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对于禅院甚尔来说,一切都发生的非常突然。
咒术师的工作没有严格规定的时间,通常是任务通过辅助监督传达的时候就会立刻动身,地点偏僻还好,还能稍作懈怠准备休整一番再去,但若是已经造成了人员伤亡,那便是需要立即前往咒灵所在处的“救援行动”。
冬阳出发的时候是下午,禅院甚尔因为被撞见了隐私感到了手足无措和恼人的羞耻,连道别都做得匆忙潦草,毕竟谁都觉得,那只是一个和以往没什么不同的短暂分别罢了。
当天夜里,禅院甚尔莫名其妙的清醒了过来。
他的听力很好,听力连同触觉形成的感知能力也很不错,冬阳曾在教学的时候跟他说过,“你知道什么是直觉吗?其实没有那么玄妙,很多人的直觉…尤其是对你而言,‘直觉’其实是身体感受到的所有杂乱且微小的信息所留下来的,不能形成准确信号传达给大脑的警示,是脑海里曾留下的文字,语言,景象,种种一切造就的模糊预感。就比如人出门前忘记了拿东西,一路上惴惴不安觉得有糟糕的事情要发生,那其实是因为他忘记了‘取拿’这个行为,而大脑试图提醒他。”
禅院甚尔记得他当时还举一反三,“比如走在路上突然感觉头顶会有东西掉下来,身体本能垮了一步避免了血光之灾?那其实耳朵捕捉到的微弱声音和皮肤感受到的风流让他的大脑比本人意识更早的发觉危险来临了?”
“大概是吧。”女人赞同的拍了一下手,“所以虽然没什么科学依据,还有人觉得这种东西是巧合和悖论,但我建议你留意一下心灵的声音,相信那种玄妙的直觉。”
“那你呢?”
“嗯?”
“你是因为发生了什么直觉应验的巧合,才希望我也相信直觉的吗?”
“嗯——”女人思索一般低吟了一声,然后露出了一个耀眼到有些任性的笑容,“我可不一样。”
她用笃定的,自信的语气说道,仿佛一个自命不凡的自大狂,笑容却让禅院甚尔的眼睛发亮,让他的血液隐隐沸腾。
“我的直觉要比你灵敏一百倍,称为预知都不为过。”
于是冬阳出任务的那天晚上,禅院甚尔在难耐躁动的不安中醒来了。
四周没有声音。
他察觉到了不对,便立刻起身出门,随后他发现在院子里干洒扫工作的侍从不见了,他扬声叫早春的名字,也没有得到回应。
早春在外有住处,之前忙起来时也有一次深夜出门,这本来是不必上心的事情,禅院甚尔却觉得不对。
他去了五条家橘子们的住处。
去的时候还思考了一下自己这么做的原因——这不就是在怀疑老橘子们捣鬼嘛。
由高层和五条兰惠愈演愈烈的争吵,五条家越来越沉重的氛围作为铺垫,再到冬阳突然被调离去执行任务,禅院甚尔日常中捕捉到的那些窥探的眼神,让他萌生了必须警惕他们的意识。
侍卫在夜间也不会放松歇班,但是禅院甚尔早就将这个地方摸清,他拥有只要他想便无人能发现的隐匿能力,至今为止,只有五条悟察觉到了站在身后的他。
他听到了橘子们的会议。
【五条兰惠执行任务的村子出事了。】
这句话当场就砸得禅院甚尔脑子一懵。
他第一反应是兰惠出事了,转念一想又觉得荒谬,怎么可能嘛,除非宿傩复活。
他在高层们断断续续的语句中拼凑出了一些事情的经过,随后听到他们即将动身——他们要去总监部参加会议,家族会议只是在定一个出面总监部时的方向。
禅院甚尔当时的脑子里竟然跳出了几句话:真是太敬业了,这个点,这些一把老骨头的家伙们竟然要去开会。
紧接着是第二句:看来事情非常严重,这个点他们要去开会。
以及最后一句:高层会议怎么又没有让兰惠参加,高层之间还有霸凌啊。
随后,禅院甚尔听到了家主的调动令。
那是一句很有威胁意义的话,他把实力能排得上号的族人召了回来,如果作用不是出任务,那便是一种无形的威慑力。
而威慑力是用来“镇压”某种势力的。
“还有,得想办法让直劈人……”
禅院甚尔有些低迷的回到了房间。
回家的这一段路上,他的脑子大概经过了最混乱的两分钟。
悟呢?
在外面执行任务,明天回来。
明天兰惠还能回来吗?
他们要对兰惠做什么?
村子出事不是咒灵干的,可怎么可能是兰惠干的?
要找五条千风……
早春去哪儿了?
高层夜晚开会,大概白天就会有通知。
什么都不干等通知吗?
……
走回房间内,禅院甚尔开了灯。
他的目光扫过了自己的屋子。
……好乱。
他的房间不知何时已经堆满了东西,可好像每一件都不是垃圾,桌子因为经常要用,所以其实每天都会清理,但一眼望去还是好乱……因为堆放的东西太多了。
禅院甚尔面无表情的看着摆了一排架子的合照。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温和,会议将他拉入了很柔软的地方。
【“你想杀掉他们吗,那要不直接杀吧……我们悄悄的,把那些碍事的家伙都除掉。”】
他的脑海里响起了意外听到的,冬阳与千风的对话。
【“人要除掉,悄悄的,不行。”
“——我要将这垃圾咒术界,重置。”】
悄悄的,不行。
为什么不行?
哦,因为政治家的儿子会成为政治家,悄悄死掉的高层自然有新的接替者顶上,除掉的只是那个位置上的人,并不是那个位置。
禅院甚尔的大脑开始在逐渐焦虑的情绪下疯狂的运转起来,他回忆起了很多细节,比如冬阳和五条家主的对话,比如她经常和自己的心腹在一起,从来不让他和悟参加的谈话。
【“像之前那样,不给我任何辩白的机会,突然降罪又突然施刑?”】
【“兰惠,无法‘改变现状’的话,便只能找出一个‘承担现状’的人,】
【我曾把希望放在悟身上。】
【你让那个节点提前了。】
禅院甚尔换了身衣服,将冬阳得到游云后便给他的咒具别在腰间,随后手指收拢,轻嗤了一声,“当时还觉得重……现在都感觉轻了……”
禅院甚尔嗅到了未来的血腥味。
那简直像是风暴来临前的平静,他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
他冲进了冬阳的工作室,第一次动了那些文件,资料太多,禅院甚尔一时之间什么也没找到,但他找到了最有用的东西。
一本名录。
和所有组织一样,冬阳对加入自己阵营的人作了背调和记录,首领需要善用人才,所以那本名录就是最齐整的档案袋。
禅院甚尔按着名册挨个找人,在族里的就叫醒,在外面的就打电话。
他当然也联系上了早春,对方在电话里的声音犹有睡意,显然对暴风雨来临前的潮湿空气毫无预感。
面对在黎明时聚集起来的人,禅院甚尔阴沉着脸。
咒术师们质疑他,又看在他是兰惠的弟子的面子上没有表露出不敬来。
禅院甚尔当时想……
先这样,然后等兰惠回来。
兰惠等不到,就等千风。
千风等不到,就等悟。
未来实力强劲的天与暴君,如今也不知所措。
他模仿着兰惠的模样让这些人稍安勿躁,然后在清晨时,听到了有关五条兰惠的通缉令。
啊……
禅院甚尔站在家主的门前。
刀子落了下来。
***
杀掉高层比想象中要容易得多。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权力是没有意义的。
那罩在咒术界上方的厚重乌云,轻易的便被捅了个窟窿。
但是杀掉高层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之后如何收场。
跟在冬阳身边,禅院甚尔多多少少看到了一些她的手段和用意。
实际上权力的分争总结到头部后便显得很单纯了,无非是谁的追从者更多。
而不管背地里如何肮脏,高层在表面上都是“尊贵的人”,他们信仰的尊贵不止是身份,更是人格和光明磊落的行为,就像政治家里绝对有人动用私权,他们会联通一气撑起黑色的伞,但是底下的人不知道,底下的人只知道他们殚精竭虑,他们就不会倒台。
禅院甚尔看着五条悟,用一种带着微妙笑意的语气说道,
“你别动。”
他把长刀插入家主的脖子。
【你别动。】
不管在哪个地方,弑主篡位都是一条万人唾弃的泥泞之路。
那路上艰难险阻。
兰惠大概是想自己走这条路的吧……
禅院甚尔想到女人冰冷且决绝的眼神。
但是啊……谁叫你没有回来。
禅院甚尔有些委屈的想到,
谁叫你没有回来。
你没有回来……我可要走了。
禅院甚尔轻飘飘的抽出长刀。
第112章
最令人头疼的情况向来不是解决高位上的人,而是后续。
外界的质疑,内部的分裂,敌人的入侵。
没有掌权者,那么顶位空虚,敌方便能趁虚而入,他们会吞噬掉这个庞然大物在咒术界和政界的各种势力,接管那些无人看顾的部门,然后渐渐将这些东西洗成自己的。
但五条家的情况没这么恶劣,因为追从兰惠的是大多数人的自由选择,追从神子的是没有任何意外的真理。
和禅院信奉强者不同,五条信奉六眼。
即便六眼现在还是个孩子。
因为高层被清理干净而停下动作的守旧派怔怔望着那个从屋里走出来的白发少年,震惊的情绪已经浮于表面,继而因那张冷淡的面容而生出了几分胆寒。
没人会忽视小看五条悟,不管是他以往展现出来的非凡能力,还是此时面对紧迫且血腥的局面所透露出的冷酷性格。
那双令人不敢直视的眼睛似乎泛着幽幽的冷光,他在一声声惊骇的叹息声中彻底走入阳光下,在众人面前丢下了手里拖着的尸体。
“家主!”
“还有一泓大人!”
“这…这……”
“都是禅院杀的吗,可是,可…还是说……!!”
神子看向唯一拿着武器指向自己的人,他人的目光也随着他的视线移去。
五条悟说,“你是想和我打到底,为上任家主报仇,还是直接投降?”
斗争过后有个重要的环节,清理残党。
那位术师面色灰败,双手颤抖,胸膛剧烈的起伏了几下,倏然奋起朝着五条悟冲了过去。
然而下一秒,他状似怒吼的神态一僵,因为他随着视角的偏移看到了五条悟身后那个高大阴暗的身影,经此一役化身豺狼的禅院定定靠近五条悟,撇过来的视线又阴又冷。
但是这个情景下还不需要禅院甚尔出手,其他五条就把那个男人挡了下来,并狠狠地压制在地上,他们抬头问五条悟如何处置他,俨然把他当成了新的家主。
有人的表情很是古怪,因为他觉得这个场面莫名的滑稽。
五条悟说,“先绑起来。”
现场一片混乱,有咒骂声,有挣扎的打斗声,还有认栽的求饶声,
“疯子!你竟然杀了高层的人,这不是反叛是什么?!果然是怪物——”
“别动,我自己会走……”
“我只是跟在一泓长老身边做事而已,我只听命于五条,不管谁是五条的当家,喂…少用些力气,真是粗鲁的家伙!”
高层死得太快,两边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们这一刻只产生了事件太过戏剧性的荒谬感以及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的茫然,机械性的听从着命令,直到泽之踉踉跄跄的钻了进来,闻着扑鼻的血腥气久久没有回神。
他擦去流到下巴上的血,那分不清是鼻血还是从口腔内呕出来的,受伤使得他的眼前一阵阵发懵,大脑却在这一波又一波不符合认知却符合常理的事态发展下越发冷静。
五条泽之突然说,“不行,现在要把兰惠找回来。”
五条家的高层被清理,现有的高层只有五条兰惠。
“悟,我们必须把兰惠找回来!”
在泽之的思虑中,五条悟现在还不足以应对其他世家,也不能以一人抵抗总监部,这场内斗无疑使得五条家元气大伤,既然一切都要重新分配,那他们现在就要挑选新的高层,他跟随的延根大势已去,五条悟及他一心维护的监护人才是五条家新的掌权者。
他在五条悟陌生的视线下分析着局势,仿佛现下唯一认知清醒的,能够指引他们的前辈,“总监部花重金派出了最强的咒术师去执行死刑任务了,兰惠的手机其实一开始还能够联系上,但是大概袭击者追踪到了她那里,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就把有可能泄露自己的通讯设备关机或丢弃了。”
五条悟和禅院甚尔古怪的看着发癫的男人,随后无言的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这样的信息:这人脑子有病?
五条泽之:“除此之外,高层可能还会派出自己偷偷培养的术师,或者去黑市悬赏,以让‘最强’身死。”
五条悟瞪着他,“黑市?你们涉及和诅咒师的交易?”
