷冷淡淡的。
让人想要征服她。
方明哲眼底的阴鸷霎时转为即将开启狩猎的兴奋。
“妈,我记得詹小姐来时没开车,我还是去送送她吧。”
在外人面前,方明哲始终称呼郭雪萍为妈。
私下里才喊姨妈。
加上方总方太太伉俪情深的宣传,对林氏家具了解不深的人根本不清楚郭雪萍是方明哲亲妈的表妹。
郑锦君就不了解。
詹巡不需要她做夫人外交。
更不用跟生意人打交道。他的底子注定不能拉帮结派,也就是跟宴家走得稍微近一些,但也只是相对来说。
而老爷子早就退休了。
平时两家相处也就在楼上楼下喝喝茶,聊聊天,所以郑锦君对外界的信息是有些迟钝的。
但凡她知道方明哲无法无天,是个脑子被僵尸啃光了的脑残货。就算猪油蒙了心,想拉人入伙搞她的公益事业也万万不能选到他头上。
还是太着急了,急着入会。
急着证明自己有能力。
郭雪萍面不改色,笑笑着点头:“去吧。”
语落。
郭雪萍继续跟郑锦君套话,“詹夫人,我听说最近在规划七号线了,是吗?说是从铜中区到火车北站,得途经东方红纺织厂老厂那边吧?”
郑锦君哪儿知道。
詹巡从来不在家里提工作,而且递交完离婚诉讼需要的资料后便回锡城了。
如果不是股份被拿走,她缺少活动资金,何必再……
她微微一笑,摇头,“这些我就不知道了。”
郭雪萍似乎很意外。
不过她并不知道郑锦君跟詹巡进入离婚流程了,只当她不想说,倒也没怀疑,还主动矮一头给她递台阶捧哏:“詹夫人不愧是詹书记的贤内助,保密功夫厉害的嘞。”
“也不知道我们家明哲入不入得了詹书记的法眼。”
“博敏她爸对女婿要求高,只能看年轻人合不合适,中不中意对方。”
“你们贤伉俪很疼女儿啊。”
“……”
郑锦君被奉承得眉开眼笑。
两人在餐厅聊得尽兴,外头就没那么好的氛围了。
“詹小姐。”
方明哲快步追上三人,“伯母说你过来这边没开车,我送送你们。”
说完,他看向钟元:“詹小姐,这位就是你表妹?”
“你好,我叫方明哲,我爸是林氏家具的方永昌。”
他压低眉毛,眼神微眯,似乎想要传达出眼神深邃、目光凌厉的感觉。
钟元却觉得半分气场没有,还自带一分猥琐。
那种打量猎物、暗暗挑逗人的眼神十分让人倒胃口。
钟元本想嗤他一脸,又觉得侮辱性不够强。她装作陷入回忆的样子。
几秒后,恍然哦了一声。
十分不留面子的开启嘲讽技:“哦~~~你就是方总那玩枪玩到保释的宝贝儿子?”
“我还以为是不懂事的中学生,没想到……”
她眼神轻慢,上下打量,语气震惊:“大表姐,这就是所谓的男人至死是少年吗?”
钟元紧接着就自问自答,“也有可能是真少年,就是长得老成了点。”
方明哲没被贴脸嘲讽过。
竟笑了出来。
眼神愈发下流的落在钟元脸上,“长得辣,脾气也辣。”
他猖狂惯了,留学时用钱摆平的事何止玩枪那一桩,钱使得多了便觉得有钱就无所不能,至于对方是什么身份重要吗?
不过是年轻,爱慕心切失了分寸而已,这一招百试百灵。
他伸手就要摸钟元脸。
钟元眼神一凛,迅速掐住他手腕狠狠往下一掰。
方明哲痛得五官扭曲。
还没吼出声,上半身被钟元用力往前一拽,他整个人往前倒,下一秒大长腿狠狠踹他膝盖。
“噗通——”一声。
他当场跪下了。
他……跪下了!!!
严绿兰&詹博敏瞳孔地震:……好凶残。
第49章
“把他打了……没问题吧?”
想到方才妈妈和方太太气急败坏跑出来, 钟元扭头拖着他们就开溜,走之前又狠狠踹了方明哲一脚的情形。
詹博敏问完自己先笑了,“刚刚还说你凶呢, 打完人就跑得飞快, 可又没见你害怕。”
“元元, 你到底跑什么?”把人都给整糊涂了。
严绿兰也很好奇她为什么又勇又怂。
竖起耳朵双眼注视前方, 假装没注意, 实则密切关注着钟元的回答。
钟元啧一声。
一脸“你们真笨”的表情:“不跑做什么?你妈妈是长辈, 我踹了她饭搭子的儿子, 她一会儿肯定训我,那我是还嘴还是不还嘴呢?”
“还嘴吧,她面上不好看, 你面上也不好看对不对。”
更重要的是——
离婚得低调处理。什么时候见过干部离婚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啊?
既然不能嚷嚷出来, 自己对她不尊敬那大舅脸上也不好看, 还显得自个儿没素质。
有严绿兰这个外人在, 钟元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但不还嘴呢, 我心里肯定憋屈,想让我给那方明哲道歉,休想。”
她不想将自己陷于为难的境地, 索性选择走为上策。
反正做人呢, 总有不如意需要取舍的时候。
面子里子都有最好。
实在只能选一个的话肯定选最实惠的。
说完, 钟元开始给大表姐上眼药。
“大表姐你是不知道, 方明哲不是不咋地的问题,是纯坏种, 一不留神就把自己作进局子那种。你回头跟大舅妈谈谈,别老安排你跟这个见面那个见面,就算要见也选知根知底的人家。”
“她知道方家什么情况吗?”
“方总原配一死就跟老婆的表妹结婚, 这要没点故事我把头摘给你们踢?当爸爸的都不讲究,能指望这种家庭养出来的孩子多好吗??而且你看到了,刚刚他居然想对我动手动脚,可见之前没少猥亵女孩。”
“你们大院同龄人那么多,要找个合适登对的还不容易吗?”
