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偏心


    张千帆回城时, 崔志强躺在阳台的躺椅上晒太阳,好不惬意。


    抬眼瞥见张千帆进门的身影,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语带讥讽:“唉, 我之前怎么说来着,你肯定生气不过几天,自个儿先服软, 舔着脸回娘家, 你看我没猜错吧。”


    张千帆没理会他的嘲讽, 只问:“丽珍呢?”


    “她爷爷奶奶带她出去玩了。”崔志强懒洋洋翻了个身,又问:“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没在娘家过一夜?”


    “过什么过。”张千帆没好气。


    她和张远洋还怄着气呢,两人互不搭理。真要过夜,岂不是抬头低头都要碰见张远洋,她才不干。


    再说了, 她和薛子兰也没什么话聊, 车轱辘话说了一箩筐, 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两句,真累人。


    不如早点回家来。


    “家里还有菜吗?”张千帆走进厨房, 围上围裙准备做晚饭。


    她扒拉一下菜篮子,里面空空如也,忍不住朝阳台上的人发火:“你怎么在家都不买菜?菜篮子空了都没瞧见?”


    “没钱买。”崔志强悠悠语调从阳台传来, 听得张千帆心头愈发烦躁。


    她拎着空篮子走到阳台, 往崔志强面前一放,“怎么没钱, 你每个月的工资我都给你留一点,没少存私房钱吧。”


    “别跟我装穷, 我不信这点买菜钱你都拿不出来。赶紧起来去买点菜回来,我要做晚饭了。”


    崔志强躺着并不起身。


    他缓缓打了个哈欠,伸出双臂枕住脑袋,慢悠悠道:“钱都被你接济娘家去了,哪里还有钱。”


    这话如惊雷轰隆一声在张千帆头顶炸开。


    她火冒三丈,扯着崔志强的胳膊冷声质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拿钱接济娘家了?”


    “咱们的存款我一分没动,你不信可以去查存折,你这样污蔑我是几个意思?”


    往常带回娘家的一些东西,从来没花过家里的钱,都是她厂里薅羊毛薅来的。


    这些崔志强明明都看在眼里,还要莫名其妙来污蔑她,张千帆不能忍,“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不然咱们没完!”


    面对张千帆的怒气腾腾,崔志强不以为意,他漫不经心地提起:“我看你上午出门时提了一件皮夹克,这你没得赖,肯定是拿回娘家了吧。”


    张千帆恍然大悟。


    “你以为我新买了一件皮夹克给娘家人?”


    “不是么。”崔志强瞟过一眼行李袋中皮夹克,认定那是新货。


    现在市面上的皮夹克多贵啊,好几百块钱一件呢。张千帆自己都没舍得买,倒是慷慨大方地送去娘家,这点让崔志强心里很是不爽。


    张千帆嗤笑,“你想什么呢,那件皮夹克是两年前咱俩在大市场里面买的,你忘记了?”


    当初满大街都是皮夹克,掀起一股潮流,她眼馋人家,心里痒痒,硬是拉着崔志强去大市场买了一件,换季时候买的,比平常便宜不少,只要三百块。


    哪知这皮夹克看着好看,穿上是真的不舒服。


    不禁热又不扛冷,天热穿着要热死,天冷穿着要冷死,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天气穿。


    春节过后,她整个人圆润不少,三四月份的时候打算拿出来穿穿,已经穿不下。


    这是她第一件皮夹克,又是花好几百块钱买回来的,她舍不得丢,放在箱子里默默吃了两年的灰。


    如今倒是派上用场,做了顺水人情。


    “我穿不下才送给子兰的,她骨架比我小,这衣服她穿着正合适。”


    崔志强对买这件皮夹克的事情有印象,只不过这两年张千帆拢共没穿过几次,他好长一段时间没看到,已经记不得皮夹克的款式样子。


    “原来是你那件?”崔志强纳闷,“你拿去送给子兰,她难道不知道这是你穿剩的?”


    “她能知道个啥。”张千帆不以为意。


    她那件皮夹克至少有九成新,和新买回来的压根没什么区别。


    况且薛子兰一直生活在乡下,衣服都是拉布自己做的,也没机会来城里成衣店买衣服,哪里知道什么新的旧的,还不是任由她编造。


    “再说我那衣服和新的也没什么两样,送给她算是便宜她了。”要不是自己穿不下,还真舍不得这么白白送人。


    “可是……”崔志强翻身坐起来,“前几天你没去参加行舟的婚礼,我以为你不打算要这门亲戚,怎么今天又要去讨好子兰?”


    张千帆没吭声。


    还不是因为听说张行舟要转正。


    张行舟转正之后是有机会在城里分房的,分了房子那就切切实实地在城里站稳脚跟了。城里多出一户娘家亲戚,她当然应该多走动走动。


    以后万一和崔志强闹矛盾,她还有个地方可以倾诉。


    幸好来城里工作的是张行舟而不是张远洋,张行舟比张远洋好掌控多了,至少不会这么直白地给她甩脸子。


    张千帆心里藏着一点小九九,只说:“总归是亲弟弟,不可能不要。”


    “再说了,我大哥那个样子,肯定是指望不上,行舟好歹有点出息,我不能一个娘家亲戚都不要吧,那岂不是要断了和娘家的联系。”


    张千帆将地上的菜篮子捡起来,塞到崔志强手中,“现在落心了吧,可以去买菜了吧?”


    “别说送衣物,我以后还想请行舟两口子来家里吃顿饭,多走动走动,你到时候别反对。”


    崔志强之前误会张千帆,这会儿理屈,也不反驳。


    “随你。”他起身提起篮子,换鞋往外走。


    外面的天空镀上一层金光,路上行人熙熙,正是下班高峰期。每张脸都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之下,行色匆匆往家里赶。


    张行舟骑着自行车,归心似箭地奔驰在羊肠小道。


    天色渐晚,他驶到熟悉的路口,透过昏暗的日光,看到家门口熟悉的身影。


    每到这个时刻,薛子兰总要朝路口远目眺望,盼着他回来。


    这种被人惦记的感觉很受用,张行舟乐呵呵地加大踏脚踏板的力度,咻地一下停在她面前,从车上跨下来,揽着她的肩往屋子里去。


    一进门他便瞧见椅子背上搭着的一件皮夹克。


    皮夹克很显眼,是女款。


    “这是……”张行舟疑惑,“你去镇里买的?”


    “不是。”薛子兰摇头,“我哪里有闲钱买这个,这是二姐送来的。”


    “哪个二姐?”婆家娘家都有二姐,张行舟得问清楚。


    薛子兰改口:“千帆姐送来的,说是作为结婚礼物,她今天过来还把礼金补上了,50块钱,我在礼账本上补记了一笔。”


    张行舟默默听着,没发表意见,他往椅子上一坐,将搭在椅背的皮夹克提起摊开来仔细观察。


    越看他眉头皱得越深,“这是张千帆送给你的结婚礼物?”


    平时张行舟通常都称呼张千帆为二姐,她也就跟着一起称呼,这次张行舟直呼其名,薛子兰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情不自禁放缓声音,“是啊,怎么了?”


    张行舟的脸骤然冷下来,他捏着皮夹克上下打量,语气颇冷:“她是怎么一番说辞?”


    薛子兰如实回答:“她说是她特意为我买的,前几天办婚宴她没来,无论如何要送我一件礼物作为弥补。”


    “她还说这种皮夹克出厂价都要两百,外面通常卖七八百。”薛子兰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不该要?”


    张行舟阴沉着脸,“你是不该要。”


    这话里多少有些埋怨的意味,薛子兰内心腾升一股委屈,“这么贵重的衣服,我是没打算收,可千帆姐硬要塞给我,还是以结婚礼物的名头,我拒了几次都没用,我……”


    听着薛子兰委委屈屈的争辩,张行舟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似乎太冲了些。


    他起身一把抱住薛子兰,将脑袋埋在她肩颈间,柔声安慰:“抱歉,我刚才在生气,但不是生你的气。”


    他在气张千帆的所作所为。


    之前擅自做主给他介绍城里姑娘,不顾他的身份立场冲到薛家讨要提亲礼,这些过分的事情他没深究。


    张远洋和张千帆已经为这些事在家里闹得鸡犬不宁,他不打算往上面添一把火。


    但不代表他没有脾气和底线。


    这衣服连个吊牌都没有,算哪门子的新衣服。


    张千帆分明是欺负薛子兰没穿过好衣服,不懂分辨,拿二手货来做人情。


    哪怕她送件便宜的新衣服,他都能高高兴兴领了这个人情,偏偏她拿旧衣充当新衣,还要满嘴巧言地欺骗薛子兰。


    简直欺人太甚!


    张行舟脸色暗沉如墨,他将皮夹克粗暴地塞进塑料袋中,“这衣服我明天拿去还给她,咱不要她的破烂。”


    张行舟鲜少动怒,大多时候他都保持情绪稳定,看上去成熟稳重。现在为了一件皮夹克生气,薛子兰再迟钝也意识到这衣服里面有猫腻。


    张行舟没有明说,她也就没有深究,“好,你拿去还了吧。”


    她说完看了看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催促他:“不早了,你先去冲澡吧。”


    张行舟二话没说,提着木桶往外走。


    一桶凉水从头顶浇下,稍稍浇灭他内心的郁闷之气。


    他洗完澡换好衣物,情绪逐渐平缓下来,瞧见薛子兰坐在煤油灯前剪灯芯,轻轻走过去,挨着她一起坐下。


    煤油灯下压着的50块钱落入眼帘,张行舟眯起眼,“这就是她补的礼金?”


    “嗯。”钱压在灯下,薛子兰一直忘了收,她将50块钱放进一条手巾中,手巾中包裹着其他的礼金,“对了,前天大哥过来结算婚宴的其他用度,都算清楚了,我从这里面拿了一部分钱给他。”


    张行舟面色一顿,“什么其他用度?”


    “大概是一些菜钱,烟酒钱,炮竹钱,糖果钱等等。”薛子兰不太能记清所有开支,她从针线篮子里翻出那张烟纸盒,“都在上面记着呢,你自己看。”


    张行舟接烟纸盒,一目十行地扫过,脸色又变得铁青。


    怎么连买对联的五毛钱也记在上面?


    钱都是他母亲洪喜霞垫的,他大哥估计是受他母亲所托。


    他辛辛苦苦上交了三年的工资,到头来一分钱没落着,他都没计较,他母亲却连五毛钱的对联费用都要给他算得清清楚楚。


    张行舟只觉得悲凉。


    当初他大哥结婚,他母亲哪怕举债都要把婚礼办得风风光光,现在他结婚,他母亲一分钱都不想掏。


    他大哥婚礼上收到的礼钱和金银首饰全给了新娘子,最后酿成大祸,他母亲这次吸取教训,想要自己收着礼金,他没让。


    因着这一点,他母亲就要和他算总账,好似自己付出了不少,连婚宴的开支都要一分不差地讨回去。


    果真不会哭的孩子没糖吃。


    这么多年,他母亲能意识到自己明目张胆的偏心么。


    张行舟一言不发起身,默默躺去床上,面对着墙壁,只留背影朝外。


    望着他萧瑟的背影,薛子兰轻轻在心里叹息一声,吹灭煤油灯,轻手轻脚爬上床。


    以往的时日,张行舟总要将她圈在臂弯中,闷得她满脸憋红,无法呼吸。今天的他情绪格外低落,不知不觉已经生了两回气。


    薛子兰或多或少能猜出一点。


    无非是家庭关系不和睦。


    这点她比任何人都要懂,她自己家里何尝不是一地鸡毛。


    她缩进被子中,轻轻挪动身子,慢慢贴着他的背,一双手从他腰际伸过去。


    躺在一侧的张行舟独自消化内心里翻涌着的情绪,一只小手突然从他腰间慢慢绕上来,最后轻轻落在他胸膛。


    手上炙热的温度传进胸膛,胸膛里瞬间心跳如雷。


    他翻身将人搂进怀里,眼眶一红。


    心情低落的时候能有个知心人关慰,真好。


    夫妻的意义大概就是如此吧。


    第22章 回门


    张千帆中午从食堂出来, 被单位的同事告知外面有人找,说是她弟弟。


    奇了怪了,张行舟这个时刻来找她, 能有什么事?


    莫不是昨天她送了一套新衣服给薛子兰, 张行舟特意过来感谢?


    怀着这样美好的猜测,她迫不及待走到纺织厂大门外。


    不远处,张行舟靠在自行车旁边, 低着脑袋无聊踢着路面的石子, 手中提着一只塑料袋, 装得鼓鼓的。


    认定塑料袋中大概是张行舟的回礼,张千帆笑容满面走过去, “行舟,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还东西。”张行舟面上没什么情绪,他将塑料袋塞到张千帆手中,转身跨上自行车要离开。


    张千帆脸色骤变, 飞快查看一眼塑料袋中的衣服, 连忙伸手拉住张行舟胳膊, “你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我送给子兰的新衣服, 你怎么给还回来了?”张千帆一脸懵,“行舟啊,这就是你不懂事了吧, 子兰都没拒绝呢, 你怎么巴巴地就把衣服给退回来?还是说,这其实就是子兰的意思?”


