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气氛一时变得极为微妙。
发出惊天言论的禅院直哉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炸裂的话。
他看到女人咳嗽起来,分不清她是惊喜还是身体不适,但动用了浑身上下的情商憋出了一句,“你被口水呛到了?嗯…有些失态,但是没关系,我不会怪你的。”
冬阳:“……”
五条悟幽幽盯着他。
冬阳:“不要。”
禅院直哉瞪大眼睛,“为什么?难道说你有丈夫了?”他伸出食指,一板一眼道,“现在立刻马上和他离婚。”
早春:“噗咳。”
冬阳:“我不要。”
禅院直哉:“呵,是因为年龄吧。放心吧,虽然等我年轻力壮时你可能已经又老又丑,但是我可以为了你一生只娶一任妻子。”
禅院家的下人左看右看,用压低后仍能被在场人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提醒”道,“直哉少爷,这位女士按辈分来讲都能当您的母亲了。”
禅院直哉瞥了她一眼:“你思想真老套,她不过是成熟了一点儿,根本不老。”
说着他还认真对冬阳道,“况且我知道她是六眼的生母,能生出六眼的女人一定有不错的生育天赋,我们将来的孩子也会是强者。”
冬阳:“……”
冬阳反问道,“你为什么会想要和我结婚?”
相比起对方好笑的结婚请求,冬阳倒是更感兴趣那些言论中透露出的信息点。
六岁的直哉认为相中了便可结婚,他眼中的婚姻大概是“绑定”“索取”“所得”,他可以用婚姻的方式拥有一个有好感的女人,而只娶一任妻子是“恩赐”,他把女人的外貌,生育能力当作筹码,而他的考虑中并没有自己“拥有的东西”,因为他觉得自己完全能够“配得上”任何女人。
他有家族的支持,个人的能力,以及性别上的天然优势。
这些大概是禅院“告诉”他的,拥有这些的他是别人想啃都啃不动的香饽饽,是谁都想得到谁都想攀附的优秀结婚对象。
他没有一个开明社会里的婚姻观爱情观。
日常守在直哉身边的下人想要说些什么阻止这场闹剧…她觉得这是闹剧,一个孩童竟然向成年人,年岁和阅历差那么多的成年人提出这种要求,太荒唐了…!
“直哉少爷,您的伤口需要处理,越早越好,不然留疤的话……”
一听留疤,禅院直哉有些急了,但他还是没有离开,而是向冬阳伸出手,加快语速说,“因为你很强,你和其他女人不一样。”
单是这一点,就让禅院直哉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即便他现在对冬阳一无所知,即便他连婚姻的正向意义都还没搞明白,他也不会犹豫,他会用现今为止能想到的最好方式留住她。
冬阳声音冷淡:“不要。”
禅院直哉:“为什么!”
冬阳:“我不想坐牢。”
禅院直哉眼神迷茫。
一旁的下人连忙解释道,“因为直哉少爷您还没有到法定结婚年龄呢!”
禅院直哉:“我知道啊,我也没说现在,所以我们现在要先口头约定,再立字据。”
“噗。”
一声憋笑。
侍从凶狠的瞪了过去,然后发现一脸笑意的是家主禅院直毘人。
侍从:……家主你?
倏然,禅院直哉伸出去的手被五条悟打开。
禅院直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转头见白发神子冷着一张脸看着他,“喂,我妈妈连千风叔叔都看不上,更不会看上你。”
“千风?那又是谁?”禅院直哉眉头一皱,无师自通的学会了霸道,“你有其他的情人?现在立刻断了联系。”
早春一掌拍上额头,不忍直视一般扭过了脸,开始肩膀狂抖。
五条悟耷下唇角。
他平时脸上的神色便很寡淡,现在似乎仍是面无表情,但却能令人看出情绪不佳。
禅院直哉又一次伸出了手,冬阳只要握上去便代表口头约定成立。
但接连被拒绝几次,他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和挫败感,不解和屈辱令他有些难安,而周围的视线也如拥有灼烧感的实质般扎在他的身上。禅院直哉扬起唇角露出自己最自信的笑容,笑容之下却是紧咬的牙关,带着强撑的窘迫。
……为什么?
