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你知道安澜妈妈当年的陪嫁……
张望津看着眼前这些蔫头耷脑的人,不确定里面还有没有被收买的。
他招手,压低了声音对负责这次入学考试的老师说了几句话。
对方听完后一脸郑重的点头:“张教授,您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办好。”
“我亲自监考,出了问题您拿我是问。”
张望津这才满意点头。
不是想冒名顶替吗,那就看看你到底有多少真材实料。
姜圆圆进了学校对一切都很好奇,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这看看那,对学校的环境很满意。
比外面看到的那些房子可好太多了。
而且校园里还有池塘有假山流水,也有各种亭子,花花草草还不少。
春天到了,草坪里绿油油的,有不少学生坐在那看书或者交谈。
姜圆圆喜欢这种气氛。
她穿的太亮眼了,大部分人穿的都是黑白灰蓝,又或者是军绿色的衬衣裤子。
所以当她一出现,立马有人注意到了这边。
“同学你好,我是昨天入学的新生,比你早,你叫什么名字?要不要我带你去宿舍?”
“你们现在还没有分配宿舍,可以随便住,等入学考试通过后再分一次。”
说话的女孩扎着一个高马尾,看起来青春洋溢,笑起来脸颊还有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我叫吴珍珍,你可以叫我珍珍。”
“啊,同学你好,那就谢谢你啦。”姜圆圆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看起来让人觉得很亲切,“我叫姜沅。”
“是哪个沅?三点水的那个吗。”见她点头,吴珍珍笑道,“行,那我先带你去宿舍吧,然后再熟悉一下校园,等到九点你们就要开始入学考试啦。”
这是学校的规定,每天都有全国各地来的新生报道,上午九点之前到的一律参加当天的入学考试,九点之后到的和第二天九点前到的一起参加次日的。
“我有个朋友前段时间去部队探亲了,拖延到现在还没来,她也是华大的学生,待会儿应该能来报道,等下我介绍你们认识呀。”
吴珍珍是觉得姜圆圆穿得挺好看,家境应该不错,所以想和她认识认识。
姜圆圆当然求之不得,她不经意看了眼吴珍珍身上鹅黄色的裙子,估了个价格后心里更满意了。
比起读书,交友才是她的拿手强项,没一会儿就和吴珍珍熟了起来,两人有说有笑。
得知她是从县城考过来的,吴珍珍有些惊讶:“天呐,沅沅,你也太厉害了吧!”
学校里从县城考过来的不是没有,但是年纪都挺大的了,最小都是三十多岁。
人都是慕强的,吴珍珍坚信眼前这个姑娘是个狠人,更加坚定了要和她做朋友的念头。
听到她叫自己沅沅,姜圆圆还有些不自然,因为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姜沅。
她很快想到了个办法:“我的小名叫圆圆,方圆的圆,从现在开始我叫你珍珍,你叫我圆圆好不好?”
虽然都一样,可这样起码她心里好受一些。
“好呀好呀,圆圆,真好听,你的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 。“吴珍珍虽然纳闷为什么小名和大名同音不同字,但还是主动帮她提东西,带她去宿舍。
姜圆圆:“……”
看来考上华大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起码眼前这个吴珍珍夸人的水平就不怎么样。
想到这,她对入学考试的紧张也淡了几分。
而且自己可是提前背好了答案,十拿九稳,更不用担心了。
姜圆圆跟着吴珍珍穿过教学楼去了女生宿舍,一路上总有热情的人主动跟她们打招呼。
姜圆圆也笑着回应,她觉得以自己的能力肯定很快就能和校园里的同学熟悉起来。
对以后的校园生活有了期待,姜圆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你的行李先放在这个宿舍吧,六零二,你记好。”吴珍珍把她的行李袋放在下铺的空位上,“我已经分配好了宿舍,八零三,这是新建的宿舍楼,最高就是八层。”
“你要是想找我直接往上走就行。”
姜圆圆道了声谢:“九点之前会有老师过来找我们吗?还是要自己过去考试?”
“瞧我,忘了跟你说这事了,”吴珍珍一拍脑袋,神态有些可爱,“八点半会有响铃,你仔细听广播,考试的地点在刚才经过的教学楼一楼,有老师在外面等你们。”
“好的好的,谢谢你啦珍珍。”
“不客气,我们是朋友嘛,有需要随时来找我帮忙。我要去等我另外一个朋友啦,她应该快到了。”
说完,吴珍珍跟姜圆圆挥了挥手:“你刚下火车肯定很累,可以先休息半个小时哦,这样考试状态才会更好。不过你也别紧张,题目难度比高考低,你一定没问题的!”
“中午食堂见圆圆~”
姜圆圆点头,笑着和她说待会儿见。
关上了门,姜圆圆开始整理床铺,这个宿舍现在就她一个人入住,因为路程太远了,姜城没给她带被子,但是给了她钱和棉花票布票,让她自己去百货大楼买。
就这导致她现在只能睡硬床板,而且床单被子都没有。
坐在床板上屁股都被硌的痛,姜圆圆实在是睡不着,在脑海里回顾了一遍背下来的答案,她下了楼,往教学楼那边去。
一路上慢悠悠地走着,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到教学楼的时候刚好听到铃声,广播也响了起来——
“请昨日上午九点之后到今天九点之前来学校报道的同学迅速去教学楼一楼集合,不用携带草稿纸和笔,听到的同学请互相转告。”
站在教室外面的老师手里有一张门口保卫科老大爷给的名单,他大声喊:“九点之前到校的学生听到自己的名字喊声到啊,王卫星……张建国……”
“姜沅。”
“到!”姜圆圆立马举手。
说到的基本上都是男生,而且都有二十多岁了。
突然出现一个活泼靓丽的小姑娘,所有人都被她吸引了目光。
老师点点头,继续点名。
“徐海,李杨,赵鹏飞——”
点完名字,他说:“你们先进去吧,九点准时开考。”
姜圆圆正要跟着往里走,忽然听到一道甜美的声音:“老师,现在是八点四十二分,我也是在九点之前到的,可以进去考试吗?”
她下意识回头,就看到一个笑容明媚的女孩子,哪怕她相貌并不算多出色,但是笑起来感染力很强,就像天上耀眼的骄阳。
以至于姜圆圆忽略了女孩身边的吴珍珍。
“可以,”老师点头,“这位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沈安澜。”女孩笑弯了眼,唇边两个梨涡若隐若现。
吴珍珍朝姜圆圆挤眉弄眼:“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朋友,她性格很好,很容易相处的。你们也一定可以成为好朋友。”
不等姜圆圆说话,她又扭头对身边的女孩说:“安澜,这是我刚认识的朋友,姜沅,要是你们选的专业一样,说不定你们还能分到一个班呢!”
沈安澜大大方方伸出手:“你好,姜沅同学,很高兴认识你,你可以叫我安澜。”
“你好。”姜圆圆伸手和她轻轻握了握,对方的手很温暖,很柔软。
头一次觉得自己在一个人面前相形见绌,不是因为穿着打扮,而是气质。
沈安澜不算很白,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穿的也是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纤细的手腕上戴了一支白色表盘女士机械表,她眼力好,还能看到金色的秒针在走动。
得益于爸爸喜欢收藏钟表,姜圆圆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瑞士进口的江诗丹顿。
优雅,矜贵,价值不菲。
因为还有十几分钟,老师还在点名其他几个气喘吁吁跑来的学生,沈安澜并没有着急进教室。
吴珍珍也想借此机会让两人互相了解一下,见姜沅盯着沈安澜的手表看,就知道她认出来了。
同时也再次验证了自己判断姜沅家境好的结论。
她笑容更加深了,亲昵地挽着姜圆圆的胳膊:“这支表是安澜的舅舅送给她的,这都不算什么啦,你知道当年安澜妈妈的陪嫁是什么吗?”
“一架施坦威三角钢琴。”
姜圆圆眨了眨眼。
从出生到现在,她还没有碰过钢琴,也不知道施坦威是什么牌子,更不清楚什么是三角钢琴。
但她没有露怯,而是笑着夸赞:“那真的很不错哎。”
“要开始考试了,进去吧。”
沈安澜唇边梨涡浅笑,她并不想提这些。
早些年因为外公那边的背景,妈妈和舅舅没少受牵连,以致爸爸妈妈结婚后原本立了大功应该提调的爸爸反而降了一级,一直没有再往上走。
直到前几年外公那边的背景调查出来,外公家曾经支持过国家建设的事情浮出水面,舅舅家才重新活跃起来,去年爸爸也终于升到军长。
而那架施坦威钢琴,也许是因为愧疚自己的背景连累了丈夫,从小妈妈就不让她碰,已经尘封很久了。
“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们。”这两天都是熟悉校园环境,还没有正式上课,吴珍珍朝她们摆了摆手。
姜圆圆回以微笑,收起刚才莫名而来的失落以及挫败感,抬头挺胸进了教室。
监考的人是这次入学考试的负责人,他抱着一沓试卷进来,扫了一下隔开坐的同学们,忽然问了一句:“谁是姜沅?”
姜圆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她轻轻举手:“老师,我是姜沅。”
对上监考老师意味深长的眼神时,她有些不安和心虚,没之前那么有底气了。
为什么老师要单独点她的名字?
“挺好的。”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监考老师把试卷分发下去,嗓音平静,“一张试卷里有所有科目的综合试题,成绩低于八十分视作不合格,会把你们按志愿填报的信息退到第二志愿学校去。”
“所以,请同学们重视起来,保持肃静,认真答题。”
“作答时间一百二十分钟,现在开始。”
说完,监考老师的目光在姜圆圆身上停顿了几秒钟,又若无其事挪开。
刚开始姜圆圆并不清楚监考老师眼神里的含义,她按照流程写完名字准备答题,看到试卷内容,瞬间大惊失色,表情错愕。
这份试卷上的题目不对!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你配吗
姜圆圆捏着笔,指尖泛白,眼睛都差点要把卷子盯出一个洞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心里有无数疑问,差点忍不住就问出了声,还好掐着腿克制住了。
“姜沅同学,别人都开始写了,你怎么还不作答?”
监考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语气幽幽,带着冷意。
如果不是这个冒牌货,他就不会莫名其妙大早上挨骂,莫名其妙要写检讨。
肚子里没点墨水还敢来华大?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他倒要看看,这位“状元”能写出朵什么花来。
姜圆圆后背凭白冒出了一层冷
汗,指尖有些颤抖,她不知道是爸爸买通的老师有问题,给的答案是错的还是有别的原因,她刚要开口,就听监考老师又说——
“姜沅同学,我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学校有校医,不舒服就让别的老师陪你去检查一下,确定没问题了再来考试。”
他这意思也很明显,哪怕你病了,也会全程有人监督你,直到考完试。
这句话彻底打消了姜圆圆想要装病的念头,她摇摇头:“谢谢老师,我没事。”
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写下去了。
沈安澜坐在她斜后方,随意瞥了一眼,就看到姜圆圆红裙后背已经被汗沁湿一块,颜色有些深。
她有些奇怪地多看了两眼,听到姜沅说自己没事,沈安澜蹙了下眉头,不再理会。
这段时间姜圆圆都有跟着远房亲戚补习,这里面有些题目她看得懂,但大部分是看不懂的。
特别是英语题。
虽然英语只有两道题,只占了十分,可她看着就跟天书一样。
语文和数学还好,看到占了六十分的理化题,才是真的天塌了。
监考老师站在讲台上,目光扫过这位“状元”变化无常的脸色,出了这口恶气,心里终于舒服很多。
他捧着搪瓷杯,慢悠悠欣赏。
嗯,今天天气可真好啊。
听到收卷两个字响起的那一刻,姜圆圆说不清自己是懊悔还是如释重负,她脚步沉重走出教室,吴珍珍立马跟了过去:“怎么样呀圆圆,题目是不是很简单?我昨天就随便写写都考了八十五分呢!你这么厉害九十分不是问题吧?”
姜圆圆真想捂住她的嘴求她别说了,她又不是真的姜沅,还九十分不是问题?她看现在问题挺大的。
姜圆圆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可能是坐了这么久的车太累了,我没休息好,被子也没买,我想出去买两床被子铺下床。”
其实她是想去打电话给爸爸,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试卷上的内容和他告诉自己的不一样?
见她确实一副很累的样子,吴珍珍也没再打扰:“那你去吧,我待会儿还要陪安澜去隔壁大学看她弟弟,不能和你一起去啦。”
姜圆圆求之不得,勉强笑了笑,没了之前的精气神,低眉耷眼往宿舍走。
钱票还在行李袋里,她要去外面找个地方打电话。
“这圆圆怎么一下子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安澜,你们这次的题目难吗?”
为了避免考试时间不一样的同学们之间互相泄题,学校准备的试卷都是有编号的,吴珍珍考的是前面的那一套。
“还好吧,不是很难哎。”沈安澜对姜沅兴趣并不大,她并没有往深处想,任由吴珍珍揽着自己的胳膊,“我们现在去京大看看阿昭,他应该也考完了,我中午不想吃食堂啦,我们一起去国营饭店吃吧~”
“好呀好呀。”吴珍珍亲亲热热揽着她,“安澜,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姜沅呀?我看你对她好像挺冷淡的耶。”
沈安澜是个性格开朗张扬明媚的人,和她父母取的名字截然相反,她对于有好感的人向来是热情的。
可刚才在姜沅面前她太过礼貌了,和吴珍珍平时跟她相处时候不同。
“没有啦,就是感觉这个姜沅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给我的感觉很违和。”沈安澜想了半天,“反正我就是对她热情不起来,你要是想跟她玩就玩,我无所谓的。”
“好吧好吧,姜沅的事以后再说,我们先去看看阿昭,你回你外婆家住了大半个月了,他肯定也在翘首以盼呢!”
提到沈昭,沈安澜脸上笑容更加灿烂
姐弟俩是双胞胎,挺久没见了,沈安澜还真有点想他。
“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我不在家阿昭有没有闯祸,每次闯完祸他都要去大院里其他的朋友家里躲一阵,怕爸爸打他。”
“悄悄告诉你,他昨天还挨骂了,我听张林他们说的哈哈哈……”-
招待所。
姜沅一大早就被堵在房间里,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看到父亲出现的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叹息。
“沅沅,你怎么这么不乖,是不是谁在你面前说了什么?”姜大宝对这个妹妹没太多的印象,就记得她乖巧懂事。
其实他也分不清姜主任说的话是真是假,所以对姜沅有点生不起来气。
而且这件事就算是真的,应该生气的人好像也该是小妹吧……
姜大宝眼神飘忽,被他爸瞪了一眼才正色道:“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一声不吭跑来省城,现在赶紧跟我们回去,妈还在家里等你呢!”
等着揍你。
他昨晚回去,本来还以为爸的话是夸大其词,姜二宝一个大小伙子怎么可能被小妹这么个风一吹就倒的小身板给打得动弹不得。
可看到了躺在床上哇哇哭的姜二宝时,他沉默了。
姜二宝是真的动不了,除了手。
所以他一边和姜大宝告状,一边挥舞着手比划姜沅是怎么打他的,还说斗柜上的煤油灯就是作案凶器。
要不是妈在旁边哭得眼睛通红,姜大宝差点笑出声。
后来找了个医生上门来看,说没多大毛病,躺两天就能恢复了,姜母这才放心。
“我要和校长说一声,不然他会担心的。”姜沅语气很平静,“放心,爸,我不会跑。”
姜德胜其实现在对这个女儿的观感很复杂,有种以往认知被颠覆的感觉。
他语气不太好:“所以你这次来省城真的是为了堵华大招生办的人?为什么?”
姜德胜倒打一耙:“是不是上次去姜主任家,你知道他家圆圆考上了首都的学校而你没考上大学,所以心里嫉妒。”
姜沅漆黑的眸子一瞬也不眨地盯着他看,哪怕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可姜德胜还是被看得心里发毛。
“你别这么看着我!”他恼羞成怒,“姜沅,从小家里就不缺你吃穿,怎么就把你养成这么一个人品低下的孩子了?招生办的老师在哪?你去跟我一起道歉,说明事实真相,说完了跟我回家!”
他故意提高了嗓门,就是为了让别人听见。
姜沅有些无奈,也有些好笑。
他真以为招生办的老师是这么好糊弄的吗?这个主意是谁出的?姜城?
看来他真的是气急了,连头脑也不能保持清醒。
现在是孙副厂长最好的下手机会,姜城现在已经没有理智了,随便激他一下都会自乱阵脚。
希望孙主任和孙副厂长能及时抓住机会吧。
“好。”姜沅说,“我和您一起去找招生组的老师们道歉。”
姜德胜没上过学,更没读过大学,还是后来为了进厂才学会认字的。
对学校招生有什么流程也不知道,他认为只要自己这边一口咬定姜沅是因为嫉妒才胡说八道这事就算完了。
毕竟姜圆圆通知书也有,名字也改了,自己这边不追究这事不久可以了?