    “不是她的意思, 是我要还回来。”张行舟板着脸,直言:“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新衣服, 二姐,这么多年我待你也不错,你拿二手货糊弄子兰,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张千帆一噎,很快反应过来。


    她挤出一丝歉意的笑容,嘴里却很强硬地辩解:“行舟啊,你肯定是误会了,这是我买的新衣服,并不是什么二手货,子兰大概没和你交代清楚,其实……”


    话到一半,张行舟打断:“二姐,你别说了,这衣服连个吊牌都没有,哪里算得上什么新衣服。”


    “我正要解释这个呢。”张千帆扯出塑料中的皮夹克,一脸诚恳地解释:“我跟子兰说过,这是我托人找关系买来的,厂里批发价只要两百。从厂里出的货都没来得及挂吊牌,这是很正常的,你不能凭这个就质疑我的一片好心啊。”


    张行舟不说话了。


    张千帆认定他心虚,原本理亏的她逐渐理直气壮,摆出一副被冤枉的委屈模样。


    “我好心好意给子兰送衣服,你不领情就算了,一上来朝我冷言冷语,仿佛我做了天大的对不起你的事情,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两百多的衣服我自己都舍不得穿呢,送给子兰也不算拿不出手吧?我不过是希望咱们两家多走动走动,在你眼里倒成了拿二手货糊弄人,真是冤呐。”


    “你自己也不想想,这么多年我待你……”


    面对张千帆没完没了的抱怨,张行舟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二姐,够了,这件衣服我见你穿过。”


    张千帆的抱怨戛然而止。


    周围空气安静下来,一股尴尬的气氛无声蔓延。


    她记起来了。


    两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中午,她穿着这件皮夹克来厂里上班,中午张行舟过来找她,说是母亲身体有些不舒服,头疼病又犯了,疼得比较厉害,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整天在家里念叨她,让她有空的时候回去看看。


    张行舟送完信很快骑着自行车离开,她当时沉浸在担忧母亲身体健康的情绪中,忘记炫耀身上刚买的时髦皮夹克,事后想起来还觉得可惜呢。


    一晃两年,这事早被她抛之脑后。


    该死,当时决心要送薛子兰这件皮夹克的时候,她怎么就没想起来这一茬呢。


    这下好了,被揭了老底。


    多伤感情啊。


    张千帆不死心,脸不红心不跳地重新找了一个借口:“行舟,你误会了,我的确是有一件这样的皮夹克,我就是瞧中这个款式好看,才给子兰买一模一样……”


    话没说完,张行舟挣脱开她的禁锢,踏着脚踏板转身离开。


    张千帆焦急地上前追了几步,“行舟,行舟,你听我说……”


    身影很快消失于前方街角,张行舟一次也没回头。


    张千帆失落地收回视线,无奈地打量手中塑料袋中被原封不动还回来的皮夹克,心里充满懊恼。


    人情没做成,倒是差点闹掰。


    唉……


    她这个弟弟的性情她很清楚,和张远洋从不憋着的性格不一样,张行舟轻易不会给人脸色,他决定撕破脸,那是真的撕破脸,很少有回旋的余地。


    不知道以后张行舟还打不打算搭理她这个姐姐。


    张千帆心事重重地拎着塑料袋往厂里去。


    从纺织厂离开的张行舟心情也不怎么明朗,他一下午数着时间过日子,终于挨到下班。


    他骑着车飞快赶回家,只想赶紧见到媳妇儿。


    哪知一回到家,脚刚落地,薛子兰扯着他的胳膊吩咐:“你赶紧骑车去镇上买点烟酒和礼品,现在去镇里应该还来得及吧?”


    张行舟一脸疑惑,“买烟酒和礼品做什么?”


    “明天要回门。”


    张行舟更加疑惑,“不是决定过春节的时候再回去吗?”


    “唉。”薛子兰叹息一声,“我大嫂刚才送来消息,让咱们明天回门,说是明天恰好周末,你有空,她要摆宴接待我们。”


    这样出尔反尔的行为打得张行舟措手不及,“早知道我应该在城里买点东西过来,现在去镇里,不知道还能不能买到适合的礼品。”


    “行了,不多说了。”他二话不说重新跨上自行车,“天色不早了,我赶紧去,赶紧回。”


    望着张行舟匆匆离开的身影,薛子兰站在原地心事颇重。


    过来送信的时候,黄玉美脸上几乎堆满了笑容,她记得她婚宴那天,黄玉美都不曾这样开心地笑过。


    她大嫂向来势利,也不知道这次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变得殷勤起来。


    难不成转了性子?


    黄玉美不知道自己热情的行为引得薛子兰一顿揣测,她送完信回家,心情颇为畅快。


    跨进屋子,一眼看到薛子梅躺在后面房间的床上生闷气。


    原本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吃晚饭时,她提了一嘴,让薛子梅跑一趟,通知子兰明天回门。


    薛子梅死活不肯,还给她摆脸色。


    她只得亲自跑一趟。


    她都没追究,薛子梅倒是跟她卯上了,看见她回来也不搭理,独自窝在房间不出来。


    嘿,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薛子兰嫁了人,家里的活儿大部分都压在她身上,薛子梅不肯帮忙,她都没什么怨言,这还不够好?


    凭良心讲,她对薛子梅比对薛子兰好多了,她亏待过薛子兰,可从来没亏待过薛子梅。


    薛子梅要是还不满足,那真就太贪心了。


    “你生气也没用,没这个命就是没这个命,你当初要是答应了这门亲事,也轮不到子兰捡漏。”她朝着房间嚷了一句,哐当一声,薛子梅把房间门重重合上。


    “你跟门闹脾气有什么用,自己的选择自己要负责。”


    黄玉美心里一阵唏嘘。


    她是真没想到,张行舟一个临时工也有转正的时候。


    这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听说城里的正式工是包分房的,有了房子,张行舟就能在城里站稳脚跟,现在户籍制度没以前那么严格,哪天他想办法落户城里,真成了城里人也说不定。


    哪怕他这一代无法成为城里人,他下一代无疑是地道的城里人,这往后的命运和农村人就完全不一样了。


    啧啧,薛子兰这是靠着婚姻改变了人生啊。


    致力于嫁进城的薛子梅这回是看走了眼,若是当初张家来提亲,薛子梅爽快答应,哪能轮得到薛子兰捡这个便宜。


    所以啊,有时候真是命,不信不行。


    “当初我也劝过你,让你别这么挑剔,你不听,现在这样的结果,那你要认。”


    黄玉美一句看似安慰的话落到薛子梅耳中,无疑是点燃火药桶的一根柴火。


    薛子梅烦透了。


    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张行舟转正的消息之后,她大嫂总是以一副这样惋惜的口吻来责怪她当初的挑剔。


    处处给她的命运下判词,认定她没有嫁进城的命,不然好好的机会怎么会白白错过。


    这些审判的话语像一根根尖刺插入她心脏,每呼吸一口都要疼一下。


    锥心的疼痛传遍四肢百骸,终于,她忍受不住,拉开房门冷冷看向站在堂屋中央的人,“大嫂,你就别说风凉话了。当初看子兰过得不好,连回门宴都不想摆,现在看到张行舟转正,又立即巴巴地贴上去要摆宴,我看天底下就没哪个比你更势利眼!”


    一番话既尖锐又毒辣。


    薛子梅预料会遭到黄玉美严厉的反击。


    出人意料地,她大嫂只是静静看着她,眼中充满一股悲悯与同情。这样的眼神几乎让薛子梅跳脚。


    她宁愿让黄玉美责骂她,埋怨她,诅咒她,也不愿看到对方眼中同情的眼神。


    同情是对弱者的施舍,她不是弱者,不需要同情!


    被刺激到的薛子梅愤愤关上房门,扑到床上狠狠咬紧牙关,无声垂泪。


    她不是害怕同情的眼神,她是害怕有一天自己真成了需要被同情的人。


    若是以后她嫁得连薛子兰都不如,恐怕真的要沦为众人笑柄。


    一瞬间,薛子梅内心充满恐惧。


    不行,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握,她得想想办法。


    听说城里有婚姻介绍所,专门为单身的城里男性介绍合适的对象,不知道靠谱不靠谱。


    她决定明天去试试。


    第23章 邂逅


    和薛子兰那日离家出走一样, 薛子梅也留书一封,表示自己要去城里办点事,趁着家里人没起床, 偷偷摸摸溜出门。


    她去过县城两回, 一次是她大哥要结婚,随着母亲和大哥一起去城里置办物品。一次是同村的周小红去县城打工,她贪玩, 跟着去了一趟。


    两次都是走马观花, 看了个热闹, 谈不上什么了解。


    唯独只记得一点,城里人都洋气, 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她怕被人瞧不起,特意翻出压箱底的红裙子。又拿红纸抿了抿,一双嘴唇泛出嫣红色的光泽, 看上去气色十足。


    手上没有合适的皮包搭配, 她提了一只自己绣的小巧藕白色荷包。


    里面装了十几块钱, 算是她的全部家当。


    与薛子兰不同,她是不愿意饿着自己的, 去镇上先在面馆点了一碗葱油拌面和一碗甜豆花,吃饱喝足才慢悠悠登上去城里的班车。


    班车晃晃悠悠一个多钟头,在城里停靠点停下。


    她走下车, 一股热风扑面而来, 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往往,街道两旁人声鼎沸。


    沿街的商铺令人眼花缭乱, 薛子梅并不知道婚介所的位置。


    她无从找起,只得拦住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妈, 礼貌询问:“大姐,您知道婚介所在哪里吗?”


    听到是咨询婚介所,大妈带着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她几眼,扬手给她指点方向,“沿着这条街一直走,走到前面十字路口左拐,再走几步就看到了,一个很小的门面。”


    “谢谢大姐。”


    薛子梅拎着荷包沿街向前走,十字路口左转后,她看到那家婚介所。


    门面的确不大,门楣上挂着“天遇海婚介所”几个大字的招牌,门前左右两边各摆一盆金桔。


    金桔挂了花,淡黄色小巧花朵隐在一片片绿叶中,不知情的准以为这是一家卖水果植株的。


    薛子梅心里产生小小的疑惑,她理了理衣领,将额前的碎发别到耳朵后,谨慎地迈出步子。


    进店,前台一位和她年龄相仿的姑娘立即堆上热情的笑容,请她坐到旁边接待区,承诺立即给她安排婚介顾问,并殷勤地给她倒上一杯水。


    薛子梅安静坐在木椅上等待,一双眼不停地打量四周环境。


    周围空间不大,布置得还算整洁干净,洁白的墙面挂着两面醒目的锦旗,一面写着“千里姻缘,一线牵绊”,一面写着“专业服务,口碑之选”。


    两面锦旗中间夹着一扇小门,门后显然是一间包厢。


    包厢中走出一位身材矮小的男人,男人殷勤堆着笑容送走顾客,薛子梅静静看着,心想这家店应该挺正规。


    “一个人来的吗?”


    旁边突然传来的一道低沉男声打断薛子梅探索的目光,她回过头,瞧见对面座位上不知道何时多出来一个男人。


    男人西装革履,头发梳得铮亮,端正的五官令他看上去生出一股平易近人的气质。


    这大概是前台为她安排的婚介顾问。


    薛子梅点头应了一声,“当然是一个人过来的,若是有两个人,那也就不需要过来了。”


    “你说话还蛮有趣。”男人轻轻扬起嘴角,自我介绍道:“我叫方天平,是你接下来的专属顾问。”


    他掏出一张表格递给她,又递过去一支笔,“来咱们这里的人都只有一个诉求,那就是找对象,找对象也得看个人情况,所以要先麻烦你填写一下基本资料。”


    薛子梅接过表格和笔,埋头填写。


    对面的方天平静静看她填写下第一行的名字后,昂头朝着前台方向使了一下眼色,前台小姐姐会意,拿起柜台里放着的一袋荔枝去清洗。


    他回过头,薛子梅已经填写到表格底部。


    很快,对方放下笔,将填好的表格递给他,他接过,粗略地扫视一眼。


    农村户口,二十四岁,高中学历,1米68的身高……


    对她的基础信息有所了解后,方天平直入主题:“那我能问问你,对另外一半有什么要求吗?”


    薛子梅看了一眼周围来往进出的人,欲言又止。


    “咱们去包厢谈吧。”方天平敏锐地注意到她羞于在大庭广众之下透露想法,主动邀请她进包厢。


    这正随了薛子梅的意。


    她偷摸摸抬眸打量一眼走在前面带路的男人的背影,心想,不亏是做服务业的人,心思真敏锐。


    包厢里光线比较暗,方天平请她入座,自己起身去扯开窗户前的灰色长窗帘。


    前台小姐姐敲门进来,放下一盘洗好的荔枝,离开时趁机在薛子梅面前耳语几句:“你真幸运,我们老板五年前就不亲自服务顾客了。”


    留下这句极具信息量的话,前台小姐姐朝她使了一个羡慕的眼神,转身离开。


    薛子梅心里一惊。


    再次看向面前的男人时,目光愈发警惕。


    她不在乎什么老板不老板亲自接待,她只在乎一点,这个男人骗了她。


    骗人总归是不好的行为。


    薛子梅憋不住,当面质问:“你怎么没告诉我你是这家店的老板?


