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子兰的言语引起黄玉美极度不满。


    “嘿,什么叫打发叫花子?一块钱能买多少东西你知道吗?”黄玉美不服气地争辩,“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一块钱已经够多了!”


    “你以后不是还会继续去镇里卖菜吗?你想想,每次都能攒下一块钱,积少成多,一个月那就是……”


    “够了。”薛子兰冷声打断。


    总共六块钱的收入,她连一只葱油饼都舍不得买,全部揣兜里带回来,想着积少成多,为以后去城里发展攒本钱。


    没成想被她大嫂发现,闹到现在要分账。


    分账就分账吧,她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一分都不愿意掏。


    可是……


    分给她一块钱,这真的合理吗?


    她辛辛苦苦摘菜运到镇上,放下脸面沿街叫卖,折腾到现在,总共收入一块钱……


    呵。


    薛子兰只想冷笑。


    她不该再对她大嫂抱有期望,哪怕她大嫂提出平分,或许她咬咬牙就同意了。


    没想到啊……她低估了她大嫂的贪婪。


    既然如此,就别怪她做得太过分。


    “大嫂,我劝你把我的一分不少钱还回来,不然……”


    “不然你要怎样?”黄玉美不以为意,钱都已经进了她口袋,薛子兰还想伸手硬抢不成?


    真硬抢她也不怕,薛子兰斗不过她。


    黄玉美有恃无恐,若无其事地起身,拍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她朝薛有福的方向看了一眼,“爸,我要生火做饭,麻烦你去前面看看壮壮,睡醒了您就抱起来四处转转,别去太远的地方,早饭很快就好了。”


    黄玉美叮嘱完,起身要往厨房去,并不理会一旁的薛子兰。


    薛子兰一脚挡在门前,满脸严肃:“大嫂,你要是不还钱,那我只能去趟派出所。”


    听到派出所三个字,黄玉美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她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笑得停不下来,眼角都笑出几滴泪,“哎哟,你憋来憋去原来就憋了这么一个大招啊。”


    “爸,你瞧见了吧,你闺女能耐大着呢,拿派出所出来吓唬人,我差点还真被吓到。”


    黄玉美嘴里说着害怕,脸上却是毫不在意的表情,她甚至有些幸灾乐祸,“警察叔叔要是连这点鸡毛蒜皮的家务事都管,那岂不是要忙死?”


    在黄玉美的认知中,这是家事,警察是不会管家事的。


    “警察会不会管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不知道,我要去派出所报的是偷窃案,我放在床头的钱无故失踪,怀疑是家里进了贼,遭到洗劫,我要让警察替我找到偷钱的贼。”薛子兰冷着脸说。


    一番话咄咄逼人,听得黄玉美心中直捣鼓。


    经由薛子兰一顿添油加醋,怎么事情突然变成偷窃了?


    偷窃可是大罪,最近管得严,镇里抓典型呢。


    前阵子新闻上报导,有个小伙子偷了人家一辆价值几万的小汽车,被判死刑。她只偷了几块钱,不至于也被判死刑吧?


    黄玉美心里没底,虚张声势地叫嚷:“你去吧去吧,把警察叫来,我倒要看看,警察怎么判!”


    真等薛子兰跨出大门,她心里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这死丫头,脚步走得比兔子都快。


    看样子是要动真格。


    不都是一家人,至于嘛!


    回想薛子兰这几天的行为,处处透着不对劲,之前留书去县城,后来气走张千帆,到如今敢一个人去镇里卖菜、跟她叫板,这死丫头脾气越来越硬。


    看起来真不怕把事情闹大。


    “你等等,这事咱们再商量商量。”黄玉美服软,叫住将要跨出院门的薛子兰,“在自家闹来闹去就算了,真把警察叫来,你是想全村看咱们家笑话?”


    薛子兰停在门口,一只脚跨在外面,回过头冷冷看向她,“不闹大也可以,六块钱一分不少还给我。”


    语气坚决,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嘿,我说你别得寸……”


    一句狠话还没放完,薛子兰另一只脚毫不犹豫跨出去,黄玉美及时收住话头,伸手将宽松口袋中的布袋掏出来,一巴掌扔到院门外。


    “得得得,还给你,全都还给你。你不要脸面,我还想要脸面呢!”