严绿兰一听到“大院”,微微侧目。
一不留神对上詹博敏欲言又止的表情,她讪讪笑了笑,敛了听八卦的心思。
很有眼色地提出告辞:“钟小姐,前期工量和实际效果您确定没问题不需要再改动的话,您看什么时候有空安排助理将中后期项目款划过来,今天我就先告辞了。”
钟元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她还以为今天纯粹来看进度的,原来是来提醒自己别忘了划款,啧。
等严绿兰一走,姐妹俩就不着急了,放慢脚步,边走边聊。
詹博敏:“我妈后天飞美国,说离开前跟我出来吃个饭,没想到她还没打消让我相亲的念头。”
“你还需要相亲吗?”
钟元撇嘴,“大舅妈真是,该做的不做,不该做的瞎做,瞎起劲儿。那方明哲面相就不善良,这种猖狂到没边的人都不知道干没干杀人放火的事。”
詹博敏无奈:“我只是不想她走之前还跟她吵架。”
说到走,钟元注意力转回来,“后天?”
她微微抬头。
眉毛不经意地一挑,“这么快?离婚案不是还没开始吗?”
詹博敏:“出不出庭不影响。”
昨天郑锦君出门时发现周围依然有人在盯着她。也不知是疑神疑鬼还是怎么着,她甚至觉得大院里都埋伏了人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这个念头一起,她被吓到了。
大概终于意识到就算没证据也不意味着上次调查安全过关,很可能国安随时在等着抓她的小辫子。
她开始感到害怕了。
担心再磨蹭下去就走不掉。原本郑锦君是想再等等的,想劝詹博敏一道走。
毕竟若能让女儿以学术人才、国家级奖项入籍,她再以亲属身份移民,有女儿捆绑,就还能有一条退路。
詹巡不管她,总不能不管女儿吧。
可因为跟詹巡吵架被詹博敏听完了整个过程,詹博敏直接不回去了。
不知找了谁当中间人。
再三沟通后实验室那边终于同意M大导师署名,加上她本来就该在三月回国答辩,此刻就不用出国了。
期盼一而再再而三落空。
女儿也一再忤逆她,这在她眼里无异于背叛,郑锦君便想在婚姻上“安排”詹博敏,彷佛这样就能证明她仍然可以掌控女儿的未来。
钟元听到大舅妈后天就走。
也懒得管她出去会做什么,脑子里的两个脑白金小人儿裹着草裙就开始载歌载舞。
可算要走了。
以后她再怎么折腾,都祸害不到别人头上咯。
“哦,这样啊,那你毕业后她是办旅游签证吗,还是找个当地人结婚换绿卡?”
走得这么急,想正正经经办移民是不行了,没几个月办不下来的。
“……”
这个问题詹博敏回答不了。
只是想到妈妈再婚心里不由得怪怪的,她就不说话了。
钟元看她心情低落,带着她滑冰。而后两姐妹又跑去游乐场的鬼屋玩。
一通尖叫发泄,詹博敏总算恢复了活力。
玩了一下午后两人都饿了,随便找了家火盆烤肉店,那小香猪特别好吃。小香猪有多好吃,詹博敏就哭得多惨。
“好辣,把我辣哭了。”
钟元假装不知道,配合地点点头:“嗯嗯嗯。”
“太辣了,呜呜……”
“嗯,是的,确实辣。”
“……”
吃完饭分别回家前,詹博敏抱住钟元,鼻音瓮瓮:“谢谢你,元元。”
钟元轻轻拍了拍她后背,一切尽在不言中。
回家钟元继续玩游戏,不,测试游戏。
不开玩笑,她玩得超级认真。沉浸式玩了三天,意见都整出了好几页文档。
陆黎收到邮件时,眼睛差点看瞎。
密密麻麻的都是她觉得需要优化的地方,他那小团队更是瞠目结舌。
“陆,你的朋友也是做游戏的吗?好像很专业的样子。”
陆黎嘴角抽抽:“不,她是纯粹的玩家。”
玩家对游戏的畅想永远比做游戏的想得复杂,怎么做游戏他们不懂,如何达到想要的效果他们不懂。
但很懂想要玩什么样的。
主打一个“我负责提出想法,你们负责让我的想法成真。”
不过除了提出需要优化的内容,钟元也夸了建模和流畅度,以及解密难度和BOSS难度。
陆黎笑着摇了摇头,回房给她打电话,“喂,元姐,你投资拉得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
“冤大头~还没联系上~~”
钟元泡着脚,脸上挂着迷之微笑,风风火火的嗓音此刻慢得跟树懒有得一拼,“印小雅真的和陆辰在一起了,哈~哈~哈~~”
陆黎过年跟家里打视频时陆辰还强行刷存在感,表演兄弟情深,差点没让他把隔夜牛排吐出来。
“他越来越蠢了。”
“我~也~觉~得~”钟元瘫在沙发上,泡脚太治愈身心,腿和腰上都泡出汗了。
“你在干嘛呢,说话慢悠悠的?”
“泡脚~~”
“嘁。”
“嘁什么嘁,你不服你也泡啊。”
“……”
他去哪里泡,去浴缸泡吗?
陆黎翻了个大白眼,“元姐,钟元,你给我寄点老干妈来,我有点想念了。”
钟元:“……行,明天给你寄。”
“你那个游戏还要测试多久能上线啊?”
“大概三、四月就应该能优化得差不多。”
跟陆黎随便瞎聊了一会儿,泡脚盆里的水渐渐转温,钟元挂断电话,抬起早就泡得通红的脚丫子踩在盆沿晾干,刚打算看小品,电话又响了。
她正要警告陆黎电话费贵,没想到这次打来的是詹雯,“……元元,你大舅跟你大舅妈离婚了?”