    方天平扯着窗帘的手一顿,回头看向一脸怒意的女人,心里好笑:“你也没问我啊。怎么,老板不能亲自接待顾客?”


    “可是……”犹豫片刻,薛子梅还是决定出卖前台小姐姐,”前台说你五年没亲自接待顾客了,怎么偏偏要接待我?”


    “因为……”方天平走到她对面坐下,将桌上的荔枝轻轻往她面前推了推,“我是一个商人,面对胜算极大的生意,没理由不心动。”


    薛子梅是个聪明人,听出这里面隐含的夸赞,她心里的防备稍稍放松,目光不自觉落到他身后木架上一瓶红色玫瑰塑料花。


    塑料花做得极其逼真,花瓣上甚至有一滴滴细小的露水。


    “所以,我现在能听听你对另一半的要求吗?”


    方天平的突然出声让薛子梅回过神,她收回视线,不徐不疾道:“我也没什么要求,只有一个,对方是城里人。”


    “还有,对方身体要健康,别缺胳膊少腿。”


    以前听说有人为了嫁进城,专门挑些残疾人相亲,她不屑于干这种事。


    噗呲——


    对面传来轻轻一声笑。


    薛子梅神色立即冷下来,“怎么,我要求太高了吗?”


    “那倒不是,你别误会。”方天平赶紧解释:“我倒是觉得你要求太低,若是你只有这两个条件,想找到合适的对象恐怕并不难。”


    这番话夸得薛子梅心里一阵熨帖,她心里高兴,面上保持一贯的冷静,“话别只说得好听,得做到才算好。”


    她顿了一下,又问:“你们这里怎么收费?”


    “我们不收费。”方天平将桌上的荔枝又往前推了推,“你尝尝,早上刚去水果店买来的,应该挺新鲜。”


    架不住对方的热情,薛子梅剥开一颗尝了尝。


    的确挺新鲜,细腻清甜。


    看着薛子梅吃完一颗,他才继续解释:“来我们这里咨询,提供基础资料是不需要收费的,等事后成了,我们才收取一定的费用。”


    “这样还挺公平。”薛子梅有点吃惊于这套运行规则,忍不住问:“那你们怎么盈利啊?”


    前期投入很多,万一两人没成,那不是白费工夫?


    没成的毕竟比成了的要多,以这套规则玩下去,岂不是要白白浪费很多人力与时间?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方天平轻轻扬起嘴角,“我不妨给你透个底,咱们这行生意还是不错的。”


    “这个行业算是新兴行业,要刨根究底的话,得追溯到下乡结束、知青大规模返城。那会儿大批大批的单身汉找不到老婆,有人心思活泛,开了一家婚介所,帮助这些人解决婚姻问题。”


    “七八年前我才二十来岁,看到商机,有样学样,带着我的发小许海,也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个从包厢里走出去的矮个子男人,一起开办了这家婚介所。”


    “当时市场比较乱,不规范,但也确实容易赚到钱,三年后我就在城里买了房,第二年又买了车。房子挺大,120来平,离这里只隔了两条街,但我不爱回去,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子也挺无聊,我喜欢热闹一点。”


    “当时的市场很大,我是趁上风口,赚了点钱,后来开婚介所的人多了,这一行竞争越来越激烈,得花更多的心思进去,我最近计划扩大规模。”


    ……


    一番话展现出自身发家史,个人财务状况,年龄大小,单身情况,未来职业规划……


    薛子梅静静听着,心里泛出一股异样。


    常年的美貌优势,让她对男欢女爱方面的事情格外敏锐通透。


    这些话不知道是不是方天平特意透露给她,她心里不太踏实,问过两句后,起身要离开。


    方天平叫住她,指着表格问:“你上面没写地址,到时候有了合适的人,我该怎么联系你呢?”


    “去四季春餐馆找我。”


    这是周小红工作的地方,薛子梅留了个心眼,没报出自己的真实住址。


    真有什么好消息,让周小红转达给她也行。


    “好的。”方天平在表格上记下地址,转身捧起木架上那瓶塑料玫瑰花,“咱们店里难得迎来这么一位高质量顾客,多少要表示欢迎,这瓶花送给你,希望你以后找到好姻缘。”


    这番祝福听得很顺耳,薛子梅又实在喜欢这瓶花,她犹豫几下,终究还是接了过去。


    亲自将人送出门外,方天平回到包厢,推开窗户,倚在窗边点燃一支烟。


    许海推门进来,探着脑袋问:“她走了?”


    这分明是前台给他安排的顾客,他送完上一位顾客,准备接待这位,一瞥眼瞧见方天平亲自上了,他哪还敢不识趣地凑上去。


    他拿起桌上的资料表快速扫视一遍,感叹:“除了农村户口,其他地方没得挑,又有身材又有相貌,这在相亲市场怕是很抢手。”


    “天平哥。”许海蹑手蹑脚走到窗前,小声探问:“你该不会是想自己留着吧?”


    方天平轻轻吐出一口烟圈,没吭声。


    这算默认。


    许海立即皱眉,“你就不怕大嫂知道?”


    大嫂是个厉害人物,若是知道方天平在外面乱搞,到时候恐怕他也要遭殃。


    方天平淡淡看他一眼,眼神中充满警告:“你不说,她怎么会知道?”


    “我不说,我绝对不会说。”许海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巴表忠心,“但是,你既然有这个心思,怎么没把那姑娘留下来?”


    以方天平的手段,留下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姑娘,哄着吃吃饭睡睡觉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她连地址都没填,警惕性不小。”方天平吸了一口烟,深邃的目光望着窗外风景,“得慢慢来。”


    “是吗?”许海挠头,心里有些惋惜:“警惕性这么强,以后会不会不来了?”


    “不会。”方天平哂笑一声,靠着窗台抖下手中的烟灰,语气笃定:“她还会来的。”


    这个猎物,他势在必得。


    第24章 邻居


    薛子梅捧着塑料玫瑰花回家时, 黄玉美正殷勤地给张行舟和薛子兰两口子摘桃子。


    院子里一棵桃树,今年开花早,结果也早。


    沉甸甸的青中透红的桃子挂满枝头, 黄玉美一手提着塑料袋, 一手飞快地从枝头拧桃子,无意间瞥见从院门进来的薛子梅,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 “哟, 去城里办事的人回来啦?”


    院子里众人闻言, 纷纷回头。


    薛子梅只当没瞧见大家好奇的目光,捧着塑料花往屋子里去。


    这样的态度惹得黄玉美脸上作色。


    今天是薛子兰回门的日子, 作为姐姐的薛子梅一大早跑个没影,现在回来了又不知道在给谁摆脸色,真是莫名其妙。


    黄玉美觑着眼,拉长调子悠悠评价一句:“一大早去城里, 就为了买瓶塑料花?塑料花镇上也有卖, 为什么非得去城里?”


    话里的意思, 无外乎薛子梅故意在薛子兰回门的时候跑得远远的。


    薛子兰和张行舟这两口子还在呢,黄玉美的话颇有些煽风点火的意思。薛子勇连忙打圆场, 捧着一盘荔枝邀请进屋的薛子梅:“快尝尝,这是行舟特意去镇上买过来的新鲜荔枝,可甜了。”


    换做平时, 薛子梅一定理都不理, 鉴于在婚介所刚吃过新鲜荔枝,她抱着比较的心思挑出一颗, 剥开尝了尝。


    果然,没有方老板买的甜。


    像是获得某种胜利, 她心情颇好地走进房间,将塑料玫瑰花当宝贝一样放到床头。


    侄女薛敏敏两眼放光地跟在她身后要去触摸鲜红的玫瑰花瓣,她怕被弄坏,呵斥着将薛敏敏推出房间。


    摘完桃子的黄玉美进门瞧见自家闺女被赶出来,心里的怒意更甚,指着薛敏敏大声嚷嚷:“你过来,你二姑姑的房间是风水宝地,不让一般人进去,你以后少去!”


    分明是指桑骂槐,可惜小小年纪的薛敏敏不懂,以为黄玉美责骂她,哇地一声哭出来。


    在一旁围观全程的薛子兰再也没法置之不理,她上前蹲下身给薛敏敏擦眼泪,温声安慰:“好了好了,你妈妈没怪你,别哭。”


    获得安慰的薛敏敏心里一委屈,顿时哭得更大声。


    自从小姑姑嫁了人,这个家里三天两头发生矛盾,大人们互相给人脸色,谁也没空来管她这个小孩。


    还是小姑姑好,会哄她,在乎她。


    小姑夫也好,给她买了好多糖果,还买了平时根本吃不到的鲜甜可口的荔枝。


    她有点舍不得两人离开,抱着薛子兰的手臂,泪眼模糊地请求:“小姑姑,你能不能不要回去?你今晚留下来睡觉好不好?”


    薛子兰还没出声,黄玉美一把拉过薛敏敏,“别闹。”


    她也想让两人留下来夜宿,但家里没有多余的地方啊。


    后面一间房里薛子兰的床铺倒还是空着的,可里面还住着薛子梅,总不能让张行舟和薛子梅在同一个房间里睡觉。


    这成何体统。


    黄玉美将手中两袋桃子递给薛子兰,“天色不早了,你们要回去我也不强留了,咱们离得不远,来去方便,子兰啊,你以后有空多回娘家走动走动。”


    “好。”薛子兰应了一声,接过桃子告别。


    走到路口,她朝身边一路跟着的黄玉美挥挥手,“大嫂你回去吧,不用送了。”


    “好好,那你们路上注意点。”黄玉美牵着哭哭啼啼的薛敏敏返回家。


    看着侄女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模样,薛子兰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张行舟抢过她手中两袋沉甸甸的桃子提着,笑道:“小姑娘还挺喜欢你,你要是舍不得,可以在娘家住一夜。”


    薛子兰轻轻摇头,“我二姐恐怕不欢迎。”


    薛子梅的态度有目共睹。


    明明今天是她回门的日子,一大早薛子梅却留信要去城里办事。等她快要回去才姗姗来迟。


    进了门也不和她打招呼,眼神都不愿意赏给她一个。


    她要走了也并不出来相送,宁愿窝在房间里干坐着。


    这些行为过于醒目,张行舟何尝没注意到。


    他稍稍有些愧疚,“你二姐是不是还生我的气?”


    当初提亲闹出的乌龙,估计让薛子梅心里种上恨因,失了面子的薛子梅看他不顺眼,顺带牵连薛子兰。


    薛子兰轻声否认,“不是。”


    她二姐的性格她很清楚,薛子梅并不是在生她或者张行舟的气,大概率是她大嫂知道张行舟转正,在薛子梅面前说了一些风凉话,激得薛子梅做出这样的行动。


    她大嫂向来势利,不用想肯定是奚落薛子梅当初做错选择。薛子梅性子高傲,受不住这样的冷言冷语,才选择避开。


    只是……


    薛子兰皱眉:“你转正的消息,怎么传扬得到处都是?”


    她回到娘家才知道大嫂改变主意请她回门的真正原因。


    得知张行舟要转正,她大嫂摆出从未有过的热情接待两人,席间对张行舟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恨不得将他厂里有几颗螺丝钉都打听清楚。


    她坐在一旁,颇受冷落。


    这娘家不像是她的娘家,反倒像是张行舟的娘家。


    她问她大嫂,这消息是哪里听来的。她大嫂只说,周围人都在这样传,村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


    薛子梅默然。


    她没有将消息告诉过任何人,张行舟也不是个大嘴巴,他向来低调,难不成这次想高调一回?


    “别看我,不是我宣扬的。”张行舟赶紧解释:“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我也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知道的。”


    他只想安安稳稳过自己的小日子,家里好事坏事都不会朝外张扬。


    “那就奇怪了,那大家都是怎么知道的呢?”薛子兰紧咬着下唇,斟酌道:“之前千帆姐过来的时候,是不是遇到了一些邻居?”