起码要得到一个答案,一个能令他信服接受的答案。
冬阳环起胸,忍着笑意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语气却带着几分认真,“撇去一切有关于我们的身份差异和相处时间的因素,我还是不会接受你的结婚请求,不是在乎别人的看法,也不是瞧不起你,而是没有爱情的婚姻就是一盘散沙。”
早春如听精彩绝句,碎碎念道,“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一盘散沙,好绝妙优美的形容,兰惠大人好文采……”
“爱……爱情?”这个词让禅院直哉茫然的眨了下眼,“哦~!电影里的那种,唧唧歪歪黏黏糊糊的那种!”
他有些不屑,“爱情算什么,有没有那种东西都无所谓。”
冬阳发现他对于妻子的幻想和理解中甚至不包括感情因素。
“你觉得无所谓,我觉得很重要。你不仅不能左右我的想法,也没有能力将我锢住。”冬阳朝他伸出了一根小指。
“……干什么?”
“掰手腕。”
“哈?”
“来啊,用两只手。”
禅院直哉抿紧唇,眼神中带着一股狠劲,一把握住了冬阳的小指。
他在四岁起就开始学习用咒力加强肉体,这与其说是掰手腕,不如说是浑身力量的比拼,他用上双脚,双手,以及自身的重力,皆为了让那只手臂歪斜。
但是没有。
像是石头一样!这女人真是怪物!
禅院直哉用力到浑身冒热,恐怕过一会儿就会大汗淋漓,他后退一小步,扶住肾上腺素的效果过后隐隐作疼的胳膊,抬头看到冬阳还是面不改色云淡风轻的模样。
众人的视线中,他连一个放水到太平洋的女人都没有打败。
日渐养成的自尊心和傲慢在这一刻被碾碎,禅院直哉在重压之下却升起了奇异的兴奋感。
他眼神明亮的看着冬阳。
没错,没错,打不过……反而更好!就像是一个强大的象征一般,让他四肢百骸的细胞都在战栗!
“你叫五条兰惠是吧。”
禅院直哉笑得特别开心,
“我会用尽全力记住你的。”
听到这种奇怪宣言的五条悟:“……”
他呲了下牙,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缺了一颗牙,笑得好蠢。”
禅院直哉连忙闭上了嘴,那一瞬间的神色慌张且羞耻。
五条悟:“而且你说话还漏风。”
禅院直哉:“……”
他瞳孔地震,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起来。
耻辱!耻辱!
啊啊啊啊他刚才还在自信的微笑!
为什么会掉牙!为什么?!
侍从趁机上前,要把禅院直哉拉走,“直哉少爷,伤口,伤口!”
这回禅院直哉乖乖走了,像捡到台阶一样急急溜走,连转头看冬阳的脸色都没敢。
冬阳若有所思的瞅了眼郁闷盯着他的背影的五条悟。
五条家主凉凉的斜睨了冬阳一眼,“你对那小家伙做了什么?”
冬阳:“不知道,看了他的兜裆布?”
五条家主:“……”
冬阳打趣道,“童言无忌,他长大后估计恨不得要撞墙了。”
五条家主看了一眼悟,小声道,“我觉得有些人不当这是童言。”
那对于五条悟来说是种挑衅。
有关于孩子之间的争夺欲,占有欲,领地被侵犯视线被转移的危机感。
冬阳可能看得很随意,但是禅院直哉的想法和目的在五条悟眼中可是暴露得一清二楚。
他嘁了一声,“讨厌的小鬼。”
竟然想从他身边夺走妈妈。
他拉了拉冬阳的手,“我们以后还会来这里吗?”
“嗯?”
五条悟应该不喜欢这里才对,因为那些小家伙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他们极度的慕强,外露自己的敌意,好像拳头大了便不需要在乎自己的言行是否令人不适,不如说,他们还把伤害“弱者”当成一种乐趣,一种勋章。
“直哉的咒术很有意思。”五条悟说道,“所以打败他也算一种修行。”
冬阳笑了笑,“哈哈哈…你们总有机会接触的,因为他是禅院。”
五条悟似乎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说,“妈妈,为什么我们那么不一样……?”