五条泽之:“……这不过是很寻常的操作,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不接触咒术界的阴暗面,更何况你以为当初训练你用的那些咒灵哪里来?不止是我们的人抓的,还有主动培养的,花钱买的,靠的就是那种买卖。”
他口不择言,语气急切,用词混乱颠倒,精神打击和压力令他分不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讨好五条悟的方式其实并不需要揭露高层的罪行,那简直是最蠢笨的方法,那代表着他把高层进一步推向了深渊,令他们的死更快的成了死有余辜,
“对了,对了,你知道兰惠为什么这么快被通缉吗。因为高层害怕……”五条泽之猛地闭上了嘴。
他像是才反应过来般,止住了这没有把门的倾诉,结结巴巴的换了个话题,
“还有兰惠,接下来是如何保住她……实际上这需要看她会不会被禅院家主和其他追杀者干掉,只要她没死,一切都好说,如果她死了……”
“闭嘴。”
五条悟冷冷斥道。
他走向泽之,“我妈妈被通缉,果然是因为你们想扳倒她。”
“不只是我们!”
五条泽之说,“单单五条的投票是不会让通知下得这么快的,因为总监部有一部分和兰惠交好,实际上推手还有加茂……”
“也就是说——”
五条悟突然打断道,他的声线很冷,字节之间恍惚带着破碎的窒息感,
“为你们效力的最强,最终被你们背叛了。”
五条泽之一愣。
他惊疑不定的看向五条悟。
神子压下眉宇,紧紧抿着唇,唇缝间犹可见他死死咬着的牙关,喉咙里发出了野兽一般的低吼,他像是怒不可遏,像是为母亲感到悲伤,像是直面咒术界的残酷迂腐而感到难以呼吸,他死死盯着五条泽之,瞳仁颤动,蓬勃的情绪呼之欲出。
“悟…相信兰惠,她其实早就知道这样了。”
禅院甚尔低低说道。
但是他的话好似在安慰五条悟,手里的动作却比五条悟直接,他走向五条泽之,“我能直接杀了这玩意儿吗?”
“不行!”
五条悟说,“他得留着,他可是高层的备选!”
“啧。”禅院甚尔走到了五条泽之的面前,“我懂了。”
五条泽之在甚尔散发出的无形威压下身体颤抖,“不管怎么样,禅院必须除掉!他可是在众目睽睽下杀了五条的罪人!”
“砰!”
禅院甚尔用刀柄敲晕了他。
“还得留着这个家伙当证人,真麻烦啊。”禅院甚尔嘁了一声。
外面断断续续有人来说守旧派的人被关进了特殊禁闭室,有人嚷嚷着让禅院甚尔陪葬,也有不知状况的族人过来查探,还有人忙慌无措,“五条家接下来可怎么办?”
五条悟暂时关了门,他们在家主谈话的屋内面面相觑,两秒后,禅院甚尔别开了脸,就是不看五条悟。
“心虚了?原来你也会心虚啊甚尔,难道是怕给我们惹麻烦吗?”
五条悟凑到他面前,禅院甚尔低低道,“留我在这儿干什么,反正迟早得被逐出去,现在那些人没动都只是因为现状太混乱,他们没功夫算我的账。”深知自己做了什么的禅院甚尔对自己的未来有无数个黑白调的想象,“就算他们是兰惠的人,但说到底是五条。”
下一秒,只听两声清嗓子的低咳,五条悟模仿着禅院甚尔的经典发言,用不伦不类的语调说道,“老杂碎,一直以来都在叽叽歪歪的,现在更加让人觉得烦不可耐了~”
禅院甚尔:“……”
禅院甚尔眉角抽搐的看向了五条悟。
白发少年仿佛揪住了亲近之人的糗事,眉眼间都是戏谑的笑意,他继续道,“看不清吗,我在杀人啊…这才是杀·人·啊~~”
禅院甚尔:“…………喂。”
五条悟:“好残暴的感觉啊,像大反派一样,你看电影学的吗,原来你还有这种癖好啊甚尔,你喜欢考斯普雷~!”
再严肃低落的气氛都被这小子的插科打诨给搅没了,禅院甚尔刚刚文艺青年范的低迷绝望转变为了被无情揶揄的恼火,“喂!”
五条悟猛地拍了一下手,“好了,别想得这么差嘛甚尔,我妈妈一定有办法。”
那是五条兰惠一直以来给予他们的安全感。
“她被陷害,她也能反击啊!”
突然,自卫队地级的队长走到了五条悟的身前,手里拿着刚挂掉的电话,“千风打听到了兰惠大人的最新情况。”
禅院甚尔吃惊的睁大眼。
“千风?他不是……?”
“啊?哦,因为关押他的人是他的好友,偷偷给他开后门,让他拿到了手机……顺便还替他跑了好多趟腿,告诉他了很多外界消息。”男人理所当然的说道,“虽然他是被控制起来了,但毕竟事情不是他做的,他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他唯一的罪名就是有嫌疑而已,这种情况下还会有人安慰他说没事,就是走个过场呢……”
只要高层的人不下死令,底层的人其实都只是按流程办事。
男人渐渐从他们的表情中品出了些什么。
他挑起眉,露出了一个温厚的笑容,
“你们在担心什么?”
“不要小瞧大人啊。”
……
从千风传过来的消息中,五条悟了解了冬阳转述给他们的所有任务经过。
“那个村子……”
六眼凝神,“我得去那里。”
地级队长说,“哎?听说那里的人都死光了……”
“死光了也会留下痕迹,而不是任由烂橘子们自说一气。”五条悟摸上搭在颈间的眼罩,“我去找我妈。”
作者有话说:
妈:我终于要出场了。
第113章
冬阳赶上那个缝合线了。
在她追击出去的十分钟后,她赶上了那辆车,是一辆载满了乘客的大巴,冬阳悄无声息的跟了一个站点,然后在他们开门暂停时硬是把那个男人揪了下来,不顾全车人震惊的目光和略显混乱的车内情况,她觉得缝合线一定能干出拿普通人当人质这种事,所以动作粗鲁且凶狠,落在他人眼中无疑是暴力殴打犯罪现场。
“怎么回事?难道是出轨了吗?”
“那个女人也太强了吧,直接就把人扔了出去,不怕出人命了?”
冬阳不仅把缝合线扔出了车厢,还把他一脚踹下了公路,他的身体陷进了草丛中,灰尘模糊了那张因为疼痛而略微扭曲的脸。
“哈……太奇怪了,你是怎么能找过来的——”
缝合线露出了一瞬间惊愕的神色来,随后便带着莫名的笑容看向她,“第一次见面时你就对我表现出了极大的敌意,我哪里露馅来了吗?”
冬阳才不和他废话,她一手按上了缝合线的脑袋,然后五指收拢,面无表情的用力——
咯吱。
男人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惊惧和痛苦的表情。
令人毛骨悚然的皮肉断裂声响起,冬阳生生把这人的头盖骨掀了起来!
掀起来的瞬间,她手里的匕首型咒具便朝这人的脑子捅了过去,然而触感很微妙,冬阳产生了自己好像白干的认知,她把这人的尸体提起来翻来覆去的检查,然后啧了一声。
“假的?分身?瞬移?”
危机并没有解除,能够顶用他人身体的家伙或许也会拥有他人的术式,继而对自己的存在做一层又一层的防护,冬阳蹲下身,沉默对着那颗稀巴烂的脑子输入念。
她可是有一个和“随行”相似的念能力,作用于同源物体寻人的话——
手机突然响起,冬阳随手接了电话,里面传来宫野的声音,“兰惠,你确定村子是被诅咒师灭的吗?”
冬阳斩钉截铁道,“是那个缝合线。”
“缝合……啊,你习惯这么叫他。”
冬阳说,“我抓到这个人了,这家伙虽然穿了个外套,但是里面的衣服已经沾满了血,他受伤了,但不致命,我把他带回去……”
宫野突然出声打断了她,“你知道高石吗?”
“羽生的辅助监督?”
“他向总监部举报,你在看到羽生受了重伤后突然变成了一只失去理智的野兽,暴怒的把一整个村子的人都屠尽了。”
冬阳:“……”
冬阳沉默了足足三秒钟,“你有没有觉得他疯了?”
宫野说:“是的,我的确觉得他疯了,而不是你疯了。”
他话音一沉,“但是,高层对此深信不疑,他们并不相信你的人品,只相信手下的证词和现场展现出来的情报,他们只能看到村子被非人力量灭掉的结果,于是认定造成这个惨剧的凶手是你。”
冬阳:“那是高层疯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叹了一口气,“我也这么觉得。”
不知何时,大概是从一开始,来自政府的宫野就和五条兰惠建立奇妙的统一战线,大概是因为他们抗衡的对象都是咒术世家的高层,且对那个制度下的掌权者什么尿性心知肚明。
宫野说,“有关你的会议很快召开,我打听到了一些口风,所以对你的处置结果也——”
冬阳说,“嗯,那你就让他们闹吧。”
宫野吃了一惊,“兰惠?”
冬阳把手从脑花身上收回来,麻利的对他进行打包。“你们先闹一闹,我这边不会有事……对了,派些人来F23大路的夏冰大巴车做一下公关工作,我打缝合线的行为在他们眼中和犯罪无异,免得后续发酵。”
宫野迅速记下了位置,“我明白了,那你……”
冬阳说,“我尽量夜晚之前回去。”
她抬眸看向虚空,念能力为她指引了一个方向,那个方位有浓重的令她反胃的气息,她低喃着自言自语了一句,“位置不太远…现在赶过去的话……”
让咒术界那边把事情做绝,最后事情反转的时候激起的声浪才大。
冬阳看了一眼电量不多的手机,“我猜猜,他们大概会派直毘人来执行死刑任务,不过他赶过来就要费些时间,然后他还需要去买一些伴手礼,游一游著名的观景点,拍些游客照,然后才会装模作样的来找我的麻烦。”
电话那头的宫野听得心惊肉跳,他不太了解咒术师之间的能力差距,只觉得冬阳的语气太过平静,对此事的态度镇定到让他觉得心慌头大的自己在杞人忧天,他恍惚问道,“禅院家主执行任务时会这么松散吗……?”
冬阳轻笑了一声,“不是他懈怠,是这个任务完全不可能嘛!”
她的语调扬起,像是在说一件好笑的事,尾音都透着轻狂,“除非我重伤,不然那些老家伙们是怎么有胆量派人来暗杀我的——”
不过是因为从不上前线,对自己手中的筹码产生了错误认知罢了。
“直毘人大概觉得,这个任务真轻松呐,并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看我和那些老家伙们自相残杀吧。”
冬阳对这次事件唯一算露的就是悟和甚尔的反应。
她想,这两个孩子应该没什么事。
他们虽然未丰满羽翼,但不是柔弱的雏鸟。
她想,一天时间足够她回去翻盘。
她完全没想到——
那两个家伙这么能干:)
***
另一边,走在夏油杰旁边的切岛猛地抖了一下,他像是受到了剧烈的冲击,身体哆嗦得像个癫痫发作的病患,犹如窒息一般大口喘着气,动静大到让小学生夏油杰呆怔当场,然后慌慌张张问,“怎么了?!你生病了吗,突然病发了?需要药?有随身携带吗,还是说我打急救电话……”
切岛一掌按住了他的肩膀。
“没事…咳……没事!是诅咒惹的祸!”
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佝偻着背低垂着头,夏油杰看不到的脸部作出了一个狰狞扭曲的表情,他似乎在拼命隐忍着什么,鼓起的青筋全被发带挡住了、
夏油杰被他抓痛了。
他的手搭上青年扣住自己肩膀的手上,皱了下眉,却没有作出任何拒绝的举动,而是轻柔的拍了拍他青筋直冒的小臂。
“是不是我并没有完全解决掉那只咒灵?你看上去很痛苦,可是你身上好像没有那种脏东西……”
自那次巷子一面,夏油杰和这个年轻人飞快熟悉起来。
他们两人走在一起简直理所当然吧,切岛知道他不知道咒灵世界,能够像个可靠的前辈那般引导他,而这人虽然曾是不良,却很正直善良,还强大可靠。
——这样强大可靠的人来请求他的帮助了。
、
夏油杰从来没见过切岛如此慌张的神色,在他上课时,青年焦急的跑到了他的教室,同班的相照立刻低下了头,竖起书本挡住自己的脸。
夏油杰看到切岛和老师说了些什么,老师便把他叫出了办公室。
“帮帮我夏油!我好像在我的武道馆看到了不该有的东西!”
这是夏油杰第一次‘逃课’。
被成年人以合理的理由领走,应该也不算逃课吧。
黑发少年如此想到。
切岛的武道馆的确有一只咒灵,窝在他们仓库里,占据了一半空间。
他刚刚帮忙祓除了。
感觉并没有很难,可这个人,这个曾靠成年人辛苦磨炼的强大肉体于混混手中救了他的成年人,对他露出了非常向往艳羡的表情,他还作了一个不符合年龄礼仪的大礼,对他说,
“太好了!夏油!谢谢你救了我——”
【谢谢你救了我。】
“真是了不起啊,你这么小,但是却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果然和我这样的人不是一类啊——”
【你拯救了强者。】
“有你在真是很安心,简直就像是超级英雄那样!没错,不是有句名言吗,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夏油,原来你就是这样的主角啊!”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能力强大的人应该保护弱者。】
夏油杰怔怔看着在他面前显得有些狂热的青年。
他字字句句都在夸赞他。
“切岛先生,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夏油杰扶住切岛,“你看上去很痛苦。”
切岛咧了咧唇角,但那并不是什么宽慰的笑容,而是含着轻蔑的嘲讽和厌烦。
当然痛苦了。
被那个女人开颅了!能不痛吗?!