钟元蹙眉,“嗯。”
“为什么呀?”
“你问我,我哪知道,这事你就算不问大舅,你也可以问二舅和外公外婆吧?我一个小孩子能知道什么?”
“而且大舅妈不是已经去美国了吗?你问她啊。”
詹雯噎住。
她倒是问了,但郑锦君避而不谈。
她就想跟人吐槽,可又弄不明白她和大哥怎么回事,怕吐槽太狠得罪人。这不,就想到女儿钟元身上了。
“你大舅妈真离谱,离婚的消息也能瞒,亏我还给她提供亲属证明和财务证明,要不是我看博敏没来多问了一句,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钟元来劲了,“她为什么要让你提供亲属证明啊?”
“办探亲签证啊。”
钟元垂眸眼珠儿一转。
立马懂郑锦君的操作了,啧一声,对着亲妈就是一阵嘲讽:“呵呵,谁让你们聊得来呢,她让你提供证明你就爽快的提供,人家到美国又不用你承担生活费,你气急败坏做什么?”
实际损失确实没有,但詹雯觉得自己被利用了,她心里不爽,就想找人说一说。
她想说,钟元却不是特别想听。
“好了,国际长途贵,你有事找大舅他们说,别找我。”
“能有多贵,难道你还充不起电话费了——”
钟元冷酷打断:“跟别人聊不贵,跟你聊就贵,再见,詹女士。”
“嘟——嘟——”
詹雯瞪大眼。
不可置信的盯着座机听筒,半分钟后,听筒狠狠扣在电话上,她抓了抓头发,没忍住尖叫一声,“啊!!!”
“mum?”
挂断电话的钟元想着詹雯愤怒跳脚又要强装优雅淡定的样子,嘴角噙着快意的笑容。
结果一得意,脚开心得跺了两下,下意识的动作,一不留神乐极生悲。
她直接把泡脚盆给踩翻了。
看着满地的水,钟元无语凝噎,得,还得拖地。
她以为郑锦君是拿探亲签证落地,而后会在探亲签证到期前找一个白人结婚拿绿卡,没想到郑锦君的操作更秀,秀到她头皮发麻。
三个月后,离婚判决下来。
她知道丈夫、女儿是彻底不会跟自己站一边了,在探亲签证结束前竟跑去提交了政治避难申请。
消息传回国内时差不多七月,钟元立时傻眼了。
脸上写满了震惊、无语。
这真是把路子走得够绝的,以后估计都不敢再踏上中国的土地了,图啥?
图自由的芬芳?
而且她申请政治避难的事还闹得沸沸扬扬的。多好的素材啊,省部级干部的夫人,多好的身份啊。
国内领狗粮的多着呢。
一些刚冒头的营销公司趁势操刀,把郑锦君打造成自由斗士,宣扬民主灯塔多么优越。
就跟某个博眼球出过的X姐一样,高官、迫害、阿美莉卡体制优势、热衷公益、保护动物环境,buff叠满了……迅速在互联网上掀起狂风巨浪。
毕竟申请政治避难势必得讲自己如何受的迫害,受了谁的迫害。在郑锦君嘴里,迫害她的自然是ZF,是詹大舅。詹大舅让她没有言论自由、没有交友自由。
ZF则严格管控人民,就连在家里,詹大舅也不许她讨论某些事……
钟元震惊回神后,就觉得好笑。
阿美莉卡跟大中华国情不同,那些概念腌入味的一提自由就高潮,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脸跑来骑脸。
可剖开概念,群众们难道真的会降智,会觉得大舅可恶吗?他做什么可恶的事了?
哦,不许老婆对外聊一些东西,不许她参加一些活动,不许她铺张,妨碍了她的衣着自由,这不搞笑吗?
但笑完,钟元敏锐地意识到至美猥琐发育几年,起飞的时机已经到了。
她眼睛唰一下晶亮晶亮。
当天正好期末考,考完回到家,钟元当机立断联系至美的经理人滕华月,“滕经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青苹果传媒敢主动扛自由大旗,那咱们就拿人民公仆究竟该不该约束自己,约束家人做议题。”
“你交代小梁,让咱们的宣传矩阵在最快时间内针对青苹果传媒发问,多方面发问,言词越辛辣越能勾起网友们辩论越好。对了,把被讨伐的父女俩这些年都在做什么,在哪些方面有所成就都大写特写。”
“除了他们以外,搜集一下类似案例,我记得前几年有个空军上将的孙女韩可可,当时报纸也大肆报道过,追踪一下现状,把出国了的跟国内亲人都在干什么,简单列出来。”
“不同号的内容做好侧重点区分,别搞太复杂的前因后果,直接给网友结论,否则就太长不看了。”
大部分网民的特点是碎片化吸纳,热衷参与辩论。
盲从性极为显著。
他们往往盲目的聚焦于热点事件、热点话题,这叫追随潮流。
极少数能独立思考。
大部分都容易被外界晕轮引导,随波逐流,他们擅长只看结论不动脑。所以输出观点时,一定要迅速、准确、诙谐,直接将话题圈定几个标签。
青苹果就是这样干的。
着重强调高官,强调高官夫人的话,不断重复传播给“高官”贴标签,但不会提这个官在哪些地方干过,做出了哪些政绩。
她要做的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你贴标签我也贴,就看谁的角度找得最准,发出的声音最大最尖锐。
“这一仗只许赢不许输,打了胜仗月底奖金翻倍。”
滕华月好歹是费尽心思高薪挖来的管理,钟元一说机遇到了,她脑子里已经转了好多套方案出来。
当即立下军令状:“钟总您放心,这一仗我一定带至美赢得漂亮彻底。”
“很好。”
同行是冤家。
青苹果传媒现在大出风头,如果这场营销大获成功,打出了标杆,形成品牌效应后肯定会得到大量注资。等它发展壮大,彻底把握舆论的口子,被踩的就是别的同类公司,至美也在其中。
此刻确实是把它踩下去的绝佳时机。
它风头越劲,越方便至美踩着它扶摇直上九万里!
