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p大出发,车足足开了三个小时。
中间还换了一次司机。
这次的约会行程漫长到岑康宁甚至觉得,祁钊是不是把自己哄去了隔壁省。
好在路口的交通指示牌提醒着岑康宁。
这里仍是a市。
不过有着一个特别的名称,叫做a市苍梧山观星点。
“今晚会有流星雨吗?”
看到那个蓝色指示牌,困了一路的岑康宁终于睁大眼睛,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兴奋。
然而驾驶座上的司机非常老实,打了个转向灯的同时,交代:
“象限仪座流星雨的最佳观测时间在1月。”
“啊?现在不才12月?”
岑康宁感到可惜。
祁钊道:“的确,所以我们今天不是来看流星雨的。”
说着将车轻车熟路驶入一条小路,停在山上一个小别墅门口。
“到了?”
岑康宁不由得坐直身体。
“到了。”祁钊说。
说罢他很自然地侧身,想要给岑康宁松开安全带。结果坐了一路车早就憋不住的岑康宁自己飞快地解了安全带,瞬间跳出车子,在外头开始蹦跶着活动身体。
“终于到了,腰都快坐断了!”
他一边跳一边抱怨。
祁钊扑了个空,倒也不意外,转身将自己的安全带也解开,从驾驶座上缓步走了下来。
“上楼。”
他说。
“好啊,有没有吃的东西?”岑康宁一边跟在祁钊身后往楼上走,一边东张西望的同时,开始当皇帝。
祁钊没说话。
但用脚趾想也知道,怎么可能没有?
其实出发前祁钊就安排着让岑康宁吃了一点儿,上车前还给他点了杯奶茶喝。
所以其实岑康宁不饿。
但怎么说呢,这种环境不吃点儿很可惜吧?
走上二楼以后,他环顾四周后心想。
似乎是为了方便观星,整个二楼的墙壁,连楼顶都是玻璃,四面透明的玻璃让整个房间的视野极度通透,仿佛用手摸就能摸到屋外的皑皑白雪一般。
再抬头望去。
现在是晚上八点半。
夜幕已经全然降临。
静谧的夜空中没有丝毫,哪怕是一片云,漆黑的夜幕中星星点点的繁星点缀其中,宛若一条河流蜿蜒流淌。
所以这是……
“银河!”
岑康宁激动地喊出声来。
祁钊却没有回应他,因为刚一到二楼,祁钊就在皇帝的安排下,去隔壁房间打开冰箱。
他提前安排管家来准备过。
所以观星室里的壁炉哔哔啵啵,胡桃木在利落地燃烧着。
冰箱里琳琅满目,全是管家准备好的食材。
锅底跟蘸料管家也准备好了。祁钊所需要做的,只是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摆出去。
想当然。
这一举动得到了皇帝毫不吝啬的夸奖。
岑康宁看到小木桌上被一一摆出来的火锅食材,眉眼缓缓地弯出弧度,眼神亮晶晶:“钊哥太聪明了吧,你怎么知道这种环境是最适合吃火锅呢?冰天雪地跟火锅最配了。”
但祁钊其实并不知道这回事。
准备火锅的原因很简单,火锅是两人难得一致接受的进食方式。
不过既然岑康宁喜欢,那么祁钊也就满意。
“先洗手。”
祁钊说。
“好嘞。”岑康宁脱掉外套以后,兴奋地欢呼了一声,随后洗了手,加入了端菜任务中。
两人联手果然效率更快。
不一会儿的功夫菜品就都被摆了出来,牛肉卷跟虾滑垒了满满一大盘。
这时鸳鸯锅底也开始咕嘟冒泡,岑康宁坐在正对着银河方向的景观座位上,眼巴巴地等着它开锅。
“钊哥,你下午说这里是你爸妈送你的,是指这个小别墅吗?”
祁钊一边给开了锅的锅底里下牛肉,一边点头:“对。”
“好有钱。”
岑康宁不由得露出羡慕的表情。
三岁的时候就能一出手是这样的礼物,祁钊的家庭经济状况果然优越。
三岁的时候自己有什么礼物呢?
岑康宁仔细想了想,勉强想到一个又酸又涩的橘子。还是大伯家里的姐姐不要了,才送到岑康宁手里。
“想要吗?”
祁钊问。
岑康宁赶紧摇头,生怕摇头慢一秒祁钊就把这个房子送给他了,就像现在他们正在住的公寓一样。
“不要,我又不喜欢观星,偶尔钊哥你过来的时候带我来看看景色换换心情就行了。”
祁钊听到这句话微微动容,问他:“心情很好?”