真见鬼了?!五条兰惠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个……”
身后有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夏油杰转过头,入目的是一双红色的眼睛,那女人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需要帮忙吗?”
第114章
如冬阳所想,缝合线的咒术是有限制的。至今为止,她见识过的大多数术师,就算咒术再难搞也需要一些前置条件,比如诅咒师需要拿到重要媒介才能施行咒杀,比如空间瞬移这种阵法不仅需要庞大的咒力,还有距离限制,那么“分身”这种看似无解的命题,实则也应该有类似于“分身数量限制”“近距离控制”的条件。
不然这个社会上可以有很多缝合线,缝合线可以无孔不入,有这么大的本事,还需要偷偷摸摸的计谋吗?
她用最快的距离到达了隔壁镇,这里经济条件一般,但稍显繁华一些,街上行人明显变多,冬阳穿过层层人影,站在了两人面前。
啊……
逮到你了。
冬阳看向那个孩子。
和悟的年纪差不多大,大概对缝合线的身份一无所知,缝合线找的人质?还是他正在使用的这具身体的亲友?
无所谓。
“需要帮忙吗?”
听到这个声音,羂索感到头皮一凉。
他不可置信的想到:怎么可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下一刻,靠着自己非凡的咒术行走了千年积累的安定感和傲慢心被暴力击碎,羂索的表情一片空白,他的术式除了无法消除的额头印记,是没有缺点的!就算六眼本人站在面前,也分不清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这个女人为什么会找过来——?!
巧合吗?路过这里然后好心泛滥吗?
羂索抬头,他的眼睛漫着明显的血丝,通红一片,他熟练的调整着微表情,单从外貌来看,他无害又可怜,“没关系,我只是突然头疼罢了,老毛病了。”
他看着那个女人,哈,她的表情可真是虚伪啊。
搭讪了一句的冬阳根本不在意回答,她径直上前,然后一把按住了男人的肩膀,顺势把那只搭在少年肩膀上的手抓过来,攀到自己的脊背上,那副姿态就好像她热心的搀扶着一个体力不支的病患,夏油杰愣愣道,“那个…这位阿姨……“
“我送他去医院,你先回家吧。”冬阳对他道。
她大胆的和这个男人进行肢体接触,果然一听这话,缝合线立刻说,“不,我没事,不麻烦你了,我只是有些头疼,夏油……”
他想去抓夏油杰,因为夏油杰是此时唯一能阻止这个女人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制约工具了!但是冬阳一把拍开了他的手,并拿出了伪造的警察证往夏油杰眼前一晃,这个年纪的孩子还对警察有盲目信赖心理,所以迟疑的目光顿时坚定了几分。
缝合线:“等等,我只是……!”
冬阳一手捂住了他的嘴。
恍惚中似乎有什么嘎巴一声,像是指甲在黑板上摩擦发出的,类似于骨头相搓的声音。
夏油杰不解歪头,他单眉挑起,“切岛先生?”
冬阳,“他这个症状很严重,刚才抓住你时的手劲也很大对吧,很有可能是精神疾病发作以致幻痛,敌我不分,我这么做是为了防止他咬断自己的舌头。”
她熟练的编着说辞,然后拖着男人就走,夏油杰下意识跟了两步,冬阳瞥了他一眼,露出了大人专用严肃脸,“小朋友,你在这里会妨碍我工作的。”
夏油杰定住了脚步。
“不,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给别人添麻烦在日本人的观念里是得九十度鞠躬的大忌,夏油杰不知所措的道歉,再抬头时,冬阳已经带着切岛拐过了街口。
一个突然出现的漂亮女性,带走了他新交的武道馆教练朋友?
夏油杰此时只觉奇怪,头顶浮现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什么情况?
而被冬阳拖走的羂索,身体僵直难以动颤。
【冰窖】。
他的脑子里突然涌现出了这个词。
他像是突然被扔进了负三四十度的冰天雪地里,带来这份寒冷的是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别说挣扎脱身了,他连动一根手指的能力都没有——而这份寒冷是在离开夏油杰两米后感受到的。
范围性的咒术吗?领域?不,根本就感受不到咒力啊……
这个女人不是没有咒术吗?!
被捕猎者盯上的感觉让羂索毛骨悚然,上千年以来,他不是没有遇到过极端威胁生命的情况,但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捉摸不透,像现在这样不可理喻!
对方明明不像五条悟那样,拥有BUG一般的咒术!
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他哪里露馅了吗——?
冬阳把他踹进了一个胡同,像这种村镇,房屋建造之间总会留一个空隙,她的[圆]能探查屋子里有没有住户,以防到时候闹出动静扰民,冬阳特意选择了无人的地方。
她按上缝合线的脑袋,视线在他的穿着上掠过。
“真奇怪啊,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冬阳摘掉他的发带,果然看到了一条熟悉的缝合线,“这是你的术式连带效果吧,无法避免出现于是只能遮掩的‘缝合线’,你是什么特殊咒灵吗?不过我觉得你应该是人类,因为咒灵很单纯,他们只想取乐杀人。”
咒灵,单纯?
头盖骨传来熟悉的束缚感,羂索深知已经暴露,装傻充楞没有意义,他索性换了个套路,“真傲慢啊,竟然说自己很了解咒灵,如果我是什么活了上千年的诅咒呢?”
冬阳手指用力。
羂索连忙说,“喂喂喂,别动怒啊,我不和你开玩笑了。”
他的语速很快,声音隐隐发虚,冬阳还看到他脸颊上的冷汗。
冬阳静静盯着他,羂索硬生生从那双猩红的眼睛里看出了威胁和戏弄,他心里暗骂了一句,却弯起了唇角,露出了冬阳很熟悉的,奸商谈判时的表情,“不如我们慢慢聊聊?从最开始来讲吧——您当初杀死了我,对吗?可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抛开自己的意图,试图让对方自爆,羂索用温和的眼神看着冬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是加茂绵,我是救援者啊,是你一开始就对我抱有敌意。我才是需要控诉的那个……”
冬阳想了想,伸手在他脑门上找了起来。
他的这具身体不太一样,外表没有任何伤,看上去和活人无异,同时也好像没有战斗的天赋,正是审问的好时机。把上一个缝合线开颅的时候,冬阳就觉得好像太容易了,和打开塑料瓶盖一样,那么应该有不损毁身体就暴露他本体的“门锁”。
羂索汗流浃背起来,他继续道,“你难道没想过,我们其实并不该是敌人,而是朋友吗?”
冬阳的动作一顿。
她挑起眉,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你说?”
羂索暗地了轻舒了一口气,“我的目标,其实是腐朽的咒术界。”
冬阳:“……”
羂索侃侃而谈,“在过去,术师以保护了非术师为荣,只是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极限的,所以他们聚集起来,渐渐成为了一个庞大的组织,一个遍地开花的联盟,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的理想变质了,如今的咒术界高层,陈规陋习,称为‘魔窟’也不为过。”
这种话的前半段,羂索以切岛的身份给夏油杰讲了大概三次。
“我对这种现象深恶痛绝,我要捣毁他们虚伪的假面!这一点上,你最清楚不过的吧。”
冬阳:“…………”
她眼神一亮,面上狠狠动摇,用掂量的语气说道,“你了解我?”
“当然!你因为杀死了我而差点儿被高层处决吧!他们夺走你的孩子,夺走你的地位,夺走你的社会身份,你现在替他们卖命,难道不觉得憋屈吗?!”他越说越激动,像是为五条兰惠的遭遇而愤怒,像是热血上头的正义之士,“搞错了,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我们的敌人应该是一致的!你现在替他们抓捕我,得到的不过是赏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他们不会对你有任何的尊敬,更别提同伴之情!”
冬阳低垂下眼睑,她的神态很像是若有所思。
羂索扯了下嘴角。
他对自己掌控人心的本事很自信,他能从各种事迹中推测出五条兰惠这种女人的心理,她有可笑的仁爱,天真的遵纪守法,最重要的一点,她的脑子里估计除了六眼什么都没有,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争得留在六眼身边的权力,是个蠢的。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初次见面时这个女人上来就捅他心脏,但应该是加茂怜那个女人撺掇的……
只要理清这点,掌握了五条兰惠对他产生敌意的原因,羂索便稍稍定心,补充道,“我曾经在加茂做的那些事……都是被其他高层授意的,说我是背锅的都不为过,就如你今天看到的那样,那个村子已经被高层灭掉了,他们要掩盖自己的疏忽,不想承担应有的罪责……”
说到这里,羂索发现女人的表情有些古怪。
他一怔,不禁攥紧了手,手指将尖利的石子拢进了掌心,但是他在高压之下已然感受不到痛。
……失败了吗?他哪里说漏嘴了吗?为什么这个女人无动于衷?
冬阳说,“完了?”
羂索:“…………”
羂索,“完…了。”
冬阳,“所以你打算怎么推翻咒术界?加茂那具身体不是凉了吗?”
羂索愣了一下,“我打算……培养新的一代,寻找有天赋的咒术师苗子。”
“然后呢?”
羂索说出了正派的经典之言,“只要拥有足够多的同伴,那么就能建立一个崭新的制度。个体的力量是有极限的,但是一加一大于二,人类的真情能战胜所有困难。我已经在为此做准备了。”
冬阳散漫道,“那上路吧。”
说着,她拉动了刚刚找到的线——
这家伙的脑袋像是垃圾桶一样自动掀盖了。
羂索:“!!!!!”
他激烈的挣扎起来,但在女人的控制下毫无作用!那个女人带着恶劣的笑容,像是发现什么有趣又恶心的东西,恶意纯粹且张扬。
该死的女人!!
羂索大骂道,“你疯了?!你是不会自主思考的傀儡吗?!六眼有你这样的母亲可真是悲哀啊——啊啊啊啊!”
冬阳的手指插进了大脑与这具身体相接的地方,用力向上一扯,“如果这是你的术式,被打断的话会反噬自身吧。”
有大量的鲜血溢出,男人的嘴部已经不听使唤,无法吐出清晰的音节,说话的变成了那只拥有嘴巴的大脑,“五条兰惠,你……!!!”
冬阳边将他的大脑和身体分离,边说,“好了,歇歇吧,你不觉得自己很聒噪吗,其实你的真实目的根本不敢告诉我,说那么多漂亮话别把自己逗笑了。”
油盐不进的家伙!
羂索的身体颤抖起来。
单论咒术师来说,她绝对不是一个精神正常的人!明明是个手法残忍的恶魔!
“我对你的看法很简单啦。”
冬阳对他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
“我见你一次,杀你一次。”
咯吱。
手里的东西变成了毫无生机的碎肉。
冬阳啧了一声,“这回这个不像分身了,但……”
但是,冬阳还是没有彻底把他干掉的感觉。
千里之外,羂索呕出了一大口血。
两次被杀的经历还残留在他的脑海,这让他倒在地上疯狂的扑腾四肢,咒术反噬的效果无比痛苦,等到喉咙传来火烧火燎的疼痛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在惨叫。
“没事吧?”
屋子里,有另一个人的声音传来,“我的术式被破了,你到底遇上什么家伙了啊!”
是他找的同盟。
紧接着是另一道声音,冷淡且凉薄,“好吵。”
诅咒师不满道,“里梅!他看上去非常痛苦!”
“咳呜……”
诅咒师看着仿佛瞬间就重伤的男人,不可置信道,“你……在抖?你在害怕吗?”
恐惧。
羂索不可抑制的抖如筛糠。
恐惧。
这份恐惧深深压在他的心口,蔓延在他的四肢。
他蠕动舌尖,却吐不出五条兰惠的名字,只要一联想到她就会发抖,那种无处可避的被掌控感,无懈可击的精神防御,犹如阴影一般罩在他的身躯上。
怎么会这样?不过是个没有术式的垃圾而已!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价值!
羂索颤抖的想,
躲起来。
必须躲起来!
他眼底猩红,一把抓住同盟的胳膊,“必须离开这里!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日本!”
五条兰惠有可能会追杀过来,他必须先逃!