他想得挺好,姜大宝感觉不太对劲,但也被姜德胜的思想带歪甚至被劝服了。
主要还是工作的事,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保住工作,让姜沅安安稳稳嫁进姜主任家里。
所以当招生组的老师听完姜家人的话后,集体沉默了。
顾婉莹骂人的话到了嘴边,想起来自己是个文化人,又忍了回去。
原自秋一直没有开口,因为姜沅朝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她必须回去,她还要拿户口本把自己的户口迁去学校
这件事招生组的老师出面没用,哪怕证实录取通知书是她的,家长不想让孩子去读,他们也没办法。
到最后通知书就是废纸一张。
所以她需要先回去,让孙主任出面。
姜城的工作马上就保不住了,他对姜家的威胁不奏效,孙主任才是能决定姜家这几口人工作的那个。
只要她的户口不在姜家了,以后就不会再受姜家的限制。
但是现在姜母应
该把户口藏得很严,她轻易拿不到。
看了眼跟在姜德胜身后的姜大宝,姜沅觉得是时候和大嫂做交易了。
整个家里唯一聪明的也只有这个大嫂,她是明白人,不可能拒绝自己提出来的条件。
招生组的沉默让姜德胜更加确认自己想得没错。
你看,这件事不就这么轻松解决了吗?也不知道姜城昨晚发那么大邪火干嘛。
所以他同意了让姜沅去和关校长说一声,而且还道:“你跟他讲,这个书我们不读了,以后学校不去了。一个校长,不好好教书育人,静鼓动整些幺蛾子。”
姜德胜当年为了进钢铁厂,在学习方面是下了苦功夫的,有时候你听他说话像个文化人,但底是骨子里还是那个蛮横不讲理的。
姜沅没有反驳,乖巧应是。
姜德胜心里的火气已经灭得差不多了,不过想到还要把姜沅送到姜主任家去,自己还要再次面对那个喷火龙,姜德胜心里就有些发慌。
姜大宝挠挠头:“爸,我看沅沅真做不出这样的事,二宝真是她打的?不会是自己摔的吧。”
姜德胜虽然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他不认为二宝会说谎,因为这个小女儿一直到现在都太平静了。
她好像对一切并不害怕。
这让姜德胜觉得不对劲。
“姜沅肯定是有问题的,不管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回去先把人给锁房间里,二宝不是动不了吗,就让他盯着。”
姜沅一天不嫁出去,姜城那边一天不罢休,他就一天不安心。
姜大宝想说爸您还真会废物利用,但他没出声,父子俩就在门口等着姜沅。
姜德胜没让姜沅关门,他支着耳朵听,听到姜沅把自己刚才说的话转告给了关校长才满意。
“行吧。”关校长接收到姜沅的眼神,似乎挺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不想读就算了,这种事勉强不来。”
与此同时,姜沅用极轻的声音对他说:“老师,请帮我告诉孙主任,机不可失,让他尽快行动。”
关校长来之前有些犹豫是因为怕得罪姜城,没想到现在还能和孙主任搭上关系,他自然是求之不得,颔了颔首示意她放心,一定办妥。
姜沅收拾东西的时候顾婉莹眼神有些担忧,不过通过昨晚的交谈,她知道这个小姑娘是个有主意的,自己到时候肯定会在华大见到她。
这么一想,她安心不少,目送姜沅的背影离开。
姜沅来的时候是坐小汽车,回去是跟着姜德胜父子坐公交。
为了早点过来堵她,姜德胜带着儿子四点多就坐牛车进城,屁股都快颠成八瓣儿,现在有公交坐他已经很满足了。
“回家后老老实实订婚结婚听到没?这个世上谁都会害你,爸爸不会。”姜德胜开始打感情牌了,“沅沅,你本来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弟弟现在还在家躺着,你怎么忍心下这么重的狠手?”
“等你嫁去姜主任家里了,记得好好补偿二宝,听到没?”
“……”
姜德胜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姜沅偏头看着车窗外面,脸色发白。
她很少坐公交车,上面味道混杂,有些晕车了。
姜德胜还以为她是后悔了怕了,满意的点点头,又继续给她说结了婚之后要对家里人好,娘家人好了她才能更好,哥哥弟弟是她的靠山。
坐了三个多小时的车,在中午十二点多到了钢铁厂附近的公交车站。
有邻居正好下班了,看到父女三人一起回家,还忍不住打趣:“老姜,你这闺女不就是去省城参加个考试吗,用得着这么紧张亲自去接?护得跟眼珠子似的,以后嫁出去了你们爷俩还不得哭死啊。”
姜德胜一边笑呵呵回应心里一边咬牙切齿:等她嫁出去那天他一定买个十米长的鞭炮。
姜大宝和姜德胜今天都不用去上班,毕竟是姜城亲自发的话,他肯定早就帮二人找好了请假理由,然后自己批了。
这就是当车间主任的好处啊。
姜德胜刚到家门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姜大宝说:“你去姜主任家跑一趟,就说事情解决了,让他定个婚期,早点把事办了。”
他是怕姜主任拖下去会反悔,工作名额不给了,彩礼也不给了,还有他的六级焊工证也不发了……
越想越觉得这事宜早不宜迟,在姜大宝的连声抱怨中,一脚踹他屁股上:“赶紧走。”
“都饭点了,怎么着我也得先吃完饭才去吧……”姜大宝嘴里嘟嘟囔囔。
姜德胜冷笑不已:“想吃饭?回你的三道湾去!”
看到姜沅出现的那一刻,姜母的心才算是彻底定了下来,她板着脸,对姜沅说:“翅膀硬了是不是,还敢算计家里了,现在知道自己的能耐了吧。”
姜沅垂眸没说话,姜母见状知道多半是姜德胜骂过她了,家里还需要她嫁给姜安,也不能把关系搞得太僵,毕竟以后还有用到她的时候。
“沅沅,这段时间你就乖乖待在家哪也不要去,安安心心等着姜家上门提亲,知道了吗?”
姜母放缓了语气,开始用和以前一样的招数。
姜沅仿佛认命了,她点头,轻声细语道:“我都听您的。”
哪怕她这样说了,姜母还是不放心,把她锁在姜二宝的房间里。
“沅沅,你太不听话了,今天就饿着吧。”姜母是怕她跑,这样她就没了力气。
隔着门板姜沅能听到锁芯扣上的声音,姜母抽出钥匙,交给姜德胜:“我下午还要上班,你在家等姜主任过来。”
姜德胜接过钥匙,随手往兜里一揣:“放心,我知道。”
等姜母走了,他打着哈欠坐到桌前吃完饭,又喝了两口酒缓缓,也懒得收拾,直接回房间补觉。
一大早开始折腾,昨天到现在一直提心吊胆,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
没一会儿鼾声四起,姜二宝听到只觉得绝望。
他爸睡眠太好了,只要他睡着了一般的动静是喊不醒的。
这样一来,他就得独自面对姜沅。
爸妈为什么要把他和姜沅锁在一起啊?他现在可动不了啊!
姜二宝看到姜沅黑沉深邃的眸子,差点就要尖叫了。
“你别过来!”
姜二宝连忙求饶:“姐,求你了,别打我,我听话,我一定听话!”
姜沅没有理他,自顾自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书包放在小桌子上。
在姜二宝絮絮叨叨的声音中,她从书包里拿出昨天煮好的两个白水蛋,不紧不慢在桌面上磕了一下。
女孩纤细白皙的手指慢条斯理剥着鸡蛋壳,姜二宝想到这双手昨天握着煤油灯往他后脖颈来了一下,到现在脚底板还直窜冷风。
“姐……”他语气艰难道,“你是不是知道真相了?”
姜沅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姜二宝顿觉脊背发寒,只想立马撇清关系:“姐!这不是我的主意,真的不是我的主意,是爸,他让我瞒着你的。”
“你知道我,我每天就喜欢到处走走窜窜,我根本不想去工作,是爸逼我的!”
姜沅小口小口吃着蛋白,对此不置可否。
她的态度让姜二宝越来越害怕,他想往后缩,但是身子动不了,只有手拍着墙壁,大声喊着:“爸!爸?”
爸,救救我啊!
姜大宝想着赶紧跟姜主任说一声,自己好回去吃饭,或者踩着点到的话,说不定还能赶上姜主任家的伙食。
上次他没来,但是姜父在厂里跟他说过,姜主任家的饭菜可好了,顿顿有肉吃!而且还是大肥五花肉。
可他刚到筒子楼下面,就看到厂里保卫科的人带着枪过来了。
姜大宝赶忙闪到一边,生怕碍了他们的路。
这是咋回事啊?
和他一样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人可不少,一个个都
恨不得赶紧跟上去看看究竟。
没一会儿,保卫科押着不断挣扎的姜主任下来了。
“你们干什么?我是钢铁厂的车间主任!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要见厂长!”
“就算是抓我也总要有个原因吧?是不是孙兴那个王。八蛋在背后打小报告?他就是想踩着我上位,你们不能相信他的话!我要见厂长!我要见厂长!”
保卫科的人直接塞了个布团过去:“闭嘴!”
“唔唔唔!唔唔唔!”姜城也看到了人群中的姜大宝,他不断挣扎用眼神示意他去找高厂长。
奈何姜大宝完全看不懂他的眼色,姜城气得脸红脖子组,额角青筋暴起。
围观的钢铁厂工人不敢靠近,保卫科这可是和公安挂钩的,他们身上的枪可是真玩意,钢铁厂保卫科的科长还同时兼任公安局的副局长呢!
“咋回事啊?姜主任这是犯啥事了?”
“不知道啊,别说了别说了,保卫科的看过来了……”
姜大宝只能眼睁睁看着姜主任被带走,他急得直跺脚,“哎呀”了一声,立马掉头回去找他爸了。
不好了不好了,姜主任好像完蛋了!
……
而远在首都的姜圆圆因为拨不通爸爸办公室的电话,急得在原地团团转。
打了十来通还是没人接,最后没办法,只能重新回华大。
她想着破罐子破摔,就算这次入学考试没过,她就说自己状态不好,如果没有补考就算了。
她直接去招待所找那个办事员,一起回宣城。
回到华大校门口,没有来时的期待和意气风发,姜圆圆踌躇不决。
“圆圆?你怎么在这儿,被子没买吗?”吴珍珍和沈安澜以及她弟弟吃完午饭了,三人聊着天走过来。
看到她手上空空如也,吴珍珍问:“没带钱票还是什么?我可以先借给你。”
姜圆圆摇头,脑海里一片混沌,她现在有些听不清吴珍珍在说什么了。
脑子里都是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哦哦,那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安澜的弟弟,沈昭。”吴珍珍说,“阿昭,这是我今天刚认识的朋友,姜沅。”
沈昭不咸不淡“嗯”了一声,对不熟的人他没心趣多说话。
“没礼貌。”沈安澜轻轻撞了下他的胳膊。
姜圆圆勉强扯出笑容,抬头看向少年:“你好,你和你姐姐长得很……”
本来是想随口夸一下的,双胞胎在她印象中应该很像才对,可看清沈昭的长相后,她卡壳了。
沈昭很高,比沈安澜高了整整一个头,身形挺拔修长,眉目俊朗。
他不是那种浓眉大眼的长相,眼睛有些狭长,双眼皮很窄,一脸的不耐烦,一看就不好接触。
沈安澜这个弟弟长得比她好看多了,两人完全不像是一个妈生出来的。
“很不像是吧?”吴珍珍替她解围,调皮地眨了眨眼,“我小时候听说沈家有对龙凤胎姐弟也很好奇呢,后来偷偷跑去沈家看,结果你也知道了,大失所望哈哈。”
“安澜和阿昭的性格也截然相反哦,阿昭可叛逆啦,安澜有时候都管不住他。”
沈昭懒得听她们这些悄悄话,对沈安澜说:“姐,我们下午还有课,晚上我来接你回家。”
“好。”沈安澜也看出来他一刻也不想多待,“你回去吧。”
沈昭随意点点头,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吴珍珍撇嘴:“臭沈昭,还是这个死样子。”
“好啦好啦,都是一起长大的,你又不是不了解他。”沈安澜替弟弟说话,“阿昭就是这样,不太喜欢和陌生人多接触。”
“他这样可不好,在学校里会没朋友的!”吴珍珍气呼呼道。
沈安澜笑着附和两句:“好珍珍,不气啦,我先去教室看成绩,等下再去图书馆看书,你要不要一起呀?听说华大图书馆的藏书可多了。”
“行吧行吧,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陪你一起去啦。”吴珍珍看向旁边的女孩,“圆圆,你去吗?”她问的是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
姜圆圆轻轻摇头:“我下午还有事,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那行,不然你现在和我们一起去考试的那个教室?这个时间差不多出分了,老师会在那里等的。”
“你们先去吧,我等下来。”姜圆圆有力无气道。
“行吧。”多次被拒绝,哪怕是自觉非常友善的吴珍珍也有些小郁闷了,“那我们先过去了,你别迟到,老师会生气的。”
姜圆圆点了点头,目送两人离开的背影,她揉了揉太阳穴。
正午的太阳晒得她脑袋有些发晕,她咬着嘴唇,最后还是选择往教学楼那边走。
总要面对的,大不了就回家,这没什么的。
她安慰自己。
在教室门口等她们的不是之前那个老师,分发试卷的也不是监考老师。
是一个年龄有些大的老教授。
姜圆圆是最后一个进来的,沈安澜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姜圆圆坐在座位上,听着别的学生叫他张教授。
“卷子都放在你们的课桌上,同学们可以自己看看成绩,满分是一百分。”
张望津头发花白,说话却中气十足。
“有些同学也不知道是怎么考上的华大,这么简单的题目连六十分都达不到,到底是高考的卷子太简单了,还是这次的题太难了?我想你们心里应该有数。”
沈安澜翻过试卷,看到正面鲜红的九十八分,她愣了一下。
扣了两分?
又翻到另一面,沈安澜终于看到扣分的那题,是道化学题,步骤错了,旁边有红笔标注正确方法。
她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
哎呀,差一点就满分啦。
妈妈是科研所的,要是知道她连这么简单的化学题都能做错肯定会笑她是小笨蛋。
其他同学也在交头接耳说自己的成绩,不过都过八十了,所以他们不理解,为什么张教授会说有人连六十分都达不到,到底是谁啊?
他们抓心挠肝地四处看,问完这个问那个,都不是。
只有姜圆圆一直不敢看成绩,心脏噗通噗通狂跳。
六十分?连六十分都没有吗?
她神色黯然,看来只能收拾东西回家了。
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她终于鼓足勇气翻开卷子,看到上面红笔写的分数后,她如遭雷击。
十五分?竟然只有十五分?
不是说六十分不到吗?
此时此刻,张教授再次说话了——
“我也没想到,你们这一批学生里面有人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也有人蠢笨如猪无可救药。”
这么严重的话让交谈的同学们纷纷噤声,不敢置信地看向讲台上的老教授。
骂、骂这么狠的吗?
“十五分,我第一次见人考十五分。”张望津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下面的人都炸开了锅。
“什么?十五分?哪个人才啊快让我看看!”
“就算是发挥失常,这也太失常了吧?!”
姜圆圆捂着脸,从耳后根红到脖颈,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的异样也让同学们知道了,到底谁才是那个人才。
沈安澜有些不可置信,眸色十分复杂,似是有些不理解。
但很快,张望津给出了答案。
“姜沅同学?不,我应该叫你姜圆圆吧,你费尽心思顶替姜沅来上大学,就是为了拿着这张卷子回去交差?”
“你也有资格说自己是姜沅,你配吗。”
他的话让下面的同学们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忍不住惊呼出声。
冒名顶替?啊?冒名顶替!
天爷啊!我都听到了些什么?!
各色目光和嘲笑讥讽如潮水般向姜圆圆涌来,把她彻底淹没。
姜圆圆脑海里一片空白,耳朵里也是寂静
无声。
知道了,学校早就知道了。
她突然想起几天前那一幕,姜沅站在狭小的书架前,对她说:“圆圆,我很喜欢学习。”
原来在那个时候,姜沅早就知道了。
她是在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姜圆圆痛苦地闭上眼睛,趴在桌上,悔恨的眼泪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出了这么一个文化人……
姜大宝一路狂奔回家,好在姜德胜睡觉没有关门,他直接把亲爹从床上拽了起来——
“爸!姜主任被抓了!保卫科的人把他抓走了!”
姜德胜睡得迷迷糊糊,被姜大宝摇晃来摇晃去,头晕晕沉沉,好像还在公交车上一样。
别说瞌睡了,酒都给他晃醒了。
“什么事晚点再说……嗯?”感觉到不对劲,姜德胜不确定自己是做梦还是真的,他拍了拍自己的脸,“你说什么?”
“就在刚才,姜主任被保卫科的人带走了,而且看样子很严重。”姜大宝咽了口唾沫,后怕道,“保卫科的人都带着枪呢,那阵仗好吓人啊!”
姜德胜直勾勾地盯着儿子看,看得姜大宝心里发毛。
“因为啥?因为他拿了阿沅的通知书让女儿顶替她上大学?不对不对。”姜德胜一拍脑袋,坐在床脚抽烟醒神。
“你继续去筒子楼那边蹲着,看到姜主任他爱人回来了立马来告诉我!”
姜大宝嚎了一声:“爸,我还饿着肚子呢!你让我吃口饭再去!”
“滚滚滚!赶紧去!不然别说饭,你饭碗都要没了!”
姜德胜不清楚姜主任到底是因为什么被抓了,因为买卖工作?还是别的啥?
他现在心里七上八下的,一边抽着烟一边抓着头发,嘴里喃喃自语:“咋回事呢。”
杨英得知自家男人被钢铁厂保卫科的人带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她刚从棉纺厂出来就听到这事,脑袋里“嗡”的一声,只觉得天昏地暗。
她强撑着精神跑到钢铁厂,门口保卫科的人把她拦了下来:“站住!干什么的?”
“我是姜城的爱人,他是你们厂焊工车间的主任,我来叫他回家吃饭。”杨英嘴唇煞白,胡乱编了个理由。
只有见到人才能知道原委,不然无从下手。
“自己登记一下。”保卫科的人瞥了她一眼,扔了个本子过去。
杨英握着笔,颤颤巍巍写完名字,手还有点抖,好半天才还给他。
“行了,进去吧。”保卫科的人摆摆手。
杨英脚步发飘,她一路往前走,最后找到了厂长办公室。
“这位女同志你找谁?”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的秘书拦住她。
“我找高厂长,我是姜城的爱人,我们家姜城今天被保卫科的人带走了……”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从里面推开,高厂长皱着眉头问:“怎么回事?”