    她话里的意思,无外乎是张千帆将消息告诉某个村里人,村里人忍不住透露出去。


    张千帆毕竟是张行舟的二姐,薛子兰没有明说,只隐晦地提这么一嘴。


    张行舟没吭声,陷入沉思。


    上辈子他挖到金矿的消息也是这样不胫而走。


    明明没有声张,消息却传得沸沸扬扬,最后为他带来灭顶之灾。


    想起悲惨的过往,张行舟脸色逐渐暗沉下来。


    薛子兰以为是自己胡乱揣测引起张行舟脸上作色,她赶紧解释:“我只是瞎猜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你猜得对。”张行舟沉着脸说:“我俩都没透露,那只能是她。”


    这个问题的讨论莫名让人心里不舒畅,知都知道了,再去追根溯源,意义不大,薛子兰不动声色换了另外一个话题:“对了,烧窑师傅过两天就要过来,你在上班,到时候我去盯着。”


    “其他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这柴火可能需要你这两天去镇里柴市街买点回来。”


    一万砖三万柴,烧窑需要备够柴火。


    窑门打开得烧个七天七夜不熄火,家里那点柴火只够她平时烧饭做菜,填在窑里还不够塞牙缝,不啻于杯水车薪。


    “好,那我明天下班之后直接去趟镇里。”


    张行舟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昨天结了上个月的工资,这一百块钱你收着。”


    薛子兰没接。


    第一次接受男人主动递上来的工资,她心里生出一股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占为己有的别扭感,“你自己留着吧,明天去镇里买柴也要花费。”


    上次收到的礼金,张行舟一分不少全给了她,他手中应该没什么存款。


    “放心吧,我留了四十块钱,工资总共一百四十块钱,这一百块钱你收着,剩下的四十块钱我留着去镇上买买柴,买买其他需要准备的东西。”


    话到这个份上,薛子兰没必要再扭捏。


    她接过钱揣进兜里,旁边屋子里传来一道响亮高昂的招呼声:“哟,行舟,子兰,你俩去娘家这么快就回来了?”


    薛子兰偏头,看到邻居刘婶端着筛豆灰的筛子走出门口,热情地打量她。


    她拿过张行舟手中一袋桃子,笑着走过去,“是啊,回来了,没在娘家过夜,反正离得近,来去也方便,以后有时间再多走动走动。”


    说完将手中的桃子递给刘婶,“在娘家摘的,摘多了吃不完,现在天气热,放家里白白烂掉也是浪费,麻烦刘婶帮忙吃一点。”


    “哟,这我怎么好意思要啊。”刘婶客气地推辞。


    薛子兰将一袋桃子放到门槛边,笑着道:“上次行舟在你家里端了一碗咸菜回去,他都好意思要,刘婶你有啥不好意思的。”


    刘婶颇有些意外。


    前些天她家里咸菜吃不完,分给很多隔壁左右的邻居,只有薛子兰一人记得这点小恩惠,还不忘回馈她。


    这姑娘是个心眼好的、懂得感恩的姑娘。


    刘婶脸上绽开欣慰的笑容。


    她乐呵呵接过桃子,“那多谢了。对了,你们家什么时候烧窑,我得空去给你们帮忙。”


    “感谢婶子好意,师傅过两天才来,到时候看看吧,要是人手不够,可能真要麻烦婶子。”


    薛子兰一番话进退有余,刘婶听着心里舒坦,“行嘞,有需要就通知一声,我肯定抽空去帮忙。”


    寒暄一番,薛子兰挽着张行舟手臂,转身要回家。


    临走前,刘婶叫住两人:“对了,听说行舟转正了?我差点忘了道喜,恭喜恭喜啊。”


    两人脚步一顿,薛子兰回过头问:“婶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行舟他妈说的呀,这是天大的好事,行舟他妈别提多高兴了,逢人便夸行舟有出息,惹得村里人个个羡慕的哟。我家小宝以后也这么有出息,我闭眼都值了。”


    薛子兰与张行舟对视一眼。


    两人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第25章 打药


    烧窑那天, 薛子兰并没有去喊刘婶。


    刘婶瞧见她忙得不可开交,主动凑上前帮了半天的忙。


    窑烧了一周,期间全由烧窑师傅把控, 起初火烧得旺, 炉灶进风口留得大,眼见窑底的土砖变成红色,火慢慢转小, 等到顶部的土砖也转红, 就可以封窑了。


    封窑后闷了十多天才开窑。


    这一打眼的工夫, 偷偷溜走大半个月。


    门前菜地的蔬菜苗已经长得几寸长,可以重新移栽。这些时日, 都由张远洋过来照顾,连她菜地的苗也顺带被照顾。


    取砖那天,瓦工师傅们过来打地基。张远洋挑着两桶人工肥在菜地点粪,把一帮老师傅们熏得够呛。


    “哎哟张远洋, 我说你是故意的吧, 今天吹南风, 你站在上风头浇粪,是想熏死我们这帮老家伙啊?”


    被调侃两句, 张远洋哈哈大笑,“上午还吹着北风呢,哪晓得下午就转了风向, 这怪不得我, 怪老天爷刮的风向不对。”


    张远洋浇完粪水,凑在水沟前洗了手, 忙不迭过去帮忙码砖。


    薛子兰从屋子里翻找出一双白手套递给他,“戴上吧, 不然要磨破皮。”


    张远洋接过白手套,三两下往双手一套,蹲下身子继续码砖。薛子兰透过他的身影,眼尖地发现他背后一片长势旺盛的豆苗地里明显缺了一小块。


    豆苗已经齐膝,莫名缺了一块,很是显眼。


    薛子兰担忧地问:“是咱们放砖的时候不小心压死一小块吗?”


    这块种满大豆的地是吴伯家的,吴伯六十来岁的年龄,家里两个女儿都嫁去外地,每年只偶尔回来一两趟。他常年跟着老伴一起生活,老两口很是孤苦伶仃。


    “真是放砖压死的,那得给他补上。”不能欺负老人家。


    “别别别,你别把锅往自己身上背。”张远洋连忙摆手,“这赖不上咱们,这是李二狗子放牛的时候糟蹋的,要赖就赖李二狗子的牛。”


    薛子兰纳闷:“你怎么知道的?”


    “我亲眼瞧见了啊。”张远洋一脸坦然,“我当时就在旁边给菜苗浇水,那李二狗子牵着牛在水沟旁喂水,牛喝饱了水不肯走,顺着豆苗嚼了几口。”


    “二狗子也是个坏心思,看牛吃得起劲,也不拉绳,硬是让牛啃秃一片。所以这压根和咱们没关系,你不用操心。”


    薛子兰听着没吭声。


    她双唇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忍住,“大哥,你既然瞧见了,怎么也不劝一声?”


    “劝?我才不劝呢,这关我什么事?”张远洋不以为意。


    这块地是吴伯家的,二狗子的牛啃了吴伯地里的大豆苗,这事和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他费那个口舌做什么。


    “再说了,二狗子的大伯是村长,他作威作福惯了,我腆着脸跑上去插手,是嫌自己身上仇恨还不够多?”


    这话怼得薛子兰哑口。


    张远洋存在这方面的考量也无可厚非,李二狗的伯伯是村长,仗着这个身份,李二狗经常欺负同村的孩子,别说任由牛去啃人家的豆苗,哪怕把人揍得鼻青脸肿,他也不带怕的。


    唉……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张远洋或许是对的。


    薛子兰也懒得再问,她蹲下身码砖,和张远洋商量起另外一件事。


    “大哥,你这两天有空的时候去趟镇里吧,打探一下菜市场外面的摊位是怎么一个流程,需要办什么手续,得交多少费用。”


    “菜地的蔬菜再过两个月就能挂果。我看这阵子天气好,很少下雨,瓦工师傅们出工勤,再过两个月房子也快建成了。到时候我也有了时间,咱们的重点得放在卖菜上。”


    “你先去了解一下摊位的办理,可能需要一些手续,办下来也得一段时间,提早做好准备比较好。”


    看出张远洋对卖菜这件事比较上心,薛子兰决定租个摊位。


    摊位比流动贩要稳定得多,收入也应该更稳定一些。


    “好。”张远洋一口答应下来。


    他第二天推出家里报废的自行车,拿去店里补了车胎,又用擦绣布除了锈,给链条上滴了几滴柴油,一辆车勉勉强强能用了。


    除了骑上去嘎吱嘎吱响,其他没什么毛病。


    张远洋也顾不得这些,在菜地转悠一圈,查看地里蔬菜的长势之后,跨上车扬长而去。


    临走前,薛子兰叮嘱他,“有个手臂上满是纹身的寸头大哥在收保护费,看上去就不好惹,你要是遇上人家,别起冲突,免得吃亏。”


    别摊位没租下来,反而先结下梁子,那就太糟糕了。


    张远洋大手一挥,“你就放心吧,我是那么冲动的人吗?”


    这话从张远洋嘴里吐出,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薛子兰没再说什么,朝他挥挥手,继续留在空地码砖。


    下午时分,待到日头没那么毒辣,吴伯扛着农药机过来打药,一眼瞧见豆苗缺了一块,目光转向旁边的砖垛以及正在码砖的薛子兰。


    “子兰啊,我这豆苗怎么少了一块,莫不是被你放砖的时候压死了?”


    冤枉,简直是天大的冤枉。


    薛子兰立即解释:“吴伯,这不是我放砖的时候压的。”


    吴伯已经在心里认定是薛子兰所为,这会儿瞧见她不老实,打算赖债,心里对她的印象急速下滑。


    人可以做错事,但不能不诚实。


    吴伯冷声质问:“我前两天过来查看的时候还好好的,昨天你家放砖,今天我再过来瞧,立马缺了一块,你说不是你弄的,那我这豆苗怎么会少了一片?”


    眼看一口黑锅就要扣到自己头上,薛子兰只得实话实说:“之前李二狗子在这里放牛,是被他的牛啃了一片。”


    “你怎么知道的,你亲眼瞧见了?”吴伯追问。


    薛子兰愣了愣,终究还是没把张远洋给供出来,只微微点头,“嗯。”


    吴伯沉默下来。


    他并不是不相信薛子兰的话,相反,他已经认定这是李二狗子做的。


    那个该死的李二狗子,去年糟蹋过他的麦子,年初糟蹋过他的油菜,现在又来糟蹋他的大豆,简直是个小混蛋。


    仗着有个村长亲戚,天天作威作福。


    等着吧,迟早有遭报应的一天!


    吴伯恶狠狠诅咒一番,心里越想越气。


    该死的,李二狗子不去祸害别人地里的庄稼,偏偏只盯着他的庄稼祸害,分明是欺他人丁不旺,独门独户,被人欺负了也没人帮忙。


    可怜他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妹妹,嫁在外地。


    老婆子给他生了两个闺女,两个闺女也嫁得远,一年回不了几趟。


    就算回来了也无济于事,家里男丁不旺,注定是要被人欺负。


    平时被那些勾心斗角的同村人算计也就罢了,李二狗子这个毛头小子也要骑到他头上来,简直欺人太甚!


    “这小崽子,我这就找他算账!”吴伯咬紧牙关,背着农药机愤愤离开。


    望着吴伯佝偻的背影,薛子兰心里不太踏实。


    不知道吴伯和李二狗子的矛盾激化,会不会把她也拖累进去。


    毕竟是她在中间传了话,李二狗子较真起来,要过来对峙,恐怕张远洋也得搭进来。


    唉,希望他们能和平解决吧。


    薛子兰装着心事继续码砖,她哪里知道,气势汹汹的吴伯走到一半就泄了气。


    吴伯背着一桶药水走过一户人家门口,瞧见村长站在门口和几个大老爷们交代事情,他脚步一顿,又退了回去。


    理智告诉他,找李二狗子算账不是明智之举,这是间接得罪村长。


    村长是村里最大的官,他把人得罪了,免不得要穿小鞋。


    可心里这口憋屈气又实在难以咽下,总得找个发泄口。


    思来想去,他把薛子兰认定为罪魁祸首。


    薛子兰也不是一点错都没有。


    要是薛子兰瞧见李二狗的牛吃他家豆苗的时候能开口劝一句,可能就没有接下来的事了,都怪她,没有开口相劝!


    他决定给薛子兰点颜色瞧瞧。


    村长得罪不起,一个小丫头片子他还是能收拾的。


    考虑到张行舟有个亲兄弟,还有一堆堂兄弟,家里人丁兴旺,吴伯怕张家报复,也没敢做得明目张胆。


    他提起农药机,趁着夜深人静,偷偷摸摸往地里去。


    月光很是亮堂,清冷的光照在大地,为他探况引路。


    他走到薛子兰的菜地,提起农药机对着长势茂盛的菜苗一顿喷洒。


    洒完一片地准备去洒另一片地,奈何中午残存的农药不多,农药机里空了。


    空了就算了吧。


    吴伯发泄掉心中的怒气,没再执着,扛着农药机心情颇为愉悦地溜回家中。


    第二天一大早,张远洋照例过来查看菜地的蔬菜长势。


    昨天他去镇里打探一番,心里有了底,想要办个摊子并不难,他现在就等地里的蔬菜开花结果了。


    等他走近田埂,一看,大惊失色。


    他亲手种下的那些蔬菜苗,不知道发了什么瘟,一夜之间全死了。


    黑土地上残留着一根根触目惊心的枯黄尸体。


    他憋着满腔怒火扯起一根枯死的菜苗,凑到鼻前闻了闻。


    隐隐有股农药刺鼻的味道。


    忍无可忍的张远洋在清晨的田埂上仰天爆出一声粗口。


    “操!是哪个杀千刀的畜生干的!”


    第26章 误食


    张远洋笃定是陈刚所为。


    因为整个村子里只有陈刚对他种菜的行为评头论足过。


    至今他脑海中都能清晰地回忆起陈刚那副阴阳怪气的嘴脸。


    不是他还能有谁!