***
“什么玩意儿,怎么这么难杀。”冬阳把切岛的身体安置好,把那摊碎肉找了个袋子密封,“不过这人不是咒术界那边的。”
胃里翻涌的恶心感退去了大半,冬阳静心感受了一番,并没有找到缝合线的气息,她抓了抓头发,自语道,“先回去。”
得先处理村子和总监部的事情,争端的主角在外,那边永远不会有结果。
看着这具尸体,冬阳把脑壳盖上,背起他准备去警局,以往这些是辅助监督处理的,他们会联系专门的政府人员进行协调,现在不过是上头调人的时间要推迟一些罢了。把尸体带到警局后就不会让这个人曝尸荒野,也能查清他的身份。
把脑袋扣回去后,切岛就像在睡觉。
冬阳没有在警局长待,把尸体放下后立刻就出来了,只不过她还是被警局的人纠缠了一会儿,因为他们在通缉令上看到了她的脸。
动作真快。
冬阳只有这一个想法。
新下的通缉令,通缉人员就出现在了他们的地盘,负责这片区域的市警还以为上天送给了他们头功,谁知道根本抓不住这个女人!
他们沿街搜寻线索,挨家挨户的问有没有见过黑发红瞳的女人,并将照片给他们看。
直到他们敲响了夏油杰的门,“请问,你见过这个女人吗?”
夏油杰看着那张并不陌生的脸,他下意识问,“这个人怎么了吗?”
警察说道,“她是我们正在追捕的杀人犯,据说杀了几十号人,就在隔壁村……”
黑发少年怔怔的瞪大眼睛。
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最后定格在了女人带走切岛的那一幕。
来询问的警察是个稍微有些毛躁的年轻人,摸着脑袋自言自语道,“不过怎么看都不可能嘛,一个人要怎么杀死这么多人啊,杀完人后还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大街上,总感觉这个案子处处透露着诡异啊……”
夏油杰张了张嘴,突然激动的上前一步,“切岛先生!你们认识切岛先生吗!”
“哎?”
***
冬阳甩开警察后去了医院,她要看看羽生的情况。
这回她是从窗户进的,羽生带着呼吸机,似乎刚刚结束手术。
冬阳进了医院旁边的公用电话亭,打给了五条千风。
千风没接,冬阳又打给了宫野,最后打给了早春。
早春听到她的声音时大吃一惊,“兰惠大人?!您没事吗?”
冬阳和她简单解释了一下情况,并说会尽量赶回去,“新干线在夜晚会停运,不过我现在的情况估计不好乘车,得偷渡一下,而在那之前,我要回村一趟,虽然高层仅仅依靠高石的举报就判罪这点很荒唐,但是底下的人只听结果,所以我也需要找一些反证……”
还没说完,早春忽然急道,“悟少爷去找您了!”
冬阳:“?”
早春:“坐直升机去的!”
冬阳:“?”
早春:“五条家的家主和长老都被杀掉了!”
冬阳:“??!”
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连咳两声,“哈?”
什么跟什么?!
冬阳看了看天色,“出发多久了?”
早春说,“好像…我也不清楚,因为这边的情况太混乱了,我也根本不知道五条家还停着私人直升机……抱歉,兰惠大人,我连直升机起飞时的噪音都没有听到。”
冬阳拍了下额头,一个呼吸过后,她说,“没事,你没听到,我听到了。”
直升机带着轰鸣声早就飞过了头顶。
冬阳安抚道,“你在家里看着就好,我去找悟,放心吧,我们不会有事的。”
电话那头传来了泣音,早春带着哭泣时难以平复的呼吸声哽咽道,“我以为……我听到通缉令的时候,还以为……”
一般人都很怕公关组织的通告,普通人收到警局的传报时都会吓得不轻,这是上级的命令自带的威慑力,冬阳笑道,“早春,你只要记住一点,只有传来五条兰惠的死讯时才需要慌张一下,其他都当放屁就行了。”
早春:“不要自己咒自己啊……”
冬阳:“还好吧…我快到时间了,先挂了。”
挂完电话后,几乎跑了一天的冬阳喘了一口气,她盯着来往的行人,拦下了一个正在刷街的暴走族。
暴走族:“嗨美女!”
冬阳拿出一沓钱,“车子,借我用用。”
暴走族:“……”
冬阳又拿出一个银行卡,“算了,我直接买下来,医院旁边就有AIM,直接转账也可以。”
暴走族:“…………”
暴走族:“好的,老板。”
有了交通工具,冬阳开到村子已经是一小时之后了。
那里被人封了起来。
然后,冬阳看到了熟悉的一白一黑两个脑袋。
五条悟看到她后眼睛一亮,“妈妈!”
他指着夏油杰,“这家伙吃了一只咒灵哎。”
第115章
看到那两张脸出现在同一场景的冬阳,产生了“这原来就是故事起点”的奇妙感觉,因为那场梦境中头上有缝合线,和悟针锋相对的青年,无疑是这个孩子的将来式版本。
夏油杰因为周围的人感到了不适,听到五条悟的话后下意识道,“我没有,那叫收服,吞噬,用‘吃’来形容太形象了。”吃这个词可是很容易联想到直接咀嚼咒灵的躯体,听上去就很恶心。
而五条悟回头朝他吐了吐舌,快步朝着冬阳跑去了。
夏油杰穿着国小的制服,有些怔然的看着这一幕。
他在被警察问话后,急切的询问了对方是否认识切岛,而那位刚才还自言自语絮絮叨叨的警官却倏然沉默了,望过来的目光带上了斟酌和打量,最后只说,抱歉,我们并不清楚,我们还需要继续工作,如果你有什么线索的话,麻烦告诉我们。
那是警察对刑事案件的保密工作,他们认为夏油杰并不是切岛的直系亲属,直接告诉他切岛的死讯并不合规,他应该从受害者的亲属那里收到追悼会的报信,那样更加正式,也稍显慰藉一些。
发现这一点的夏油杰咬了咬牙,随后特意打听了事件发生的地点,因为村子就在隔壁,所以他骑上自行车就赶了过来……赶过来的缘由并非是什么“切岛或许在这里,杀人凶手可能重返犯罪现场”这类侦探书里写的小科普,而是单纯的,带着无力,探知欲,与热切之心的——他不能为失联的切岛做些什么,但能去查探唯一与他的异状有关联的地方,那是线索。
如他所想,村子已经被围了起来,大量的尸体被搬运在村口的大路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空气中散发着古怪的腥气,那是非常细微的味道,但大概他的鼻子对这种会给予感官恶心冲击的气味很敏感,所以他闻到了。
村子虽然被封,有着禁止进入的警示牌,但不过是在醒目的入口处放置了障碍物,三三两两的警官要么低头做着记录,要么在村里排查人口,根本没在警戒是否有人闯入,普通人听闻这种事情早就躲得越远越好了,怎么可能上赶着往前凑。
而夏油杰目瞪口呆的看着不远处那立在半空中的黑色屏障。
【未知】,【危险】。
夏油杰站在村口,并没有冒然进入。
直到一只蝇头从一具尸体里钻出,晕头转向的乱飞,然后猝然和夏油杰对上了视线,并笔直的朝他冲去
即便是最低级的咒灵,在夏油杰的世界观里都是比猛虎还要恐怖的怪物,这种恐惧感来自咒灵丑陋的外形以及其存在的本质,他近乎应激的将它化为了咒灵玉,然后囫囵吞了下去——就好像把恐惧也一并吞了下去。
这种生物只有他能看到。
只有他能祓除。
他和那些毫无反应的警官不一样,那些警官在这个领域发挥不了作用,这是只有他能解决的灾厄。
心底的良善,自身能力的特殊,年长友人的句句盛赞,让夏油杰不可抑制的产生着这种想法,他本人并没有意识到他正为自己施加了一层重负,连恐惧都混合进了压力中,全被“我必须去做”的念头盖过了。
回过神来,夏油杰只当自己吓出来的冷汗是使用咒术耗费体力的结果。
“喂,你刚刚做了什么?”
一道略显拽起的嗓音从他身侧响起,正拧着眉忍受咒灵玉的古怪味道的夏油杰转过了头去。
他对上了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对方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事情,明明整张脸上所有肌肉都在表现冷酷严肃,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眼神中却有浓厚的探知欲,一错不错的盯着他。
这种毫不避讳的注视往往显得傲慢,总之夏油杰味蕾上的不适感蔓延到了耳朵和眼睛上,愣是感觉五条悟来意不善,像是要嘲笑他做了奇怪举动一般。
他祓除的是普通人看不见的咒灵。
夏油杰答非所问道,“我看到这里被围起来了,只是好奇。”
而那个白色头发的同龄人朝他走了过来。
他双手揣着兜,穿着运动冲锋衣,高领遮住了他的小半张脸。
夏油杰看到他倾身凑了过来,“你刚刚把蝇头吃了吧?”
突然拉近的距离让他不自在的后退了一小步,“什么?”
“就是那个啊,长着天使一样的翅膀,结果牙齿有四排的小玩意儿。”
夏油杰瞪大眼,“你能看到它?!”
神子的表情一顿。
他看向夏油杰的目光带上了他人不懂的沉思,五条悟小声嘟囔了一句,“原来不是咒术界的人……这是什么能力?吃咒灵不会闹肚子吗?那能消化吗?不会变异吗?好奇妙的咒力走向啊……”
夏油杰在六眼的注视下有些毛骨悚然,他追问道,“你能看到咒灵?你也拥有那种力量吗?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那个黑色的屏障你能看到吗……”
两个国小未毕业的少年各自问着各自的问题,一句接一句,彼此都对对方感到了“新奇”。开直升机把五条悟带过来的五条彻沉默的看着这一幕,然后扭头对另一个侍卫说,“我小的时候也这样,碰到合拍的同龄人就会聊个不停,那个时候根本不会有成年人的顾忌和猜疑,被怼了就怼回去,单纯得不得了。”
侍卫深深赞同,“成年人的社交潜规则总是显得有些呆板嘛。”
五条悟:“那个是[帐]……如果不是传承的话,你的天赋就像基因彩票。”
夏油杰:“所以[帐]又是什么,说话不要只说一半啊,你很了解这些吗?你是咒术师吗?”
五条悟:“你知道咒术师?橘子们应该已经派人联系你了吧。”
夏油杰:“橘子?”
五条悟低声说了一句,“好奇怪的刘海儿。”
如今还是短发的夏油杰:“???”
啊,这个人超拽的!而且很没有礼貌!
两个五条家的侍卫不知道要不要阻止,五条彻适时的插入对话,说道,“悟少爷,我们这次来是为了……”
五条悟一愣,“对了,不能再和他浪费时间了。”
夏油杰眉角一抽,和他浪费时间?
他也低声道,“悟少爷是什么鬼啊…在演八点档吗?听上去真好笑……”
正离开的五条悟瞪大眼,不可思议的转头看向他。
夏油杰:“……?”
两人这诡异的注视终止与由远及近的马达声,五条悟的心神立刻被夺去,虽然马达的轰鸣声并不像冬阳常开的那辆,但是她惯用的交通工具就是机车,果然几个呼吸间,冬阳开着一辆造型拉垮的男式机车出现了。
看到她的那一刻,五条悟就心绪难抑的扬起了笑容,母亲安然无恙所带来的心安感几乎瞬时让他眼眶发热,摆在其他术师面前的冷脸顷刻逢春,五条悟情不自禁的上前几步迎了过去。
他莫名觉得心口发胀,鼻腔泛起酸意,下一刻,五条悟就把这份情绪强压了下去。
哭出来也太糗了吧!
六眼神子尚且觉得眼泪是软弱的象征,因为这是长辈教他的。
他不知道这种反应是后怕,他觉得流泪的自己可能会让母亲担心,所以他若无其事的说,“妈妈,你没事吧!”
他迫不及待的向她展示自己新认识的伙伴,“这家伙吃了一只咒灵哎~”
…………
冬阳对围过来的两个五条简短的解释了一下情况,然后让他们跟自己去村子深处的供奉台。
两个人听了她的说辞后义愤填膺,“开玩笑吧!这和高层说的完全不一致,我们对他们饲养诅咒的事情毫不知情。”
“如果是为了掩盖这个村子正在发生的事,那么高层的确有可能干出这样的事……”
“哈?事到如今你在说什么呢,如果不是我们亲自来,真相就要被这群看不见咒灵的麻瓜错过了!”这位五条潜意识的鄙视了一下非术师,“他们警察只顾着统计受害者人数和追捕犯罪嫌疑人了。”
“喂…你小声点儿……”
供奉台已经被摧毁了,但是由六眼还是能看出一些可疑的蛛丝马迹,警方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进进出出,在村口干起了暂时看顾夏油杰的任务,“所以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那个女人不是……?”
“嘘……我之前的确有听说过这种官方组织,专门解决灵异事件,你最好当不知道。”
“什么灵异事件?”
“……算了,你当这是一场非人为的灾祸好了,那个女人是被冤枉的。”
“哈?这么大的事情,说冤枉就是冤枉了?!”
夏油杰被留在了原地。
理由是,里面的东西少儿不宜观看。
他不能看,那为什么白毛能看?