“她说她是姜城的爱人。”秘书如实禀告,“姜主任今天被保卫科的人带走了。”
“什么?”高厂长有些错愕,“保卫科的人抓他做什么?怎么没有人通知我?!”
他今天去市里面开会去了,上面一再要求加大钢铁产量,让他们厂抓紧落实,如期交货。
高厂长才刚回来,在办公室里面的休息室眯了会儿,就听到外面有动静。
秘书本来就是想告诉他这件事的,脸色有些为难道:“听说是孙副厂长下令抓的人,具体情况我还没有弄清楚。”
“胡闹!简直是胡闹!姜城现在人在哪?我要见他!你去把孙副厂长喊来,我倒要看看他为什么要下令抓一个车间主任,他不知道现在生产任务重吗?这是在影响整个钢铁厂的交货进度!”
“我在这。”孙副厂长意气风发,满面红光,大步走过来,“高厂长,您一顶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我可担待不起啊!”
“姜城呢?”高厂长不理解他为什么突然抓人,为了斩断自己的左膀右臂?这也太激进了,不像是他的作风。
“这您得去问保卫科了,人不是我抓的,我哪知道他在哪。”孙副厂长抬手看了眼腕表,“不过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公安局交代犯罪事实了吧。”
“买卖工作名额,威逼利诱姜德胜顶替他女儿的大学名额,还有——”
见保卫科来人了,孙副厂长脸上笑容更加深刻:“高厂长,这么多年了,您对厂里做出的贡献可不算多啊,要是贪心不动就这么当下去还能安稳退个休,现在后悔可晚了。”
高厂长怔愣许久,终于反应过来他肯定是知道什么了,脸色铁青。
“高厂长,我们查到你伙同姜城倒卖焊工车间的钢铁原料,麻烦你跟我们去公安局走一趟吧。”说话的是保卫科科长,他认识高厂长也有十几年了,也想最后给他点体面。
孙副厂长老神在在看着他:“高厂长,快请吧,好好和公安局以及党组织的同志们说清楚,你是如何从满怀壮志走到贪污腐败的。”
早些年高厂长确实有些抱负,想把钢铁厂发展成宣城一钢,奈何他这人空有野心,实力不足。
而且还经常给孙副厂长使绊子。
两人明争暗斗,厂里无人不知。
杨英只能眼睁睁看着高厂长被带走,她知道这会彻底完了,姜城这辈子恐怕是出不来了。
见她单手撑着墙摇摇欲坠,孙副厂长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杨英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多钟了,家里房门大开,电视机收音机冰箱这些之前的东西都凭空消失,她跌跌撞撞去卧室,拉开斗柜抽屉,里面的首饰还有手表全都不翼而飞。
“啊!遭贼了!我家进贼了!”
她崩溃大叫,到处找存折和钱票,最后只找到自己的那份工资存折。
“杨大姐,别喊了,公安同志带着你家姜主任回来过一趟,这些东西是他们搬走的。”
“哪来的贼啊,你以为像你们夫妻俩一样,厂里的钢材都偷……”
门口站着的婶子嘀咕道。
她们都是钢铁厂的工人家属,姜家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整栋楼都知道了,偷钢材还偷人家小姑娘通知书。
“你们家姜圆圆平时看着挺懂事的,怎么悄不声就敢干出这么大的事?顶替人上学,还是首都的大学,合着什么好事都让你家占了?”
杨英浑浑噩噩的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丝清明。
对,圆圆!圆圆还在首都。
现在事情败露了,她都不敢想象圆圆会经历些什么。
她要去找小安!让他想办法把妹妹带回来!
杨英刚下楼就撞上回家吃了晚饭过来的姜大宝,他才没有那么蠢听他爹的话饿着肚子在这里等。
姜大宝刚要回去通知他爸,就被阴沉着脸的杨英叫住。
“你是姜家的老大?”
姜大宝挠挠头,刚想问她怎么认识自己,就听杨英又说:“带我去你家,我有话要跟你爸说!”
姜大宝一头雾水带着她回到家,这时姜母也回家了,关于姜主任家的事她也听说了。
到现在她其实有点庆幸,没有让姜沅这么快嫁过去,不然自家跟姜主任家扯上关系,男人还有大儿子在厂里不得被人背地里骂?
不过她还没有把姜沅从房间里放出来,这孩子现在开始有自己的主意了,这可不是好事。
虽然一直嫌老二是个没主见的,但有什么事总是想着娘家,这种才让她省心。
两口子一边做饭一边商量接下来怎么办,姜德胜有些担心:“孙主任收拾完姜主任是不是就要转头来收拾我了?我看他对我好像意见很大。”
最近他和姜城走得太近了,焊工车间的人都看在眼里。
“人家没有主动找你的麻烦你就当不知道,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摘清关系。”姜母思考了会儿,往锅里下了点白菜和粉条,“我看这桩婚事也成不了,正好没订婚,就这样算了,不过沅沅那里还是不能让她去首都读书。”
以前刚从姜二宝那里知道姜沅考上了大学时,姜母其实是愿意让她去读的,等她读了出来家里也有好处不是。
可现在不同了,姜沅心野了,不知不觉就敢瞒
着家里跑去省城,要是让她去读书,以后多半都不会回来了。
还不如找个人把她嫁了,起码还能收回点彩礼钱。
“到底不是亲生的……”姜德胜撇嘴,剩下的话没说完,被姜母瞪了回去。
是啊,到底不是亲生的。
姜母心思活泛了一下,现在录取通知书的事也暴露了,听说厂里那个办事员给孙副厂长打了个电话,她会把姜圆圆带回来。
姜主任都被抓了,二宝的工作肯定泡汤了,既然这样,那如果让姜沅和二宝结了婚,再让她去读书……
这样一来,姜沅就彻底就家里绑定,她以后飞得再高还是要回来。
可是这样一来该怎么解释当年的事?说她是捡来的?
姜母想着晚点先去试探一下小儿子的态度。
正想着呢,姜大宝的大嗓门响起:“爸?妈!杨阿姨来了。”
姜德胜一听,扔下手里准备切成丝的老白菜梆子:“小声点!你想让街坊四邻都听到吗?进来!关门!”
以前他攀上姜主任那是恨不得昭告天下,现在只巴不得藏着掖着,千万别让人看见。
可还是有眼尖的看到杨英进了姜家的门。
“这两个蔫儿坏的姜家凑一堆了,也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呢。我就说姜家那个小阿沅成绩那么好怎么可能考不上大学,难怪田大姐那天支支吾吾的,原来是把通知书卖给领导给儿子换工作了啊。”
“真是缺德!”
姜大宝把声音隔绝在外,这几个婶子说话也不知道压着点,听得他脸上燥得慌。
不过爸妈这事做得确实不地道,而且为啥只给姜二宝换工作,自己就没得到点啥好处。
现在有事了就知道喊他回来了。
门关上,姜德胜的表情也淡了下来,没有以前那么笑脸相迎了。
“杨大姐,你是来做什么的?如果是谈婚事,那就算了。”
“当初我们就是口头说一下,也没有订婚也没有给彩礼,这件事就这样吧。”
杨英眼眶红彤彤的:“姜德胜,你们别做得太绝情了,现在看我们落难了就想撇清关系?别想!”
她咬牙切齿道:“现在我女儿大学也上不了,老姜被保卫科的人带走了,这个婚不管你们愿不愿意都必须结!”
“还有当然通知书的事老姜给了你五百块钱,这个钱你要么退给我们,要么当成彩礼,自己看着办吧!”
她现在是恨透了姜沅,恨透了姜家人。
哪怕是鱼死网破,也得拉上个垫背的,别以为她女儿上不了大学姜沅就可以去接着上,想都别想!
听孙副厂长说到自家男人威逼利诱姜家拿出录取通书换给她女儿的时候,杨英就知道这件事肯定是姜家在里面搞鬼,不是姜家人自己说出去孙副厂长不可能会知道这件事。
他们暗中扯上了关系!
开始杨英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但是看到家里被搬空后,她就猜测到是什么原因了。
他们很少让人来家里,除了姜德胜一家。
“如果不是你们暗中告密,孙副厂长就不会怀疑我们家老姜的钱来路不正,姜德胜,这是你欠我们家的!”杨英披头散发,脸上都是泪痕,表情看起来很吓人。
姜德胜自己都是一头雾水呢,他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欠她们姜家的了。
“你拿了姜主任家五百块钱?不是说只有一份工作名额还有下次评选你成为六级钳工的考核证书吗?”姜母拧眉,“姜德胜,你背着我藏钱?”
姜大宝也张大了嘴巴:“难怪,小蝶说爸最近买的都是好烟好酒,还纳闷你哪来的钱票呢!”
姜德胜是故意去大儿媳工作的供销社去买的,这下好了,反而落人口实。
他缩了缩脖子:“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钱我是不可能退的,通知书给你们了,是你们自己没本事处理好。”
杨英一听恨不得扑上去抓烂他的脸。
外面吵吵嚷嚷,里面房间里,姜二宝看了眼坐在旁边闭目养神的姜沅,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姜主任被抓了?而且是因为被发现家里钱财来路不正,所以孙主任才和他叔叔开始查的?
姜二宝只觉得两眼一黑。
他忘不了上次自己为了忽悠姜沅安心嫁去姜主任家,对她说姜主任家的彩电多值钱钢笔多值钱沙发多值钱。
合着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姜二宝是真的欲哭无泪。
这件事打死也不能让爸妈知道!
他也是下午才知道孙小麦根本没有欺负三姐,反而和她关系很要好。
孙小麦下午把他房间玻璃砸了个洞,隔着窗子和姜沅说了话,到现在那个洞还透风进来呢!
可他现在嘴巴被堵上了,能动的手也被绑上了,说不出来话来,也不能告诉他妈,是姜沅和和孙主任联手把姜家搞垮的。
姜沅明显是累了,她单手支头睡着了,对外面的动静充耳不闻。
“不管怎么样,婚事不能变,姜沅我要带走。”杨英语气坚决道,“哪怕是她要去上大学,这个大学生也必须是我们家的!”
“她的通知书我们是出了钱买的!”
杨英现在的状态让姜德胜有些害怕,姜主任被抓了,他儿子姜安在钢铁厂的工作肯定也保不住,这一家子现在是缠上他们家了。
姜德胜扯了扯姜母的衣袖:“要不就按她说的办?不管怎么说咱们手里还能有五百块钱呢。”
“不行,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谁敢和她家扯上关系?你钢铁厂的工作还要不要了?”姜母不敢激怒杨英,怕她在这里大吵大闹把所有的事抖出来。
要是被别人听到了,那是真的没脸见人了。
录取通知书的事没办法,从孙副厂长嘴里说出来那一刻就注定传遍钢铁厂,可两家有意结亲的事还没人知道。
姜母没办法,只能先稳住杨英:“杨大姐,先让我们考虑考虑吧,这事过段时间再谈。”
其实现在让姜沅嫁过去已经不划算了,哪怕不让姜沅去读大学,她也是一个高中生,而且相貌出挑,想找条件好的也容易。
姜主任家已经完蛋了,她想换个人家。
可这话不能当着杨英的面说吧,这是真的要招人恨了。
“明天我会带着小安过来接人,你们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谁也别想好过!”杨英不接她的茬,撂下这句话就走。
姜德胜和姜母面面相觑,都有些头疼。
钢铁厂出了这么大的事压根瞒不住,姜大宝本来正打算回去,他媳妇儿先过来了。
“我听说姜主任被抓了?那二宝的工作是不是也泡汤了?”
她一开口就让姜母黑了脸。
但是这个儿媳妇脾气大,娘家又比夫家强,而且自己那个棒槌儿子是个妻管严,她不敢随便和金蝶发脾气。
“姜沅呢?她竟然能考上首都的大学,咱们老姜家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啊,出了这么一个文化人。”
金蝶四处打量,没看到姜沅的影子。
“在里屋和二宝说话呢,”姜母想搪塞过去,“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带大宝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那我见见二宝总行吧?昨天晚上爸火急火燎把大宝叫走说二宝病了,我这个当嫂子的怎么也得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不然回去我爸妈问了我也不好回答。”
姜母懒得和她掰扯,给姜德胜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开锁。
金蝶看到姜德胜的动作,眼底有一抹异色闪过,她其实有些不理解。
自家有人考上了大学,怎么他们老两口好像并不怎么开心?反而好像个烫手山芋一样。
等姜父开了门之后,金蝶收敛表情,恢复原样。
“二宝,大嫂来看你了,你是哪儿病了? ”
姜二宝嘴里的布以及手上的绳子都被解开了,他瞥了眼姜沅,不敢乱说话。
姜父示意姜大宝在这看着,他去和媳妇儿商量对策。
现在有点骑虎难下,不把姜沅嫁过去怕姜主任家那母子俩闹事,但是嫁过去了,姜家又要惹一身骚,还得不到什么好处。
难啊。
金蝶嘴上说是来看姜二宝的,但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姜沅。
她语气有些羡慕:“听说你考上了华大,真厉害啊,小妹。”
整个云县,姜沅应该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被华大录取的学生,就连特殊时期以前都从来没有过。
金蝶时常会感慨,怎么老姜家会出了这么个异类呢,姜沅不管是从长相还是别的学习,都不像姜家的孩子。
不过她也没有过多怀疑,不然这个世上哪来的天才嘛。
天才的父母可不一定就聪明,有时候没脑子的反而能生出聪明货。
就是有点可惜了。
姜沅抿唇,轻声细语道:“大嫂应该知道,妈不会让我去上学的。”
金蝶当然知道,她这次过来不是真的因为姜主任被抓了过来询问情况,而是孙小麦说姜沅带话给她,希望她能回趟家。
“我帮不了你,”金蝶实话实说,“爸妈什么脾气你也清楚,而且我也确实帮不上你什么忙。”
她从来没有把自己真正当成姜家人,对于姜家的事也懒得插手过问,除非是涉及到姜大宝和自己的利益。
“我一直觉得大嫂才是家里唯一的明白人,”姜沅忽然仰头,她坐在椅子上,黑白分明的眸子就这么看着站在面前的女人,“大嫂应该也不希望自己未来的孩子一辈子在云县上学工作吧,难道大嫂不想我以后的小侄子小侄女能去首都看看吗。”
“我上不了的大学,说不定他们能去,要是有个首都的户口以后也许就能吃上那边的供应粮。”
“大嫂,比起云县,首都的广阔天地更加大有作为。”
金蝶心中一动,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她爸是粮食局的小领导,见识不是姜德胜这种普通工人能比的,眼界也比常人要宽。
如果可以的话,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
能去首都的话,谁还愿意待在云县啊。
哪怕她现在还没有孩子,但她家里有个还在读书的弟弟。
金蝶想了一会儿就知道姜沅什么意思了,一个能考上华大的人,只要她愿意,辅导出一个能考上大学的人并不难,而且听她的意思还是首都的大学。
她每天都有听新闻,对于现在的政策很了解,知道这几年的大学生含金量到底有多重,可以说以后国家多数重要岗位的人就出在这群人里面。
金蝶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为了自己的利益,她必须帮姜沅。
只要弟弟能考上大学,自己在家里的话语权也会越来越高,以后自己的孩子哪怕姜沅这个姑姑不帮衬,亲舅舅总会想办法帮忙的。
“我知道了。”不用过多考虑她就做出了决定,扫了眼依旧不明就里的姜家兄弟二人,金蝶暗骂一句蠢货,一家子绑在一起还不如姜沅一个人聪明。
她和姜沅对视一眼,聪明人之间不用把话说透,该做的事她自然会去做。
“好好照顾二宝吧,妈说得对,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听到脚步声,金蝶朝姜沅略微颔首,“大宝,我们该回去了,别让爸妈在家里等着急。”
姜母是过来给姜二宝喂水的,听到金蝶的话,她点头,心里很满意。
金蝶刚出房门就看到姜母在门外,她随口一问:“二宝和那个于小凤的事定下来没有?我们供销社最近有一批新款式的布料,是暗红花纹的,喜庆,用来结婚再合适不过了,要不咱家先买点备着?以后要用的时候怕是一时难买到了。”
“定了定了!”姜二宝一听到小凤的名字,眼睛都亮了,在床上叫嚷,“我去过小凤家里了,她爸妈都同意。妈!买布料!”
姜母拿这个儿子没办法,现在工作的事吹了,媳妇儿总得娶吧?就他对于小凤这痴情的模样之前的想法也别提了,姜沅不是亲生的这件事只能烂在肚子里。
正好姜德胜手里还有五百块钱,拿两百出来做彩礼也差不多了。
“行,买!”姜母看了眼一脸乖顺的姜沅,“小蝶,你多买点布料,到时候给沅沅也做身新衣服。”
这是她惯用的手段,打个巴掌再给颗甜枣,老二姜叶当初就是这么被她妈拿捏的。
“谢谢妈。”
果然,姜沅开口了。
姜母叹了口气,语气也缓了几分:“沅沅,女孩子就是要早点成家,嫁个好人家比什么都重要,你放心,妈是过来人,不会害你的。”
“小蝶,你等一下,我去拿户口给你。不过家里的布票有些不够……”姜母的意思是你小叔子和小姑子都快娶妻嫁人了,你作为大嫂怎么样也得表示表示吧。
金蝶不乐意了:“妈,上次二宝托我买瑕疵布还是我给垫的布票呢,我今年自己都还没做几身新衣裳。您要是不想买就算了,这种高级紧俏货别人没有关系基本上买不到,我们供销社的同事们都内销了,算了,您还是自己去别的地方买吧。”
“妈!”姜二宝一听不乐意了,又要开始撒娇痴缠闹那一套了。
姜母一听急了:“你爸那儿可能还有点布票,我去找来给你,买,咱们买!”