    一定是陈刚看他亲手种下的蔬菜苗长得青葱茂盛, 心生歹念,趁着没人的夜晚偷偷摸摸过来撒农药。


    天知道他对这片菜地有多上心,每天早晚各来瞧一回, 就怕有个三长两短。


    该死的陈刚, 就这么见不得他好。


    “杀千刀的,我揍不死他我就不姓张!”张远洋恶狠狠地放下报复宣言。


    他站在田埂上扯着嗓子怒吼的声音传入不远处屋子里的薛子兰耳中。


    薛子兰起身出去,一眼瞧见张远洋怒气冲冲从田埂上下来, 再看他旁边的菜地, 蔬菜苗全都耷拉着脑袋, 枯黄的茎叶宣告生命的终结。


    “怎么回事啊这是?”薛子兰皱眉走过去,扯起一根枯死的菜苗, 凑到鼻子前闻了闻,“这是有人打了药?”


    “对,我知道是谁!”张远洋怒不可遏,“陈刚这个烂心眼, 我今天揍不死他!”


    眼看张远洋撩起袖子要找人算账, 薛子兰拦住他, 追问:“大哥,你搞清楚了吗, 真的是陈刚?”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张远洋指着犯罪现场满地枯死的蔬菜苗,再指指旁边薛子兰完好无损长势喜人的蔬菜苗,“瞧瞧, 这人只药我的苗, 不药你的,分明是跟我有仇。”


    “前些日子陈刚是怎么阴阳我的, 你在一旁看见了吧,不是他还能是谁!”


    张远洋万分悔恨。


    早知道当时动手, 揍人一顿就好了。


    挨了揍这人就会老实,没胆再干出这么缺德的事。


    “可是大哥,你空口无凭没证据啊。”薛子兰回想昨天夜里的动静,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看来对方是等她睡熟了,半夜三更的时候才来下手。


    没人瞧见,也就没有证据,空口白牙地去算账,人家极力否认,张远洋倒成了无理的一方。


    到时候揪扯起来,他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


    “对,你说的有道理。”张远洋到底没失去理智,他沉下脸,愤愤道:“既然他陈刚用这么下作的手段,那我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也要把他家里的菜全部药死!”


    他跟陈刚的恩怨都是八百年前的老黄历了,陈刚有老婆孩子热炕头,过得很好,总比他一个孤家寡人要强,不知道陈刚心里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要拿这种手段针对他。


    以前两人互不待见,见了面也不过打打嘴炮,还没动过真格。


    是他陈刚先不讲武德,干出这种龌蹉事,就别怪他不客气。


    张远洋二话不说赶去村头小卖店。


    小卖店的老板姓杜,不是村里的原住民,父辈饥荒逃难于此,在这里安了家,做起小生意糊口。


    “杜老板!”张远洋站在店门口敞开嗓子喊了一声:“给我来瓶药性最强的农药!”


    一个圆头圆脑的中年男人闻声从店里钻出来,撑在柜台上笑呵呵地看向来人,“哟,是远洋啊,你要买什么样的农药?除草还是除虫?”


    “都除,要药性最强的。”


    杜老板摸索着从柜台下面捧出一只黑色瓶子,瓶子上方配着醒目的红色瓶盖。


    “拿这瓶去吧,记住,千万别弄进嘴里。”杜老板忍不住叮咛几句:“这药性很强,不小心沾了一点,是要出人命的!拿回家也别放在小孩可以够得着的地方。”


    杜老板一番嘱咐,张远洋压根没放在心上。


    这瓶农药不会在家里过夜,他今晚就能派上用场。


    数着时间等到天黑,他翻出家里的农药机,将整瓶农药倒进去,配了些水,静静放在墙角,等待时机。


    不知不觉已到深夜。


    早早睡了一觉的张远洋从床上爬起来,精神抖擞地背上农药机,偷偷摸摸出门。


    月色很亮,路很静。


    四周鸦雀无声,只有一股夜风吹拂树梢沙沙作响的声音。


    张远洋走惯了夜路,倒也不害怕。


    他猫着身子悄悄来到陈刚家门附近,提起农药机,对着门前一块菜地猛喷。


    直到药水打完他才收手。


    想到第二天陈刚起床看到地里死了一片蔬菜的崩溃心情,张远洋心里的怒意稍稍被抚平。


    他悄无声息离开犯罪现场,溜回去美美睡了一觉。


    一觉睡到大天亮,张远洋心情颇好地起床,打算去菜地瞧瞧,看看有什么补救措施。


    出人意料的,他那片原本枯黄一片的菜地重新焕发生机,里面新载满一根根旺盛的蔬菜苗。


    薛子兰在旁边撒灶底灰,他走过去问:“你重新栽的?”


    “对,你瞧这些苗也都要重新移栽,我那边地里的苗太密了,腾些到你这边的地里,正好。”


    原来在他计划报复的时候,薛子兰已经重新为他补救过来。


    张远洋心里一动,无声接过她手中的灶底灰,“我来撒吧。”


    薛子兰也没客气,将撒肥的任务交给他,转身去忙其他事情。


    没走两步,瞧见不远处陈刚带着两个小伙气势汹汹冲过来,三人盛气凌人地停在张远洋身前叫嚣。


    “是不是你把我门前的菜地药死了?”陈刚很是愤怒。


    他今早起床,瞧见满地蔬菜全被药死,心里立即认定这是张远洋干的。


    张远洋的菜地昨天不知道被什么人给药死了,他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一惊,估摸着张远洋肯定要把这个屎盆子扣到他头上。


    他等啊等,等了一天没见张远洋找他算账,心里还有点刮目相看,以为张远洋终究成熟了些。


    谁知道第二天张远洋就给他拉了泡大的。


    原来对方憋着没找他出气,是打算使这个阴招,太歹毒了!


    “你说什么屁话。”张远洋矢口否认,“你有什么证据吗?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药死的?”


    得了吧,昨晚陈刚睡得跟猪一样沉,能知道才有鬼呢。


    “我两个兄弟都瞧见了,就是你干的,你昨晚等我们睡着后偷偷来我家门口撒药,我可是有人证的!”


    陈刚身边两个小伙争着附和:“对,我们都瞧见了,就是你!”


    听起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张远洋却不以为意,“都闭嘴吧,睁眼说瞎话也不怕烂□□。”


    捉贼捉赃,这两个小伙昨晚要是真看到他洒农药,当场就把他逮住了,还用等得着今天来算账?


    “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傻?”张远洋冷哼一声,“老子的菜地被人毁了都没找到人,有个屁的心思去管你的菜地,你菜地被人药死关我屁事,别找不到罪魁祸首就把屎盆子扣我头上,趁我还有点理智,都滚远点。别来碍我眼。”


    一番话极其不客气,气得陈刚面红耳赤。


    “我还能不知道你是什么货色,上次我嘴欠说了你两句,你肯定都记在心里,这次菜地被人药死,找不到人就往我身上赖。”


    “我能发誓你的菜地不是我药死的,你能发誓我的菜地不是你药死的吗?你要是发誓不是你药的,不然不得好死,我就信你。”


    “啧啧。”张远洋轻蔑地瞥他一眼,“你今年几岁?”


    “动不动就发誓,幼不幼稚啊。你以为老天爷有闲工夫听你的屁话?”


    “我再说一遍,你的菜地被人药死,不关我鸟事。你要是想故意找茬,正好我心情不好,倒是可以奉陪。”


    张远洋撩起袖子,摆出一副随时开干的姿态。


    对方坚决不认,自己又没证据,闹起来是自己理亏,陈刚暗暗咬牙,埋头走了。


    他不是认怂,他是换了一个策略。


    既然张远洋来阴的,大不了他也来阴的,张远洋药死他的菜地,他也要药死张远洋的菜地!


    “杜老板!”陈刚来到村头小卖店,“给我来瓶药性最强的农药!”


    嘿,这几天是怎么了,来买农药的人怎么这么多?


    当然,好奇归好奇,有生意光顾总归是开心的,杜老板笑呵呵从柜台下面拿出一瓶黑底红盖的农药。


    “你家有小孩对不对?记住了,这农药可千万别让小孩子碰,不要误食,否则要出人命的!”


    杜老板一顿唠叨,陈刚压根没放在心上。


    这农药在他家不过夜,今晚就会用出去,哪里会让小孩子碰到。


    他捧着农药愤愤往家里走,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张远洋的菜地已经被人药死了,他还怎么去药?


    对了,洪喜霞门前还有一片菜地。


    俗话说父债子偿,张远洋做的孽,洪喜霞这个当妈的也有责任!


    当天夜里,陈刚提着农药机,偷偷摸摸来到张家老宅,往门前的菜地一顿喷洒。


    喷完后,他顺便泄愤地往菜地里撒了一泡尿,又吐了一口唾沫,心里才稍稍舒坦,提着农药机做贼似的悄悄离开。


    第二天早晨,洪喜霞起床去菜地割菜。


    她掐了几兜青菜,扯了两根萝卜,又割了一把葱,准备做早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菜上面有股怪味。


    奇了怪了,她最近也没打药啊。


    洪喜霞没怎么放在心上,她将从菜地割来的蔬菜胡乱洗了两下,抱着往厨房里去。


    第27章 孝心


    做完早饭后, 洪喜霞独自坐在厨房吃起来。


    自从张行舟分家后,她时常一个人吃饭。张远洋和她的作息不一样,不爱与她一起进餐, 从前睡到日上三竿, 她去叫人吃饭,反倒被骂一顿。


    日子久了,她也懒得去讨骂。


    爱吃不吃吧, 饿的又不是她肚子。


    这段时间迹象有所好转, 张远洋总是早早起床去菜地看苗, 前天菜苗全死了,他这两日又恢复到以往三竿不起床的习惯。


    这事她有所耳闻, 张远洋坚称地里的蔬菜苗是被人药死的,她不信。


    分明是他自己浇粪浇多了烧苗,不然怎么薛子兰种的蔬菜苗没事?


    这人惯爱推卸责任,自己办错了事, 不肯相信是自己的无能, 就把矛头扔给别人。


    谁闲着没事去药他的蔬菜苗啊。


    有那个时间, 不如多干点活。


    洪喜霞几口吃完一碗饭,她舀起萝卜汤喝了两大碗, 将剩下的汤挪到小碗中,又盛了一大碗饭,盖在桌上。


    嘴里嫌弃归嫌弃, 饭总是要给张远洋留一点。


    她起身收拾自己的碗筷, 站在灶台边,一边洗刷一边想着, 等下要不要去薛子兰那里看一看?


    新房子已经动工了,薛子兰这阵子应该有得忙。


    这么忙的时刻, 薛子兰也不来请她过去帮忙,她心里为这事不爽。


    前些天她看到刘婶前后忙碌的身影,自觉老脸无光。


    薛子兰连刘婶都请去帮忙,偏不来请她,难道她连刘婶这个外人都不如?


    哼,分明是这两口子在跟她赌气。


    究其原因,肯定是她支使张远洋去讨要婚宴用度的缘故。


    这两口子气性还真大。


    张行舟跟她生气也就罢了,怎么薛子兰在旁边也不劝着点?


    洪喜霞又怨薛子兰不懂事,这丫头该不会不仅没劝,反而煽风点火吧?


    怪不得张行舟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差。


    心里埋怨一番,洪喜霞转念又想,还是去一趟吧,张行舟造新房子,她这个老娘一天都不去帮忙,让外人怎么看?


    到时候论起来,众人只会说她的不是。


    得得得,她放下老脸主动过去帮忙也没什么,这些小辈气量不高,她一个长辈,还能真跟自己的儿子儿媳置气不成?


    打定主意,洪喜霞刷碗的速度提快。


    她匆匆几下洗完碗,擦好灶台,解下身上的围裙准备换上布鞋出门。


    刚把围裙挂墙上,她脑袋一阵发晕。


    紧接着心里泛出一股恶心。


    眩晕难受的感觉排山倒海压过来,她突然就呼吸不上来。


    “哎哟,哎哟~”要死人啦!


    呻吟两声,她整个人直挺挺倒了下去。


    哐当一声巨响,吵醒房间里睡得正香的张远洋。


    他起床气重,不赖烦地朝外嚷了一嗓子:“妈你干嘛呢,存心扰人睡觉是不?”


    没得到任何回应。


    连个解释都没有。


    张远洋顶着一头鸡窝气愤地起身,走到厨房一看,他妈躺在地上抽搐,口吐白沫,俨然要死的模样。


    他二话不说,扛起洪喜霞直奔镇里医院。


    ——


    张千帆接到她妈进医院的消息,立即向厂里请了半天假,坐下午的班车急匆匆赶到镇里医院。


    她在医院病房中看到戴着氧气罩挂水的面色苍白的洪喜霞,眼泪刷地一下流出来。


    “妈!”


    她扑到病床前,握住洪喜霞泛白的手,泪如泉涌。


    “够了够了,别哭太大声。”张远洋制止她情绪爆发,“已经洗过胃了,没有大碍,医生说她需要安静休息,别吵着她。”


    张千帆咬紧下唇憋住眼泪,忍住情绪起身,朝病房扫了一眼。


    张远洋,张行舟和薛子兰都在。


    她望了一眼张远洋和张行舟,哽咽着开口:“你俩跟我来。”


    走到医院外面空旷处,张千帆再也忍不住,厉声质问:“咱妈好好的,怎么会农药中毒?”