    脸面不过是黄玉美给自己铺下的台阶,她心中害怕的是盗窃罪。


    她现在有些摸不透薛子兰的心理,这死丫头都敢自己一个人去镇里卖东西,说不定真能把事情捅到派出所。


    到时候警察调查原委,给她判了刑怎么办?她会不会蹲监狱?


    她儿子才几个月大,不能没有她这个当妈的照顾啊!


    对法律一窍不通的黄玉美被新闻上一起判死刑的盗窃案吓倒,以为自己的行为也会被判刑,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可她心里是憋屈的。


    这股憋屈的无名之火统统指向罪魁祸首薛子兰。


    于是接下来的早饭,她少拿了一份米。


    张罗着开饭的时候,故意不去理会薛子兰。薛子梅想要叫薛子兰入席,她在一旁冷嘲热讽:“子梅你就别瞎操心了,人家兜里揣的钱比你多,自然饿不死。”


    薛子梅向来是个机灵人,观察一番形势,明哲保身地选择沉默。


    作为大哥的薛子勇看不下去家里这副心生嫌隙的氛围,咳了咳要出声,黄玉美立即狠狠瞪他一眼,用眼神告诫他,但凡给薛子兰讲一句好话,这饭你也别吃了。


    薛子勇吓得没敢吭声,满脸为难地看向后面房间。


    桌子上,一家人心思各异,只有薛有福吃得最安心。


    大概见惯了风浪,觉得这些都是小辈们的打闹,他并不怎么将此事放在心上,还招呼大家快吃饭,小心饭凉了。


    外面传来和往常没什么两样的餐桌喧闹,坐在房间里的薛子兰紧紧抓着手中布袋,面沉如铁。


    没人进来问询她的情况,也没人敢忤逆她大嫂的意思。


    她和她大嫂发生不愉快时,她大嫂有能力发动全家人排挤她。


    那这个家还待着有什么意思呢?


    薛子兰一颗心已经凉透,连多余的悲伤情绪也吝啬。


    她再一次清数布袋中的毛票,确认数目无误,将布袋装进口袋,起身往厨房走,翻出一口小锅,去缸里舀米。


    从薛子兰跨出房间,黄玉美一双眼一直犀利地关注她动静。


    薛子兰在后院用土砖搭灶,架一口小锅在上面,看来是打算自己动手做饭。


    小锅是隔壁婶子送的,隔壁婶子搬家的时候要拿去扔掉,薛子兰瞧见时说了声可惜,隔壁婶子做顺水人情把小锅送了她。


    明明厨房的灶台旁边摆着两只薛子勇去镇上买来的新锅,薛子兰不用,偏偏只拿这口小锅,看来是意图明确地要和大家保持距离。


    好,很好,有骨气。


    “有本事你也别用调料,调料都是我去买的。”黄玉美对着后院气愤地叫喊一声,不满的情绪溢于言表。


    眼看事态越来越严重,薛子梅忍不下去,放下筷子朝黄玉美说好话:“大嫂,我去劝劝子兰几句。”


    她起身来到后院,薛子兰的简易小灶已经搭好,正拿着火柴刮火。


    “子兰。”她压低声音叫唤一声,“不是我说你,你说你性子怎么变得这么犟,这事我都听爸说了,你拿菜园的菜去卖,大嫂想分点钱也可以理解,你何必跟大嫂怄气呢。”


    “她要五块你就给她五块嘛,你自己不还有一块么,你瞧我连一块都没有呢,你总比我要好。”


    薛子兰没吭声。


    薛子梅又劝道:“二姐跟你说句心里话,这个家是大嫂当家,你跟谁怄气都好,就是别跟大嫂怄气,你这不是存心跟自己过不去吗?”