金蝶对着姜母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从她这占便宜,难怪她爸妈都不爱搭理姜家人。
等姜母拿来了户口本和钱票,金蝶微不可察瞥了眼姜沅:“妈,那我和大宝先回去了,拿了布料我再过来。”
“行,外面天黑了,路上注意点。”
等夫妻俩走了,姜母喂姜二宝喝了水,又喂了点饭,哪怕她刚才对姜沅态度有些软化,但还是继续锁上了门。
听到落锁的声音,姜二宝更加绝望了。
他今晚哪还敢合眼睛啊?刚才姜沅就轻飘飘看了他一眼,现在后颈还觉得凉飕飕的,压根不敢告状。
“媳妇儿,这不是回家的方向啊。”姜大宝呆头呆脑跟着老婆走了一段,才发现不对劲。
他打着手电筒晃了晃:“咱们走反了。”
这是到了钢铁厂老家属院外面了吧。
“哪那么多话?你在这里等我。”金蝶从他手里夺过手电筒,捏着户口本,径直往孙主任家去。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不能迁,我不同意!……
孙主任一家正在吃饭,因为姜城被抓了,今晚加餐,吃红烧肘子和酱爆牛肉。
“爸,你说姜沅能去上大学吗?她今天让我给她那个嫂子带话,也不知道人家能不能帮忙。”
孙小麦吃得满嘴是油,张红嫌弃地梅递过去一张手帕让她擦擦。
“她是个有主意的,一直到现在哪一步不是按她的计划在发展?”孙主任没有那么担心,“我今天听你二爷爷说,人家华大招生办的组长就是特意为她来的,这件事应该能成。”
“就是户口难拿,姜家那口子要是扣着不给谁也没办法。”张红梅又问,“既然高厂长下去了,二叔是不是就能当厂长?”
“八九不离十。”孙主任笑眯眯道,“任命用不了多久就能下来,现在正是生产任务重的时候,上面肯定会让二叔顶上去。”
“一张录取通知书牵扯出这么多事,这个姜家的小姑娘可真是……”张红梅看了眼抱着大肘子啃的闺女,又不自觉叹了口气。
“各人有各人的福分,小麦虽然读书不太行,但是咱们做父母的以后多为她打算,总归差不到哪去的,不像姜家。”
孙主任提起姜家人就厌恶,姜德胜的工作肯定是别想要了,等他二叔当了厂长,第一时间就让他们父子俩从厂里滚蛋!
一家人正在唠嗑,有人敲门。
“来了——”
张红梅推开门,看
到来人怔了一下,随后笑道:“小蝶啊,进来吧,等你挺久了。”
金蝶就在供销社工作,她没道理不认识。
当初还有点惋惜,这么精明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就嫁进姜家了,不过后续的发展让她对这孩子刮目相看。
不住婆家,住在娘家,拿捏住丈夫对她唯命是从,公婆再有意见也没办法。
是个厉害角色。
金蝶心中的异样感越来越强,忍不住问:“您怎么知道我会来?”
“今天下午沅沅让小麦给我家老孙带了话,说你肯定有办法拿到户口。”张红梅其实一开始也是有疑义的,但是看到金蝶的这一瞬间,什么想法都消失了。
难怪老孙说连二叔都夸姜沅脑子好使,果然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以后让小麦多听她的准没错!
进了屋子,金蝶心里还是心绪难平。
姜沅就这么笃定自己会动心,她真是……
太知道自己的软肋是什么了。
“孙主任。”面对这个丈夫的车间主任,她态度还是很恭敬的。
孙主任脸色平常,没有对姜沅的和煦,甚至都没有开口让她坐。
“本来我是打算过几天就辞退你公公和你家姜大宝。”
这话一出,金蝶脸色大变。
她急忙道:“孙主任,这件事我家大宝全程没有参与,他是不知情的啊!”
金蝶不知道姜沅为什么和孙主任家交集这么深,但她现在非常害怕姜大宝会丢了工作。
本来爸妈就瞧不上姜家瞧不起姜大宝,在厂里好几年了还是个二级焊工,一个月的工资还没有她高。
当初她就是看准了姜大宝耳根子软好拿捏才嫁给他的,要是姜大宝现在连工作都没有了,她爸绝对不乐意,说不准还会想让她离婚。
“不知情他跟着去省城堵人?”孙主任一句话把金蝶堵的哑口无言。
“我真不知道这件事,这是他爸妈撺掇的,大宝那个人头脑简单,他爸妈说什么就做什么——”
金蝶还要再解释,孙主任摆摆手,看向她手里的户口本:“要是你今天没来,姜大宝的工作肯定是保不住了,现在可以酌情考虑,让他重新从学徒工做起。”
金蝶差点把户口本捏碎。
孙主任一句话就让姜大宝的工资少了一半,在厂里这么久现在和刚进厂的没区别了?
气恼的同时又心惊,姜沅竟然把一切都算得这么死,要是自己今天没帮她,大宝的工作就没了,自己到时候还是得求到她头上去。
这么一想,姜沅还是给她留了点体面的。
金蝶吐出一口浊气,双手把户**给张红梅,郑重道:“姜家的事我和大宝绝对不会掺和了,不管姜沅要做什么,也绝不会阻拦。”
张红梅笑了:“你是个清醒的,姜家要是出了个大学生,对你也有好处不是?”
直到跨出孙家的门,金蝶还有种依旧踩在云端的感觉,头重脚轻。
姜大宝见媳妇儿来了,屁颠屁颠跟上去:“老婆,你咋去孙主任家了?咱爸跟姜主任是一伙的,跟孙主任可不对付呀!”
金蝶恨不得破口大骂,真是个猪脑子。
你爸跟姜主任一伙没错,你妹可是跟孙主任是一边的。
现在姜主任被抓了,姜主任的靠山高厂长也被抓了,孙主任和他亲叔叔平步青云,有点眼色的就知道要偏哪一边。
公婆到现在还敢和姜主任家搅和到一起,真是不知死活。
要知道孙主任的爱人张大姐可还是棉纺厂的小领导,婆婆那份工作能不能保住也就是人家随便找个由头的事,一家子人头脑都不清醒。
公公的工作肯定是没了,这也是他活该!
“以后少回去晃悠,你昨晚这一趟差点把自己工作都弄没了,再回去咱俩就离婚!”金蝶警告道。
姜大宝想了半天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差点把工作弄没了。
一路上被老婆训孙子一样从钢铁厂家属院训到三道湾,屁都不敢放一个,还得问他老婆渴不渴。
翌日一大早,孙主任就去了公安局,他前脚刚到,关校长就来了。
两人互相打了个招呼,握完手,彼此都有些唏嘘,特别是后者。
之前还顾忌帮了姜沅姜主任会不会找自己麻烦,结果转眼姜主任就完蛋了,自己反而搭上了孙副厂长这条线。
“学籍档案我都带来了。”关校长笑道。
“户口在我这。”孙主任也乐呵呵的。
两人相视一笑,大步往公安局里走。
接待两人的是公安局副局长,也是钢铁厂保卫科科长。
“胡局长,我们来给姜沅迁户口,这是华大的原教授亲手写的证明,上面有华大的公章。”关校长把自己从招待所带回来的手写信以及学籍档案都递过去。
“这是姜沅的户口,胡科长你看看还要不要别的什么材料。”孙主任是打定了主意,不管缺什么他今天都要补齐,立刻把姜沅的户口迁走。
胡局长方正严肃的脸上也露出笑容:“昨天我们连夜审问了姜城,他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实,包括倒卖国有资产以及利诱姜德胜买卖姜沅的录取通知书。”
“姜沅的通知书我们也拿回来了,有你们手里这些东西,可以直接将她的户口迁到华大的集体户口上。”
孙主任给他递了根烟:“那就麻烦你了胡科长,这孩子不容易,迟则生变,华大那边也催了,让她赶紧去入学报道,不能再耽误了。”
胡局长随手将烟别在耳后,点头:“放心,马上就能办妥。”
“不能迁!我不同意!”尖锐的嗓音破空而来。
姜母快步跑上台阶,伸手就要去抢胡局长手里的户口本。
“这属于偷窃!公安同志,姜沅要迁户口没经过我的同意,我要报案!”
她上班到时候经过供销社,想去看一下布料是啥样,结果供销社其他小姑娘说压根就没有什么新布料,而且金蝶今天休假。
姜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
她是又气又怒,她想破天了都想不到儿媳妇怎么可能帮小女儿。
金蝶向来对姜家人不上心,和姜沅的交集也少,而且是个非常精明利己的人。
小姑子嫁出去了她说不定还能得到好处,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因为对金蝶没设防,再加上想破脑袋都想不到金蝶竟然会插手这件事,而且以前买布也是拿户口给金蝶买,所以这次她也毫无防备。
果然不管女儿还是儿媳,到底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孙主任眼疾手快一把拦住她,厉声喝道:“这是公安局!你要做什么?公然袭击公安同志吗?!”
胡局长下意识摸了下腰间的配枪:“这位女同志,往后退!”
刚才还激动的姜母瞬间就清醒了,想起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事,她双腿抖成筛子。
但她还是强忍着害怕:“公安同志,这个户口本是我的,我是户主,我儿媳昨晚从家里偷了户口本,我现在要拿回户口本。”
姜家的户口随母,粮油关系也是,姜沅的户口在她名下。
孙主任冷笑:“还没有清算到你们,你自己先跳出来了,为什么要迁户口你心里不清楚?再胡闹你们一家都喝西北风去!”
之前是怕姜德胜和他媳妇儿把户口藏起来了没办法拿到,现在到手了还不能把姜沅户口的事落实了那就是他们没用了。
“我实话跟你说,买卖通知书要是姜沅追究起来,你们也是要担责的!”
“不可能!”姜母虽然被他拿工作的事吓了一下,但不相信卖个通知书还有负什么责任,“孩子是我们养大的,自己的孩子我不想让她读书了,通知书给别人了又咋样?天下哪有这样的事?还有没有王法了?”
在她看来,子女的一切都是父母的,刚开始知道姜沅考上大学了她还是有点想让她去上学为家里带来好处,可闹到现在她是绝对不会再让姜沅去的。
都这样了姜沅哪怕表现得再
乖心里肯定也记恨她们,她凭啥要帮别人培养孩子?还不如早点嫁出去算了,就当这个孩子没养过。
金蝶拿户口这事让她彻底看清了姜沅,对这个女儿打起十万分的小心。
难怪以前老人都说咬人的狗不叫,姜沅就是这样,看起来乖巧懂事,但她就像一头蛰伏的小兽,随时都有可能出其不意咬你一口。
姜母只恨自己没有早点看清她,不然早就不可能让她上学了。
这边还在争执僵持,外面有俩小轿车径直开了进来。
县教育局的领导下车后,一路小跑绕到另一边,亲自拉开车门。
“裴处长,您慢点,小心脚下。”
一双锃亮的皮鞋出现在眼前,裴景深弯腰下车,瞥了眼台阶上面门口的闹剧,笑着说:“看来我们来的正是时候。”
县教育局的局长汗如雨下。
裴景深是前几年调来宣城教育厅的,他负责省纪委监委驻省教育厅纪检监察组的全面工作。
冒名顶替的上大学的事一出来,这位裴处长可算是找到理由名正言顺整顿全省教育局了。
今天这位裴处长没下通知就来到县教育局,他的人二话不说就把苏凯云带走,随后立刻驱车来公安局。
县教育局局长扫了眼台阶上面的人,基本上都是熟人。
二中的关校长,钢铁厂的焊工车间副主任,公安局副局长老胡。
他暗自心惊,这几个人怎么聚在一块了?
“孙主任,姜沅的户口迁了吗。”裴景深和孙副厂长有些交情,这叔侄俩长得很像,一眼就能认出他的身份。
“……还没有。”孙主任下意识回答,他扫了眼县教育局长,用眼神询问这位是谁。
县教育局长抬头往上面瞥了一眼,孙主任立马会意。
听完孙主任讲的原因,裴景深蓦然笑了,镜片后的眼睛却泛着冷意。
“这位同志,你买卖女儿的通知书是违法的,虽然现在有关的法律还不太完善,但你们的行为侵犯了他人的受教育权。”
“还有那位顶替你女儿上学的小姑娘,冒用顶替他人的高等学历教育资格,她要被发往边疆做三年劳动改造。”
裴景深话音刚落,胡局长立刻说:“我们的人已经在火车站蹲着了,她一出站立马抓回公安局。”
这种不急不缓但又带有压迫性的语气比孙主任的厉声喝止还让姜母害怕。
姜母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没有侵犯他人的啥教育权啊,姜沅是我女儿,我亲女儿。”
想起什么,她立刻说:“领导,买卖通知书的事是我家那口子干的,跟我没关系,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到了现在,她哪还强硬得起来。
裴景深给了身后的人一个眼神,那人会意,看似把姜母扶了起来,实则是架到一边。
孙主任在钢铁厂混了这么多年,上级眼珠子一转他就知道该干什么:“胡科长,快把户口的事办了,裴处长日理万机,咱们别耽搁他。”
胡局长现在哪还不清楚这位裴处长为何而来,他点点头,二话不说拿着一叠资料就去户籍科。
过了二十分钟,他把各种资料档案还给孙主任和关校长,又递过去一张纸:“办妥了,拿这个去首都公安局盖个章就行了。”
“谢了啊,回头去厂里我请你喝酒。”孙主任心情别提多好了,笑眯眯道。
“不用,工作期间我不喝酒。”胡局长义正言辞拒绝。
孙主任:“呵呵,随便你,爱喝不喝。”
事情办好了就行。
姜母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做完这一切,就像泄了气的皮球。
户口迁走了,现在她是彻底拿捏不住姜沅了。
咋办啊。
孙主任把户口本一把塞到失魂落魄的姜母手里,语气有些不屑:“拿着你的宝贝回去吧,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父母,对孩子跟对仇人一样。”
关校长也不解:“你们到底怎么想的?要是我们家出了个全国状元,我敲锣打鼓都要把孩子送首都去,压根做不出来这种黑心事!”
“什么?”孙主任愣了一下。
别说姜母傻眼了,就连他也有点听不懂关校长的意思:“什么全国状元?说啊老关!别卖关子了!”
本来要走的裴景深也停下脚步。
一向冷静的脸上也闪过一抹讶异。
“姜沅不仅考上了华大,分数还是排在全国第一。”关校长反问,“你们不知道?”
随后,他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哦对,你们不可能知道,原组长说这次考试的成绩都是保密的,全校只有他和校长知道真实分数。”
孙主任:“……”
装,不就去了趟省城吗,怎么不装死你。
虽然对关校长有些不满,但他此刻的心无比火热。
小麦啊!你真是命好!撞大运了!能遇上姜沅这么个朋友。
恢复高考后第一个高考状元,有她辅导还能上不了大学?
哪怕是个猪脑子也该开窍了吧!
裴景深显然也没想到姜沅会是第一名,小师弟也没有跟他说。
可能虞必先自己也不知道帮的小姑娘会有这么厉害的吧。
裴景深头一次由衷的笑了:“孙主任,关校长,我要回省城了,姜沅就麻烦你们多关照一下。”
他随意瞥了眼呆若木鸡的姜母,又对关校长说:“老关,你应该也在县二中呆不了多久了,回去好好和嫂子说一下吧。”
孙主任点头应下,不用他说自己都会注意姜沅那边的。
不过他有点纳闷,这两人竟然认识?这位关校长有点能耐啊。
就连县教育局局长也多看了关校长两眼。
看到裴景深上车后,他顾不上想别的,又赶紧跟了上去。
“姜家大嫂,要是还想保住你自己和儿子的工作,就赶紧让姜沅去学校报道,已经害了人家一次了,别再耽误你女儿了。”孙主任看不上姜母,但还是耐着性子劝道。
姜母脑海里空空的,说不上是后悔没拦住当初姜德胜和二宝卖了通知书以至于自己没办法在姜沅身上谋取更大利益还是后悔把户口本给了金蝶。
但她绝对不后悔不让姜沅去上大学!
如果是普通一点的大学还好,可她竟然考了全国第一?!