钟元原计划是报名参加数字经济青年项目的。这项目说白了就是暑假上课。
帮在校生提升经济思维,到名企参访交流,了解不同行业和企业的职业发展轨迹,多角度触达市场机遇,属于理论实践相结合吧。
至于转院转专业……
在高强度的学习中已经被她遗忘得差不多了。目前纯粹当心理大保健用,有烦恼去一趟,有压力了也去听一场。
现在出现突发状况,主导实战当然比参观企业经验值长得快,钟元便撤销了报名申请。
[日月日月:你不参加了?]
[。:嗯,家里有事,明天就回茗城了,你要回家吗?回去的话我捎你去机场。]
[日月日月:不回,我跟汪左说好了,我们先跟社团的小伙伴到草原骑马。回来上完21天暑课没多久又要开学,这个暑假就不回家了。]
[。:OK~]
汪左念的医学院。
跟明琴在传统文化交流协会认识,两人目前有那么点郎有情妾有意的氛围。
暑假腻歪约了一块出门游玩不意外。
[日月日月:汪左室友,就那个戴眼镜的夏奇迈好像想追你,从我这儿要你的企鹅号,你说给吗?]
[。:别了,如果有别的事找我加个好友没什么,追我就算了,忙得要死要活,哪有空玩感情啊。]
钟元的追求者一向很多。
不是自恋,也不奇怪。
她人漂亮性格不坏,上课下课都开着车,没想高调但确实也不算低调,经常走路上被搭讪。被人追求这件事就跟吃饭喝水一样自然,拒绝都成日常了。
她拒绝把日常从线下带到线上企鹅,增加工作量。
钟元合上电脑。
“蔡阿姨,明天我回茗城,寒假你休了假,暑假还休吗?”
蔡阿姨刚把冰箱里的东西全处理好。
闻声应道:“钟小姐我听你安排,暑假还需要我做饭的话我就不休假。”
“好,这个暑假我肯定需要你。”
“没问题。”
蔡阿姨眼角鱼尾纹弯了弯,满面笑容。
说实话她也不想休假。一休假回到家,活儿没少干钱没少花,还得挨儿媳妇埋怨。
孩子一哭,儿媳妇就怀疑她故意看不住,买菜买水果但凡买了贵一点的,又拉着儿子嫌她乱花钱。
可那不是自己腰包里掏的吗?
又没让他们给。
蔡阿姨就很不开心。
这跟她想要的天伦之乐完全不一样。在雇主家当保姆,钟小姐每回说话都客客气气的,回到家就变成了这里不对那里讲究,说她当保姆还得了富贵病,反倒被挑上刺了。
所以一听回茗城工作继续,不用被儿子儿媳挂脸,蔡阿姨心里别提多轻松了,倒垃圾时还哼起了《茉莉花》。
次日一下飞机,钟元把紫光华府的钥匙给了蔡阿姨,喊了出租车把她送回小区,游芝取了她的新车来接她。
二人直奔公司。
在车上,游芝汇报了至美的情况。
“……按话题曝光度和发酵程度,今天大概是观望期,晚上或是明天一早各大门户网站就该动起来了。”
钟元点点头。
遗憾日浪居然还没上线,搞得参与度无法一下被点燃,不过无所谓,只是传播慢一点而已。
相当于给双方蓄力的时间。
说完最紧急的任务,游芝汇报起别的,“查小姐的工作安排您应该不需要我汇报了,经纪部上半年到深市的脱口秀俱乐部挖了两名脱口秀演员,签了几个手工达人,还把查小姐同组的男一号到男五号都挖了……”
这个钟元知道。
查欣欣上半年拍了一部叫《星月有奇迹》的偶像剧,里面有五个帅哥,她是团宠女主,风格比较模仿港台,整体大概是走沙雕风的。
这剧不愁投资。
钟元也没打算砸钱给影视剧,那行水深,这项那项超出预算的情况太常见,各种名目贪污,外行人容易被坑。
不过她看不惯要洋不土的造型,专程赞助了一批服装。当然不全是为了查欣欣,一是为了自己的眼睛,二也为了片尾的赞助商鸣谢名单。
为此还提前让游芝注册了个新商标新品牌,品牌就叫北长尾,商标是一只可爱的团雀。
思忖着剧开播再一举把新品牌打出去。为了目标达成,还让至美的团队跟这部剧制作方谈了营销方案。
反正电视剧营销是必须做的,但笔杆子一转谁知道最后吹谁?
钟元要的是不管谁的营销稿都吹一遍服装。
吹旗下艺人也必不可少,不管怎么着肉得烂锅里头,至美这几年开拓出了自己的渠道,营销费开价不高,剧组那边欣然同意了。
“……还有一件事,钟总,严设计师说银杏湾的别墅可以验收了。”
“你跟她约个时间。”
“好的。”
钟元一到公司就喊高管们开会。
忙到八点才回家,结果一到地库,发现自家车位被人给占了。
当场被无语到了。
她确实一年回家住不了多久,但不是死了呀。
钟元甩上车门,绕到占位的车头,没看到挪车号码牌,她打算联系物业。
结果手机一打开,信号一格,播出去没反应。
“……”
忙一天累死。
一想到还要跑到地面打电话她整个人都不好了,钟元双手叉腰在霸占车位的那辆车后站了一会儿,又绕到旁边车位,那辆车有挪车牌。
她拍下电话号码。
看着占车位的白色宝马,心说你不仁我不义!
转身上车直接怼它屁股后面了,到了地面后,她又给旁边的车主人打电话,问对方明天几点开车出门。
电话那头的年轻女人有点懵,也有点紧张:“……呃,是什么情况吗?”