    她突然提高音量,“大嫂刀子嘴豆腐心,你去跟大嫂道个歉,她肯定会原谅你的。”


    这话既说给薛子兰听,也说给堂屋里竖着耳朵的黄玉美听。


    薛子兰不置可否,站起身道:“二姐你去吃饭吧,我要去买调料了。”


    话里的拒绝不言而喻,薛子梅叹叹气,无奈地走开,回到餐桌继续吃饭。


    薛子兰路过餐桌,目不斜视,径直往外走。


    片刻后,她手里捧着一瓶酱油,一袋盐,还有从菜园顺手扯来的一根莴笋和两只红辣椒。


    她把莴笋去了皮,切成丁,和着切成丁的红辣椒一起倒进热气腾腾的锅中。


    不多时,小锅里冒出白米饭混着蔬菜清香的味道。


    她将没烧完的木柴从灶肚里抽出来,用水浇灭,揭开锅盖盛出米饭,撒上酱油和盐,一碗香喷喷的酱油拌饭就此诞生。


    饱餐一顿后,她将特意剩下的一半米饭用大碗装好,捧着出了门。


    ——


    空旷的晒谷场上,张行舟埋头用模子板着泥砖。


    一旁帮忙的周游凑过来,神秘兮兮地打探:“行舟,听说你和家里人闹翻了,现在连家都不回?”


    “你家里前两天的吵架声,整个村都知道了,大家私底下都讨论,是你大哥把你二姐气走了,是不是?”


    “听说你二姐去了薛家一趟,你和家里闹翻,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张行舟没吭声。


    他不想回答这些问题,周游也没多问,很有义气地拍拍胸膛:“是不是吃饭都没地?要不去我家凑合凑合,我妈手艺不怎么样,但是管饱肯定没问题。”


    “谢了,不用。”张行舟婉拒。


    “那你这几天怎么解决?你吃饭……”话未说完,张行舟给他一个眼神,周游识相地闭嘴。


    看来他发小正闹心呢,不想听家里那些事。


    周游眼骨碌一转,憋着坏笑凑近,不动声色转移话题:“行舟,你猜猜昨天晚上谁来找我了?”


    张行舟抬眸,“子兰去找你了?”


    周游:“……怎么一猜就中。”


    “她去找你做什么?”张行舟有些诧异,自从周小红去县城打工后,薛子兰鲜少去周家走动,怎么突然又和周游有了来往?


    看着张行舟狐疑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打量,周游赶紧澄清,“你别猜七猜八,她是来找我借自行车。”


    “找你借自行车?”张行舟更惊讶,“她要借自行车做什么?”


    “我听说是去镇上卖菜,隔壁婶子一大早看到她载了一车的蔬菜往镇里方向去。”周游忍不住感叹:“天都还没亮呢,她一个人就敢去镇里,胆子也挺大。”


    “你说她怎么就没找你借车呢?以你们现在的关系,她找你借车更说得通吧?”


    面对周游的疑惑,张行舟毫不犹豫道:“可能她怕耽误我工作吧。”


    他时不时要去县城补班,薛子兰怕耽误他工作,不找他开口也正常。


    薛子兰找不找他借车不是最关键的问题,现下最令他心里不安的问题是薛子兰貌似发生了一些改变。


    上辈子薛子兰很顺利地嫁给他,一直待在家辛劳操持。


    她心灵手巧,温柔体贴,将整个家上上下下搭理得有条不紊,是位挑不出任何错误的最佳伴侣。


    这辈子闹出提错亲的乌龙,薛子兰性格也由此变了样。


    她不要困于农村,她想去县城发展。


    这是好事。


    她迈出沿街叫卖的第一步,靠田里的蔬菜赚钱,这些都是上辈子的她不曾试过的道路。


    在人生选择上,她踏出新的征程,张行舟内心里很为她高兴,同时又有些担忧。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薛子兰的另一面。


    很显然,这辈子的薛子兰更加的独立坚强,内心拥有更完整的自我。她的目光也更长远。


    以她的坚韧品行,放任她去闯荡,未尝不会另有一片天地。


    这样的薛子兰,还是上辈子愿意嫁给他的薛子兰吗?


    重活一世,他媳妇还是原来的媳妇吗?


    这似乎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陷入沉思的张行舟胳膊突然被人重重推了一下,他侧头,周游一脸调笑地起身,“我先回家找点东西填肚子,就不杵在这里做电灯泡了。”


    周游一溜烟跑远后,张行舟才看到薛子兰端着饭碗款款走来。


    梳着两条麻花辫、青春洋溢的薛子兰不偏不倚停在他面前,递过一只碗,从碗里渗出的香味中,他断定这是她拿手的酱油拌饭。


    “咱俩一起过日子吧。”薛子兰望着他的眼,真诚地说。


    张行舟一下子释怀了。


    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薛子兰始终是那个愿意嫁给他的薛子兰。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