夏油杰低垂着眼睑,心情糟糕透顶。
被生人围绕的不安,接触未知的忐忑,大概隐隐也有些兴奋。
他的脑子现在有些混乱,因为就在刚刚,那个红眼睛的女人轻柔的按了按他的头顶,对他说,“你好像对我有些误会,眼神很明显哦,待会儿我会对你解释清楚一切的,现在的话,需要你在这里等待一会儿。”
她没有让他回避,态度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有微妙的不同了。
而很奇异的,见到她那张上了通缉令的脸便感到紧张的夏油杰,被她掌心的轻柔安抚了。
警察们想制服她,结果被更高级的指令阻止了,就像电视剧里出示了某个证件便抢过案子说“这件事我接手了”的帅气主角一样。
如果她不是敌人的话……那么她带走切岛真的只是因为他生病了吗?
第116章
这个村子到处都是罪行的蛛丝马迹,据五条悟所说,这就好像一个封闭的试验场,村子周围有大片鱼塘,而人一般不会踏足有水的地方,可那些水域之下埋藏着术式。
“是结界术啦。对方应该是一个很强的结界师吧,结界做的也有一些年头了,从‘一个孩子源源不断散发咒力以致周围人都染病’这个事情起就该查明的,因为一个人的咒力水平一般不会超出社会平均值,在咒术界就是咒术师的平均值,且村子里的人都是流动的,房屋的建造,村子中心与外围的物理距离等等,这些都是变量,那么到底是多么庞大的咒力才会形成疾病一般的影响呢,答案是这个村子化为了‘囚笼’。”
神子走在冬阳的身边,侃侃而谈,
“那个人被总监部处决后,高层以为村子的人会自然而然的渐渐痊愈,所以派发了抚恤金便以为事情已了。可是这个地方天生就在孕育着咒力,你祓除的那只咒灵只是等级最高的一只,从残留下来的仪式来看,他们把咒灵当成了倾听愿望满足私欲的神,和土地神的形成远离应该是一样的,久而久之,咒灵影响村子,村子供养咒灵,形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五条悟的声音很平静,冬阳瞥眸看向他,少年低垂着眉眼,虽然并不喜悦,但也并不悲伤或者愤怒,他有的只是一种“了然”,“坦然”,像是看透事件的本质然后平静接受,并不会因那揭露于眼前的丑陋人心而震惊痛苦。
五条悟比在学校接受文化熏陶的同龄人更了解人性之恶,而比起对这些东西“排斥”,“厌恶”,他的心力更多放在旁观的第三者视角上。
阻止不了其发生便尽力挽回,而不是去一遍遍悔思:如果我之前这么做就好了,如果我能够做到更多就好了。
冬阳问,“人们的死因呢?”
揣兜走在她身侧的五条悟抬头,炸起的发梢摇晃了一下,“妈妈,你比我更清楚吧,那些需要法医鉴定,但是在日本,人们普遍认为遗体是神圣的,解剖死者的躯体实在太残忍了,所以很多时候都会先去抓‘已经出现在眼前’的凶手,然后靠凶手的证词破案,而不是从尸体上获取更多的情报。真是的,总是这样办事的话,法医专业干脆关门算了。”
冬阳弯了弯唇角。“悟,真厉害,你进步好大。”
“嘿嘿~!”神子眯眸笑了笑,“那么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妈妈知道吗?”
冬阳说,“其实有一部分是互相残杀。”
“嗯,这所试验场的人已经被咒灵影响神志了。”五条悟问,“你目睹了他们自相残杀的经过的吗?”
冬阳平静道,“没有,猜的。”
“哎?”
“真正的凶手伪造我的手法,可这么多人,在事情发生后无人报警,无人逃亡,无人留下求救信号,很诡异啊。”冬阳微微仰头,轻呼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倒是情不自禁要怀念一下读取物体记忆的能力了。”
五条悟感到新奇,“有那种咒术吗?”
冬阳对他露出了一个促狭的眼神,“在那边有。”
“哇哦!”
“所以在那里,想要留住秘密是好难的事情,所以要么做事做绝不给敌人反击的机会,要么就不做。”
五条悟快走两步走到冬阳面前,“比如甚尔杀了烂橘子?”
提到这个……
“悟,当时的情况是怎样的?”
五条悟清了清嗓子,“甚尔说了一句特别拉仇恨的话,一下子就把那个老家伙咔嚓掉了。”
随后,他有些忐忑的看向冬阳。“这样没问题吗?甚尔会得到什么处罚吗?”
虽然杀的是腐烂的橘子,可现在社会受条条框框的桎梏,杀人不管在哪里都是底线,除非常规崩坏的末日。
“冲动,但是没什么问题。”冬阳保证道,“只是虽然不会受到惩罚,可最可怕的从来不是判刑……不过我想甚尔不会在意。”
“是什么?”
“他人的目光,职责,之类的东西。就像盗窃犯进了监狱仍然能呼吸,他甚至会因为严格的作息变得健康,只是出狱后别人就会给他打上‘罪犯’的标签,进而疏远他,躲避他,诋毁他,即使他已经接受了应有的惩罚,可那件事却是怎么也没办法抹掉的污点,除非……”
神子的表情滞住,露出了些许恍然,“除非去一个没有人知道他过去的地方。”
冬阳弯起眉眼,平和的认同道,“是啊。”
五条悟撇了下嘴,“那甚尔不能和我们一起住了吗?他要搬出去吗?整个御三家,咒术界,都对他很熟悉了吧……那么只有非术师的世界。”
神子用轻飘飘的语气说。“他会哭鼻子吧。”
这句话以往只会出现在调侃时,带着充足的戏谑挑衅意味,可这回,五条悟的语气竟然透出了轻柔的担忧来。
“其实……”
冬阳想说些什么,面前皱着眉的五条悟突然打了个响指,扬起唇角笑道,“我们一起搬出去不就行了嘛——!”
未来的最强咒术师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本来和那些家伙抬头不见低头见就挺烦的,离市区还这么远,我们可以在外买个房子,本身嘛,一个人拥有好几处不动产都是情理之中,更何况妈妈你还这么有钱~”
冬阳有些惊讶的看着他,随后听着五条悟的话音突然笑了起来,她笑得豪爽且快意,“哈哈哈哈……!说得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冬阳和五条悟击了个掌,欢快道,“老实说,我已经在外面看了很多房子,五条家的宅邸虽然大,但是超——级不方便的,每天都看还觉得审美疲惫。”
得到了认可的五条悟更加兴奋,“是吧是吧,而且晚上的时候都不能出去玩,明明城市有那么繁华,夜晚的霓虹灯这么炫亮!”
冬阳:“我跟你说,我生你的时候家里连电脑都没有,老古董,一群老古董!时代早就变了,他们根本不想着去常识新发明的玩意儿~”
她和五条悟你一言我一语,兴致高昂的幻想着未来的生活,“房子旁边有超市的话可以随时加餐了!”
“还有健身房,游泳馆,电影院,晚上十点的时候也可以去看电影。”
“甚尔那家伙知道的话一定会很意外吧,毕竟他露出了‘我完了,我的未来也完了’那种表情,噫,超级逊的。”五条悟用捣鬼的表情和神秘的语气说,“妈妈,我们要不要……”
冬阳立刻就意会到了。
她和悟的性格其实极为相似,包括某些无伤大雅的恶趣味。
她欣慰的想,
这个孩子并不冷漠。
他有一颗强大且温暖的心。
“对了,那个怪刘海儿怎么办?妈妈你认识他吗?他看到你的时候脸色都变了。”
“怪刘海儿……嗯,他的刘海儿的确很怪。”冬阳笑道,“他对我有一些误会,但是没关系,解开就好了。”
他们从村子出来时正好与赶来的禅院直毘人撞上,五条悟登时挡在了冬阳的面前,神色紧绷面带敌意,像只炸毛的猫一样,冬阳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松,然后去和一脸看戏的禅院直毘人聊了聊。
谈话时并没有避着夏油杰。
黑发少年因为一波接一波的来人感到迷惘且不安,这个时候,冬阳和五条悟反而成了唯一熟悉的人。
禅院直毘人的身边跟着一位辅助监督,还有两个来村子实地调查的总监部的人,见到冬阳时一个脸色苍白两股战战,显然把她当成了危险分子,一个倒显得平静多了,职业素养很不错,不卑不亢的对冬阳说,“兰惠女士,宫野先生说他已经准备好等您回去了。”
一切都已经接入正轨,在一波又一波成年人的谈话中,夏油杰硬是用国小的脑子理解了他们的大意。
红眼睛的女人是五条兰惠。
这些人都是官方组织的员工。
五条兰惠并不是敌人,是背锅的。
真正的凶手已经找到。
切岛的遗体已经安顿好。
等等,切岛的遗体?
夏油杰觉得脑袋一懵,切岛死了?什么时候?哦,他是被真正的凶手杀死的,并且死亡时间不明。
第117章
夏油杰在女人平静的陈述中,自觉像个上课被硬塞入历史知识的答题机一样,只不过故事的某个角色他认识,代入感一流,所以考试的话他一定能得满分吧。
“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况,因为咒术师的工作要对普通人进行保密,所以在任务进行时偶尔会有‘误会’发生,祓除工作会产生的‘爆炸’,‘流血’,在普通人看来是很可怕的事情,而我们又不像是警察,会对着民众亮出身份继而得到谅解和信任,有几次我抓人的时候,还被围观群众报警了呢,警察说我寻衅滋事,把我扣押在了警局,但是会有专业人员给我保释出来,就是为出状况的咒术师擦屁股……只不过,这中间会有时间差。”
冬阳隐去了高层的阴谋,把那些内部人士互相争斗的混乱污浊和私欲全部剔除,将这次事件弱化为了咒术师工作时闹出的“乌龙”,这是能让初次接触这个世界的孩子最容易接受的说辞,它强调了官方组织带来的安心感,仿佛一切都井井有条,有专业人士去解决。
夏油杰不自觉的放松了神经,可是他的脸色仍然苍白,看向冬阳的目光混乱且挣扎,“切岛……是诅咒师,那么他是什么时候被操控的呢?”
面前的女人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对他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对你说了什么吗?”
夏油杰用混乱的思绪回忆,切岛的一切行为都很正常,他说的话太多了,夏油杰根本分不清要告诉冬阳哪一句,只是觉得——那样的人,温暖,善良,由衷羡慕他的天赋并让他去行善的人,为什么会是十恶不赦的诅咒师呢?
所以应该是假的吧。
其实切岛并没有被操控,不然的话……他迄今为止说的那些话难道不该认同吗?
夏油杰说,“他说……我有天赋,将来一定能成为强大的咒术师,去保护更多的弱者。”
“嗯,这句话其实也没错。”
夏油杰怔松的眨了眨眼。
年龄越小的孩子越容易被灌输理念,但他们也不是谁的话都听,因为他们并不是纯粹的白纸,他们有人格的底色,有自己倾向的东西,而在这之上,他们去参考,去听从的对象是老师,父母,成年人,是行走在他们前方,拥有阅历的前辈,而当那个对象摇身一变化为了恶人时,他的言行便需要被审判,被怀疑。
冬阳意识到夏油杰正迷茫的是——真理的真实性。
而这个真理是他相信的。
冬阳问,“还有吗?”
夏油杰说,“还有…咒术师应该去保护非术师,这是他们的天职……他其实并没有伤害我。”
“唔。”冬阳捏着下巴沉思。
道理挺正向的,很符合大流道德观,那个缝合线完全没有让夏油杰去仗着特异功能为非作歹的意思。
不过有一点是……
“杰,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是,那种理念往往出现在美国英雄奇幻电影里。
夏油杰甚至没有功夫去在意她为什么直接喊自己的名字,他以为冬阳在质问自己为什么要“擅闯禁地”,刑侦电视剧都这么写的,无关人士禁止入内,所以黑发少年紧张了一下,“切岛失踪了,我想着应该能为他做些什么,这里或许有线索……”
冬阳弯了弯唇角,“你想救他?”
“额……”
“你觉得只有你能救他?”
“……”
冬阳,“挺好的,毕竟他是你的朋友嘛。为朋友冲锋陷阵是种美德啦。”
但是——
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揽下了。
小学生遇到这种事情应该做什么呢,应该去寻求大人的帮助,比如告知父母,报警,再不济也会拉着朋友和自己一起过来。
而夏油杰没有,他觉得其他人都不能帮助自己。
是无人可以信任依赖吗?
只觉得自己必须去做吗?
冬阳话锋一转,“但是你现在还小,还很弱,完全做不到!”
夏油杰一懵,就见冬阳一拳捶上了他刚刚介绍自己时召唤出的咒灵。
“砰!”