“有人占我车位,我要堵他。”钟元说。
一听跟自己没关系,她语气松弛下来,很爽快就答应了:“哦,这样啊,那我明天可以不用车。”
“谢啦。”
“不客气~~~”
回到家,餐桌上有饭菜。
蔡阿姨在洗衣房忙,她把床单被面全拆了,屋里已经恢复成一尘不染的样子。
钟元心情大好。
先去洗手,再把常用手机静音,从行李箱里取了备用机玩。吃完饭,她逛了下各大门户网,看看郑锦君的消息,而后早早上床睡觉。
第二天起床,手机不出意外被打爆了。
钟元不慌不忙洗漱,吃饭时才慢悠悠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很凶,特别拽特别狂躁的样子,开口就是让她挪车。
钟元神色不变,“挪车?我出差了,得下周回来,你自己想办法吧。”
“你不挪?”
“你再说一句挪不挪?”
“我也想挪,可人不在,挪不了。你占我车位时怎么不想想后果呢?你不放挪车牌怨得了谁?行了,我很忙,没空跟你扯这些。”
说完钟元也不管他反应,直接就挂了。他再打,钟元就继续挂,挂了几次后再次开启静音模式。
大概过了半小时,相关部门打来电话了。
钟元还是那句:“我花钱买的车位,车位管理费也没少交,他占我车位时怎么没人管他啊,现在知道找我了?”
“我不管,反正我现在回不来。”
真是搞笑了。
这相关部门永远是自己有事时找不到,别人有事一定找上门,烦人。
钟元就想好好整治一下那个跋扈的暴躁老哥,正好,她不用到公司坐班。
这一天早上、下午下班电话都没休息。
第二天照旧。
第三天依然如此。
钟元扎扎实实在家休息了几天,天天在网络前线围观至美跟青苹果激烈的交战,中途还掺和进另外几家。
水越浑,逮着的鱼越大。
大家都想浑水摸鱼,都想在舆论战里露个脸。除了开局就带着王霸之气梭哈的青苹果,其他公司不论输赢,以后出去拉项目这一笔都是拿得出手的履历。
到第五天,暴躁老哥终于服软了。
因为钟元不接电话,他找了物业上门联系钟元。又拐着弯儿打物业工作人员电话,再让对方把手机给钟元,他老老实实道了歉,态度非常诚恳。
钟元才下去挪了车。
第50章
紫光华府在零零年前后属于中高端楼盘。
不过那会儿大家关注的点基本就绿化、户型、面积、电梯, 物业在当年勉强算不错。
只是“不错”也只是相对来说。
要知道八几年国内的物业管理才开始起步,一个行业前十年必定是理念跟实操存在巨大差距的混乱期,九十年代中期有了相关法规来规范物业管理, 但从试图规范到做好、做得有所发展还需要十几二十年。
认真讲, 千禧年前后的大部分住宅物业都不能让人满意。管理费是要收的, 活儿是不会主动干的。
除非业主发疯骂上门, 他们不得不管。
钟元本来没想找物业麻烦。
这事其实不大她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不过是那会儿刚下飞机又忙了大半天。
一到公司就开会, 人开会开多了脑子就超负荷了, 本来心情就不怎么地, 遇到事的一瞬间火气就趁虚而入,当场表演一个窜天猴。
但几天过去,炸掉的脑子逐渐降温。加上牛逼轰轰、暴躁得跟H社会一般的男的也服了软, 这事已经算结束了。
偏偏物业自己撞枪口上。
“钟小姐, 如果担心下次再遇到这样的问题, 我建议您直接装个地锁。”
钟元闻言, 回头, 似笑非笑:“那你们的车位管理费干嘛收啊?”
“别收了呀。”
“我自己的车位,进进出出我还得开锁关锁,这是为我方便呢, 还是为你们省事啊?”
“……钟小姐, 其实有——”
“你别跟我说有智能锁, 那是智能锁吗?那跟智障有多大区别, 几天就得充电一回,我吃饱撑着了?”
别说现在的地锁用料薄经不起撞, 根本抵挡不了车辆碾过去。就算它质量杠杠过硬,特别好用,但凭什么呀?
物业工作人员笑容顿时尴尬了。
“您的意见很重要, 我一定传达到主管那边,我们也争取下次做到更好,让你满意。”
钟元摆摆手,嗨呀,都是套话。
她不想跟对方吵这个,没有任何意义。
普通工作人员决定不了物业公司的管理,人家领两三千的薪水,如果非得逼他承诺分外的事,那你就是为难人不是!
他承诺不了又不敢直说。
然后支支吾吾说一些弯来拐去的话,气到的绝对是你自个儿。
再者,钟元也看得出来工作人员说这话没有阴阳怪气的意思,他是真觉得完全站在了自己的角度,为自己着想,才提了一个可行性最高的建议。
这样一想,当然只能算咯~~~
中午,钟元叫游芝给加班的所有员工订了餐,主要是内容创作部,这几天大家都很忙。
吃完午饭,钟元跟创作部开会。
“初步狙击成功,今天把这几天整理的资料直接释放出去,所有号跟上,博客、几个大的BBS、贴吧、门户网站评论都要跟上,就要给对方千军万马声势浩大的感觉。”
“钟总,为什么不一点一点来?”
“对啊,钟总,慢慢放拉长发酵时间,反转再反转,才能在引爆时最轰动,如此才能把至美的影响力推到最高。”
做媒体的没有清汤大老爷。
大家并不清楚钟元跟詹大舅、詹博敏的关系,也并不觉得她是要主持公道,都默认这是一次商业行为。
既然是商业行为,那打造公司才跟大家的利益息息相关,公司做强了在场的都是元老,以后发展空间才能更大。
钟元点点头。
没有跟他们讲体制内和网红、明星不同,第一时间应该做辟谣,把要爆炸的玩意摁回水里,而不是任由发酵推热度,去博取网友、粉丝短时间的“同情”。
因为彼此站的位置不一样。
对利益的落脚点不同。她要的是最快平息大舅身上的舆论时顺便推一把公司,而员工只需要想公司。
所以就不费口舌去讲自己的思路。
钟元操作着电脑放了浑水摸鱼的几家公司的明面信息:“你们说得都有道理。”
“先看看这几张关系图,再看看他们的观点,告诉我你们看到什么了?”