岑康宁夹了一筷子牛肉放进蘸碗里,开心地使劲儿点头:“好的不得了。”
虽然路途确实远了些。
但跟眼前这壮观的银河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岑康宁曾经不是特别理解为什么祁钊喜欢天文学,现在他了解了,而且是非常了解。
面对这样的景色不喜欢才奇怪。
而且祁钊又是那种好奇心特别重的人,站在这样的房间里,仰望头顶星空。
他一定会想。
太奇妙了。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呢?
那浩瀚的星空中又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在遥远的,宇宙的另一端,会不会也有这样的一个自己,同样在夜空中仰起头。
想到这些岑康宁莫名觉得很激动。
随后又觉得很可惜。
“钊哥,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的话,你会选择换专业吗?”
“不会。”
“为什么?不觉得做自己喜欢的专业才有趣吗?”
“是很有趣。”
祁钊道:“不过这就意味着我浪费了过去十八年的时间。”
“十八年?”
“是的,从十二岁开始,我开始正式入门生命科学。”
“……”
祁钊轻抬眼镜,非常笃定地说:“人的生命很有限,我是不可能放弃这十八年积累的。”
岑康宁震惊了一会儿,终于能回过神来:“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观点。”
这就是大佬跟咸鱼的差距吗?
难怪某人可以三十岁评杰青。
祁钊却在看了岑康宁一眼以后,说:“毛肚老了。”
“哎哎哎,怎么能老了呢?”
岑康宁立刻从上一个话题中抽离,用筷子在锅里把心心念念的毛肚捞了出来。
脆生生的毛肚入口的瞬间,他听到祁钊又轻声的说道:“但如果回到18年前,也许结果会不一定。”
岑康宁嚼毛肚的动作不由得放慢了一瞬。
外头是冰天雪地。
屋内却温暖如春。
星空之下,咕嘟咕嘟火锅冒泡的声音伴随着壁炉里时不时传来的一声啪——的声响。
在这样的环境里,祁钊第一次在岑康宁的面前,谈起那消失的一个月。
“那一个月,我在我妈那里。”
祁钊垂下漆黑的眼睫,语气状似轻描淡写地说。
“她要我离婚,重新相亲,我不同意。”
“……”
寥寥几语,祁钊说清楚了当时的状况。其实都不需要他说,岑康宁后来也从祁院长那里得知了一些情况。
他甚至知道,刘海俐其实是因为祁未言一句话而改变的主意。
但在这种情况下。
岑康宁仍然没有选择开口,只是安静地听。
“不过不同意没有用,一般情况下是这样的。”
祁钊意简言赅地总结。
事实上祁钊说的颇为保守。
在过去的三十年里,不能说一般情况下不同意没有用,而是几乎所有情况下,祁钊不同意都没有用。
自打他开始有了自我的观念起。
似乎就总是会跟母亲起冲突。
从小的时候选择什么样的奶粉,再到大些时候想要看什么样的书籍,选择什么样的专业。
刘海俐女士总是有着跟祁钊截然相反的意见。
很小的时候祁钊无法反抗。
作为一个婴幼儿,他想要活着,就必须听从母亲的意见。
长大以后他倒是也的确也有过反抗的意识。
可惜……
“我的母亲,会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逼迫我妥协。”
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
祁钊感到身体骤然一轻。
像是长久以来压在自己肩膀上的两个重达千斤的负担忽然被挪走了一样。
他意识到,从今以后他好像终于可以像普通人一样的生活着。
“一开始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每次我在反抗成功以后,我的妈妈就会不吃饭。”
“早上也不吃,中午也不吃,问她就说不饿,没胃口。”
说起这段回忆,祁钊微微蹙起眉心:“那时候我不懂,只是觉得害怕。”
人怎么能不吃饭呢?
小时候的祁钊如是担心道。
他垫着脚从冰箱里拿出母亲平时喜欢的食物,放到烤箱里加热以后,用干净的盘子装好,端到母亲面前。
“妈妈,吃。”
他说。
刘海俐却在看了一眼他后,面色苍白的叹了口气。
“不吃,没心情吃。我儿子不听我的话,我哪有胃口?”
祁钊于是开始莫名地紧张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因为他今天下午没有吃那碗面?
可是,每次吃碗面以后身体都不舒服。
会起红疹。
这样的情况,难道他也必须要吃下去吗?
“妈妈辛辛苦苦为你和面揉面,在厨房里忙了一早上才给你弄出这么一碗面,结果你一口都不吃,我说你,你还跟我生气。你这样的行为让我怎么有心情?”
“我……”
祁钊很想解释,他掀起袖子,想给母亲看他胳膊上的红疹。
不过因为那天没有吃面的缘故。
红疹并没有出现。
刘海俐说:“你长大了,不需要我了是不是?”