    这事张远洋早就有过猜测。


    毫无疑问,这肯定是陈刚干的,为了打击报复他,陈刚那个没人性的东西,半夜里偷偷给门前的菜地打药。


    打药也就罢了,干脆全部药死,他知道后左不过把人打一顿。


    陈刚这个黑心肠的东西,偏不加大剂量,偷偷撒药,也不药死,分明就是想让人误食。


    他合理怀疑陈刚想药死的人是自己,只不过他老妈给他当了马前卒。


    要不是守在医院没时间回去算账,他非得把陈刚也凑进医院。


    等着吧,这笔账他迟早要算。


    听完猜测的张千帆怒不可遏,“什么?你的意思是,你惹的祸,咱妈背了锅?”


    张远洋和陈刚之间历来有恩怨,她不想过问事情是怎么发展成两人互相撒药,她只知道一点,这事本该张远洋自己倒霉,最后却连累了她妈。


    “张远洋!”张千帆气愤至极,“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有担当一点?”


    “几年前咱妈让你不结婚你偏要结,结婚后欠下一屁股债都落到咱妈头上,最后还是拿行舟的工资给你还,导致行舟要分家。”


    “你看看,要是你能顶事,咱们好好一个家能成现在这样吗?”


    “现在好了,你在外面惹了一堆事,最后还让咱妈倒霉,我看再跟你过下去,咱妈也活不了多久,迟早得被你害死!”


    ……


    这些话多少有些重,出自亲人口中,杀伤力加倍。


    罕见的,张远洋没有暴跳如雷,他目光冷冷看向张千帆,“行舟的工资有一半给你做了嫁妆你怎么不提?我没本事我认了,你有本事,你怎么不把钱还给行舟?”


    “你!”张千帆气得语塞。


    见过无赖的,没见过这么无赖的。


    这个亲哥,不要也罢!


    张千帆扑上去就要捶打张远洋的胳膊,旁观全程的张行舟再也没法袖手旁观,伸手将张千帆拦住,试图安慰:“先冷静点,这是医院,不少人看着呢,有什么事咱们回家再说。”


    公共场合发生肢体冲突,实在不是一件脸上有光的事。


    正在气头上的张千帆认定张行舟这种阻挠行为是与张远洋站在同一战线。


    “好好,你们合起伙来对付我一个是吧?”


    “张行舟!你以为你就没有一点错?要不是你执意要分家建房子,能闹成现在这样吗?”


    这话多少有些强词夺理。


    好言相劝的张行舟莫名被扣上黑帽子,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张千帆,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了?我说你分家建房子结婚根本就是个错误!你要是不分家,还和咱妈住在一起,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看到战场莫名转移,张远洋冷笑一声,抢先接话:“他要是不分家,还和咱妈住在一起,那他就会和咱妈一起吃早饭,现在也和咱妈一起躺在医院。怎么,你难道希望看到的是这副场景?”


    好好,张远洋可真会曲解意思,难道在他心中,自己就是这么恶毒的形象?


    张千帆怒目而视:“你个罪魁祸首就别发言了,千错万错都是你的错,你罪过最大!”


    “是是是,我罪过最大,我罪过再大,也比有些只晓得动嘴皮子的人要好得多。”


    这话分明话里有话。


    “你含沙射影谁呢,你在说我只会动嘴皮子?”张千帆气得麻木,以往她对家里的那些贡献,张远洋全都看不见吗?他又不是瞎子!


    他看见了还这样说,分明是故意气她!


    张千帆气得心口隐隐作疼。


    “别惺惺作态了。”张远洋面无表情地揭露事实,“你嫁得远,平时回不了几趟家,咱妈有什么事能指望你吗?”


    “平时有什么事都是我和行舟在解决,你远在天边,只占个孝顺的名头,真出了事一点也靠不住,到头来还高高在上把我俩骂一顿,可把你能的。”


    “你要是真在乎咱妈,为什么不把她接到城里去过好日子?你一边嫌弃我们没照顾好咱妈,一边又不愿意自己照顾,你不觉得矛盾吗?”


    ……


    在张远洋一番话的刺激下,张千帆冲动夸下海口:“行,等咱妈这次恢复好了,我马上把她接到城里去!”


    也不全是冲动作祟,她理智地分析过,家里三间房,公公崔国栋和婆婆李香昭一间,她和崔志强一间,闺女崔丽珍独占一间。


    崔丽珍那间房空间不小,到时候可以隔成两间房,让她妈住进去。


    只不过这事得回去和家里人商量一下。


    她公公婆婆身体不行,退休后做不了事,她妈勤劳能干,平时可以帮忙做饭带孩子干家务,相当于多了一个免费的保姆,崔志强大概率会同意。


    “想让我照顾咱妈也行,话我提前放这里,等我把咱妈接走,我就不会再回乡下和你们来往了。”


    这样两个兄弟,不来往也罢!


    “不来往就不来往呗,你以为我稀罕?”张远洋冷哼一声,“别怪我没提醒你,以后姓崔的对你不好,别来找我们给你撑腰。”


    张千帆冷笑,“放心吧,志强对我比你对我好上一万倍!就不劳你操心了,我看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咱妈跟了我进城,你以后怕是一口饭都混不到嘴里。”


    眼看又要剑拔弩张,张行舟从中调停,“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先去看看咱妈的情况吧。”


    张远洋和张千帆这才搁下争议,同张行舟一起往病房里去。


    ——


    等在家中的崔志强看了看外面天色,心想,今天张千帆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这丈母娘怎么好好的突然就农药中毒了呢?


    乡下真是各种不安全,以后还是少去。


    崔志强胡思乱想着,外面门铃突然叮铃作响。


    奇了怪了,难不成是张千帆回来了?


    他忙不迭跑去开门,门外只站着一个五岁左右圆头圆脑的小男孩。


    “你找谁?”崔志强以为是哪家小孩迷了路,朝左右两侧张望几眼,“你一个人吗?你家大人呢?”


    小男孩抬起一双圆溜溜的眼望他,怯生生叫了一声:“爸。”


    第28章 初恋


    这可不得了, 怎么凭空多出来一个儿子?


    “这个称呼可不能随便乱叫。”崔志强只当是小男孩找错地方,“你是不是迷路了,你爸妈叫什么名字?”


    同一片家属院, 小孩的名字他可能没什么印象, 大人的名字他或多或少有些耳熟。


    小男孩不出声,只呆呆望着他。


    半晌,才嚅嗫道:“我妈叫夏爱梦。”


    尘封已久落满灰尘的记忆之门被缓缓推开, 泛黄的陈年往事如一页页旧书页从他脑海中翻过。


    崔志强终于记起这个许久不曾听闻的名字。


    他沉默着将小男孩子领进屋, 朝父母的房间大喊两声:“爸!妈!”


    在房间里逗着孙女的崔国栋和李香昭牵着崔丽珍出来, “怎么啦?”


    看到屋子里突然多出来的小孩,李香昭纳闷:“这是哪家的孩子?我怎么没见过?”


    她天天带孙女去周围邻居家串门, 整个家属院她都了如指掌,怎么从来没瞧见这副圆头圆脑模样的男孩?


    “这是夏爱梦的孩子。”崔志强沉声道:“爸,妈,我有点事情要跟你们商量。”


    乍然听到夏爱梦这个名字, 李香昭有那么一瞬间并没有反应过来, 还在思考这是家属院哪家的媳妇。


    等她回过神, 愕然作色,一旁的崔国栋早已反应过来, 将孙女崔丽珍抱到她房间,安慰她:“丽珍乖,自己在房间里玩一会儿, 爷爷奶奶和你爸爸有点事情要谈, 乖哈。”


    合上房门,崔国栋板起脸, 指了指自己房间:“进去谈。”


    四人走进房间,三个大人将一个小孩团团围住。


    “这……”李香昭目光炯炯盯住面前的小男孩, 首先开口:“你说你妈是夏爱梦?那你爸是?”


    小男孩没吭声,抬眸有些怯弱地偷偷瞄了一眼崔志强。


    答案不言而喻。


    李香昭并不太意外,她听到夏爱梦这个名字,当即就对面前的小男孩的身份有了猜测。


    她还记得夏爱梦的模样,瓜子脸,高挺的鼻梁,一双杏眼水灵灵,笑起来嘴角泛出一对梨涡,亲切可爱。


    甜美的长相偏偏配上一副暴脾气,性格火辣得很。


    她第一次见到夏爱梦,是在保卫处。


    当时的夏爱梦梳着一对麻花辫,探着脑袋向保卫处的大爷打探厂里的招工情况。


    大爷有些不耐烦,挥手赶人走。


    没想到面目和善的小姑娘当即翻脸,摆出架势把大爷骂了一顿,什么城里人看不起农村人、工人阶级歧视无产阶级都搬出来,把大爷羞得老脸通红。


    她当时恰巧路过,听了全程,不禁对这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刮目相看。


    一个刚成年的乡下小姑娘,敢独自进城找工作,这胆量不是寻常人能比。


    厂里不招工,后来夏爱梦去了厂外面一家餐馆,在里面刷碗洗盘子,店里生意忙的时候也兼着做菜。


    崔志强向来挑剔,不喜欢厂里食堂的口味,经常光顾那家餐馆。


    一来二去,这两人竟然好上了。


    那会儿的崔志强也不过十八九岁情窦初开的年龄,两人恋爱打得火热,她也没管,心想儿子有点恋爱经验总是好的。


    后来事情超出她的意料,崔志强要和夏爱梦结婚。


    提到结婚,她肯定是不同意的。


    夏爱梦模样倒还可以,只是家里穷,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几个兄弟好吃懒做,还得让夏爱梦接济。


    这结了婚恐怕是个无底洞。


    她坚决不能答应。


    在餐馆干了不到一年,夏爱梦就回了老家,当时崔志强还跟她闹脾气,说是她逼走夏爱梦,一个月没理她。


    其实她也没逼走人家,只是诚恳坦然地和夏爱梦谈过一次话。


    明确地告诉夏爱梦,两人之间是不可能的,崔志强以后肯定是娶城里姑娘,不会娶一个乡下来的丫头。


    现在崔志强觉得新鲜,是因为之前没什么情感经验,等过两年成熟了懂事了,自然不会把情情爱爱放在第一位,心里也会计较一些利益得失。


    与其之后弄得不欢而散,不如趁早想清楚。


    她不知道夏爱梦是不是听了她这番话后想清楚了,没过两天就收拾包裹回了乡下。


    可是……


    当时夏爱梦也并没有告诉她自己有了身孕啊。


    李香昭盯着面前的小男孩,又问:“你今年几岁?”


    “五岁。”


    得,时间也能对得上。


    她怀疑夏爱梦当时恐怕并不知道自己怀了身孕,不然以夏爱梦的性格,怎么可能不提出来作为要挟结婚的筹码。


    估计是回到乡下,过了一段时间才发现怀孕的事实。


    想找过来,毕竟已经隔了一段时间,怕崔志强不承认,闹得没脸。


    这小姑娘怕是并不知道城里有亲子鉴定的技术。


    李香昭有些唏嘘,吩咐崔志强:“你明天带他去一趟医院。”


    虽说这小男孩越看越像崔志强,保险起见,还是去一趟医院,确认一下比较好。


    李香昭拉起小男孩的胳膊,将人拢到身前,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夏云康。”


    “好,你以后还叫夏云康,你可以叫我奶奶,叫他爷爷,但是……”李香昭指向旁边的崔志强,“你不能叫他爸爸,你要叫他叔叔,知道吗?还有……”


    不等李香昭继续,崔国栋冷着脸打断她:“你准备认下这个孩子?”


    “不然怎么办?”李香昭瞪着自己老头,一脸不爽,“现在计划生育这么紧,志强一时半会要不了二胎,政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放,等到开放的时候万一千帆不能生了呢?”


    “你们老崔家是不是想绝后?”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


    崔国栋不吭声了。


    李香昭天天在他耳朵边唠叨,说是家里只有一个孙女,没有孙子,以后入土见了崔家的列祖列宗,都不知道要怎么交代。


    他又何尝不想有个孙子,只是……


    儿媳妇张千帆也不是个吃素的,要是知道这件事,家里还能有宁日?


    他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也没几年好活的,人生最大的愿望也就是儿子崔志强能有个幸福安稳的家。


    现在的状态就挺好,张千帆是个能干的姑娘,把家里上上下下都收拾妥当,崔志强在家里懒得连一点家务都不肯干,得亏有这么个媳妇不嫌弃他,换个人家里肯定天天吵。


    他只是不愿安稳的家里再生波折而已。


    “千帆要是知道……”崔国栋话只说了一半。


    作为一起生活大半辈子的老伴,李香昭懂他的意思,“所以你该让我把刚才的话说完,以后他还叫夏云康,只能叫志强叔叔,咱们对外就说他是乡下亲戚的孩子,放到家里寄养。”


    “张千帆那里也是这套说辞,她挑不出什么错的。”


    崔国栋沉默地听完,问:“那他住哪里?”