小梁对信息算比较敏锐的那类人,每次都能快准狠抓住营销点,但此刻依然全无头绪。
他低头看资料,没问题啊?这次下场的论点……也可圈可点啊。
爆点少了,但牌出得很安全,进可攻退可守,只等至美和青苹果谁彻底被打趴,他们就能狠狠撕咬失败者的血肉。
战略上来说,没毛病。
“钟总,我不明白,您是说我们跟他们撞点了吗?”
“还是因为都有长安基金注资?这个公司去年刚成立……”
钟元鼠标点击长安基金,“这家企业虽然叫长安基金,创始人也是中国人,看着血统很红,但他的身份有点扑朔迷离,我找人调查,发现他除了在涟城市政部门的工作经历其他一片空白,然后你们再看看基金会标语:为中西方媒体思想搭建交流平台……”
钟元顿了顿,微笑。
让大家自由领会。
梁向笛恍然大悟,立马接过话头:“钟总您的意思是这个基金有问题?”
问完,他也不需要别人回答就一拍桌子,兴奋道:“对呀,我怎么没注意到呢,履历空白一下子给多家企业注资,钱哪来的?”
“钟总,这里我们是不是可以做点文章——”
钟元轻抬右手虚空往下一压:“不着急,现在它不是重点。”
梁向笛闻言,脸上兴奋微微收敛。
“所以M·E超媒,海魂文化,甚至看着更偏向我们观点的明珠互娱都在配合唱红脸,是迷惑我们的?”
另一个接话道:“如果我们一点一点放料拉长战线,按常规运营套路来打这一仗,很可能拖不到爆发点就要被前后夹击最后腹背受敌。”
钟元点头:“可能性很大。”
这几家公司布局不如至美早,都是去年才成立的,规模比不过至美,不过他们也有比过至美的地方,那就是他们配套了水军公司,至美没搞。
如果非要拖后期的话,一旦让他们回神联合起来,至美很可能遭遇人机大战。
这时候的人机可不是上赞,而是爆吧、爆贴,彻底挤压发声空间。
“既然目前分不清敌友就要快刀斩乱麻,而明面上我们是抗击青苹果的主力,其他都藏在水面骑墙准备看风向行事,那我们更要旗帜鲜明、直接进入辟谣反问,丢一堆问题回去,把他们的脑子搞乱。”
“人的脑子、意识,是会变的。只要将脑子弄乱,就能不知不觉地改变人们的价值观念,并迫使他们相信一种经过偷换的价值观念。对方就在用这个手段,那我们也可以用。”
“以雷霆之势迅速将这股正在酝酿中的定体问风波打下去。虽然明面上好像没能在网络中拔高影响力,但在政府公共关系部门一定留有深刻印象。”
“这才是至美最优的选项,也是未来要走的路。我是这样想的,以后不管商谈什么项目都要以国家安全为底线。”
公司想发展得快、想走得稳就不能跟政策作对。
最好跟相关部门打好交道。
毕竟她未来很可能要投资别的领域,跟一些部门打交道不会少。
总不能次次光仗着“锡城□□外甥女”的名头混。现在全力下场既能让至美扬名,又能让“钟元”两个字入某些人、某些部门的法眼,何乐不为。
她要上大人那桌,就必须让外界看到她的价值。
开两个top5的桃宝店只能算生财有道,但至美如果成事,她便是既能赚钱又有魄力还一颗红心。
通俗点讲——
就和中年男人出门谈生意总爱立家庭和美,爱老婆人设一样,总归是有用的。
“有想法咱们现在就提出来,正好大家商讨商讨,别明面上点头做事上却又拧巴,有损效率可不行。”
“今明两天很可能需要大家加班,加班时薪三倍,月底奖金翻倍。”
钟元说完。
沉静的目光一一扫过办公室里所有人,见大家都没意见,摩拳擦掌很有干劲的样子,她满意地点点头:“散会。”
小梁跟滕华月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脸上跟自己同款钦佩的神情。
“钟总比咱们格局大多了,简直高瞻远瞩。”
小梁委实服气。
这么一桩扬名狙击战居然被她玩成投名状。青苹果向境外递投名状,那至美就向上头递。一旦他们旗帜愈发鲜明,背后自有神秘力量来加持相助。
滕华月确实没想到老板觉悟那么高。
太意外了。
真的,她从没想过一门心思赚钱的钟总在这件事上态度如此明确,意外,也佩服。
她们这代人对国家是很复杂的情绪。
常年饱受“你爱国,国家爱你吗?”的熏陶,就算爱就算支持某些政策某些领域的发展,日常生活里也不会表现出来。彷佛正大光明跟人谈一谈就产生很奇怪的羞耻感,感到无所适从。
所以钟元提出要趁机打出至美的名气,没有一个人会往她是要狙击境外势力舆论战上想。只觉她不愧是合格的老板,面对机遇和挑战出手果断。
滕华月深吸一口气,笑道:“梁向笛,这事办完,我看你们部门估计可以独立出去了。”
如果创作部独立不再归运营管,那梁向笛肯定是一把手。
梁向笛也不想被运营部束手束脚。
内容创作本就是很吃灵感、很吃创意的事,被运营那边一折腾,一个文案被打回来几次,实在加重无用的工作量。
“真能独立出去?”