五条家试图掌控他,而这份“掌控”是不愿意展露在六眼面前的核心目的,他们呵护神子,对他采用了各方面吹捧宠爱的怀柔政策。
在冬阳带他看了五条拙古的另一面之前,他只是觉得那些老家伙对他事事巨细无微不至的啰嗦样子有些烦人,觉得某些族人对他卑躬屈膝唯唯诺诺的模样很是怪异,但从生活上的方方面面来讲,他没有受到苛待。他也没有靠着这份特殊而欺凌别人。
但是禅院家不同,禅院直哉不同。
他们向五条悟展露了为武者尊,漠视他人欺辱弱者的一面。
并且,不只是一个人。
整个禅院家都是这样。
从孩子到大人,从少主到侍从。
五条悟忽然有了“腐朽”这一词汇的清晰概念。
冬阳说:“因为家风不一样,教育出来的孩子也不一样。”
五条悟颤了下眼睫。
家风?家族的风气?
他想,如果他和母亲在的五条家是这样的话会是怎样的景象。
……不,应该说,五条家不是这样的吗?
五条悟一时有些迷惘。
他想到母亲很强,还加入了自卫队,可这似乎并不能证明五条家很开明,有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
怎么改变?
将这些人杀掉吗?
杀不完的。
高层,大人,这些是“腐朽思想”的宿主,不是本体,真正的敌人不会因为杀死某些人而消失。
那边,聚集过来的禅院家术式队打算离开,“既然孩子都找到了,事情解决了,我们下班了。”
冬阳轻扬起语调,“解决?解决什么了?”
她转过头,“罪魁祸首都没找到呢,这就歇火了?”
术师队脸色有些不好,“这件事我们会查。”
冬阳呵笑了一声,“等你们出结果,对于我们来说不就相当于就这么算了。”
第52章
“那么你想怎么做?”
一个禅院对冬阳说,“不只是六眼失踪了,直哉也失踪了,你是想住在这里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吗?”
禅院直毘人默默看着这一幕,不出声阻止也没有认同冬阳。
家族之间有管理权的分别,禅院家有可能出了叛徒,也该由禅院来处置,其他家族插手内部的事情向来不妥,但是因为事关五条家的六眼,她插手也便有了理由。
冬阳问,“你们打算怎么找人?”
他耐着性子答,“将今天在场的人带到审讯室,好好盘问一番,尤其是下人和侍卫,竟然擅离职守放任孩子们走近训练的禁区,他们有疏忽的责任,需要受到惩罚。”
冬阳:“然后把这些人都罚一遍,是不是就算给了交代?”
他压低眉宇,说,“那你想怎么样?”
归根结底——
他们对六眼的安危并不在意。
至于直哉,虽然他是家主的儿子,但毕竟现在还很幼小,对家族没有任何付出,如果不小心夭折了,那只能算他的命不好。
如果单单六眼失踪,禅院家可能会因此遭到咒术界的冷言冷语,但是真正受伤的是五条,而如果禅院的少主一起失踪了,两家的孩子都遭遇了不测,那么他们便也是受害者,还能洗去家族居心不良的嫌疑,这场闹剧反而成了打击五条的机会。
冬阳拿出了一个类似手机一样的铁盒子,细看下像是收音机的外形。
她操作了几个键,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外放声音,
【“直哉少爷,悟少爷,家主有事找你们。”】
一个男人的声音幽幽传了出来。
在场的人皆露出了有些茫然的神色。
他们像是见到了意外的一幕,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奇怪,这是什么声音?”
“手机吗?”
“这个时候她在和谁打电话?”
“真的是通话吗,这内容太奇怪了吧……”
“……我怎么感觉这个声音有点儿耳熟?”
人群中,有一个人瞳孔一震,立马犹豫的左看右看,不动声色的后退,借着身前人影的遮挡悄无声息的溜走了。
紧接着,盒子里传出了稚嫩的童声,
【“老爸找我?什么时候,他不是和那个女人一起离开了吗?”】
尽管经过了几分电子处理,也能让人准确的认出,这是禅院直哉的声音。
那男人的声音又道,【“他好像有事情要吩咐你们,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的职责是把你们带过去。”】
然后是五条悟的应声,
【“我不去。”】
他拒绝得斩钉截铁,【“如果母亲有事找我的话,她会让早春阿姨来接我。”】
神子的声音异常冷静。
他警惕道,
【“你叫什么名字?”】
现场哗然。
这,这是……!