    “丽珍那间房不是挺大么?以后隔成两间小房,丽珍和云康一人一间,两人都是孩子,要的空间也不大,正好。”


    李香昭已经想好一套天衣无缝的借口以及所有细枝末节的说辞。


    见她把各方面都照顾到,崔国栋也没了反驳之声,“行吧,听你安排。”


    “听我安排的话,以后一个个嘴巴都放严点。”李香昭扫视一眼崔国栋和崔志强两父子,将目光转移到第三代人夏云康身上,“你也是,要记住我的话。”


    夏云康垂着眼点点头,“我记住了。”


    他要把他的爸爸叫做叔叔,他记住了。


    “好,记住了就好。”察觉到自己语气严肃了些,李香昭放缓声音,摸摸他的脑袋,问:“对了,是谁送你过来的?”


    “是我大舅舅。”夏云康指着窗户外面,“他送我到楼下,告诉我门牌号就走了。”


    这话听得李香昭心里一惊。


    夏云康的大舅舅居然知道她家的地址,恐怕是夏爱梦透露的。


    以后这个好吃懒做的舅舅上门来讹诈可怎么办?


    李香昭心里莫名来气:“你妈妈呢,她现在在哪里?怎么不亲自送你过来?”


    前几年不送,现在才把儿子送过来,李香昭怀疑夏爱梦是重新嫁人组成家庭了,不然不会连亲生儿子也不要。


    “我妈妈……”夏云康垂低脑袋,声音有些哽咽:“我妈妈年初的时候去世了。”


    这个结果始料未及,房间里三个大人皆是满脸震惊。


    李香昭没料到是这样的事实,心里唏嘘不已。


    她其实对夏爱梦本身没什么意见,相反还有点喜欢,可惜夏爱梦的家境太差了,实在不能牵扯上这种家庭。


    和夏爱梦分开后,崔志强颓废了两年,天天和一群狐朋狗友喝酒,直到遇见张千帆,他才重新振作。


    第一次看见张千帆,她差点以为崔志强又和夏爱梦藕断丝连。


    瓜子脸,高鼻梁,水灵灵的杏眼和亲切可爱一对梨涡,张千帆的长相和夏爱梦简直没什么区别,连脾气都是同样的火爆。


    更离谱的是,张千帆家里也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


    她之所以没反对崔志强娶张千帆,一来是有点信命,觉得崔志强喜欢这类长相性格的姑娘,或许就是注定要和这类的姑娘在一起。


    二来是崔志强也到了结婚的年龄,这次要是反对,崔志强再颓废两年,倒时候年龄大了,恐怕都没人愿意跟他过日子了。


    思来想去,她虽然不情不愿,还是答应了。


    现在想想,都是命啊。


    要是当初她松口答应崔志强和夏爱梦的婚事,哪还有张千帆什么事。


    唉……


    李香昭心里概叹一番,回过头去看崔志强,他人已经傻了。


    没想到再次听到夏爱梦的消息,竟然是天人两隔。


    夏爱梦这个傻姑娘,偷偷为她生了个儿子,还抚养这么大,她一个未婚生育的姑娘,在农村得承受多少流言蜚语的中伤啊。


    崔志强光是想想都内疚的要哭出来。


    整个人陷入深深的自责和对初恋无法弥补的遗憾中。


    这个傻姑娘,怎么就不来找他呢?


    叮咚叮咚——


    门铃骤然响起。


    崔志强捂住快要留下眼泪的双眼,逃也似的飞快起身:“我去开门。”


    他走到堂屋,抹掉眼角的泪,稍稍平复情绪后才将门打开。


    门外满腹委屈的张千帆一把扑进崔志强怀中,紧紧搂住他的腰,将脑袋埋进他胸膛,无声掉眼泪。


    她今天在医院里受了一肚子气。


    她妈躺在病床上挂水,她两个兄弟指责她惺惺作态,再刚强的人也扛不住她娘家那堆破事。


    她已经撂下狠话要和娘家断绝关系,以后不和两个兄弟来往。


    狠话放出去,一点也不解气,反而愈发委屈。


    她拿崔志强的衣服擦泪,哽咽道:“以后我只有你和这个家了。”


    第29章 姐夫


    张千帆很少露出这样委屈脆弱的姿态, 崔志强心软下来。


    他以为张千帆因着母亲住院的事情绪波动,拍着她的背安慰:“妈没事吧?情况怎么样?”


    张千帆揩干眼角两滴泪,“已经脱离危险期, 没太大的问题, 不过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我打算……”


    话到一半,她瞧见婆婆李香昭牵着一个圆头圆脑的小男孩从房间里出来。


    “千帆啊, 下午你不在, 家里发生了点事情, 志强乡下有个堂哥,成了家, 如今两口子都去世了,只剩一个小孩,村里没亲戚,众人一合计就把小孩送这里来了。”


    “志强他叔叔当初下乡也是受够了苦, 这是他唯一的孙子, 我们想好好抚养。”


    张千帆对崔志强那位下乡的叔叔有所耳闻。


    据说当初她公公崔国栋顶职留在城里, 让弟弟下了乡,弟弟怨恨他, 下乡后在乡下安了家,不再来往。


    八百年不联系的亲戚,出了事才找上门, 唉……


    她倒是能理解公婆的心理, 毕竟当初崔国栋对弟弟是抱有亏欠的,如今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弟弟的孙子无人照顾。


    唉, 这小孩也是可怜,小小年纪就要寄人篱下。


    感受到张千帆落到小孩身上的视线, 李香昭连忙推了推夏云康,“快,叫阿姨。”


    夏云康愣愣看向面前和自己母亲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孔,鬼使神差喊了一声:“妈。”


    声音极小,在场所有人都听清了。


    张千帆面色一怔,听得一旁的李香昭慌忙解释:“嗐,这孩子母亲去世没多久,他妈和你差不多年纪,看到你亲切,他心里估计忍不住想妈了吧。”


    这番说辞成功唬住张千帆。


    “多可爱的孩子,可惜命苦,这么小就没了爹妈。”张千帆有些心疼地上前摸摸夏云康的脑袋,抬眸问李香昭:“那他住哪儿?”


    李香昭早已打好的腹稿脱口而出:“我想过了,丽珍那间房不是挺大的么,可以隔成两间,让两个小朋友一人一间。”


    这……


    张千帆心里一咯噔。


    她还打算把丽珍的房间隔成两间,一间给她妈住呢。


    现在分给夏云康,屋子里哪还有空间留给她母亲?


    夏云康的事情在先,她公婆已经做好打算,这个时候她再提出要把母亲接过来,无疑有些没事找事的嫌疑。


    张千帆一下子没法再开口。


    她沉着脸,满怀心事地往房间里去。


    一直观察着张千帆神色的崔志强以为她从中窥探出一丝蛛丝马迹,连忙跟进房间,心虚地问:“怎么了,你不高兴吗?是不是不太乐意让夏云康住进来?”


    “那倒不是。”


    张千帆忧虑地站在窗前,抱臂望向窗外,直言:“我本来打算把我妈接过来住,就用丽珍的房间分隔,现在看来,恐怕没位置留给我妈了。”


    听到张千帆并不是为夏云康的事情费心,崔志强轻轻松了一口气。


    连忙劝解:“为什么要把妈接过来呢?你想想,妈已经在乡下生活了大半辈子,她能适应城里的生活吗?”


    “城里没有她的乡亲父老,没有她熟悉的街坊邻居,没有她两个儿子,你觉得妈待着能开心吗?”


    这话噎得张千帆沉默不语。


    也是,她倒是忘了考虑她母亲的意愿。可是……


    那些狠话放都放出去了,如果食言,张远洋恐怕要拿这件事拿乔她一辈子。


    见她还在犹豫,崔志强继续劝道:“我知道你是担心妈的身体状况,想接她进城过好日子,可是把妈接进城,她肯定要帮着做全家上下的家务,你就忍心看她这么操劳?”


    “不如这样吧,就让妈继续待在乡下,你以后每个月多回去几趟,也算是尽了孝心。”


    “还有,咱们的存款都在你手上,你看着情况每个月给妈一点生活费,让她在乡下也不要太操劳,好好养身体。”


    ……


    崔志强这番话语前所未有的体贴。


    之前她拿了一件旧皮夹克送给薛子兰,崔志强都要挤兑她接济娘家。现在居然主动要求她给点生活费。


    张千帆感动不已。


    看来崔志强还是在意她的,平时不愿意跟着她回娘家,关键时刻却愿意出钱,这分明是重视她的表现。


    “好,就按你说的办。”张千帆满脸感动地上前抱了抱他。


    崔志强没敢动。


    他只不过心里有愧而已。


    再说了,他丈母娘可不是个省油的灯,真过来了,估计要对夏云康的事情刨根问底,迟早找出破绽。


    张千帆松开他,坐在床头皱眉思考。


    不把母亲接过来的话,那明天去医院要怎么面对张远洋和张行舟他们呢?


    ——


    第二天一大早,洪喜霞从医院病房醒来,听张远洋说张千帆要把她接到城里去住,高兴得手舞足蹈,病色去掉一大半,整个人生龙活虎,生怕出不了院。


    她这辈子盼来盼去盼的是什么?还不是希望子女们有出息,能让她过过舒心日子。


    如今张行舟成了家,和薛子兰也过得还不错,张远洋眼看着也振作起来,她没什么操心事,只希望去城里见见世面。


    她也不是要长住在城里,她只是希望张千帆接她去住几天,几天后她会回来,到时候遇见隔壁左右的邻居,她能挺直腰杆夸耀自己的女儿把她接进城过好日子。


    啧啧,脸上多有光啊!


    她想这一天已经想了很久,从张千帆嫁进城的时候心里就怀着这样一种期待,如今终于要实现,洪喜霞内心里甚至开始庆幸这次误食农药。


    不然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这样的机会呢!


    洪喜霞的情况并不严重,在医院观察两天后并无大碍,医生通知她可以出院。


    薛子兰在一旁收拾东西,洪喜霞叫住她:“你先别收拾,我要等千帆来了再出院。”


    “可是……”薛子兰停下动作,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吐露实言。


    前天张千帆和张远洋以及张行舟争吵后放下狠话,二话不说回了家。


    她以为以张千帆的性格,恐怕昨天就要来医院接人,哪成想昨天一整天都不见张千帆的身影。


    今天是洪喜霞出院的日子,张千帆也一直没来,张行舟还担忧张千帆可能出事,给张千帆厂里去了电话。


    结果人家好生生的在上班呢。


    知道这事后,张行舟沉默不语,张远洋气得在医院外面骂了好一阵。


    两人约定不把这事告诉洪喜霞。


    没想到不知情的洪喜霞非要闹着等张千帆过来,张远洋看不过眼,冲进来吼了一句:“等什么等,赶紧收拾东西回去,你那宝贝女儿不会过来了。”


    张远洋不由分说把洪喜霞扶起来,推到外面自行车上,载着回了家。


    医院的东西以及出院手续由张行舟和薛子兰收尾。


    薛子兰收拾完病房里的物品,出去碰见已经办完手续结完账的张行舟,两人一同走出医院,张行舟用自行车载她回家。


    半个钟头后,张行舟骑到村头,有人叫住他:“嘿,行舟啊,你哥哥被警察叫去了。”


    张行舟一惊,连忙拉紧刹车,停下车询问情况。


    原来陈刚见事情闹大,怕张远洋事后报复他,去镇上派出所主动上报情况。


    陈刚的预料也没错,张远洋把老母亲接回来后,第一时间便奔到陈家打算找陈刚算账,只不过没想到碰上一堆警察。


    警察叔叔们了解来龙去脉后,见是张远洋先出的招,陈刚也不是有意要害洪喜霞,只得从中协调劝解,让两人握手言和。


    言和是不可能言和的,两人恐怕只是在警察面前装装样子而已。


    不过张远洋被警察叮嘱过,应该不会再找陈刚的麻烦。


    这事最惨的还属村头小卖店的杜老板,警察顺藤摸瓜找到杜老板,查到他卖假农药。


    村里一片哗然。


    难怪药不死人,原来是假药啊。


    众人纷纷扬言以后不会去杜老板的小卖店里买农药。


    杜老板不仅被警察训话罚了款,还失掉民众的信任损失一片生意。


    听说啊,还可能坐牢呢!


    可谓十分悲惨。


    听完情况的薛子兰很是感慨,杜老板卖药给他们的时候,估计不会想到自己会被牵连得这么惨吧。


    所以啊,也不是什么生意都能做。


    薛子兰扯了扯张行舟衣袖,小声道:“我倒是有个想法,你说杜老板农药肯定是卖不下去了,那不如……”


    话到一半,张行舟俨然听出她的意思。


    “别,你不用这么操劳,我有个好消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其实……”


    不远处,扛着背篓的刘婶凑过来打断他的话,兴奋地问:“子兰,刚和行舟从医院回来啊?子兰,听说你姐姐找了个城里对象,在城里做生意,好有钱呢,家里几套房,还有小车,派头真足。”


    薛子兰一脸懵。


    她姐姐找对象了吗?她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刘婶,你这是从哪听来的消息?”