滕华月挑眉:“我会跟钟总提。”
“谢谢滕总。”
梁向笛脸颊露出一对酒窝,语气真诚。
当天下午五点半,趁下班前的半小时,至美部署的十多个粉丝量百万以上的号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各大活跃的高校BBS、流量大的几个贴吧、论坛都陆陆续续搬运,尤其是某论坛的《国际风云》板块那篇由小梁主笔的更是辛辣。
“……再来看看深陷舆论风波中心的高官,詹巡,汉族,出生于1963年,1982年毕业于锡北交通大,1982到1985年西省羊一村当基层干部,带领当地群众扩大棉花种植,发展棉纺业,改善家家户户的生活,被当地报纸评作风稳健清廉……临危受命调回茗城,坚决主持修建风峡防洪堤,也被报纸批评过政绩工程浪费资源,但在零五年再遇洪灾,茗城损失可忽略不计……”
“观这位被抨击的‘高官’的从政生涯,笔者不禁疑惑,一个办实事、清正廉洁,从农民群体走出来的干部,究竟错在何处?不应该希望这样的干部多一点吗?”
“作为人民群众的一员,笔者坦诚有些自私,就希望当地官员能多干点真正为老百姓好的事,而不是听他多能讨妻子欢心,能为妻子提供各种‘自由’。”
“不知道大家怎么看?”
锡城网络监管部门办公室。
“王副主任,这篇好!”
“黑水聚焦个人追求,让网友们代入郑锦君视角与她共情,但这篇却让大家聚焦在每一个老百姓身上,妙,问得太妙了。”
“不错,让相关官号转载这篇。”
“主任,除了我们转载,还有一批粉丝多的号同时转,且多个平台,会不会有第三方挖坑?”
“先转,再摸底。”
“顺着这个切入点往深了挖。”
网监这边跟公共关系部门通了气,兵贵神速,当天,锡城电视台一档《时政辩辩辩》现场拿了这篇稿做素材。
刻意重点放大了最后一段。
这个问题属实切中了广大人民群众的点,当官的爱不爱老婆,对老婆够不够好,给老婆买不买包,让不让她在外头说话重要吗?
不重要。
当官的把民生经济搞好,能让当地富起来这才跟普通人的生活息息相关,才是大家最关心的事。
这么简单的逻辑,居然有这么多媒体不骂老婆脑子有病,反而把这个姓詹的干部打成异类,好像他做了天大的恶一样。
大家朴素的价值观完全接受不了,舆论瞬间被引爆了。
又因为钟元鸡贼地打了时间差。
卡在下班时间推,有关部门又顺势接过棒助力,几家公司发现情况急转直下时公司早就没人了。
临时喊人加班发稿。
稿子质量低,切入点老套,逻辑混乱,最后全淹没在“用郑锦君一人的自由换取广大群众的幸福真划算”的梗里。
大势已去啊。
青苹果旗下的那些公知号悄然隐没,而M·E几家很可能嗅到了危险,也不声不响撤退了。
郑锦君最终没能成为民主斗士。
而是成了互联网上的丑角,她的采访片段被部分网友做成了各种鬼畜图,发得到处都是。
詹巡听秘书汇报风波平息,看着前妻沦为小丑,还是忍不住叹息一声。
“书记,这次舆论能反转这么快,多亏一家叫至美的公司,没想到法人是钟小姐。”
一听这话,詹巡惊讶抬头,“元元?”
“对,是钟小姐的公司。”
詹巡不可置信了几秒,颔首,“我知道了。”
他没深入了解过钟元的创业。
只在一开始听钟元提过她给产品、网络红人做包装,没想到这次竟有本事掺和进时评里,还跟几家新媒体咬得有来有回,最后还大获全胜了。
太惊喜了。
也实在让人大跌眼镜。
原来不知不觉间,野蛮生长的外甥女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比起老三和她爸,连他这个大舅都要叹一声狡猾。
他震惊的同时,锡城前书记留下的班底也很惊讶。
“居然这么快就平息了?”品茶的几人面面相觑,互相递眼神。
“看来咱们这位新书记不简单啊。”
“背后没人,但人家不是光杆司令,掌控喉舌的本事就不小,这喉舌掐得准,关键时候有奇效。”
就像这回。
大家都想见识一下这位书记的手段,摸摸他的脾性,便放纵关系不错的媒体试探,没想到底没摸着,反而摸到了老虎的獠牙。
“公司法人只有他外甥女?”
“嗯。”
“背后真的没高人了?”
“目前看是这样,詹巡前妹夫是干管材的,他家老三搞建筑在非洲,他没多少亲戚,前妻那边有个妻弟,但从前就不怎么来往,除了他,没任何亲戚身在要职,大概抓不到把柄。”
“抓不住他的,就从这几家公司找,比如缴税上,我就不信真的有人能一点线都不踩。”
“……”
钟元不清楚有人还想查她的公司。
不过就算知道了她也不怕,她可没想过偷税漏税,公司账目干净着呢,能被诟病的也就一开始的男装店。
但她都改完了呀。
就算日后被人翻出来,她也能说当年太小很多地方不懂,看别的店那样卖就那样做了。
等上了大学意识到侵权,宁愿舍掉利润也坚决砍掉了男装店那些卖得很好的款,如今全部都是自制款。
网友健忘,她又知错能改,还能怎么着?
而此刻她正忙着。
如她所料,其他公司退水大败而归,至美一下子在业内凸显出来了,这两天不少找上门谈合作的。
甚至还有公司想挖‘山间隐士’这个号背后的小梁。
滕华月提出让内容创作部独立,钟元把梁向笛喊进办公室,听了听他的想法和对后续工作的规划,她同意了。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内容创作部的经理。”
“谢谢钟总,我一定再接再励。”
这边欢喜那边愁。
内容创作部高兴,从前的直属部门运营管理部就觉得不那么美妙了。
然而至美是钟总的一言堂,就算有意见也没用。
便有人找到了滕华月。
“滕总,钟总为什么要让内容部脱离我们部门,是我们运营这边哪些工作做得不到位吗?”
滕华月安抚简玫的焦虑:“没有,跟你肯定没关系,只是钟总觉得这样做能提高内容创作部的效率,也能给你们减负。”
“你们不还管着经纪部吗?”