他的咒灵变成了天女散花。
夏油杰呆呆的睁大眼,直面超乎常理的强大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那是切岛不能给他的,这一拳让夏油杰恍然发觉,切岛在他心中已经不知何时变成了需要被保护的对象,而这位女性……别说保护她了,她保护他还差不多。
“你的确有天赋成为咒术师,但是咒术师很多哦~”
有关咒灵与咒术师的知识,冬阳要比切岛介绍得更全面,也更客观,她几乎没有带任何的个人情绪,犹如大学招生办或者推销员一样,某几个瞬间甚至让夏油杰产生了“咒术师不过是未来某条可走的道路”这种感觉。
“除了出生在咒术师家的孩子以外,也有其他拥有高咒力的人。你的咒术名为‘咒灵操术’吗,非常的简单易懂啊。咒灵的话,以是否拥有咒术这点可以明确划分强度,你身边这只是三级,没有咒术却比最低级的蝇头要聪明一些,力量也很大,可以作为你的攻击力,这是你的极限吗?”
夏油杰摇了摇头,“我没试过。”
“那么你的上限远不止这点,成为二级,一级,甚至更特殊的咒术师都有可能,但是这只是可能,很多人都会抱有自己说不定是主角的想法入学咒术高等专校,然后在同期和敌人的强大中渐渐认清现实。总监部每年都会寻找拥有天赋的孩子,作为咒术师的预备役来培养,目前国内有两所高等院校,原本我打算亲自去你家,对你父母解释这件事的。”
夏油杰此时还不知道这个女人亲自登门拜访是怎样的重视程度,他只是发觉自己陡然摸到了那个世界的门槛,和切岛的描述不太一样,切岛往往带着艳羡的口吻描绘那个世界,说咒术师是高尚的人群,却没有提如何成为咒术师,那个世界通过切岛向他展现出了冰山一角,却是庞大且厚重的,带着未知的神秘色彩——而面前的这个女人身处那个世界的核心,她让他感受到了某种真实性。
夏油杰的目光转向正在忙碌的大人们,情不自禁的在五条悟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五条悟正蹲在地上拔狗尾巴草,百无聊赖的编小兔子,他的同龄人身份是在场唯一让夏油杰感觉压力减轻的存在,而他完全适应这种情景的熟稔模样让夏油杰忍不住好奇。
……从小就生活在…咒术师的世界吗?
“我要去读咒术高等专校吗?”
“你可以去读,也可以不去。我们不会强制你去的,那和强盗没什么两样嘛。”
冬阳微笑着对他说,“但是我知道,拥有高咒力却对咒灵一无所知的人,是生活在地狱中的。”
夏油杰身体一颤。
没错……
在发现自己能看到那些东西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巨大的恐惧和痛苦中。
学会运用术式后,这种症状才缓轻,但就像两级反转一样,他发觉自己其实能够打败那些“怪物”,能让那些怪物为自己所用,继而产生了不能让这些怪物伤害别人的想法。
但是恐惧依然存在,孤独依然存在,憎恶依然存在,那些全被他压在了责任感之下。
保护他人是良药,是糖果,能够治愈他长久以来的痛苦,能够让他蔓延的苦涩被甜蜜取代。
“过两天我会登门拜访,问问你父母的意见。”
父母……
夏油杰回想起那两个一直因为他躲躲藏藏的人。
是,不了解咒灵的人生活在地狱,他的父母就是这样,承担着孩子是异类的压力,过着漂浮忧虑的日子。
解释清楚的话,一切就变好了。
夏油杰怅然的垂下眼睑,忽然发现有什么猝不及防的滴落在了手背上,烫得他一抖,他才猛然发觉自己正在哭。
夏油杰慌忙的用手背擦了下眼睛,结果发现眼泪竟然越抹越多,他神色愕然且无措,“我…这个……我不是……”
不是什么?
胸膛满是酸涩,充沛的情绪上涌,连带着他近乎要从无声落泪变成无法掩饰的抽泣起来。
夏油杰捂住脸,不可抑制的颤动着肩膀,他的脑袋里滑过一幕幕过往,在课堂上发现咒灵失声尖叫被当成怪孩子,好心提醒陌生的路人也被当成恶作剧,回家时被咒灵追到磕得双腿血肉模糊,母亲经常望向他的悲伤眼神,父亲因为经常换公司,工作了十几年都还是被前辈灌酒的小职员……这一切一切的不幸,原来都只是因为“不知道”而已,如果有人能更早的引导,那么——
没有如果。
他知道这点,所以不会埋怨,但还是会难过,委屈,渐渐累积成大哭一场的冲动。
头上又落下了温柔的抚摸,紧接着肩膀上被披上了一件外套。
成年女性的外套,于他的体型相比还是宽大的,罩住他绰绰有余。
夏油杰闻到了清淡的香气,并不是刻意的香水味,像是洗衣香氛的味道,又好像是头发丝沾上的。
旁边的辅助监督发现了这边的异样,问道,“五条女士,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冬阳扬声道,“有些冷了,我给这孩子披一件外套!”
夏油杰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弯下腰把脸埋在掌心,把身体埋在宽大的衣物里,放肆的大哭着。
他唇齿间偶尔泄出的抽泣声被风吹散,大概传不到站在那边的人们的耳朵里,夏油杰感到落在头顶上的手落在了他的脊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帮他掩护的女性用带着笑意的嗓音,轻柔的说着。“哭吧哭吧,一点都不丢人嘛!我儿子以前也哭过哦~一直以来都独自面对这种事情,你很辛苦吧,即便这样还想着帮助别人,真是了不起的孩子~!”
并不嘲弄,也并不轻视,仿佛他的哭泣只是很理所应当的事情,哭过了就会有崭新的一天。
夏油杰在这样的安慰中更加忍不住,他哽咽的问。
“但是……切岛是…什么时候被控制的呢?”
这就像颗石子,无时无刻不在摩擦着他柔软的心脏,
“我认识的到底是谁?”
冬阳顿了一下,
这个孩子仍然为死去的朋友伤心。
如果相遇的所有记忆都带上了阴谋的恶意,都是虚伪的假象,那么他的喜悦,庆幸,感动,就全成了笑话。
冬阳轻轻顺着他的背,说道,“有一个说法是,身体就是灵魂,灵魂就是身体,那个诅咒师能得到身体原主人的所有记忆,我想,那么他或许会受到影响吧。”
她用了一个暂且无人查证的,温柔的说辞。
“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被控制的,可能是昨天,可能是前天,也可能是今天。”
所以……就抱着他其实是朋友的念想吧。
等到未来的哪一天,得知了某个残酷的真相时……到那时,你应当已经有了知心的同伴,将这种事一笑带过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回五条家了_(:з」∠)_
妈,靠谱的成年人,摆平一切。
第118章
夏油杰不知道哭了多久,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他渐渐停止抽噎时,面前忽然被递过来一张湿巾。
“给,擦擦脸吧。”
夏油杰用微哑的声音说,“谢谢……”
微凉的湿巾很好的抚平了脸部的燥热,让他神清气爽,夏油杰觉得隐动的情绪被这份凉意彻底熨平,他不太好意思的撩了下湿乎乎的刘海儿,回头发现那个白毛正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五条悟:“噫……”
夏油杰:“……”
夏油杰:“干,干什么?”
五条悟咧开唇角,“你哭了吗?”
夏油杰斩钉截铁的说,“我没有。”
五条悟指着他通红的眼睛,“你的眼睛像兔子一样,难道说——你害怕了?”
夏油杰:“……哈?”
五条悟摊手,“一下子看到这么多尸体,害怕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偷偷躲起来还要漂亮大姐姐安慰,你这小子很敢想嘛!”
啊?啊?
夏油杰自觉风评被害,“我没有!”
五条悟伸手按在自己的头顶,呼啦两下白色短炸的头发,“还是摸头杀,我觉得你的心里一定乐开花了!”
十一二岁,正好对性别之分有了概念,也对人与人之间的交际有了更深的认知,继禅院直哉之后,五条悟越来越能意识到他的母亲有着超乎寻常的魅力,而且她虽然已经三十岁了,可看着依然很年轻,非常年轻,岁月好像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所以——
五条悟竖起食指,一本正经的说,“你不要喜欢我妈妈哦~”
夏油杰:“……”
夏油杰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哈?”
五条悟到现在还在处理着禅院直哉见缝插针送过来的情书!他对靠近母亲的家伙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不管对方年龄有多大,只要是异性,就有可能!
五条悟表情认真的像是在劝告不知死活的囚徒,“我妈妈虽然强大又漂亮,但是她是不会相中你的!”
夏油杰的脸颊发热,皮肤肉眼可见的涨红起来,而被对方先入为主的误解应该做什么呢,当然不是自证。夏油杰精准的发觉了五条悟说出这话的本质,无师自通道,“你这家伙……是妈宝吗?”
五条悟一呆,“哎?”
他露出了沉思的表情,“妈宝是什么?”
夏油杰一哽:“……”
五条悟:“妈妈的宝贝?”
他此时的眼神竟然极为清澈,那双眼睛还闪着兴奋的光芒,认同的点头道,“嗯嗯,没错!就是你说的那样!”
夏油杰:“…………”
夏油杰觉得这位悟少爷可能非常的单纯,这种单纯让他觉得好笑,并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他撇过脸掩饰了一下扬起的唇角,在对方不满的嘟囔声中说,“我叫夏油,夏油杰。”
说着,他朝对方伸出了手,面上还带着轻柔的笑意,五条悟沉吟了一声,低眸默默看着面前的那只手,又抬眸凝视着夏油杰。
他的眉宇有一瞬轻微皱起,像是不解,像是被冒然靠近的善意打得措手不及。夏油杰在五条悟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些令他感到莫名的复杂情绪,对方在明晃晃的打量着自己,但不带有恶意和轻浮。
这一刻,五条悟想起了许久之前好几次失败的交友案例。
但是他遵循本能,很快就伸手握了上去,仿佛那几秒的停顿只是他走神了,“我叫五条悟。”
夏油杰揶揄道,“嗯,悟少爷。”
五条悟立刻露出了被刺激到的表情,反击道,“怪刘海儿。”
夏油杰:“我的刘海儿才不奇怪,你的墨镜才奇怪。”
“我的墨镜哪里奇怪,这可是只有我能戴的东西。”因为这墨镜可是几乎全黑。
夏油杰以为他在暗指墨镜的价格昂贵,或者他身份特殊,不禁皱了下眉,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少爷做派……”
围观了这一幕的五条彻对冬阳说,“兰惠大人,我扪不阻止吗?”
冬阳还在欣慰自己儿子好像终于交到朋友了,夏油杰完全和她曾经期待出现的孩子相符,闻言道,“阻止什么?”
“他们在吵架啊。”
冬阳瞥他一眼,“没点儿情商。”
五条彻:“……?”
禅院直毘人还想过来逗逗成长期的神子,他们好久没见了,但是这大叔的恶趣味被冬阳一眼识破,她把人喊了过来,“来工作了,特别一级咒术师。”
禅院直毘人撇嘴,“都被通缉的最强说什么呢。”
他们串好了口供,天色已经微微暗了下来,夏油杰再不回家,他的父母就要着急了,冬阳让辅助监督开车把他送回去,并做好保证,这个周末就去他家里拜访。
夏油杰格外乖顺的说,“嗯。”
这惹来了五条悟的嘁声,“你在装模作样吗?”
夏油杰别开脸不看他。“这可是对长辈的尊敬。”
毫无意外,冬阳他们要坐直升机回去,临别时,他们看着夏油杰坐上了辅助监督的车,五条悟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这让冬阳调笑道,“舍不得了?”
她以为五条悟会爱面子的说一声我没有,或者别的什么,却见白发少年神色认真,像是经历了短暂的自省,然后抬头凝望着冬阳,低低的说了一声,“嗯。”
冬阳有些意外。
神子说,“他很有趣。”
母亲是他可以毫无保留的交心的对象,迷惘的时候,高兴的时候,都可以和她分享,然后听听她的看法和意见。
“没有人教导的情况下就能使用咒术,熟练程度很高,一定偷偷训练过,面对这样的场景也没有大呼小叫,有很强的心理素质,而且……”五条悟顿了一下,说,“他夸我是妈宝。”
拧开瓶盖喝水的冬阳,“噗。”
这位脑回路有些不对劲的最强深切的思考了一下这个称呼,用和五条悟一模一样的神态赞同的点头,“没错,你是妈妈的宝贝!”
两个人默契的相视一笑,没记好安全带的五条悟往冬阳怀里一扑,“嘿嘿!”
驾驶位上的五条:“……”
这是夸赞吗?
算了,你们开心就好:)
“他会成为咒术师吗?”
“会的,因为那孩子很善良。”
五条悟显得更兴奋了,虽然他并没有将这份兴奋夸张的表现出来,在外人面前,还是一个气场惊人的酷哥,但冬阳就是能从他的微表情,呼吸的节奏,点动的食指发现这一点。
“他好像和你差不多大。”
“这点从身高上就能看出来。”
“那真好啊。”
把代表着会一同经历青春。
***
有关最强的通缉在夜间紧急撤回了。
辅助监督第一时间告知了自己负责的咒术师,稳定人心,然后带着微妙的语气说,“这次事情,是高层的过错。”
让高层承认自己的疏漏简直是天崩地裂的事情,冬阳在开会时亲耳听到有人说,“五条兰惠,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不过是削减自己的地位,伤害自己的公信力,让公众对你的决策产生质疑罢了!”