是事件回顾!
有人的第一反应是,“术式吗?”
“不对,这个好像是……是录音?”
是录音。
现在是1996年,智能机还没有全面普及,大家用的都还是座机和能玩小游戏的翻盖手机,任何其他电子设备都是单独发展并让人购买的。
而对于他们这种传统封建大家族来说,更不可能有监控器这种东西,但是冬阳可以给悟随身带录音器。
在戴之前她问过悟,能不能接受这种没有隐私的生活,而悟很平静的说,“无所谓,因为我知道第一时间留有证据是最重要的事情,这是你用实际行动教会我的。”
他还说,“这个录音器很小,所以很好隐藏,但是电量并不充足吧,可以手动开关吗?因为当我离开你的视线的时候,它才有用处。”
事情真相很明显了。
冬阳说,“我一直和禅院家主在一起,从来没说过要让两个孩子来找我们的话。”
众人看向禅院家主,禅院直毘人肯定的点了下头。
随着话音,收音机里传来了古怪的肢体摩擦声,然后是一声极轻的,用声音披露术式的咒语。
接下来是两个孩子在咒灵训练场的苏醒,苦战,痛苦的哽咽,以及剧烈的破门而入的响声。
“叫人昏迷的术式?”禅院家的某些人脸色很不好,“看来是那个家伙了。”
【那个家伙】。
冬阳看向禅院直毘人,“所以是谁?”
禅院直毘人面瘫着一张脸,叫人看不出情绪来,但冬阳愣是觉得他在拼命压自己想上扬的嘴角。
他说,“禅院家平常把守地下室的人,术式便是使人昏迷,他叫禅院冽。”
五条悟适时插话道,“我记不清那个人的脸了,他的术式应该有让记忆混乱的副作用,且需要在目标的近处施展,否则也不会跟我们搭话,直接偷袭便好,我对他的咒力形式还有印象,如果再次看到的话,我能认出他来。”
他说到能“认出他来”时的语气笃定且郑重,完全无法被人忽视,也很难因他的年龄而产生轻视之心。
接下来需要讨论的是谁去抓捕他。
然而冬阳落下一句,“等着。”
随后不等众人反应,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腿就蹿了出去,所到之处掀起奇异的风流,被其掠过的人猛地升起了心脏骤停的狰狞感,
因为速度太快,肉眼几乎不能视,战斗的本能意识和皮肤上的细小绒毛却能令人感知到有东西划过,那一瞬间的惊恐感几乎让他屏住了呼吸。
反应了一会儿,男人转头,“我…?我靠!那女人为什么一下子冲出去了!”
“谁准她直接上的?!”
“她去干什么了?”
“冽呢!禅院冽呢!”
“去哪儿了?!哪个方向——谁看到了?!”
……
禅院冽正在逃亡。
在听到自己的声音后,他便意识到事情败露,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什么都没有拿,只一路去后院狂奔。
那里有一个他为自己设立的传送阵——
……
……
禅院家的后院,向来是“家族边缘人”生活的地方。
与其说生活,不如说是被漠视被抛弃者苟延残喘的荒地。
常年无人踏足的地方生满了杂草,墙面破损也无人修缮,可依稀能从布局和用料上判断出这里和外面是一体的,即便曾有想好好生活的对其进行一番改造,可那份热情很快便被消磨殆尽,在一次次欺凌和恶意毁坏之下化为乌有。
禅院甚尔此时正将双手收拢进袖口,抬头望着枯死的树杈发呆。
天气冷了,是落叶的季节,但是这棵树明显连发芽都没有。
它成了死气沉沉的雕塑,烂在这里也没有人理。
说起来为什么会死。
黑发少年沉思了一会儿,
没有阳光,没有废料,也无人打理,大概就是这样吧,没有得到好的照料,所以死了。
忽然,外面传来了熙熙攘攘的人声,像是有谁在着急的跑来跑去。
禅院甚尔下意识的细细辨别了一番,不是他有多么八卦,而是常年养成的警惕心,况且他的身体素质在这几年越来越好,耳力也有别于常人的灵敏。
……听明白了,原来是今天来的五条家的六眼丢了,同时失踪的还有禅院直哉那小鬼。
禅院甚尔讽刺的扯了下嘴角。
不过是两个小鬼一时不见了,就这么兴师动众的。
真是命好啊,出生就活在众人的掌声中。
渐渐的,脚步声靠近。
禅院甚尔皱起眉,心想麻烦来了。
果然,平日里便看不起他的术师队找上了这里,他们先是搜索了一番,其中一人像是约定好般把目光放在了角落里的他身上。
“呦,臭虫原来在这里躲着呢。”
那个男人扬着恶心的笑容靠近,“今天怎么没出去?是不想吗?果然啊,阴沟里的老鼠只有躲在黑暗处的份,你要是出去冲撞了那位五条家的神子,可会丢我们的脸。”
五条家的神子。
啊,他们平日里对五条家的神子可是一副不屑的态度,即便有传言说那是位不得了的天才,可他们才不会听别人的好,更何况是五条。
可是在他面前,这位神子大人就成了恭敬的人物,成为了可以羞辱他的筹码。
禅院甚尔眼神阴翳,冷冷的吐出一个词,“滚。”
“你!”