祁钊摇头:“没有。”
刘海俐便又说:“那你告诉我,你下回还挑不挑食了?”
年幼的小孩儿看了眼母亲苍白的脸色,最终摇了摇头。
在外人眼里,刘海俐是一个非常尽职尽责的母亲。分明祁家并不缺钱,但刘海俐没请保姆,在祁钊出生以后不久就辞职,亲手亲力亲为地全职照顾起了孩子。
祁钊的饭是她亲手准备的。
各路亲戚都交口称赞。
祁钊的书是她买的。
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聪明头脑,是因为她很小就开始给祁钊启蒙医学。
六岁的时候刘海俐开始成为他的陪读。
从中学再到大学,再到出国。
提起祁钊这一路以来的优秀履历,所有人都说,你要好好感谢你的母亲。
可是。
真的要感谢吗?
那时候祁钊的自我意识产生了极度的混乱,一方面他认为,的确,母亲为自己付出了一切;另一方面,他却始终觉得,母亲提供的很多东西并非他想要的。
十八岁那年自我意识占据了最上风。
也许是叛逆。
也许是重压之下的极限反弹。
祁钊做出了生平最出格的一次反抗,离家出走。
结果就是他迎来了刘海俐女士最夸张的一次伤害自己。
那天的后来,祁钊站在病房的门口看着病床上虚弱的母亲,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浑身上下都没有了知觉。
后来。
两人的矛盾仍时有出现。
关于回国的问题,关于结婚的问题。祁钊仍然会反抗,但那些反抗再也没有出格过,停留在一个双方默契的安全线。
最出格的一次就是上上个月。
“没有告诉你原因,也没有告诉你什么时候事情能够解决,因为事实上,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祁钊语气如常地道。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眼神就好像平日里一样的冷峻。
唯独在岑康宁看不见的桌下。
那修长的手指,似乎微不可见的,轻颤了下。
顿了顿,祁钊接着说:“其实,跟你说这些话很不合适。”
作为心理学博士学位的获得者。
祁钊心中非常清楚,这世界上其实并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甚至,将自己的弱点暴露于人前,是相当危险的决定。
好比说十二岁那年,面临着最终的专业选择,在人生重要的关节点上。
祁钊与母亲发生争执。
于是联系父亲。
可作为自己的另一位法定监护人,父亲给出的回答是次日将电话打给母亲,将自己的话原封不动转告给母亲,并就此跟母亲吵了一架。
为什么没有站在自己这边呢?
祁钊无法理解。
但这件事也没有了后续。
又好比说上大学以后,祁钊曾经试图就自己的状态寻找心理咨询。
也许是他不够幸运。
又也许是那天负责他的那位咨询师有着相当幸福美满的家庭。
咨询师听完他的叙述以后尖叫一声,说:“omygods,你怎么会怀疑你的母亲不爱你?”
那次后祁钊放弃跟任何人交流自己的经历。
选择在各种心理学论文与教科书上寻求自我和解。
祁钊一直认为他会把这件事埋藏起来,一直到死去,直到那天他在办公室里,看到一朵早已经枯萎的玫瑰花。
哪怕他再怎么小心翼翼地想要将花拿起来,送去专门的机构做永生花保存。
在拿起花的瞬间。
花瓣还是碎成了粉末。
后来,在两人曾生活的公寓里。
他又看到了岑康宁用被子搭建的小窝。
祁钊开始意识到自己曾经失去了什么,也开始意识到无论如何,关于自己消失的那个月,关于那封离婚协议,他必须给岑康宁一个解释。
这无疑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尤其对于祁钊来说。
像所有自然界的雄性生物一样,他十分俗套地渴望自己在岑康宁的面前永远是强大的,坚不可摧的。
虽然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真的能够真正做到坚不可摧。
可祁钊一直想要让岑康宁相信这一点。
但现在他却也必须亲手打碎它。
然后将选择权交给岑康宁手里。
他的小行星……会有什么反应呢?
祁钊安静地在原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的追星结局。
而在漫长的安静过后,只见坐在最佳观景位上的青年一眨眼,啪嗒,没忍住掉下一颗眼泪来。
他想揉眼睛,结果手指好像刚刚碰到了辣椒,眼眶顿时更红了。
红油麻辣锅进眼睛的酸爽跟情绪上的波动一齐袭来。
最后的结果就是导致岑康宁一时完全说不出除了“辣辣辣”以外的话来,直到在水龙头处用水冲了好久好久的眼睛,最后才眼眶红红地抬起一张湿漉漉的脸,说:
“钊哥,要是我比你大一点儿就好了。如果我比你大二十岁,你六岁那年我就去领养你,你别跟你爸妈,跟我走,行不行?”
作者有话说:
祁教授:我想让你当我老婆,结果你想当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