姜母思绪飘远,想起当年村附近驻扎的那个部队临时搭建的诊所帐篷。
她到现在还记得隔壁床那个貌美的女人,好像是随军的,快要生产的那段时间男人出任务去了。
当时十里八乡的村里有人要生了都是去部队的诊所,哪怕是镇上的人也是去那儿。
别的产妇哪怕生了都是喝的野菜糊糊汤,而那个女人每天都有水果罐头和麦乳精和红糖吃,不过没有人陪产。
刚开始她除了羡慕也没有别的,自己一发作就去了军诊所,可一两天了还没有要生的迹象,婆婆还过来骂她故意赖在诊所躲懒不干活。
等她要生了,隔壁床也要生了,而且还是罕见的龙凤胎。
她就记得那天生孩子的起码有十几个,有军嫂也有村民。
自己的孩子先生了下来,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跟只小猫一样,她知道,这是怀孕的时候没营养。
大人都没吃东西,小孩咋可能身体好。
军医就那两三个,忙得脚打后脑勺压根没精力注意别的,在帐篷里团团转,到处都是产妇痛苦的叫声和小孩的哭声。
当时就隔了一道军绿色的半截帘子,她能看到旁边生完一直没睁过眼虚弱到晕了过去的女人。
男孩儿她不敢换,于是趁军医没注意,她咬牙下了决心,悄悄把那个女孩儿给换了。
等军医给别人接完生来抱孩子洗澡的时候就已经换了个个,那个女人醒来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孩子。
姜母从她眼中看到了怜惜和慈爱,本来还有些
动摇的心瞬间坚定了起来。
孩子跟着自己回去可能还会养不活,但是这个女人看起来条件就很好,她一定能好好对孩子。
当天姜母就抱着换来的孩子回去了,这件事本来打算烂在心里不说,可这孩子的妈长得太漂亮了,哪怕小孩子小时候看起来长得都一样,皱皱巴巴的,可一旦长开了姜德胜绝对会怀疑她偷人。
所以她到家的当天就跟姜德胜说了。
当时姜德胜听到是个丫头并不在意,抽了两口旱烟就继续下地干活。
对他来说女儿都一样,健康的女儿远比病殃殃的女儿好,还能帮家里多干点活减轻负担。
所以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两口子一直瞒着家里所有人。
直到后来进了城,逢年过节再回去村里人看到白白净净的姜沅也只会觉得城里水土养人。
偶尔也有人提起小时候的姜沅比村里的孩子们好看,但姜母只是一笑置之。
大家每天都忙着赚工分,天刚亮就出去干活天黑了才回家,对小孩子的印象都不太深,随便敷衍一下就忘了。
“听见没姜家嫂子?”孙主任不耐烦道,“我跟你一起回去看看姜沅。”
姜母陡然从过去的记忆里回神,听到他要和自己回去,突然想到了昨天杨英说今天要来把人带走。
她眼神飘忽,不敢和孙主任对视。
孙主任哪能看不出她有问题?
瞬间板起脸,吓唬道:“赶紧走,要是姜沅出了什么问题,信不信把你们一家老小都发配到沙漠去种树!”
他哪有这个权利,但姜母被唬住了。
她咽了口唾沫,看了眼不怒自威的胡局长,颤颤巍巍问:“姜主任也要去种树吗?”
“种树?”胡局长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残酷笑意,“十天后街口打靶,你们一家人都过来看吧。”
姜母两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孙主任看了眼眉头紧皱的胡局长,无奈叹了口气:“胡科长,你找个女同志处理一下吧,我先去姜家看看,别真出什么事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些不安-
首都。
警卫员照例把今天刚买到的报纸放到沈家的桌子上。
邱映雪慢条斯理喝了口白粥,问坐在旁边的女儿:“学校生活怎么样,还适应吗,打算走读还是住校?”
“当然是走读啦,”沈安澜放下勺子,揽着妈妈的胳膊撒娇,“您肯定不会嫌弃我在家的对不对呀~”
邱映雪温声笑了笑:“当然不会,你可是妈妈的心肝宝贝,妈妈也希望你每天能回来陪我一起吃饭。”
安澜小时候身体并不好,特别喜欢哭闹,又黏人,邱映雪在她身上下的功夫可不少,真是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后来她长大一点了,丈夫调到首都住进军区大院,她每天跟着大院里的小孩一起锻炼,身体才越来越好。
沈安澜笑得更开心了:“我就知道妈妈最爱我啦。”
“你呀,这么大了性格还是一点也没变。”邱映雪伸手,温热指尖宠溺地轻点了下她的鼻尖,笑着摇头。
余光瞥见旁边的报纸,她被头版新闻报刊的标题吸引。
“你们学校的高考状元被人冒名顶替了?”
邱映雪有些讶然,她拿起报纸,认真看了下去。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怎么好像突然换了个人?……
“是呀,还和我一起参加入学考试了呢。”沈安澜吃着红糖糕,甜丝丝的味道让她十分餍足,“冒名顶替的考了十五分,被张教授骂狠了,哭着离开学校的。”
“珍珍还差点和她成了好朋友了,我总感觉这人有点不对劲,还好没有太过亲近。”
听着女儿的话,邱映雪仔细往下看,似惊似叹:“这位被顶替的同学还是这次高考的全国第一,姜沅?沅有芷兮澧有兰,不错的名字。”
单是从名字上来看就知道父母对孩子有多用心,就像她的安澜和阿昭,她和丈夫只希望两个孩子平安健康。
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这是父母对孩子一生的美好祝愿。
“能成为这次高考的第一名,想来家里也是花了很大的心思才培养出来的,好在这件事校方查出来了。”邱映雪替这位素未谋面的小姑娘庆幸。
日报上只写了有人冒名顶替姜沅上华大,而且被冒名顶替的人还是这次的高考状元,简短的一篇报道占据了最瞩目的位置,撰稿记者是赵静敏。
沈安澜有些不敢置信地从母亲手里拿过报纸看了两遍,随后心情复杂感慨道:“难怪张教授发那么大的火,原来是全国第一被人顶替了,这是将华大全体老师们的面子放在脚底下踩呀。”
不过这位赵记者也是个能人,这篇报导华大肯定是不愿意有人发表的,她却发了,还是头版头条。
看来背景很硬哦。
“凭借这篇报导,这位赵记者要开始在国内新闻界崭露头角了。”邱映雪柔声轻笑,“妈妈要去上班了,你也该上学了,晚上做你爱吃的菜好不好。”
“好哎!我最爱你啦妈妈。”沈安澜甜甜笑道。
姜家。
杨英通过熟人得知丈夫即将被枪毙后,带着儿子冲进姜家:“姜沅呢?把人交出来!”
姜德胜看到姜安揣在后腰的那把刀子了,本来还想再提点条件,现在不敢再放肆,指了指里面的屋子。
姜二宝四肢差不多能动了,就是使不上什么力气,他不知道姜沅是怎么做到的,只觉得他姐太狠了。
太狠了!
所以在姜安过来绑人的时候,他没有帮姜沅,反而是缩在一边。
姜沅脸色很平静,任由杨英绑住她的手。
她知道,自己现在挣扎也是无济于事,待会儿小麦去上学的时候会过来,没看到她肯定会去找孙主任的,她现在只能等孙主任那边过来。
姜安四处看了看,找了件衣服遮住绳结。
看到姜沅,他没有被美色迷惑,反而带着恨意:“如果不是你,我爸就不会被抓!我妹妹可以顺利上大学,我的工作也不会丢!”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姜家人和他们一家四口,姜家得了实实在在的利益,不可能去找孙主任坑害他们,只有姜沅才会做出这种的事。
“带她走!姜德胜,你家户口本呢?今天就去把证扯了!”
杨英一边心焦被抓的丈夫,一边担忧消息全无的女儿,短短一夜就白了不少头发,看起来苍老了不少,和前几天截然两人。
姜德胜不敢激怒这母子俩,就那小崽子的眼神一看就是要吃人。
他小声说:“阿沅还没满十八岁,扯不了证……”
现在法定结婚年龄是男方二十岁,女方十八,他家姜沅还有两个月才能满十八。
难怪姜德胜之前并没有着急说要结婚,杨英这才明白过来,不是他心疼女儿,是单纯没到年纪。
淬了毒的眼神从姜沅的脸上一寸寸掠过,杨英语气阴狠道:“姜沅,你是个聪明人,不然做不出这样惊天动地的事。”
“钢铁厂因为你换了个厂长,高厂长本来能安稳退休现在只能锒铛入狱,我家男人也即将……即将……”
被拉去打靶这几个字她实在说不出来,杨英并不知道整个宣城甚至全国的教育局都被下令自查,各大高校也严查学生学籍户籍以及个人资料,不然她只会更恨姜沅。
小小年纪就能搅动风云搞出这么大的乱子,如果不是因为看中了她的大学生名额,杨英还真有点不想让儿子娶她了。
现在家里的顶梁柱即将被枪毙,儿子女儿都没了前程,她要
让姜沅继续去上大学,上完大学出来养她们一家人一辈子!
不然实在难消她的心头之恨。
“妈,我们把人先扣住,先订婚,该做的事做了,她不答应也得答应。”
姜安不想在这里过多停留,现在大多数人都去上班了,动作快点还能不引人注意,慢了就怕有多管闲事的。
看出他的意思,杨英扭头看向姜德胜:“这桩婚事是你们答应的,到时候对外怎么说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带走未来儿媳妇是理所应当,先摆酒后扯证,等她满了十八你要是不交出户口本——”
杨英语气阴沉:“正好我男人快没了,工作也没了,就拉你两个儿子陪葬,打靶我也认了。”
姜二宝被她吓到了,小腿直抽抽,一声都不敢吭。
姜德胜能看出来,这杨英比昨天还疯得厉害,多半是被她男人要被枪毙刺激到了。
这怎么就要打靶了呢?姜德胜也想不通。
他眼睁睁看着杨英母子把没有反抗的姜沅带走,在擦身而过时,姜沅漆黑的眸子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呼救,没有挣扎。
像是确认了什么,心终于死了。
哪怕对这个女儿没有多少宠爱,姜德胜的心还是不受控的刺痛了一下。
姜沅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当年媳妇儿生完抱着她从部队驻地的军诊所回来,他就知道了这件事。
既然是女儿,是不是亲生的他也不在意了,要取名字上户口的时候也是路上看到流经这儿的沅江,就随便取了个沅。
在他看来,女儿就像水,迟早会流到别人家去。
心里难受了一下,姜德胜动了动嘴巴,说:“嫁出去也好。”
他心里也是有气的,如果不是姜沅私下和孙主任家搅到一起,就不会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皆大欢喜多好?自己评职称涨工资,二宝有了工作娶媳妇儿,姜主任还能成为自家的得力亲戚。
现在好了,什么都没有了,他今天都没敢去厂里,就怕遇上孙主任。
姜德胜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个等待处决的人,特别是刚从杨英嘴里知道姜主任要被枪毙,他心都凉了半截。
再一看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儿子,姜德胜更头痛了。
姜沅就这么被杨英带回了家,哪怕在路上遇到有钢铁厂或者棉纺厂的工人,杨英依旧目不斜视。
姜沅没有表现出惊慌害怕的样子,外人也看不出来,她侧腰上还抵着一把刀。
面对一家到了穷途末路的人,不能有任何波动过大的情绪,否则对方随时会失控。
姜沅并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他们这辈子已经到头了,自己的前程才刚刚开始。
到了筒子楼,姜沅被安置在姜安的房间,手上的绳子没有松绑。
她看了下四周,和她上次来不同,姜家几乎被搬空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沙发都被搬走了。
斜对面就是那个被姜城用来做小书房的地方,架子上的书也一本都没有剩。
前几天她来姜家,从书页的磨损程度就能看出来,姜家并没有人喜欢看书,包括姜城自己。
他们只是用来装装样子,装点门面。
姜圆圆也一样,明明对书不感兴趣,却偏偏要顶了她的名额去读书。
姜沅再次看了眼空荡荡的书架,垂眸时遮住了眼底的暗芒。
孙主任过来只是时间问题,以自己的成绩,在华大以及省教育厅的压力之下,教育局不可能无动于衷没有作为。
她需要等。
“妈,我去火车站看看能不能等到圆圆,她要是能回来,今天也差不多该到了。”比起关在里面的姜沅,此时远在首都的姜圆圆才更让姜安挂心。
家里现在这幅模样,他是真的对姜沅提不起丝毫兴趣,反而十分憎恨。
那张貌美的脸在他看来也宛如蛇蝎。
“去吧。”杨英也有些累了,姜城做的那些事暂时牵连不到她,儿子也不知情,现在她也和儿子一样,十分担忧女儿。
这个女儿从小就是被娇养到大的,从来没吃过什么苦,杨英不知道她在首都会经历些什么,但是用脑子随便一想都能猜到,白眼和耻笑肯定少不了。
杨英真的很怕圆圆会想不开。
她昨天也有给招待所那个办事员打过电话,招待所的同志告诉她那个女同志早就已经离开了。
按照钢铁厂的出差进程,她不可能这么快离京,肯定是因为圆圆去找了她。
姜安本来这段时间也在外出差,厂里急召他回来,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告知被辞退了。
知晓家里发生的事更是让他难以接受,回来到现在连水都没有喝过一口。
杨英本来想回房拿钱给他的,想想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自己和儿子的工作也丢了,她最后还是去厨房找了半天,找到之前剩的半个白面馒头。
姜安胡乱对付两口,喝了一大缸子冷水,总算把噎人的馒头咽了下去。
“妈,我出去了,你在家看着她。”姜安扫了眼紧闭的房门,语气阴鸷,对杨英说。
杨英心里乱糟糟的,但还是点点头:“去吧。”现在只希望他能把女儿带回来。
她脚步不自觉跟到门口,姜安已经下楼了。
过道里有钢铁厂的家属送孙子去上学,看到她,开口奚落道:“呦,这不是姜主任家的嘛,做了那些黑心肠的事,现在被抓了吧!连公家的东西都敢偷,该!”
老太太骂了一阵,见她不吭声,眼珠子转了一下:“你家男人和儿子都被厂里开除了,这是厂里的房子你们住着也不合适吧,我们家十几口人还挤在一起呢,你们要是识相的话就赶紧自己搬出去,不然我去叫厂里保卫科的人来把你们轰走!”
杨英忍无可忍,直接甩上了门。
外面阴阳怪气的叫骂声还在继续,本来厂里能分到房的人就不多,而且大多数都是小面积的,老太太这么一叫嚷,不少邻居动了心思。
谁不想能住宽敞点啊,三代老小住在一起晚上睡个觉翻身都得悠着点。
在板凳上坐了会儿,杨英越想越气。
因为里面那个祸害,现在房子都要守不住了。
这两天的恐惧惊恼直接化成怒意,杨英猩红着眼,抄起屁股下面的板凳就往房间里去。
门突然打开,坐在地上的姜沅下意识抬头看过去,杨英看到她在用嘴咬绳子,没有犹豫,抄起板凳就往她头上砸。
“还想跑?”杨英面目扭曲狰狞。
本来就虚弱的姜沅眼前一黑,只觉得有黏腻的液体从额头滑下来,鼻尖能闻到铁锈味,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是你去找了孙兴!是你!”看见瘫软在地的女孩,杨英嘴里还在骂,“你就是个丧门星!是个扫把星!要不是招惹了你这个灾星,我家也不会这样……不会这样!”
眼眶酸酸涨涨的,杨英分不清嘴里是不是泪水,她抬手,手里的板凳又要往女孩身上砸。
板凳即将落下时,原本昏死过去的女孩倏然睁开眼,一双黑沉的眸子犹如深渊,深不见底。
杨英猝不及防与她对视,好似被一只凶猛狠戾的鹰隼盯上。
寒意一节一节攀上她的后背,她不敢轻举妄动,抓着板凳的手指节泛白,停滞在半空。
怎么会,这眼神……怎么好像突然换了个人?!
不,这不可能!
谢宥川不紧不慢曲腿站了起来,瞥了眼还被绳索束缚着的手,他眼底一片冷然。
杨英回过神,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竟然被她吓到了,呸了一声,恶狠狠咒骂:“装神弄鬼,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个扫把星!”
话音刚落,就见眼前的女孩猛然抬腿,右脚狠狠踹在她肚子上。
杨英手里的板凳掉在了地上,因为强大的冲击力,人也砸在了后面的墙上。
谢宥川浑然不觉自己的右脸已经被鲜血染红,他不急不缓,一步一步逼近,那张姣好出挑的面容在杨英看来只剩可怖。
杨英瞪大了眼睛,一股强烈的恐惧感由心而生,眼前的一幕让她魂飞魄散,尖叫挣扎着往外爬。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一笔一划替自己写下求亲书……
步步紧逼的脚步声踩在杨英的心上,等她被阴影笼罩时,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陡然断了。
“嘭—— ”
在她陷入绝望的时候,门被人从外暴力踹开。
“姜沅?你没事吧!”孙小麦一把推开她爸,故意踩了一脚杨英的手,紧张地看向眼前的女孩,“你的脸……”
看到她一脸血,孙小麦差点吓晕过去,强忍着害怕,语气带着哭腔:“爸,救救姜沅,你们救救姜沅!”
她上学的时候刻意绕到姜家去,趴在窗户上往里看,没看到姜沅时她就知道出事了,连学校都没去,立马跑去找她爸。
刚跑出钢铁厂附近的街道,正好碰上失魂落魄的姜母带着她爸和校长还有一个陌生人过来了。
姜母也怔愣地看向姜沅,女孩就平静地站在那儿,眼神很冷淡,像是浸了冰,看一眼就觉得遍体生寒。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卡在嗓子眼说不出来。
还是胡局长最先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解开姜沅手腕上的麻绳,低声道:“老孙,把人按住,我要带回公安局审讯!”
女孩白皙的手腕上已经勒出了血,孙小麦在旁边哭了出来,她知道姜沅现在一定很疼。
孙主任也反应了过来,用力按住地上疯疯癫癫的杨英,直接一巴掌抽过去:“把人打成这样你还装疯卖傻,我去你妈的!”
关校长从胡局长后腰摸出手铐,两人配合得很好,把杨英给拷住了。
现在很多律法还不够完善,没有绑架这一说,胡局长扔掉手里的麻绳,示意姜沅抬下手腕看还能不能动。
“她这种行为只能算非法拘禁和故意伤人,姜沅,你需要和我一起去公安局做个笔录。”胡局长语气停顿,“我先送你去县医院处理包扎一下伤口。”
对孙小麦的心疼视而不见的女孩轻微颔首,跟着胡局长往外走。
孙兴和关校长对视一眼,他们都觉得姜沅今天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
“吓到了?”那就只有这个可能了。
瞥了眼呆若木鸡的姜母,孙兴皱了下眉头,单手拎着杨英的后衣领,跟在胡局长身后走了。
在医院包扎完,女孩的额头上缠了一层厚厚的纱布,处理伤口的医生说:“这下手也太狠了!再偏一点就砸到太阳穴了。”
胡局长拿出笔记下了这句话,有医生的诊断,杨英罪加一等。
看到医生在仔细给她手腕上药,胡局长担忧问:“医生,她的手没事吧?这可是咱们省的高考状元,以后要拿笔杆子的,你给敷点好的药。”
“省状元?”医生手抖了一下,不敢置信道,“省状元怎么弄成这样了?”