冬阳:“不敢自省,不敢承认过错的高层才会失去公信力。咒术界的高层一成不变,这难道就是绝对正确的吗?”
更何况失去公信力的是旧高层,而不是冬阳。
换新才是喜闻乐见的事情。
烂橘子的心胸真的狭隘,连与此事无关的高层都站在冬阳的对立面,过失太过严重,涉事高层需要退位以示诚意,他们其实不是不知道什么是对的,只是觉得自己才应该是对的,所以火烧到同僚身上时深觉唇亡齿寒,但是没办法,他们无法反驳五条兰惠,因为五条兰惠将事情捅到了政府那边。
政府和咒术界向来相辅相成,虽然高层没有干屠村的事,但也直接影响了村子的灭亡,从他们急切的找冬阳当替罪羊就能看出惩罚力度之大,他们无以承受。
政府因此削减了对加茂一族的财务支持,当年接下这一案子的高层被撤职,顶上的人员是谁,加茂一族不能自己说了算,而是通过举荐,总监部审核,最后任职的流程办,这无疑是政府对咒术世家的一种干涉,多少挫伤了御三家的锐气,可他们却无法强力反驳。
这些惩罚和冬阳无关,她作为举报者,反证者,被污蔑者,得到了政府一方的绝对优待,御三家本身就暗地里针锋相对各怀心思,所以并不会真正的串通一气,至于五条家族这边,则已经完全成了她的一言堂。
没错,一言堂。
家族是一个整体,族人只需要听从一个人的命令就好了,根本不需要什么长老会。
冬阳回来后先把五条千风放了出来,青年再次激动的要上前拥抱,还说,“呀!总感觉这个画面似曾相识啊,只不过以前我在外面,你在里面,后来我在里面,你在外面,现在又是我在里面,你在外面了!”
旁边的好友吐槽他,“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听不懂的鬼话?”
张开双臂的五条千风收回手抓了下头发,“真是没默契,我……”
他声音顿住,眼睛瞪大,因为冬阳上前一步拥抱住了他。
然后哥俩好的大力拍了拍他的背,力气重到他差点儿把早饭呕出来。
“禁闭室一日游,辛苦你了。”
五条千风边咳边说,“不,咳咳……不辛苦…你没事就好,兰惠。”
人都确保没事后,冬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位。
呆在族地的早春第一时间接到了消息,然后告诉了一众五条。
上位真是熟悉的流程,冬阳在家族即便时间紧迫也拼凑出的隆重仪式下宣布了自己即日起便是五条家主,她并没有搬去五条系城的宅邸,五条家最好的院子给了神子居住,所以根本没有更换的必要。
更何况她本身就不打算在本家久住。
她无疑是五条家最强的人,从血脉上讲,她是五条家的人,从身份上讲,她是六眼的生母,是唯一健在的长老、最高掌权者。以往并没有女人当家主的先例,但是情况早已不同,此时根本没有反对者,反抗的声音已经被她全面压下。
“从今往后没有长老议会,家主之下的职位称为干部,负责协助家主管理家族。”
“在悟接任家主之前,你们只需要听从我五条兰惠的命令——”
女人的生意镇定且有力,她腰背挺直立在众人面前,正午的阳光铺在她的发梢,落进她的瞳孔,那双红色的眼睛便好像有烈火燃烧。
难以言喻的气势在她身上散发出来,瞬间就定住了经过一天内斗混乱忐忑的人心。
族人穿着清一色的族服,站在厅堂前的院子里,动作一致的单膝跪下低头行礼。
“家主。”
家主。
这一声格外的齐整,他们分明没有事先演练。
回来的第二件事,冬阳去地下室见了旧党。
五条延根还没有死,在苟延残喘,距离他被捅过了三十个小时,即便伤势严重,咒术师的体质也能让他撑这么久,他的心腹正在照顾他,其他长老的继承人也在地下室中。
他们看到五条兰惠时,神情出奇的一致。
五条泽之呆滞的看着她,用一种陌生至极的眼神。
“怎么可能……?”
开门的人叫她什么,家主?
男人的眼神几经变换,他好像在反思至今为止的人生,恍惚的看着冬阳,“兰惠……你竟然能走到这一步……”
荒唐极了,他曾经的妻子如今竟然成了家主!
如果他们没有离婚的话,现在成为家主的就是他!
大概情绪太过激动,他把这句心里话说了出来,引来了两声嗤笑,五条千风站在冬阳身后,用嘲弄的语气说,“就算你没有跟兰惠离婚,如今成为家主的也还是她,谁说因为你是丈夫就能享有妻子打下来的成就,做梦的话还是说给自己听吧,惹得人笑话。”
五条泽之脸色苍白,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大难临头,“我会怎么样?”
作为旧党,按理说是要抹杀的。
“你知道你接下来会迎接什么吗?”冬阳凉薄的弯起唇角。“我不会处置你。”
五条泽之一愣。
随后,他的心中燃起希冀,希冀之中又是两分不屑,哈,果然,果然!五条兰惠还是会念及旧情,是优柔寡断的女人!
冬阳说,“我把你和延根,及其他几位合谋者做的那些事都报给政府了,他们说会专门设置一个调查科——你知道这是什么吧,顾名思义,是对高层的监管部门。”
五条泽之刚刚牵起的笑容僵在脸上,失眠而通红的眼睛木偶一般转向兰惠,他觉得天方夜谭,“那是什么?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千风说,“怎么不可能,一个村子都因为高层的疏忽灭绝了,那是几十口人,遏制社会舆论都花了一些功夫,首相非常赞同这个提议,说到底,咒术界的高层如果什么都没做的话,这个调查科就是个摆设。”
作为御主和从者,政府一直不希望咒术界过于强大,只是碍于情势,他们没办法敲打,没办法插手咒术界的权力架构,但是咒术界的势力却能在政府的地盘盘根错节,比如经济贸易,地区管辖。
“你应该会被枪决吧,其余人视情况而定。”
五条泽之不可置信,枪决?咒术师竟然会被枪决?
“御三家呢,两外两家怎么会同意这种鬼东西存在!”
“他们同不同意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我同意了,我同意他们对五条的人动手,那么这个部门就会存在,因为它拥有了实质效益。”
五条泽之看到那个女人露出了恶魔一般的笑容,
“怎么能让你轻易的死呢?你们不仅要死,还要身败名裂。”高层最爱颜面,冬阳要一个一个踩碎,“曾经我说的话没人信,因为他们更愿意‘相信’你们,现在我的话就是真相,你们可以准备准备遗言,整理‘遗容’了。”
***
大概就在冬阳忙着演复仇剧的时候,五条悟帮禅院甚尔收拾了行李。
神子在黑发少年郁郁的神情中开口,“五条家你是待不下去了,在外面也要吃好喝好啊,甚尔。”
第119章
在冬阳去见旧党的时间内,禅院甚尔一直被早春勒令呆在房间里不要出去。
这是对他的保护。
这里是五条兰惠的院子,只要呆在房间内,一直对他抱有敌意的五条便只是在门口骂骂咧咧的叫嚣,却怎么也不会跨过那条安全线,禅院甚尔还凭借良好的听力听到他们忌惮的低语,“喂,别进去,这可是兰惠大人的家,万一不慎爆发冲突毁坏了什么东西,兰惠大人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兰惠,五条兰惠,只要有她罩在头顶,就没有人敢动禅院甚尔。
五条兰惠宣布上位的时候在前院,禅院甚尔就站在门口看着,所有人都注视着前方的女人,无人发现身处他们背后的黑发少年。
禅院甚尔直直的凝视着厅堂前的人,某个瞬间他和那双红色的眼睛对上了,只是女人的眼神太过匆忙,禅院甚尔并没有意会到什么意思,他又不是什么蕙质兰心的人。
五条悟站在冬阳的身边,雪白的发丝洁白的族服,看上去清冷矜贵一尘不染。
统一的衣服,相像的气质,站在同一列,就像密不可分的家人。
在人影晃动人群尽散时,禅院甚尔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他安分的呆在自己的安全区。
“甚尔,兰惠大人去地下室见旧党了,很多人都在关心那些人如何处置,接下来她还要选定各部门的负责人,拟定名单,接手上任家主在位时的权力……不过现在粉碎了长老制度,集中了权力,反而更忙了。”早春从远方走来,忙前忙后的,此时的精神头却异常的振奋,“虽然家主换了,但是家族仍然在运作,之前的职能部门因为大换血进入了瘫痪,描述的就像是什么公司组织一样,虽然管理方式是一样的啦……”
从头到尾,没有提一句禅院甚尔的结果。
他应该是最要紧的吧,因为是他开了暴力内斗的头,拿下了第一血。
禅院甚尔不敢去见她,带着闯了大祸不知道怎么收场的心虚,带着不敢得知结果的逃避,更何况兰惠现在无暇顾及他。
那是当然的,她刚上任,肯定很忙。
在踏入族地的那一刻,五条兰惠便被闻讯赶来的五条族人围堵,到哪里都会被簇拥,正是换代继任的时候,人心躁动,有很多事情需要她去抉择,她的存在就是一份强效的稳定剂,这种时候把正渴望她仰慕她需要她的族人推开未免显得太过冷漠,高傲,不近人情,和五条兰惠一直以来的作风并不相符,她向来给人热烈开朗又可靠的感觉。
禅院甚尔盯着院子里的小池塘,景致一如既往的典雅精致,空中时不时传来风铃的声音,却莫名有些冷清。
算了……
何必再给她添麻烦,与其让她在上任后被迫处理的第一件事就是他,还不如他主动离开。接下来他会去哪儿?难道要回禅院吗,别开玩笑了,只要一想到他会回到那个垃圾场就感到作呕,反正他已经离开禅院几年了,干脆永远离家吧。
禅院甚尔环胸倚靠在房间门口的梁柱上,微微弯曲着脊背,早春觉得他像一只蔫哒哒的团成一团的黑豹。
她忍不住安慰道,“甚尔,不要担心了,你……”
禅院甚尔忽然说,“早春阿姨……谢谢。”
声音又低又哑。
“……哎?”
早春怔然的看着他,就见禅院甚尔猛地起身,回屋拉出了行李箱,开始翻箱倒柜的收拾东西,那箱子还是冬阳为了他上学给买的。
“等等,这是做什么?你要离开吗?也太急了吧,兰惠大人正在……”
“甚尔?”
不远处,五条悟噔噔的跑了过来,在门口看到屋内的景象后从早春与门楣的缝隙中身形灵巧的钻了进来,早春心中一喜,“悟少爷,你已经得空了吗,正好,甚尔正在……”
“你在收拾行李吗?我帮你!”
五条悟立刻加入了收拾行李大队,禅院甚尔动作一顿,然后不发一言的继续整理,五条早春震惊的看着两人,“你们在闹什么脾气吗?兰惠大人都没有说甚尔的结果呢,现在旧党已经被处理了,兰惠是家主……衣服!衣服要叠的,还有鞋子!你们怎么能把裤子和鞋子一起乱七八糟的堆放在一起,这和狗窝有什么区别!有好多灰尘的要用隔离袋啊!”
早春骤然提高的音量和粗鲁的语气让两个孩子齐齐抖了一下,僵硬的转过了头,早春眼尖的看到了他们手里的东西,“那是内裤!贴身衣物要单独放在一个袋子里——”
别看禅院甚尔比五条悟大几岁,实际上还是个DK,在生活自理能力方面和悟少爷不相上下。
禅院甚尔把手里的内裤藏在身后,脸色有些微妙,“早春阿姨……”
五条悟几步上前将早春往外推,在即将关门前对着早春摆了摆手,“早春阿姨,这里是男孩子的房间,你不可以随便进……”
“哎?哎??”早春坚持的喊道,“不要把衣服胡乱塞进里面,要叠起来!叠起来!”
整理行李的过程太过忙碌,禅院甚尔甚至没有精力感怀,他复杂的看着五条悟一把将行李箱利索的立起来,并拍了拍对他道,“我叫了车送你,司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五条家你是待不下去了,在外面也要吃好喝好啊,甚尔!”