    刘婶哈哈大笑,“我哪是听到,我是亲眼瞧见,你姐姐带着对象回家啦,小车就停在家门口,好多人凑热闹去看呢。”


    薛子兰连忙圈住张行舟的腰,将他往自行车上推,自己也坐上后座,“快,载我回娘家一趟。”


    望着自然搭上腰际的那双小手,张行舟轻轻扬起嘴角。


    “好,你抓紧。”


    第30章 生意


    自行车一路穿过田间小道, 停到薛家门口。


    薛家门口聚满街坊邻居,大家都围在旁边一辆黑色的小汽车面前,好奇地指指点点。


    几个调皮小朋友企图蹬着车轮爬到光溜溜的引擎盖上, 被大人们拉下来, 严厉斥责:“别瞎碰!碰坏了你赔不起。”


    薛子兰越过看热闹的人群,拉着张行舟的胳膊往屋子里走。


    屋子里,大嫂黄玉美正摆着砧板切西瓜, 瞧见薛子兰和张行舟进来, 笑呵呵打招呼:“哟, 过来啦?”


    她连忙将手边切好的一盘新鲜红瓤西瓜塞给张行舟,推推他胳膊:“快, 天平坐在后院和你大哥说话,你也去陪陪,顺便把西瓜端过去。”


    今天的黄玉美心情格外愉快,看谁都带着笑意。


    张行舟没理由推辞, 端着西瓜往后院里去。


    薛子兰跟在他的身后, 扒在后门上偷偷看了一眼。


    后院里坐在她哥和她爸之间的那个男人, 五官生得端正,面目和善, 谈话间嘴角总带着笑意,看上去很是亲切。


    偷偷观察一番的薛子兰回过头小声问黄玉美:“大嫂,这就是二姐的男朋友?”


    “是啊, 怎么样, 是不是长得不错?”黄玉美忍不住嘚瑟,“不只长得不错, 关键人家有钱,外面的车你瞧见了吧, 人家在城里还自己买了房呢。”


    薛子兰好奇:“那他是做什么的?”


    “据说在城里开公司,当老板,可厉害了,年纪轻轻能有这样的发展,前途不可限量啊。”黄玉美忍不住感叹。


    还是薛子梅厉害,真找了个城里有钱人。


    以后嫁过去,那不是天天都过好日子?


    唉,这人的命大概是早就注定的吧,她之前还觉得薛子兰嫁得不错,现在一看,和薛子梅比起来,那根本不算什么。


    她就说吧,这个家里,以后最有出息的肯定是薛子梅。


    果不其然,人家连城里有钱的老板都能搞定,那可不是本事大么,幸好当初没有眼皮子浅嫁给村头杀猪的小陈,不然要后悔的嘞!


    “那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啊?”薛子兰心里有些疑惑,她二姐怎么会和这样的人产生交集呢。


    黄玉美捂着嘴轻轻一笑,“这个你就得去问问子梅了,她说是在城里认识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薛子兰怀着疑惑抬步朝后面房间走去。


    房间里,薛子梅坐在床头做针线活,身边放着一只豆绿色精致皮包,鲜艳朝气的颜色与灰蒙蒙的家具形成鲜明对比,在整个简陋的房间里熠熠生辉。


    薛子兰一眼主意到皮包,走过去却只字不提,只问:“你在绣什么?”


    “绣荷包啊。”薛子梅笑脸迎人,拍怕旁边的空位让薛子兰坐下。


    薛子兰坐在床沿,盯着她手中的针线,“你绣荷包做什么?”


    “送人。”薛子梅神秘一笑。


    从这道充满女儿家害羞的笑容中,薛子兰猜出几分,“送给外面那位对象?”


    “可不是么。”薛子梅主动拿起旁边放着的豆绿色皮包,“人家送了我一个包,我也送人家一个。”


    靠在门框上听闲话的黄玉美听到这里,玩笑一句:“人家送你一个皮包,你就送人家一个荷包,这生意倒是划算嘞。”


    话里的意思,无外乎皮包贵,荷包不值钱。


    “你懂什么。”薛子梅白她大嫂一眼,“是天平自己要的,我送他皮包他还不要呢,就要我亲自绣的荷包,他说我针线好。”


    仔细想来,她也不过是第一次去城里婚介所的时候提了一只自己绣的荷包,没想到这样的细节都被方天平留意到。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心思挺细。


    “哟哟哟。”黄玉美笑着起哄,“好好好,我不懂我不懂,我只是想知道,啥时候有好消息?我床底下还放着两袋棉花呢,再不做被子,怕是要放坏了。”


    这话惹得薛子梅面色绯红,她又瞪她大嫂一眼,“说这话还早呢。”


    “早什么哟。”黄玉美朝后院方向张望一眼,压低声音:“子梅啊,以前你没找到合适的,不肯嫁,大嫂也不催你。现在既然找到满意的,那大嫂就要说几句了。”


    “这个对象万里挑一,好得不能再好,你看你年龄也不小了,好好和天平谈谈婚事,你要是嫁过去,你那地下的老妈也该安息了。把你俩都送出去嫁户好人家,我也算对得住她。”


    薛子梅不乐意听。


    她当然也想嫁,但她和方天平才认识一个多月,彼此也没有十分了解。


    求婚这种事总得男方开口,两人感情都还没稳固下来,不能让她一个女孩子先去逼婚吧?


    弄得她多么恨嫁似的。


    “大嫂,你就别操心了,我心里有数,这种事情得慢慢来。”


    薛子梅语里透出一股烦躁,黄玉美不说话了。


    她现在恨不得把薛子梅供起来,哪里舍得真惹对方生气。


    一旁的薛子兰见气氛有些微妙地下沉,出声问薛子梅:“姐,你和他怎么认识的啊?”


    “在城里认识的。”薛子梅顿了顿,补充,“就是那次去城里买塑料花认识的。”


    她没把去城里婚介所的事情透露给家里人,她也对方天平叮嘱过,若是被人问起两人的相遇,就说在城里街头偶然遇见。


    她不想让人知道她去过城里的婚介所,也不想让人知道她和方天平是在婚介所认识的。


    “这……”薛子兰迟疑着问:“在街头认识,他主动过来搭讪?”


    “嗯,差不多是这样。”


    闻言,薛子兰脸色逐渐沉下来。


    她二姐长得漂亮,一向吸引异性的目光,走在街上被人搭讪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只是……


    通常这样的人都是以外貌取人,能有多少真心呢?


    况且城里长得漂亮的女人也多,方天平自身条件不差,想要和漂亮女人交结,不会没有机会。


    薛子兰想着想着,心里忧虑更深。


    她曾经听周小红聊起过城里一些男女关系乱象,周小红还和她吐槽过工作餐馆的老板,说是老板家里有妻子,还在外面包二奶,瞒着家里人公然把二奶带到餐馆来。


    每次餐馆老板给二奶买礼物,二奶喜欢的才收下,不喜欢的就被餐馆老板转手送给家里的妻子,妻子还觉得老板很爱她呢。


    薛子兰当时只感叹几句城里有钱的老板挺没道德,没想到有一天她姐会找一位有钱老板。


    她不放心地追问:“姐,你对他家里情况了解吗?”


    “有点了解,他是独生子,他父母都是地道城里人,现在退休了,每月都拿退休工资,不用他操心,他自己很年轻的时候就出来闯荡做生意,抓住风口,没两三年就赚了大钱。”


    薛子兰敏锐地察觉出其中一点,“他那么早赚了大钱,没考虑成家啊?”


    “你懂什么。”薛子梅瞪她一眼,“男人有钱才不想成家呢,现在他马上三十了,玩也玩够了,估计才想着慢慢安定下来吧。”


    这……


    薛子兰心里总有股担忧,又问:“那你认识他的朋友吗?你可以旁敲侧击地向他朋友打听一些事,看看和他说的情况有没有出入。”


    如果是编了谎言,总有细枝末节处的微小差别,细心一点还是能留意到。


    谁知薛子梅听了这话脸色大变,“子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姐你对对方的情况多多了解。”


    薛子兰的解释不管用,薛子梅冷哼一声:“别以为我傻,你话里话外分明是质疑天平在骗我。”


    “与其说你质疑天平骗我,不如说你在质疑天平为什么会看上我,对不对?”


    这话某种程度上是对的,薛子兰没吭声。


    她二姐固然是漂亮的,她只是觉得城里也有很多漂亮女人,方天平又不是穷小子,不可能没有机会。


    唉,可能是她听过周小红的吐槽,对城里的有钱老板先存了坏印象吧。


    也不是每个有钱老板都是混蛋,或许方天平就是个有良心的人呢。


    薛子兰觉得自己可能是多心了,想要开口道歉,听得薛子梅突然冷声讽刺:“张行舟都能看上你,方天平怎么就不能看上我?”


    这话无疑似一把利剑刺进薛子兰心中。


    她到嘴边的道歉和满腹的担忧瞬间成了笑话,好像她是故意看不得薛子梅找个好男人,要来疑心人家。


    可是……


    张行舟是村里长大的,大家对他的家庭和为人知根知底,方天平是什么样的家庭什么样的出生什么样的经历,一切都只是方天平的片面之词而已,质疑一下难道不是谨慎理智的做法吗?


    薛子兰懒得解释了。


    “看来是我多事,抱歉。”


    这样的羞辱她也没必要受着,起身往后院走。


    后院里,一帮男人正谈论着门口停着的汽车。


    “那车多少钱买的?”张行舟随口找着话题。


    方天平还没回答,一旁的薛子勇抢话:“听说十几万呢,啧啧,我们这辈子可能都赚不了那么多钱。”


    闻言,张行舟眉头微皱,见方天平没出声反驳,他也紧闭着嘴不发表意见。


    “听说你在城里工作?”方天平注意到他脸上细微的表情,敏锐地打探起张行舟的工作情况。


    张行舟谦虚表示:“一个临时管道工而已,算不得什么正经工作。”


    听到是临时管道工,和汽车行业并不搭边,方天平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那也挺好,好歹是份城里工作。”


    “好什么哟。”一旁许久不插话的薛有福突然出声:“上班哪能发财,还得做生意才能赚大钱。”


    “那倒是,”薛子勇附和,“行舟你说你工资也算高的,一月几百,一年也有几千,可要买辆车,恐怕不吃不喝存一辈子也买不起。”


    两人一唱一和的言论都在踩着张行舟,暗中捧方天平。


    薛子兰不知道张行舟是什么样的神情,她只知道自己神情应该挺难看。


    “行舟!”她朝着后院喊了一声,“咱妈刚出院,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该回去了。”


    “好嘞。”张行舟应了一声,起身体面地和众人告别。


    他跟着薛子兰的身影走出门,没瞧见她脸上的神色,仅凭挺直的僵硬的肩膀也能看出她在生气。


    载着人行了一段路,他以脚踩地停下车,转身望向身后的人,“怎么,谁惹你啦?”


    像吃了炮弹似的,一张脸气鼓鼓。


    张行舟觉得她这副样子很是可爱,不禁轻笑着捏捏她的脸,“怎么回一趟娘家,还惹了一肚子气回来?”


    “没谁惹我。”薛子兰不想说。


    薛子兰不说,张行舟也猜到几分,“是不是听到刚才我们在后院的对话了?其实没什么,我一点都没放在心上,真的。只不过……”


    张行舟迟疑片刻,压低声音:“你姐那对象,感觉人不怎么踏实。”


    薛子兰眉头一挑,“怎么说?”


    “我刚才问他在城里做什么生意,他含糊其辞没明说,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张行舟顿了顿,又补充,“还有那辆车,大哥认为是十几万买的,方天平也不解释。”


    那车其实也就七万左右的价格。别人不懂,他可是知道行情的。


    虽然七万块对农村人来说也是天文数字,但方天平这样不解释任由人把价格往高了猜的行为,他觉得不太好。


    “算了算了,不管他。”还在气头上的薛子兰不想再去分析。


    她一点质疑都要被薛子梅打成别有用心,还遭一顿嘲讽,都是多管闲事惹的祸。


    “懒得管了,我二姐也不是傻的,她自己的事情自己去操心吧。”


    “好好好,既然老婆大人发了话,我绝对不多管闲事。”张行舟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薛子兰脸皮一红。


    她慌张地左右张望,确保周围没人听见,才重重拍了一下张行舟的胳膊,“以后别在外面说这样肉麻的话。”


    “这就算肉麻啦?”才叫了一声老婆而已,张行舟哭笑不得,“行,我以后只在家里说。”


    他推着车,慢慢跨上去,“对了,有件事要告诉你,我准备去做生意。”


    “做生意?”薛子兰蓦地眼眶一红,心里有些自责,“你还说你不在意,是不是我爸和我哥刚才的话让你难受了?”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我早就想好要做生意了。”张行舟连忙解释。


    他好歹是重生一回的人,不趁着风口赚点钱,多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