胡局长语塞,他自己都想问。
他实在是想不出为什么会有姜家这样的人家,一个姜家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顾,另一个姜家丧心病狂。
从医院出来,孙兴叹了口气:“我应该再早点过去的。”
察觉到姜母不对劲他催着姜母回姜家,还没到姜家就碰到女儿说姜沅不见了。
孙兴立马想到是姜城的家属在搞鬼,在他的强硬逼问下姜母才说出昨天的事。
几人赶紧去了筒子楼,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孙兴歉意地看向姜沅,心里内疚不已。
关校长也恨不得多踹杨英几脚,但是胡局长在这,他动不了手。
回到公安局,录完口供,胡局长觉得有些不对劲。
为什么他们推门进去看到的是惊恐不已的杨英,姜沅后来做了什么?
“她手都被绑住了,脑袋伤成这样,还能做什么?胡科长,孩子受到的惊吓太大了,我要把她带回去,现在户口也迁了,华大和教育厅的裴处长还等着我们这边反馈进度。”
“要是耽误了姜沅入学,上面会追责的!”孙主任加重了语气。
胡局长欲言又止,最后点头:“行,就这样吧。”他又仔细看了一遍口供,“只要姜圆圆一现身,我们在火车站蹲点的同志就会把这兄妹俩都抓回来。”
“杨英和她的一双儿女有什么处罚?”
谢宥川语气平静,没有起伏,他抬头看向对面的胡局长。
胡局长看到她额头上微微泌出血痕的纱布,如实回答,“杨英故意伤人加非法拘禁要坐三年牢,她的女儿姜圆圆冒用顶替她人的高等学历教育资格,会被发往边疆农场劳动改造三年,姜安参与了非法拘禁并且用刀暴力胁迫她人,会被送去矿场改造一年。”
听起来杨英是最轻的,实则她才是最重的,坐牢可不是什么都不用做,相反,她什么都必须做。
而姜圆圆和姜安结束完劳动改造回来也很难找到工作了,更别说两人都是去最苦最累的地方,那样恶劣的条件,就算到了期限还不知道人会成什么样。
姜家算是彻底完了。
孙主任听完满意点头:“那就好,我就知道胡科长一定会秉公执法。”
胡局长随口“嗯”了声,他合上笔记本,看向姜沅:“小姑娘,你最好是尽快收拾行李去首都,你那一家子人……”
胡局长有些一言难尽。
按照法律,是很难对姜家进行任何处罚的,最多口头警告一下拘留几天。
眼前的小姑娘很聪明,肯定不会选后者。
拘留几天没有实质性的用处,而且会对她以后的前途造成影响。
摊上这么一对父母,胡局长也替她无奈。
谢宥川颔首,难得出声对胡局长道了声谢。
出了公安局,刚从台阶上下来,孙主任就说:“沅沅,胡局长说得对,你回去收拾东西吧,我亲自陪你去。”
“火车票我已经帮你买好了,待会儿直接送你去车站。”
谢宥川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关校长看到她额头上伤,多少有些心疼和怜惜,最后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一步三回头的孙小麦去学校。
回到了姜家,孙主任让姜沅回房间收拾东西。
他坐在客厅,逮着姜德胜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觉得不解气,连带着姜二宝一起骂。
姜二宝今天能动了,去了一趟对象家。
小凤的爸爸知道他工作名额没了后,直接把他赶了出来。
他蔫了吧唧的,决定过段时间再去。
哪怕她爸妈说下次一定会打死他。
他相信小凤对自己一定是真心的!
姜德胜一家子的工作都没了,只剩姜大宝还有个学徒工的岗位。
孙主任知道姜沅是想让自己利用这一点替她牵制住姜家人,要是姜家人都没了工作,那才是大麻烦。
所以他说:“你们要是还想大儿子能安安稳稳和他老婆过日子,最好消停点,别弄到最后你大儿子丢了工作,跟你们反目成仇。”
一直没有说话的姜母眼睛里终于有了丝神采,她看向紧闭的房门,为了大儿子,强压着心里的不甘。
最开始姜沅读书厉害还能拿到奖学金她是开心的,也有种减轻罪孽的如释重负。
毕竟自己连亲女儿没送去上学,反而送她去了。
可刚才得知姜沅是高考状元全国第一,姜母立马想起当年那个貌美的女人,她长得漂亮嫁得好吃得好,在那个艰苦的年代依旧生活优渥。
姜母心里滋生出了嫉妒。
她恍然回神,一抬头,就对上了孙主任警告审视的目光。
姜母心里一个激灵,不敢再多想。
房间内。
谢宥川不知道该收拾什么,他看向衣柜上的镜子,和第一次见到的不同,多了份易碎的脆弱。
“姜沅,”他开口道,“你的后顾之忧解决了。”
昨晚在隔壁姜二宝的房间里,他第二次和姜沅沟通。
对于他的再次出现,姜沅一开始是有些不安的,但她很快调整好状态,和谢宥川暂时达成一致的目标。
不管是姜沅还是存在于她身体里的谢宥川,都不可能让她嫁给姜安。
谢宥川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只有当姜沅失去意识,
他才能暂时掌控这具身体。
姜沅只稍片刻,就制定出了一个计划。
她清楚第二天孙小麦一定会过来找她,这是下午的约定。
而杨英母子也会迫不及待带走她。
所以她没有反抗,跟着杨英走了。
不过姜德胜和姜二宝的行为还是让她彻底对这个家断绝了最后一丝希冀。
姜沅要的不是逃婚,而是一劳永逸,把姜城以及他的家人全部送进去,她不想为自己留下后患。
她做到了,杨英非法拘禁,故意伤人。
胡局长包括孙兴和关校长都是目击证人。
杨英母子跑不了。
镜子里的女孩脸只有巴掌大,因为太瘦了,脸上没有肉,下巴尖尖的,一双杏眼显得格外大,瞳仁很黑,像是无底黑洞,让人不自觉沉溺其中。
谢宥川看着镜中这张十分清瘦但又貌美到极致的脸,有些不赞同:“以后不要再冒这种险了。”
如果两人的猜测是错误的,那么现在的后果难以想象。
脑海里传来极浅的笑声,无奈又温和-
抱歉,麻烦到你了。
姜沅说。
谢宥川能听出来她现在很虚弱,也是,如果不是太虚弱了,身体的主导权不会到现在还没有易主。
他被那声无奈的笑意弄得心烦意乱,镜子里的人也跟着蹙起了好看的柳眉。
谢宥川忽然意识到,姜沅她没有别的办法,在这样的处境中,她只能冒险一试。
她向来习惯了自己拯救自己。
谢宥川沉默了,脑海里女孩的声音也就此沉寂,受了这么重的伤,加上这段时间的心力交瘁,姜沅短时间内可能缓不过来。
过了一会儿,听到外面传来孙主任的声音,谢宥川才起身准备收拾东西。
他尝试询问姜沅需要带什么,女孩却没有任何回应。
一向沉稳的谢宥川难得有些烦躁。
他冷着脸,在外面孙主任一声接一声的询问中,打开衣柜,收拾衣服。
姜沅的衣服并不多,衣柜里装的也是姜家人的衣服,目光扫到最下面一格,谢宥川弯腰,目不斜视拿起那几件叠好的衣服。
因为动作冷硬生疏,有灰色的棉麻布条掉了下来,他下意识垂眸,面无表情捡了起来,塞进打着补丁的军绿色布包里。
做完这些,谢宥川熟稔地抬起桌角,抽出泛黄的书本,把里面的十二块八毛四一分不少数了出来。
这些天在姜沅身体里,谢宥川记忆最深的就是这十几块钱。
他现在都不能算是个人了,身无分文,这些钱必须带上。
还有十块钱在隔壁姜二宝房间的布书包里,去省城没有花钱,回程的公交费也是愤怒的姜德胜出的。
拎着布包,谢宥川推开门,去了隔壁房间。
被孙主任骂到自闭的姜二宝躲在房间里,看到她进来了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
谢宥川连个余光都没有给他,拿起桌上的军绿色斜挎包,拿出最里面那本书翻了一下,眸色瞬间暗沉。
他抬眸,看向缩在床上的姜二宝,眼神冷厉。
这熟悉的目光让姜二宝回想起自打那天开始就笼罩在心上的阴影,他吓了一跳,从床上弹起来,扒拉两下枕头,双手奉上:“姐,钱在这,钱在这。”
赫然就是书包里少了的那十块钱。
姜二宝大气都不敢出,他没想到姜沅还能回来,而且听孙主任的意思,姜城一家都倒了大霉了。
姜二宝之前是有点怵这个三姐,现在则是打心眼里害怕,总觉得这个三姐不是以前的三姐了。
所以他更加不敢把姜沅的身世说出来,生怕姜沅连最后一点情分都不顾了。
直到他手酸得快要抬不起来了,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谢宥川才从他手里拿走那张大团结。
姜二宝如释重负,等姜沅出去,他瞬间瘫倒在床上。
看到姜沅出来了,孙主任瞥了眼跟孙子一样谨小慎微赔着笑的姜德胜,脸上的厌恶怎么压都压不住。
“你的户口学籍资料还有街道办的各种证明都在我这里,以后没有人再拿捏得了你。”孙主任这话是故意说给姜德胜听的。
他冷笑,添了一把火:“街道办那个给姜圆圆改名字的办事员还有县四中的校长都被公安带走了,有些人要是不老实就去沙漠里种树,或者跟姜安一起去矿场采矿也行。”
听明白孙主任这就是奔着自己来的,姜德胜哪还敢说话,从牙缝里硬挤出一个笑:“不敢,绝对不敢。”
没了工作,在云县这一亩三分地又到处是孙主任的人脉关系网,他现在哪还敢蹦跶。
姜德胜现在被人拿捏得死死的。
孙主任连多看他一眼都不屑,对姜沅说:“走吧沅沅,我送你去车站,到了首都记得给我打电话,要经常给我写信。”
谢宥川“嗯”了一声,松开手任由孙主任从他手里拿过布包,跟着他出去了。
姜德胜差点开口想叫住她,碍于孙主任这尊煞神在这,愣是不敢开口。
姜母眼看着小女儿背影远去,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但多少是带着恨的。
“我二叔早就想见你一面,但是时间来不及,厂里的事太多了,他忙不过来,希望以后有机会你俩能见一次面。”
孙主任说完,让姜沅在路口等他一下,他回了趟家,骑了辆自行车过来。
谢宥川坐了上去,孙主任一路絮絮叨叨把他送到火车站,又亲自送他进站。
临上车的时候除了把车票给他,还递给他一个包裹。
“这是你婶子提前准备好的干粮,不要推辞,就当这段时间给小麦补习的酬谢。”
孙主任没有给对方拒绝的余地,继续道:“沅沅,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也没有什么话要留给你,我说的对你而言可能也用不上。”
孙主任将女孩推上车,摆摆手:“你放心,我会督促小麦把你留下来的笔记都好好复习完的,裴处长说了,你要把以前的试卷都留给小麦,他稍后会让人送过来。”
“记得给小麦写信,这孩子要是知道你没跟她告别就去了首都,回来肯定会哭成泪人。”
“在火车上别轻易相信别人,有事就找列车长,我和他打过招呼了。”
“沅沅,好好保重自己!叔叔祝你在首都学业有成、前程似锦!”
上车的人把他挤了进去,手里的东西也没办法还给孙主任,谢宥川垂眸看了眼,孙主任的真情实感让他有些默然。
走到座位,是个卧铺。
谢宥川将行李放在床铺最里侧,他偏头看向车窗外。
孙主任依旧站在月台那儿,眼睛数着车厢,在看到她后,笑着挥了挥手。
刚下火车的姜圆圆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上了对面的列车,她瞪大了眼睛。
是姜沅!
想到前天遭受到的耻辱,她下意识要过去,脚步刚挪动,就被穿着便衣的公安按住。
“我们是云县派出所的,姜圆圆,你和姜安违法犯罪证据确凿,别动,老老实实跟我们回去!”
姜圆圆一扭头,就看到旁边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哥哥,双手被拷在后面。
等她再想找到姜沅时,前面已经被上车的人群挡住。
哪怕再不甘再愤恨,也无济于事,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姜沅去首都。
几分钟后,火车缓缓启动。
谢宥川看着倒退的孙主任,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能让一个认识不久的人真心以待,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不经意间已经开始对姜沅产生了好奇与探究。
火车开动的鸣笛声让他思绪回笼,谢宥川意识到有另外一个摆在面前的现实问题——
他不可能代替姜沅去参加入学考试。
谢宥川十五岁参军上战场,十六岁读了两年军校,对于枪械或者作战指挥方面他是精通的。
可如果去答卷学习,他恐怕会辜负姜沅这么多年的努力。
他再次尝试,脑海里还是没有姜沅的声音。
谢宥川紧紧皱眉。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军区大院看自己到底是什么
情况,能不能尽快让姜沅苏醒把她换回来。
可大院外面戒备森严,自己如今对于谢家来说又是个陌生人。
想起自己曾经在云县边陲驻扎过一段时间,谢宥川松了眉头,心里对姜沅说了声抱歉,侧身从斜挎书包里拿出本子和钢笔。
纤细的手指握着笔,半天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只在纸上留下一个墨点。
过了片刻,谢宥川终于动笔。
他绷着脸,在纸张开头一笔一划写下姜沅的名字,替自己写了一封求亲书。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没关系
火车“咣当咣当”驶动,车厢里时不时有人走动,还有列车员在查介绍信。
经过卧铺的时候,穿着制服的列车员脚步没停,往前面硬座车厢走。
同车厢内,有人看见一个貌美的小姑娘冷着脸不知道在写什么,忍不住问:“姑娘,去首都还是半路下啊?你这头怎么了?”
谢宥川掀起眼皮,淡淡瞥了一眼,没有回话。
对方不再自找没趣,翻了个身避免尴尬。
现在卧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买到的,要么是国营厂的领导,要么是政府部门出差的,又或者是家里有背景的,他不想给自己惹事。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列车长亲自过来了。
看到姜沅额头和手上缠着的纱布,他愣了一下,随后收敛神色,若无其事问道:“小同志,孙主任和你说了吧?有什么事直接去餐车那边找我,热水这些也在那边。”
说完,列车长看了看旁边几个铺位的人,眼神带着警告。
本来还有点其他想法的人立马别开目光,不敢和他对视。
“好,谢谢您。”
谢宥川朝他微微颔首,列车长笑了笑,又去另外一边巡视了。
手腕受了伤,随便一动都痛,谢宥川看着写了小半张纸的字迹,长出一口浊气,在末尾落款写上自己的名字。
现在是一九七八年,三月十五,他斟酌片刻,将日期往前调了一年。
那个时候自己还没有受伤,以前在云县驻扎不经意间见过姜沅一次,与她相识,互生情愫。
所以在回去后写下求亲书。
虽然现在提倡自由恋爱,但谢宥川有些犹豫。
这样的说法是不是也太自由了一些?
目前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他扣上钢笔笔帽,折好纸张,收进书包里。
从云县去首都要一天一夜,姜沅这具身体太虚弱了,谢宥川坐了会儿只感觉眼皮子沉到抬不起来。
将装了钱和录取通知书的书包放在左手下,谢宥川躺下来,闭上眼睛休息。
铺天盖地的疲惫感向他涌来,谢宥川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在这期间列车长还来过两次。
一直到车窗外的天色逐渐暗沉,谢宥川才睁开眼睛。
可能是敷的药起作用了,也可能是休息好了,原本晕晕沉沉还带着痛的感觉缓解了几分,他这才想起打开孙主任给的包裹。
解开扣子,里面装的有五个白面馒头和一包卤牛肉,还有两个黄桃罐头。
最下面还有个小布包,里面是五张大团结和二十斤的全国通用粮票。
这些钱对孙主任来说不算什么,姜沅不仅帮他解决了姜城的事,还帮他二叔成功上位钢铁厂的厂长,而且小麦的成绩也是她辅导提升的。
他甚至想直接给两百,不过张红梅提醒了他。
“沅沅那个孩子别看性子绵软,骨子里实则是个倔的,你要是给太多了她反而不会用。”
五十块钱在她看来刚好,姜沅如果需要解燃眉之急也能用上,而且不会让她有心理负担。
粮票下面有张纸条,字体飘逸——
沅沅,孙叔想请你去了首都后继续帮忙写信督促小麦学习,钱是酬劳,不用推辞。
全国粮票是我二叔对你的感谢,坦然受之即可。
谢宥川看完,将纸条认真收好,夹在书本扉页。
等姜沅醒来,她翻开书就能看到。
过道时不时有人去餐车那边接热水,看到有个受了伤的年轻姑娘还是会忍不住多注意两眼。
不过这姑娘看起来脸色不佳,冷若冰霜,也就没人上前招惹。
有人打完水啃着玉米棒子经过卧铺车厢,看到谢宥川在吃白面馒头,眸光闪了闪,眼神不经意掠过靠着卧铺最里侧的军绿色布包。
察觉到有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连,谢宥川不由蹙眉,眼风凌厉扫过去。
对方跟没事人一样嬉皮笑脸地咧嘴,一脸挑衅,显然是没把这么个柔弱的小姑娘放在眼里。
但他也没有过多停留,意味深长看了谢宥川两眼,咬着玉米棒子慢悠悠去了前面车厢。
谢宥川皱了皱眉头,拎着军绿色的书包和孙主任给的包袱,起身往餐车方向走。
看到她,正在吃饭的列车长愣了一下,问:“小同志,是有什么事要帮忙吗?”