“可是钟总她怎么能——”内容部脱离非常影响运营管理部的利益,她被削权了。
滕华月笑着打断她。
“Jane,钟总的决定自有她的道理,整个公司都是她的她当然有权力做任何变动,咱们要做的就是办好钟总交代的事。”
换了没主见的老板,大概还能玩玩职场宫心计,弄弄权,但显然钟总不是谁说话动听就偏听谁的人。
她很有想法。
这样的人绝对受不了公司的管理层为私欲坏事。
看滕华月不欲再谈,简玫气呼呼的出去了。
一出门就撞到咬着点心看手机的钟元,她吓了一跳,迅速变脸:“钟总好~~”
钟元抬头,稍稍颔首,“嗯。”
“钟总,我……”
钟元驻足,认真倾听,见她犹豫,她还鼓励道:“有什么话直说没关系。”
简玫对上她璀璨明亮的双眼。
脑子里闪过滕华月的话,也想起去年隔壁美购一下子走了一批人,她打了个激灵,眼神顿时清澈了,拉开唇角笑着摇头:“没了,本来想跟您请个假,现在又觉得没请假必要了。”
钟元挑眉。
当然明白请假是借口,不过她没细究对方到底要说什么,既然说不出口那便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她佯装信了,笑着点点头,“好,有任何需要可以跟公司提。”
回到办公室,钟元注意力回到手机。
[日月日月:草原骑马黄了,我们打算来茗城看江爬山,你这个东道主有什么话要说?]
[。:你们多少人啊?酒店定好了吗?要不要我推荐?]
[日月日月:九个人。]
[日月日月:酒店赵望旌定好了。]
[。:赵望旌?你们怎么跟他凑一块了?雪协的人说他到太平洋哪个小岛度假去了。]
赵望旌神出鬼没,还是个极限运动爱好者。钟元几次想找他都没联系上人。
不是这里比赛,就是那里旅游。
一开始钟元还挺积极的,但五月时,陆黎的《小镇冒险记》上线,增加了付费道具,这才一个季度流水便突破预期到达了四千万。
当然,这不能跟十亿美元的《魔兽世界》、四亿美元的《梦幻西游》比,但它下载是免费的,纯靠道具赚钱,这个成绩目前所有人都很满意。
这笔钱全被陆黎砸到下一款游戏,他在美购的分红也全砸进去,钟元又砸了一部分,资金池子目前将近六千万,足够支撑前期研发。
是以没能联系到赵望旌,没拉到其他投资,钟元并不怎么急。
但现在他主动出现……
[日月日月:他好像是夏奇迈的邻居哥哥,夏奇迈来了,他就顺带来了。]
[。:……]
[日月日月:我觉得夏奇迈没死心,这回就是他提议来茗城玩,肯定是想去找你。]
钟元第一个想法却是:这俩莫非是捡肥皂的关系?
不过是邻居哥哥。
一个来了,另一个跟这么紧?
[。:来就来啊,茗城能玩的地方挺多的,来了我请你们吃饭,我们这儿鱼做得最好,各式各样的鱼,暑假还有七夕灯会也很有意思。哦,我忘了,七夕灯会时你们大概回校上暑课了。]
[日月日月:……后半句就不用说了。]
等明琴一行人来到茗城,钟元跟赵望旌一聊,才知道对方专程自投罗网来了。
“等等,你刚说什么?”
“你要投资我的公司?”
钟元差点被果汁呛到。
她放下杯子,扯了张纸擦擦嘴角,正坐换成侧坐,低声问:“学长,你从哪儿知道我公司需要拉投资的?”
“……唔,你怎么知道我有公司?”
赵望旌也学她侧过身。
脑袋微微靠近,一样压低声音:“明珠互娱是我姑姑的公司。”
钟元:……行吧。
“那你怎么不投资明珠互娱?”
赵望旌挑眉,端起桌上调酒饮了一口,语气慵懒:“学妹,你这就问得多余了,你都一个打十个了我还不上你这艘船去投被打趴下的那个,不是太傻了吗?”
这话捧得钟元身心舒畅,不过该拒绝的还得拒绝:“至美不缺资金。”
就算缺了她也不会拉外人入伙,她可以到钟建华和三舅那儿化缘。
“不过我有别的项目想拉你投资。”
钟元瞄了眼嗨上天的舞池,以及越来越大声的音乐,脑袋又微微凑过去:“换个地方聊?”
“没问题。”
赵望旌没觉得失望。
他来这一趟本身就是想尝试一下。他有钱,足够多的钱,就喜欢投潜力股。
但干出成绩的必然有一份傲气,没遇上迈不过去的难关不会希望别人来插手。
而他看过姑姑查到的资料。
至美由钟元一人创建,背后没有长辈提点但效益一年比一年好,这次更是大出风头。
年轻,眼光毒辣,手段还很刁钻。
能被她看上的项目定然有可取之处,他确实生出了一点兴趣。
两人跟同行朋友打过招呼,离开音乐酒吧换到对面清幽的茶馆。
身着旗袍的优雅女人表演完茶艺,起身双手交叠在小腹弯腰行礼,缓缓退出包间。
人一走,钟元顿觉轻松。
对方姿态优雅,做一个动作讲解一句,全程仪式感拉满了。
搞得她也不好太散漫,面带微笑举止优雅。
赵望旌大概是看出了这点。
对方一走,他就先晃了晃脖子,半歪靠在椅子上,“自在了。”
很聪明,很懂如何让人放松,难怪交游广阔,就是太懂了。
“学长真是大忙人。”
钟元执杯,玩笑道:“去年放寒假前我就想跟你聊聊,结果愣是拖了几个月没见着你的身影。”
赵望旌朗笑道:“前阵子确实忙,不怎么在学校。”
对他的回答,钟元笑而不语。
不怎么在学校是真的,至于电话号码……
现代人联络不上那自然是觉得没必要联络,这若是说得太直白太较真,便有些煞风景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