禅院甚尔:“……”
两人很快走到了鸟居,一路上禅院甚尔还有些不真实感,行李箱的声音聒噪且持续,直到视野内出现了公路上停放着的黑色轿车,他才停下脚步做起了短暂的道别。
早春被这突然的发展搞得措手不及,真情实意的潸然泪下,“甚尔,你还这么小,出去后可怎么生活啊……”
那语气仿佛禅院甚尔出门便会被社会吞噬。
五条悟:“早春阿姨,甚尔已经不小了……”
禅院甚尔看着她,愣了一下才手忙脚乱的递纸巾安慰,“早春阿姨…我的能力完全能够当个人咒术师,我可以去接私活,不会饿死的。”
直到坐进车里,外界的声音被封闭的空间一瞬间隔绝后,禅院甚尔才产生了某种他要离开的实感。
他们尚且觉得分离是长久的,不可挽回的事,
离开熟悉的环境,离开熟悉的人,或许往后一年都不会见几面,就像车站里送子远行求学的父母会哭泣般,是翻天覆地的生活变化。
禅院甚尔透过车窗望着早春和五条悟,又将目光移到了他们身后。
……没有来。
没有机会和兰惠道别。
巨大的空落感席卷禅院甚尔的内心,他盯着掌心里的手机,屏幕正停在冬阳的电话页面上,只要按下拨通键……
禅院甚尔没动。
他定定的凝视着那个备注。
如果那个下午,他能多和兰惠说几句话就好了……
这样恩惠的日子,终究是走到了终点。
……
……
“禅院甚尔先生是吧?”司机例行确认道。
“嗯。”禅院甚尔低低应了一声。
他黑沉沉的脸色,低哑的声音,以及高大强壮的身躯让司机的面部表情僵了一下,他匆匆从后视镜一瞥,发现禅院甚尔顶着那个丧里丧气的脸望向窗外,不免松了一口气。
看上去像什么不良……
然后,禅院甚尔一路被司机带到了——“FAMILY”。
禅院甚尔:“……?”
这个五条兰惠开的品牌总店铺,内部专门开辟了仅供他们使用的休息室,禅院甚尔犹记得他们在这里开party,那个屋子足够大,且设施齐全,非常适合居住。
“你是不是送错地方了?”
禅院甚尔问司机。
司机说,“没有,兰惠女生是这么吩咐我的,说让你暂时在family住下,酒店什么的肯定没有家里住得舒服。”
司机只是个收钱办事的,人送到后就打算走,“我还有下一个客户,甚尔先生,祝你生活愉快。”
禅院甚尔顿了一下,司机刚刚唤的是他的名字,而非姓氏,除非特意叮嘱,否则守礼如本能的日本人根本不会犯这种错误。
禅院甚尔走进family,放下行李箱,丢下背包,然后把自己摔在了沙发上,颓废的翻了个身。
他闭上眼睛,抬起胳膊挡在额前……好累……
他似乎半梦半醒的睡了一觉。
再醒来后,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禅院甚尔忍着侵蚀心脏的巨大空落感,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连灯都没有开。
外面似乎有些吵闹,这毕竟是个店面,还是个甜品店,时常有一家人热热闹闹的来,禅院甚尔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面无表情的推开门,打算出去看看,或许能碰到些倒霉的混混行凶,让他无痛丰足钱包。
他有银行账户,是上了高专后冬阳给他建的,因为他会以咒术师的身份出任务,那么就会有酬金,冬阳也时常往里面打一些生活费,是除每月的零花钱外的另一笔钱。
然而外界的灯光强势的驱散了他身上的阴暗时,禅院甚尔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呦,甚尔,睡得好吗?”
禅院甚尔呆滞的望着她、
本应该在五条本家的冬阳,正站在桌子前,脸上挂着熟悉的明朗笑意看着他。
禅院甚尔呆呆的张了张嘴,视线下移,就看到了坐在桌前的五条悟。
白发的神子猛地从身后抽出横幅,
“当当当——SURPRISE!”
横幅上清晰的写着几个大字——乔迁预备交流会。
乔迁预备交流会。
什么东西?
禅院甚尔这才看到桌子上拜访的是一张张户型图,每个房型下面标注了周边地带的基础设施。刚才只顾着看冬阳的脸了……
“这是……?”
“我们的新家。”冬阳说,“本来是想直接买下来带你看成品的,但是既然是未来一起住的地方,那就需要听询你的意见。”
禅院甚尔被她推到了桌前。
“来吧,看看你喜欢哪个,可以预订自己的房间哦~”
五条悟往前一趴,“顺带一提,妈妈旁边的那一间一定是我的,不同意的话都决斗吧!”
第120章
冬阳买任何东西的时候都不会看价格,自禅院甚尔第一次见她起,她好像就不缺钱,虽说如此,她也不愿意当冤大头,所以当禅院甚尔的目光下意识在一众户型中锁定了最贵的那个时,冬阳若有所思了几秒便说,“这个地段这个价格,有点儿虚高啊,十神先生,查查这处房源是谁找给你的,中介吃的回扣太多了,我们不和他合作了。”
十神先生是冬阳的副手,是窗的成员,被冬阳以高薪聘请成为了文秘,他原本的职业规划是当一名时间自由的私家侦探,本人性格安静思维活跃,很擅长调取收集信息,不当侦探的原因很简单,作为雇主的冬阳给的太多了。
十神默默将那份户型图的署址记下,“我还以为您从来不关注这些。”
冬阳:“这可都是钱。”
甚尔转而去看价格第二贵的房型。
冬阳:“……不愧是你啊。”
禅院甚尔在物质上面的追求很单纯,他对很多东西都没有特别的喜好,只偏向昂贵的,大概是孩童时期极为匮乏的物质条件养成的习惯,悟倒是会考虑很多,他叭叭说个没完,比如哪个房子周边有family,有没有游泳馆篮球场,又比如离五条本家远不远,离禅院远不远,他不想出门的时候撞上那些人。
禅院甚尔这时候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般——
“所以……其实我的归宿,在离开五条家之前就安排好了?”
“嗯。”冬阳说,“我虽然上位成家主了,但也没规定说一定要住在那里。甚尔,我现在才来跟你说这件事会不会有些晚了?你那一刀虽然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但是做得很好,非常好。”
女人定定的看着他,真情不似作假,“单从结果上来看,你将我弑主上位的弊端完全摒弃了,而我成为家主后则完全有能力保下你,你想到这点了吗?”
禅院甚尔抓了下后脑的头发,“大概想到了吧……当时我只是觉得那个哔哔赖赖的老家伙很碍眼,然后……”
那种紧迫的局势下,有人要让冬阳死的情况下,禅院甚尔对于杀人没有任何的犹豫,甚至过后也没有任何的心理后遗症。
不止他,五条悟也没有。
发现这点的冬阳在千风和早春忧思的目光中露出了极为满意和骄傲的表情,并且笑得很开怀,“对敌人是不需要仁慈的。这种关头还在犹豫动摇的人不是善良,是愚蠢!他们不愧是我的儿子,我的弟子——不,或许就是因为这点,他们才是我的儿子,我的弟子。”
同样的话,冬阳完完整整的复述给了两个孩子,并且完全自信他们不会因此而膨胀,因此而产生“阻碍杀了便好”的残酷心理,因为他们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有自我独立的人格。
禅院甚尔的脸色有些古怪,像是惊喜,像是高兴,又像是哭笑不得,五条悟贱兮兮的歪了歪头,“被我们的惊喜感动到了吗?你是不是以为我妈妈已经无暇顾及你了?当然不是啦!我们才是最重要的!别人都要靠边站!”
“砰!”
禅院甚尔手里的水杯被他生生捏爆了。
屋里的人表情一呆,被这声突然的巨响吓得一震,下意识看向了禅院甚尔。
黑发少年将报废的杯子往旁边的地上一丢,在稀稀拉拉的脆响中用破碎的,含有怒意的声音吼道,“为什么要瞒我啊!耍我很好玩吗——既然要给我惊喜的话为什么要开这么大的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我该死的还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一起都!结、束、了……!”
他似乎怒不可遏,可愤怒的底色是压抑许久的失望和故作镇定,那些在此刻全部变成了想要控诉的委屈,不解,以及怨怼。
五条悟怔怔的看着他,看着这样陌生的禅院甚尔。
他有一瞬间想去看冬阳的反应,想让她告诉自己应该怎么回应,却又觉得这个时候转头就是在逃避。
而最先逃避的反而是禅院甚尔,他气势惊人的发泄一通后就恢复了面无表情,手机收拢似乎有些无措,然后本能的撇开了脸,嘀咕道,“我知道,你其实能这么考虑我已经很好了,毕竟我只是因为这身在咒术界唯一和你相似的天赋才被你看中,继位被接到你身边的,本身我也没什么好不满的,抱歉,完全忘记刚才这一切吧,地板我来打扫……”
他把水杯丢到了无人的方向。
五条悟同样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缓慢的眨了下眼睛,“……不惊喜吗?”
他说,“因为人死了大家都会伤心,而若是这个死讯其实是假的,那么人类便会从巨大的悲恸中诞生出最极致的快乐。”
“哈?”
禅院甚尔拧眉,“谁教你的?我的话,如果这人的死讯是误传或者不得不传,而非本人有意为了给我这个所谓的‘惊喜’才隐瞒的话,那当然是好事,但如果是他故意的,那就是在耍我——戏弄我,看我为他痛哭流涕很好笑是吗,鬼才会高兴,我甚至要暴打他一顿。”
五条悟怔怔抬眸。
他将墨镜推到额上,雪山之巅一般的眼睛似乎有什么在缓缓涌动,仿佛在发光,融化。
“……原来……?”
原来他无意间做了伤害的事。
原来人心非常复杂,需要更加温柔的对待。
他猛地看向冬阳,却见她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玩笑开大了啊……”
冬阳有对悟说过可以先把搬家的事情瞒着甚尔,但似乎悟在其中做了一些微妙的改动,而说到底……是她有些飘了。
曾经她有猎人朋友常年杳无音讯,大家默认他已经死在了某个深山老林了,后来也的确传来了他的死讯,不过那是他为了躲一个战斗狂放出的假消息,因为理由有些离谱,冬阳记得自己和朋友一人给了他一拳发泄怒气。
她对禅院甚尔说,“要不你打我一拳?”
禅院甚尔呆滞的睁大眼,“啊?”
冬阳:“我也觉得我挺过分的。”
禅院甚尔;“不是,我刚刚,我刚刚吼你已经……”
“奇怪啊,我们家没有对长辈大声说话就死罪的规矩啊?”冬阳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着这种玩笑话,然后在禅院甚尔没反应过来的怔松表情下走近,伸手一把抱住了他。
“抱歉抱歉,我不该开这种玩笑的,那么你能原谅我吗?”
正想拾杯子残骸的早春目瞪口呆。
禅院甚尔凝固住一般望着前方,觉得自己的表情应该很蠢。
应该非常蠢。
他猜测自己的鼻子一定通红,因为一股酸意正往上走,但是够了,他都已经在这家伙面前哭过几回了,他明明不是这种性格,兰惠会觉得他懦弱吗。
不,并不会。
禅院甚尔恍惚的回抱住她。
……好瘦小。
不,只是和他如今的身形相比,五条兰惠整整小了两个号。
难怪五条悟老说他是大猩猩,而他会回击对方是竹节虫。
竹节虫轻手轻脚的过来了,竹节虫戳了戳他的腰。
竹节虫小声的道歉了。
“我……”
禅院甚尔突然一僵。
因为冬阳摸了摸他的头,而奇异的拉扯感让禅院甚尔意识到了什么……
果然,冬阳惊叫,“甚尔!你的头发打结了!全是血块啊!”
他杀橘子时沾到的血。
而因为要应对或许会突然爆发的争斗,要忍受自己或许没有未来的压力,禅院甚尔根本没有清洗。
他怀疑自己都要臭了。
而五条悟毫不留情,“你好脏,甚尔。”
禅院甚尔用坚定的语气说,“我去洗澡。”
“为什么要这么严肃啊,你该不会不好意思吧?”
禅院甚尔睨他一眼,然后伸手摸向他头顶,“嗨~现在你也脏兮兮的了。”
五条悟猛地后退,不可置信的捂住自己的头发,“我的头发可是白色的!白色的!”
禅院甚尔咧开唇角,对他露出了阴险的恶人之笑,“就是因为是白的…你这种人出现在学校里,光论发色就能在风云榜上排个号。”
“学校?”五条悟嘟囔,“那是什么,同期只有两三个人的咒术高等专校吗?不管是什么排名都能前三吧。我将来会上高专的吧,我要去千风叔的东京笑,不要老爷子的。”
“那搬去东京吧。”冬阳说,“正好我也打算送你去那里上初中,悟。”
五条悟:“……?”
他惊讶的抬头,“初中?”
五条悟上的是家族私塾,规格类似于小班制的专项补习班,在冬阳看来教育资源不错,但是很无趣。
非常无趣。
孩子也是要有社会群体的,学生时代是他们不可多得的回忆。
“悟,开春之后你会去读初一了。”
五条悟震惊的瞪大眼睛,睫毛都瞪出了刚刚推回去的墨镜,冬阳笑了笑,肯定道,“你已经有了适应他们的能力。”
十岁之前的五条悟,在普通人的社会里格格不入。
现在也会格格不入,但却是优异精英方面的突出。
但冬阳还是问了他的意愿,“你想去吗?”
五条悟沉思了一会儿,“怪刘海儿呢?”
“杰?”
“嗯,他之前因为要躲着咒灵,躲着奇怪的人,一直在偏远的乡下搬来搬去吧。”
禅院甚尔问道,“谁是怪刘海儿?”
冬阳说,“这个周天,我去家访。”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