谢宥川看了眼他铝饭盒里的青菜和素炒土豆丝,从包袱里拿出酱牛肉,放在小餐板上:“这是孙主任让我带给您的。”
列车长“啊”了一声,不由得再次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过分漂亮的小姑娘。
过了会儿,他笑着问:“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列车长和孙主任关系还不错,所以孙主任托他在火车上照顾一下侄女,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这本来就是他的职责所在,只不过是多在卧铺车厢走两趟,对他来说不碍事。
按理来说,老孙不会特意让侄女给他带东西,最多是回去了一起喝两杯。
列车长扶了下帽檐,看向眼前的人时带着好奇。
“我想把东西先寄存在您这里,下车再拿回来。”谢宥川目光平和与他对视。
看外面的天色现在不过七点多钟,列车上鱼龙混杂,还有扒手。
以他现在的状态很难一整晚不睡守着手边的东西,交给列车长是最保险的。
他也可以放心睡觉,养好精神。
原来是这样!
列车长恍然大悟,看了下那一大包卤牛肉,他摇头:“随身携带的行李包袱可以帮你收着,酱牛肉就算了,老孙既然托我照顾你,你有事可以直接说。”
这老孙,平时看起来马马虎虎的,没想到他侄女还挺机灵。
列车长忍不住发笑。
这姑娘看起来和老孙家的小麦差不多大,心眼可比小麦多了不少,难怪放心让她一个人出来。
虽然他这么说了,谢宥川还是拆开防油纸,分了一大半卤牛肉到列车长的饭盒里。
“哎?哎?你这闺女,这卤牛肉多贵啊!留着自己吃啊!不用给我!”列车长看到她的动作急眼了,连忙伸手要阻止,可铝盒里的卤牛肉已经沾了饭菜,他又怕小姑娘嫌弃,不好还回去。
列车长用筷子扒拉了两下,最后放弃了。
谢宥川在他对面的餐位坐了下来,拿出白面馒头:“我饭量大,这个就不给您了。”
列车长无奈地摆摆手,嘴里嘟囔了两句,自顾自去了热水间。
没一会儿,他端来一杯热水,里面还放了点红糖,是找乘务小姑娘借的。
“喝点水就馒头,不容易噎着。”列车长将搪瓷杯递过去,看着自己满满当当的铝饭盒,又重新坐下,“你这孩子随你叔,会做人。”
看了眼她头上缠着的绷带,列车长欲言又止,还是选择不作声。
谢宥川道了声谢,喝了口红糖水,一股暖意从四肢百骸蔓延,确实舒服很多。
餐车里有煤烟味儿,但是不大,还能接受,比车厢那边好闻一点。
车厢里是各种混杂的味道,再加上有人抽烟,更加让人头疼不适。
两人对坐,列车长扒拉一口饭就吃半块卤牛肉,不得不说还是肉味儿好吃。
谢宥川也安安静静坐着,吃东西时的咀嚼
声很小,看起来慢条斯理的。
列车长舍不得把卤牛肉都吃完了,想带回去给女儿尝尝,扒拉完饭菜,就合上饭盒。
本以为这小姑娘是开玩笑的,可看到她熟稔地掰开馒头,往里面夹了两块牛肉,列车长傻眼了。
这白面馒头可扎实,一个馒头就有成年男人拳头大小,他估摸着自己吃三个就能饱了。
这姑娘是多久没吃饭了?还是天生胃口就这么好?
列车长暗自咋舌。
直到谢宥川吃完最后一个馒头,列车长才回神。
不怪他愣神,一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女孩,一口气吃了五个大馒头,还有小半包牛肉。
这么能吃还这么瘦,这粮食吃进去跟没吃一样啊!
谢宥川喝了口红糖水,注意到列车长复杂的视线,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喝完杯子里的水。
他去了一趟热水间,洗干净搪瓷杯后才还给列车长。
“你可以在这里多坐会儿,也可以去休息。”列车长要去车厢巡逻了,他对女孩说,“东西放我这没问题,晚上你可以放心睡。”
谢宥川颔首,再次说了声谢谢,见来餐车吃饭的乘务员越来越多,他侧身穿过过道,回到原来的卧铺车厢。
对面的人正在吃饭,是在火车上买的餐食。
“两块一份的红烧肉和青椒炒蛋,还不用票,这比去国营饭店吃划算多了。”
另外一个人在和对铺的聊天。
现在都是计划经济,米面肉蛋油都是定量的,哪怕他们是在政府部门工作,也不是天天都能吃这么好。
“可不是嘛,招待所的饭菜也没有什么油水……”
话说到一半,见这小姑娘回来了,他眼尖地发现这女孩手里的布包不见了。
不过这人也没有多说什么,之前列车长的态度他都看在眼里,肯定是怕晚上东西被偷,所以找人看管了。
年纪不大,还挺聪明。
这个车厢里有六个位置,过道时不时有人走来走去,找到自己的铺位,谢宥川坐了下来。
可能是这具身体不习惯一次性吃这么多,小腹有些胀痛,谢宥川下意识伸手揉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身体僵硬绷直。
这不是他的身体。
谢宥川又收回手,躺了下来。
过了几分钟,症状还是没有缓解,谢宥川又默不作声揉着肚子。
没关系。
他想。
反正也不是他的手。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挺好,五个大馒头没白吃……
不适感逐渐缓解,谢宥川脸色好看了一些,不过手腕又开始痛了。
火车呼啸而过,窗外漆黑一片。
谢宥川看着车窗,有些想不通。
姜沅是怎么顶着这么一副娇弱的身体长这么大的。
谢宥川伸出手,看着眼前纤细的手指,陷入了沉思。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女孩。
看起来柔柔弱弱不堪一击,可又像坚韧的野草,任凭疾风骤雨吹打,她依然能顽强生长。
谢宥川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的出现对她而言是福是祸,更不希望她这么多年的努力就这样付诸东流。
如果要说为什么的话,大概是因为欣赏。
一个小姑娘,只靠自己从这样的家庭走出来,走出县城走向首都,任何人见了都会夸一声厉害。
谢宥川收回手,疲惫地闭上眼睛。
希望一切能顺利吧。
车厢里能听见各种说话声和小孩的哭闹声,或许因为这具身体最近过于劳心费神,谢宥川很快又睡着了。
火车还在“吭哧吭哧”前行,偶尔会有人说到哪个站了下去放放风,到了十一点多差不多十二点,车厢终于安静下来。
凌晨一点五十分,各种呼噜声不绝于耳,座位上和过道上横七竖八都是人,都睡得很熟。
身材瘦小尖嘴猴腮的男人踢了踢对面的人,朝他使了个眼色。
同伙会意,两人分头行动。
有人被他们不小心踢到,骂人的话还没说出来,就看到一把泛着冷光的弹簧。刀。
立马闭嘴。
这种扒手都是团伙作案,在每一个站点都有人接应的,得罪这些人没好处。
尖嘴猴腮的瘦小男人冷笑了一下,朝这人的面门挥了挥小刀,这人立马识相闭眼,当什么都没看见。
至于叫乘警……那更不可能。
在火车上乘警能保你,下了火车不被同伙打个半死都算命大了。
瘦小男人满意地收起了弹簧。刀,藏在袖中。
刚走了两节车厢,瘦小男人兜里就已经有三十多块钱了,想到之前在卧铺车厢里看到的那个小姑娘,他忍不住加快脚步。
看她那包里应该有不少东西,而且这小姑娘的长相……嘿嘿……
能摸两把都值了!
瘦小男人脸上的笑容愈发浓烈,他只觉得心中窝着一团火,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那个小美人儿。
谢宥川睡觉不是很沉,这是在部队里留下来的习惯,哪怕到了姜沅身体里会因为太疲惫了更加倦怠,但察觉到有人靠近还是会瞬间警觉。
在瘦小男人割开对铺公文包的那一刻,他就醒了。
瘦小男人借助外面车窗透进来的微光看到包里厚厚一摞的大团结,起码有三百多块钱。
他满脑子都是发了发了,果然每次到卧铺车厢永远不会走空。
十分钟前乘警已经巡逻过一次了,半个小时内是不会再出现的,他还有的是时间。
揣好钱,又摸了一下上铺几个人,不过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多半是把钱缝在裤子里面了。
只要一动这些人就会醒,他们这种能买到卧铺票的可不像硬座那些人,这些基本上都是干部,可不敢惊动。
他们是真的会喊乘警,而且下了车同伙都不敢跟上去。
悄悄地偷和明目张胆地拿是两码事,瘦小男人讪讪缩回手,又把目光转向下铺的女孩。
脸上喜不自胜,露出即将得逞的笑意。
他蹲在卧铺边上,悄咪咪伸手——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冰凉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腕,惊得他下意识抽手。
可这只手纹丝不动,牢牢扣住他,细腻寒凉的触感就像一条黏腻的蛇,紧紧缠在他的手腕上。
瘦小男人差点破口大骂出声,好在还是忍住了。
现在是过隧道,外面黑嘛嘛的,没有一丝光亮,这让瘦小男人心里更加没底。
脑袋里各种念头疯狂闪过,他声音压得极低,确定道:“小姑娘,再不松手就别怪我划花你漂亮的小脸蛋了,乖一点,别惊动其他人哦。”
这个铺位肯定是那姑娘的没错!
装神弄鬼!
嗤。
想通了之后,瘦小男人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甚至有心情调笑:“不过你长得这么漂亮,我也舍不得辣手摧花呀,要不这样,你陪哥哥玩一玩……”
他有把握,就算这小姑娘现在叫人,自己也能乘乱溜回去。
这么多人,又漆黑一片,乱起来乘警可没办法抓人。
至于身上的财物,随便往车窗外一扔就是了,会有人沿着铁轨捡的。
果然,手腕上的手指缓缓松开了,显然是怕了他。
瘦小男人刚要得意几句,忽觉一道劲风迎面而来,铁钳一样的手指紧紧掐住他的脖子。
疼得他忍不住叫出声。
火车正好出了隧道,谢宥川也缓缓坐了起来。
外面零零碎碎的暗黄色灯光透进车窗,映在女孩美丽绝伦的脸上。
光线半明半暗,随着火车的前进摇晃不定。
谢宥川只是轻微抬眸,看起来平静如水,可瘦小男人却隐约从他眼底看到了一丝杀气。
他想说话,可喉咙异常难受,女孩儿的手还在他脖子上不紧不慢收紧力道。
不等他挣扎,双手就被人反扣在身后。
谢宥川顺势松手。
乘警拿着手电筒对准他的脸,瘦小男人下意识眯起眼睛避开灯光。
列车长冷笑:“呦,这不是屁三儿吗,胆子挺大啊,偷到我眼皮子底下来了。”
对这个屁三儿列车长可不陌生,这家伙除了偷钱,还喜欢用弹簧。刀划妇女同志的裙子或者屁股后面的裤子,乘警一直没抓着这个王八蛋,给这家伙画了相,但是他很久没出来了。
没成想今天碰他手里了。
弯
腰在他兜里摸了两下,数了一下有多少,列车长这下是真的乐了,拿着一叠钱票在他脑袋上不停地拍:“屁三儿,你这贼眉鼠眼的样子还真是一点也没改。”
列车长对他脖子上的红紫掐痕视而不见,一撇头,对乘警说:“下一站到丰州了吧?直接给扭送到公安那里去。”
后面的乘警会意,点点头把人带走了。
这么大的动静,车厢里的人也早就醒了,车厢里的灯也在列车长的示意下再次打开。
对铺的男人摸到自己的公文包,还没来得及开心,看到包上被划的两道口子,心就凉了一截。
“列车长,我的钱被偷了!”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开口求助,嘈杂的声音让列车长有些烦躁。
“丢了什么东西待会儿做个登记,等我们确认了,下车的时候还给你。”
对铺那人看着他手上熟悉的大团结,看编号就是自己的钱,可列车长都这么说了,他也只好照做。
另外那些人也没吱声了,人抓住了,钱还在,这就行了。
列车长关了手电筒夹在咯吱窝,声音柔了几分,看向女孩:“没吓到吧?”
谢宥川摇头:“没事。”
列车长松了口气:“这屁三儿的同伙多半听到动静了,抓不干净,不过晚上他们不敢动手了,你好好休息。”
等下让乘警每隔二十分钟就交替在车厢走动巡逻,镇一镇那些人。
谢宥川没说什么,只是点头。
看到她手腕上绷带,又想到刚才屁三儿脖子上的掐痕,列车长欲言又止,不过还是没多问,叮嘱了两句就走了。
就这姑娘吃馒头那胃口,劲儿大点也很正常。
挺好,五个大馒头没白吃。
经过了屁三儿这件事,后半夜车厢果然安静很多。
可能是因为后怕,也没人打鼾了,哪怕闭着眼睛也时刻注意身边动静。
听到有脚步声立马睁眼,看到是打着手电筒的乘警,这才放心下来。
只有谢宥川是真的再次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泛起鱼肚白,点点光线从云层洒下来。
“我这一晚上都没睡,得赶紧补补觉。”有人看了眼手表,现在才七点过十分,要下午一两点才能到首都。
正好补个觉,早午饭都省了。
谢宥川整理好床铺上的被子,坐在卧铺边沿。
外面的景象越来越熟悉,他以前休假坐火车回家看到的也是这些房子。
家越来越近,可想到那封求亲书,他的心也越来越乱。
早上列车长让人送来两个水煮蛋,中午又自掏腰包买了一份有荤有素的盒饭,卖餐食的同志从小餐车里拿出铝饭盒:“小姑娘,这是列车长让我给你的。你可真厉害呀!”
说完,不等谢宥川反应过来,她又推着车去前面车厢叫卖去了。
谢宥川手里拿着温热的铝饭盒,想明白她的意思后,轻蹙的眉心舒展开来。
列车长是怕屁三儿的同伙知道是自己抓住的人,所以让同事们别走漏风声,免得那些人打击报复。
难怪刚才那个女同志会突然夸自己。
谢宥川打开饭盒,里面的饭菜还冒着热气儿。
同车厢里有一个人也买了和他一样的饭,探头一看:“欸?小姑娘,你这菜怎么比我的多啊?肉也更多!列车长是你家亲戚吧!铝饭盒都比我们的大!”
他不知道,这是列车长自己的备用饭盒,昨晚见识过小姑娘的饭量后,他觉得这姑娘一份饭恐怕是吃不饱。
谢宥川没说话,不紧不慢拿起筷子,没多久就吃得干干净净。
他去前面餐车那边还饭盒,得知列车长在车头里帮忙铲煤后,跟着乘务员同志到了列车长的休息室。
“这是你的东西,列车长说你自己拿走就行,不用跟他打招呼。”
狭小的休息室只容得下一个人,乘务员和他说完就去吃饭了。
谢宥川点头,将洗干净的铝饭盒和筷子放在小桌子上,瞥了眼旁边的铁路工作日记,很快收回目光。
从孙主任给的那个包袱里拿出两瓶黄桃罐头放在桌上,他提着包袱和姜沅的书包,走出休息室,顺手带关门。
下午两点半,火车即将到站。
列车放缓速度,在铁轨上缓慢滑行。
“前方到达首都站,也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旅客同志们请收好随身物品,清点行李,看好小孩——”
列车员拿着大喇叭在车厢来回走动,谢宥川背着斜挎书包,提着布袋包袱,走到车门前,准备下车。
没过两分钟火车停止前进,列车员打开车门,谢宥川看到了熟悉的首都站牌。
等旅客们下的差不多了,列车长回到休息室,准备待会儿去站内做交接工作。
刚拿起工作日记就瞥见旁边的黄桃罐头,他一愣,立马想到了那个小姑娘。
“这孩子……”
列车长忍不住摇头失笑。
他心情颇好,拿着工作日记哼着小曲儿下了火车。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我叫姜沅,是谢宥川的未婚……
刚出火车站就下起了绵绵细雨,谢宥川在公交站等了两分钟就看到有车开来。
他上了车,走到最后一排的空位坐下。
“这雨还真是说来就来……”
有乘客嘟囔两句,见售票员过来了,掏出五分钱。
没有直达军属院的公交车,这趟车坐半个小时还得转车,谢宥川从口袋里拿出二块八毛四,给了售票员一毛钱等她找零。
其余的三十块钱他另外放在包里,免得不小心掉了。
“去哪啊同志?”售票员从黑色小包里拿了一沓纸质的手写票出来,手里握着铅笔。
“雁滩站下。”谢宥川说。
售票员麻利地打票,写好了扯下来递过去:“得嘞,收好了您。”
三月的天温度不算高也不算低,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路边的树木被洗刷一新,绿油油的。
大多数人还是穿两件,看到这小姑娘衣裳单薄还是会忍不住多看一眼。
看穿着家庭条件应该一般,不过这长相还真是清丽脱俗,就跟雨后的草木一样,让人眼前一亮。
察觉到异样的目光,谢宥川垂眸,将长发散开,遮住额头上的绷带。
等人上完了,公交车开动,有熟识的人开始唠嗑,无非就是单位和家里那点事。
谢宥川手指无意识摩挲包里的纸张,他还不知道待会儿该怎么说下去。
时间流逝他恍若未觉,直到售票员过来告诉他到站了,才起身下车。
第二班车坐了一个半小时,期间一直有人上下耽误了不少时间,到站后走路到军属院也要二十多分钟。
等他到了也是五点多了,雨也停了。
这个时间军属院有工作的家属正好下班了,或推着自行车或拎着菜篮子一边走一边聊。
看到有个脸生的小姑娘,有人忍不住多瞅了两眼:“这是来探亲的还是有新邻居啦?”