术师惊怒,就想上前好好“教训”他一番。
这是常有的事情。
在禅院家,非术式者非人,而禅院甚尔连咒力都没有,是稀缺无比的零咒力,更是下等人中的下等。
他们以欺凌弱者为乐,禅院甚尔这样的存在是供他们随时发泄的“玩具“。
但是不知为何,青春期开始,这个人的身体开始飞快健壮起来,有了明显的肌肉后,反应力也大幅度上升,有时候他们根本抓不到他,那样的乐趣便少了很多。
“哎!你干嘛,找六眼要紧,你惹他干什么?”
术师的同伴适时插入对话,一把拉扯住失去理智的男人,他瞥了一眼阴沉的禅院甚尔,觉得心里毛毛的,“走了!”
术师哼了一声,说着烂俗的台词,“这回算你走运!”
禅院甚尔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像来时那样匆匆离开。
他会动怒吗?
比起动怒,不如说已经习惯了。
烂透了的家族,以及自己烂透了的人生。
自尊心这种东西在很早之前就抛弃了,大概比被自己父亲抛弃时晚一些…偶尔也会想要不要博一下争夺大人的认同,但是那种东西也很快被碾碎了。
因为没有意义。
得到那些烂人的认同并没有意义。
这些人只是会想着谁的拳头大罢了。
禅院甚尔听着远去的脚步声,隐隐还有他们忿忿的对话。
“你说你在这种时候招惹他干什么,他发起疯来一定能用牙齿咬你的脸。”
“哈,恶心的打法,上一回乏折那家伙就是这么受伤的?太逊了吧!”
“他现在已经不像之前……”
“你干嘛用这种语气说话,捧他?真奇怪啊,你怕他?”
“……”
禅院甚尔了无生趣的闭上眼睛。
今天的天气有些阴,但是他还是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作出了要小憩一下的姿态。
手指碰到了太阳穴,禅院甚尔习惯性的摩擦了下那后面皮肤,他的头发很炸,看上去很茂密,但是头皮上有两处秃了的地方,因为小时候挨打受的伤,让那块毛囊坏死了。
外面的大人也不怎么样。
也一样烂透了。
很快,外面又响起了渐进的脚步声。
禅院甚尔啧了一声,烦躁的坐了起来。
一个熟悉的人闯了进来。
禅院冽。
禅院甚尔对他印象还挺深的,他们曾经是“好友”。
而现在,他的“好友”一脸鬼祟惊惶的跑到了平时像逃避不堪过往般不肯踏足的地方,连眼神也没有给他,脚步匆匆。
这是在干嘛?
禅院甚尔托腮看向他,
忽然,甚尔的眼神凝固住,随后怔怔的睁大眼睛。
有一个人影倏然出现,一脚踩中了禅院冽的后背,将他狠狠的掼倒在地。
“啊——!”
强烈的冲劲让禅院冽发出了惨叫,他的脖子有一瞬翻折到了可怕的弧度,恍惚有一声咔吧脆响,但是术师的身体素质就是好,这样的一击还远远不会到颈椎断裂全身瘫痪的地步。
被踩在地上后,禅院冽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抓住”了。
他一时不知道身后的人是谁,单从速度和力度上推断可能是强大的家主,便慌乱的求饶道,“家主!家主你听我解释啊!”