部队经常调动,每年都会有一两批新邻居过来,这也不稀奇。
“是不是来找对象的哦。”也有婶子调侃,“咱们大院的军属们家里每年都有亲戚过来,部队的小伙精气神足,个个看起来板板正正,可不是外面那些小伙子能比的。”
“这姑娘也不知道是谁家亲戚,要真是想来找对象的,那我得去牵牵线。”
眼缘这个东西不好说,想牵线这个军嫂第一眼看到这小姑娘就觉得很舒服。
至于是农村户口还是城市户口,她倒不是很在意。
看这姑娘的穿着,多半是农村户口。
没关系,结了婚随了军可以迁户口嘛。
谢宥川以亲戚的名义在岗哨那里登记了信息,站岗的小战士说:“同志,要等谢军长家回复了
我才能放你进去。”
谢宥川颔首:“好。”
他等了十多分钟,谢家那边还是没有电话过来,岗哨拨过去依旧是徐姨接的,她说虞黎华不在家,她做不了主。
其实徐姨也纳闷,谢家的亲戚?
她本身也是谢家的远房表亲,一时之间还真想不起来谢家有什么亲戚会过来。
虞黎华刚从研究所回来,这段时间独子莫名昏迷到现在还没醒,她脸上多少带些疲累。
小战士看到一身灰色中山装的女人提着公文包过来了,提醒了一句:“虞大嫂下班了。”
谢宥川下意识转头,就看到熟悉的面容。
一句“妈”到了嘴边,还是克制地咽了下去。
在别人眼里,他现在不是谢宥川,是姜沅。
“虞大嫂!”小战士中气十足,嗓音洪亮,“你家来亲戚了!”
他这一嗓子让不少军嫂侧目。
虞黎华大部分时间在研究所,平时很少和大院的人闲聊,很多人对她家的情况是好奇的。
这小姑娘是她家亲戚?还真是出人意料。
那个想牵线的嫂子都怔了一下,随机脸色讪讪。
虞黎华的公公是司令员,婆婆是已经退任的文工团团长,丈夫又是陆军某个集团军的军长。
就这层身份背景,一般小伙子估计人家还看不上。
真要介绍,说不定还有人背地里说你是想跟谢家拉关系。
只能就此作罢了。
“我们家的亲戚?”虞黎华按了按额角,茫然看向眼前清瘦的小姑娘,“小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她确实是没印象,而且从这小姑娘的眉眼中也看不出来像谁。
把虞家和谢家的亲戚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虞黎华依旧没有头绪,不过倒是觉得这姑娘给她一种亲切的熟悉感。
话音刚落,一阵风吹过,半湿的衣服黏在身上,谢宥川本能地瑟缩了一下,鼻尖泛红。
谢宥川:“……”
这具身体虚弱到超乎他的想象。
之前隔得远没注意,走近了才发现她额头上还缠着一圈绷带。
虞黎华微微一惊。
这是怎么弄的?
“姑娘……”
她刚要开口,就见眼前的女孩眼眶泛红,宛若受惊小兔。
“您好,请问谢宥川在吗?”
纤细白皙的手指几乎掐进掌心,谢宥川顶着一张楚楚可怜的脸,面无表情道:“我叫姜沅,是他的未婚妻。”
“……”
虞黎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因为疲惫而无力耷拉着的眼皮不敢置信掀起。
“啥?虞大姐,这是你家宥川的未婚妻?”
旁边支着耳朵听的婶子瞪大眼睛,她还想着把自家闺女说给谢宥川呢。
都是一个大院里长大的,知根知底,谢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苗,女儿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命。
要不是谢宥川腿受伤了不见客,她不想惹人厌烦,早就上门去说事儿了。
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小丫头呀!
别说她,其他婶子听到这是谢家小子的未婚妻,也从漫不经心的目光变成仔细打量。
虞黎华原本对这小姑娘还有些好感,现在荡然无存。
自家儿子是什么人她最清楚,所有心思都在怎么多立功勋超越他爸这件事上,根本不可能去谈情说爱谈婚论嫁。
宥川刚满十八岁,她的嫂子就说要给他介绍个对象,后来他接连两年休假都没回来过,彻底绝了家里人的心思。
丈夫对儿子的婚事更是不上心,两人一见面就剑拔弩张,一个比一个硬。
未婚妻?招摇撞骗的吧!
虞黎华冷了脸,语气也不太好:“小同志,你找错人了,我们家谢宥川没有什么未婚妻。”
嚯!
这句话一出,别说听得津津有味的婶子们,就连站岗的小战士都忍不住瞟了眼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对呀,我们和谢家是一个大院的邻居,也没听过宥川提过自己有未婚妻。”张家的婶子提着的心落回嗓子眼,她赶紧凑过来,“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还是说错名字了,是不是同名同姓或者同音字?”
“小姑娘,可不能为了自己攀高枝就坏了别人的名声呀。”
旁边的婶子们也纷纷看着这边,也不着急回去做饭了,就等着看这小姑娘怎么说。
虞黎华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说私事,可这小姑娘确实让人恼火,看着漂漂亮亮眉清目秀的,谎话张口就来。
虽然她在研究所工作,可部队里各种离谱的事她都听说过。
就像她们这个军属院里,有一个团长家的儿子也算是青年才俊了,在部队里当个文职,后来有次休假出去,碰到一个被流氓缠着的女同志。
他挺身而出救了这个女同志,对方直接赖上他了,说不谈对象就去部队里闹,说他耍流氓,没办法只能娶了。
还有她婆婆说过,以前在文工团工作的时候,那个时候前线还在打仗,经常要到处演出。
那个时候部队里有一个营长,刚从前线负伤下来去后方医院修养,就被医院里的小护士给缠上了,说她换药的时候这个营长对她有出格的举动。
最后也是只能娶了她。
这种招数屡见不鲜,大院里不少婶子也会告诫自己的儿子,让他们平时在部队里以及在外都要注意作风问题,不要随便和女同志近距离接触。
虞黎华越想越气,没想到有一天这样的事会被她给碰上。
良好的素养让她没有当众发火,虞黎华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对眼前的女孩说:“姑娘,我不管你抱的什么心思,最好打消念头,免得我让人将你赶走,面子上就不那么光彩了。”
真要闹起来她还可以直接报公安,这小姑娘的个人档案上从此都会记下一笔,以后不说工作,找婆家都会困难,但她并不想这样为难一个女孩。
虞黎华只希望她识趣点,借着张家嫂子的台阶下来,赶紧离开军属院门口。
别的婶子也目光灼灼看着这边,交头接耳。
能看到谢家的稀罕事,晚点吃饭算什么。
值!
谢宥川有些头疼,同时也有些庆幸。
还好自己早有准备。
他有些无奈,认命地从书包里拿出那封求亲书。
“这是谢宥川寄给我的,您可以对比一下字迹。”
在旁人看来,小姑娘眼眶红肿,身子也有些瑟瑟发抖,像是被这阵仗吓到了,委屈巴巴的。
这小身板,浑身湿漉漉的,脑袋上还缠着绷带,看样子风尘仆仆,还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有女儿的婶子都忍不住心软了起来。
“虞大姐,你就先看看写的是啥再说呗,左右也不耽误事。”有人开口劝道。
“是啊,就看看也不会怎么样,里面写的什么啊。”另外一个婶子探头探脑。
虞黎华也有些动摇,眼前的小姑娘眼睛太清澈了,瞳仁干净温润,就像一块通透的玉。
看样子不像是在说谎。
她犹豫片刻,还是伸出了手。
第30章 第三十章什么意思?你要退婚?!……
张婶子很有眼色:“我帮你拿包。”
说完,也不管虞黎华答没答应,直接拿过她手里的公文包。
虞黎华指尖捏着薄薄的纸张,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将对折的纸打开。
映入眼帘的熟悉字迹让她眸光一颤,儿子的字是和他爷爷学的,一笔一划刚劲有力。
虞黎华已经相信眼前这个小姑娘说得是真的了,她不是那种心思不正的人。
但仍然认真地看了下去。
有人踮脚想看看究竟,虞黎华微微侧身挡住了。
过了大概有五分钟,虞黎华才说话。
“我知道了。”她语气平静道,“姑娘,你确实是宥川的未婚妻。”
一句话,让旁边原本还等着看好戏的张婶子傻了眼。
就连其他军嫂也愣在原地,好半
天都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
什么?真是谢家那孩子的未婚妻?
不可能吧!
哪有儿子自己订了婚,又不告诉家里的。
没看见虞大姐自己都不敢置信吗。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
“我和宥川说过,现在国家提倡自由恋爱,我们要响应国家号召,把恋爱自由的权利还给儿女。”虞黎华替儿子解释,“我和他爸爸也是自己走到一起的,要结婚了才上门见公婆。”
而且还是虞黎华主动追的谢璋,这一点大院里和谢璋关系好的都知道,在当年并不是什么秘密。
虞黎华看过去的目光柔和了几分:“你叫姜沅是吗,宥川最近状态不是很好,有些低沉,恐怕现在不是谈婚论嫁的好时机。”
“当然,你想见他也可以。”看了眼女孩身上被雨淋湿的衣服,她说,“跟我进去吧,换身衣服再谈其它的。”
虞黎华以为姜沅追过来是为了要个正式的名分的,两个孩子口头定的未婚夫妻身份终究还是要在大人们这边过一下明路才算数。
军嫂们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就听到虞黎华的话,都有些愣神。
就这么承认了?这可是谢家的儿媳妇!
难道虞黎华一直这么好说话吗?
张婶子也懊恼不已,早知道就该早点上门提一下亲,这便宜白白让外人占了。
她心里这个怄啊!
谢宥川也不想在门口被围观,他沉默点头,跟着母亲进了熟悉的大院。
那些邻居想看热闹也没法,只得赶紧回家做饭。
走了七八分钟才看到一栋白色的两层小洋楼,外面有一圈白色的栅栏,院子里围起来的那块地种了绿油油的小白菜。
徐姨听到动静迎了出来:“黎华啊,岗哨打电话说有亲戚来……”
话只说了一半,就看到跟在虞黎华身后的女孩。
小姑娘身姿单薄娇弱如柳,仿佛一折就能断,但她的脊背却挺得笔直,目光平静如水,不卑不亢。
徐姨犹疑了下。
这就是那个亲戚?
单看气质,确实像是谢家的人。
“徐姐,你先去找一身我的衣服给她换上,再去煮个姜汤。”虞黎华进了客厅,换了鞋,挂好公文包,对侧身站在门口的徐姨说。
“嗳,我现在就去!”徐姨应了一声,上楼时脚步声轻缓,没过多久就拿了一套还算新的衣服下来。
“小姑娘,你跟我去房间把湿衣服换一下,女孩子家家的不要淋雨的呀,湿气入体容易生病的。”徐姨把她当小辈了,拉着她的胳膊就往一楼客房走。
谢宥川有些不适应,脚步却下意识跟着徐姨。
虞黎华想到儿子的现状,无声叹了口气,还不知道待会儿要怎么和这姑娘说。
之所以要把她带回来,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不想大院里的人知道宥川现在是处于昏迷状态。
这件事就连丈夫和公婆都没有告知,只有哥嫂上次过来看望宥川才得知真实情况。
侄子过来她都叮嘱了要收紧口风,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宥川现在是负伤修养,军籍依旧保留着。
不管后续腿恢复的怎么样,她都不想因为自己的疏忽影响儿子的前程。
心里有些乱,见徐姨半晌没出来,虞黎华干脆自己去了厨房,抽出砧板,找出一块老姜洗干净剁成末。
谢宥川有些尴尬。
姜沅里面的小衣也湿了一些,徐姨想再去找一件让他脱下来换掉,谢宥川死活不肯。
见小姑娘这么倔强,徐姨没办法,还以为她是很讲究,内衣裤不愿意穿别人的。
于是妥协道:“贴身衣服湿了穿身上不舒服,要不然我给你当煤炉子上烘干一下?很快的。”
谢宥川还是摇头:“不要紧,没怎么湿,换上衣服就好。”他指的是外衣外裤。
“行吧行吧。”徐姨说完,见谢宥川好半天了还没动,蓦然失笑,“哎呀你们现在的小姑娘就是脸皮薄容易害臊……好好好,你换衣服,我在外面等你。”
听到关门声谢宥川收回视线,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把徐姨当成异性了。
现在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谢宥川更加尴尬。
在火车上他上了一次厕所,全程都是闭着眼睛的,现在又要换衣服。
姜沅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他头一次这么无措。
无声叹息过后,指如削葱的手指搭上了纽扣,他再次闭上眼睛,本来很简单的换衣裤他硬是花了十多分钟才做完。
门从里推开。
徐姨已经和虞黎华一起煮好姜汤了,听到动静两人同步望过去。
高挑纤细的女孩穿着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宽松棉麻裤,带着湿意的及腰长发披散在身侧,盈盈腰肢看起来不堪一握。
她五官无疑是极为出色的,一双杏眼干净明亮,柳眉弯弯,肤色白皙。
虞黎华见过不少漂亮姑娘,但眼前的女孩着实惊艳到了她。
徐姨也看呆了,呐呐道:“这是哪儿来的亲戚呦,比文工团那群小姑娘还好看,真是我们谢家的亲戚呀?”
虞黎华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儿子会对这个小姑娘一往情深了,不是因为漂亮,而是她眉眼间那股执拗。
她家这孩子从小就有些傲气,骨子里又倔,这种看起来温和但又散发着勃勃生机的姑娘确实是能吸引到他。
将姜汤递给她,虞黎华主动开口:“姜沅,你是宣城人?”
求亲书上写了两人是在谢宥川驻扎云县边境时认识的,所以虞黎华能猜出来后续的走向。
“是。”谢宥川双手接过瓷碗,喝了一口温热的姜汤,胃里顿觉舒适,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
徐姨识趣地去客房里收拾刚换下来的衣服,想着顺便一起洗了。
“家里还有些什么人?这次来首都你父母知道吗?”
虞黎华坐在沙发上,视线却一直在女孩身上。
自己已经算瘦的了,可这衬衫和裤子她穿起来依旧大了许多。
可以想象到,她在家里过得一定不怎么样。
脑海里想起她刚才在军属院外面摇摇欲坠眼眶红肿的可怜模样,虞黎华放缓了声音,生怕惊扰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经风的小姑娘。
“……知道。”谢宥川说,“除了父母,还有哥哥姐姐和一个弟弟。”
听到这配置,虞黎华更加肯定了她在家里必然不受宠。
很多大人要么是只疼大的或者只疼小的,中间的容易被忽视,这也是她当初坚持只生一个的原因。
点了点头,虞黎华发现她喝了一口后就捧着姜汤没有继续喝,好奇道:“你也不喜欢吃姜?这个倒是和宥川很像,他不挑食,唯独不爱吃姜。”
谢宥川默然不语。
他和父母相处的时间并不多,父亲调动比较频繁,常年在外。
母亲在他小时候科研任务重,几个月或者大半年不回家都是常事,所以他是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
谢宥川一直以为父母心里只有工作,对自己并没有多少关注,突然听到母亲的话,他其实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虞黎华眼神也柔软了下来,朝女孩摆摆手:“过来坐吧。”
谢宥川听话地走了过去。
两人隔得不远不近,虞黎华说:“阿沅,宥川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如果你是来和他结婚的,暂且还不行。”
“而且我并不了解你的家庭,虽然你们是自由恋爱,但结婚需要两方家长共同商量好才能继续。还有宥川和他的爸爸以及爷爷都是军人,提交结婚报告后会有政审,如果你的家庭成份有问题,我也不会认可你未婚妻这个身份。”
虞黎华将一切直接摊开,明明白白告诉她。
看完儿子写的求亲书后,她对姜沅主动登门并没有意见,他们是正常的恋爱关系,这并不出格。
但如果姜沅是上门提结婚的,她是不会同意的。
更何况儿子现在还昏迷不醒,做不了任何决定。
“您误会了。”谢宥川又喝了一口姜汤,不动声色皱了皱眉。
在虞黎华不解的目光中,缓缓道:“他在两个月前给我写了一封退亲书,这次来首都,我不是要求他和我结婚 ,而是希望能将求亲书亲自退还给他。”
“既然他变心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就此了结,没有见面的必要。还请您将求亲书转交给他。”
浓郁的姜味让他有些不适,但依旧一口气喝完了,谢宥川起身,将瓷碗放在木质茶几上:“我该走了,衣服我明天会洗干净送到岗哨那里,到时候麻烦您取一下。”
“今天打扰到您了,实在抱歉。”
虞黎华一直没有松口说出谢宥川现在的情况。
本来她是想先安置好姜沅,让她在首都住一段时间,等儿子醒了再谈后续的事,可现在听到这话不由得急了。
手指也下意识攥紧了纸张。
“什么意思?你要退婚?!”
她神色复杂看向眼前的小姑娘,确定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后,有些坐不住了。
“这件事我做不了主。而且宥川现在……”
虞黎华挣扎片刻,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妥协道:“算了,你跟我来吧。”
这孩子既然是宥川的未婚妻,有权利知道真相,至于该结果怎么样还是她自己决定吧。
说完,她示意姜沅跟她上楼。
谢宥川颔首,垂眸跟在她身后。
在虞黎华看不见的地方,他眉梢微挑,唇边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