“呵……”
禅院甚尔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他的视角能清晰看到制住他的是一个女人。
个子高挑,头发很长,穿着干练的西裤。
冬阳掐住他的脖子,沉声道,“说吧,谁指使你的。”
禅院冽一愣。
随后,他短暂的恢复了理智,“你在说什么?冒然攻击禅院,你是想挑起两家对立吗?”
“我猜你一个把守地下室的小侍卫也没什么野心和胆量敢这么做。”冬阳缓缓道,“侍卫说得好听,也就是个看大门的闲职,没什么实际权力和地位,你在禅院家应该不好过吧,突然想要用六眼的命拿悬赏金?鬼才信。”
禅院冽无声的发动术式。
他的术式条件有三个,一,和目标距离两米内,二,和目标进行言语对话,三,读条时间要一分钟。
前两个条件都满足了,只要再撑一会儿……
冬阳默默折断了他的腿。
“啊啊啊啊——!!”
喉咙都劈叉的惨叫慢半拍的才从他的嘴里发出。
旁观的禅院甚尔怔了一下。
声音……有些熟悉?
不止是声音……
禅院甚尔盯着那个女人的背影。
一声不吭作出折人手脚这种事的冬阳面不改色的说,“好了,你的术式被切断了,我们重新开始…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第53章
冬阳很快在惨叫声中听到了抽噎的哭泣声。
禅院抿紧嘴不发一言,看上去是打算衷心护主了,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他如果出卖了身后的人,那人不会放过他的。
两者比较一下,来自五条家的女人的质问和疼痛,还在他的忍耐范围内。
因为她总没有办法让他死!无令便杀死一位术师的后果可是有成为诅咒师的风险!
“你好像觉得我并不会对你做什么。”
冬阳作出了思索一番的短暂沉默,“其实和你做的一样,这个地方并没有监控,也并没有其他‘证据’为你辩白,那么我可以把你掳走,绑到我们五条的地下室慢慢招待你,对外我会佯装失落的说,你逃走了,我追丢了,你猜他们会不会相信我?”
禅院冽的身体一僵,不由自主的随着冬阳的话音想象起来。
“你在外人看来是已经逃走的,杳无音讯的罪人,他们只会追踪你的行迹,却不会抱有‘拯救’你的想法,就算有为你着想的朋友,也找不到你。”
禅院冽疼得冒汗,蠕动舌头混乱的吐出一句,“你这是私自用刑……如果被发现了……!”
“还是那句话,只有拿出证据的人才能翻盘。”
随着话音,冬阳逐渐加大踩住他脊背的力度,从增加身体压力上来增加无形的精神压力。
禅院冽的双手被扣在身后,他想挣扎,却下一秒,手腕的骨头传来的脆响。
“啊啊啊——!!!”
“鉴于你刚刚同我说了话,构建术式的条件可能再次成立了,所以我们要重新来。”
这女人!!
禅院冽无声的张大嘴,目眦欲裂,
正常女人会这样吗?!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疼痛之中,禅院类的大脑紧急摸索着挽救自己的可能性,突然闪现了一段很遥远模糊的记忆……他想起了幼时的自己听到的传闻。
因为悬赏,诅咒师对于六眼可是虎视眈眈,一个月能组织12次前仆后继的暗杀。
大部分人都会被五条家的侍卫堵在找到六眼的半路上,但次数多了,诅咒师也摸清了五条家的警卫构造,更何况沦为诅咒师的同样也有咒术世家的人,所以暗杀的成功率上升了一大截,他们可以有机会接近六眼了。
但是!
每一次,每一次!只要是舞到六眼身边的人,都没有回来!
他们无一例外被杀死,有专门回收这些尸体的人说,他们大多是被精准的一击毙命的,虽然身上有受大大小小的伤,但致命伤往往是被利器捅穿的脖子,被生生拧断的颈骨,或在重击之下爆裂的内脏。
并且,致命伤的周围没有咒力残秽。
他们没有被咒术杀死,而是…纯粹的物理攻击!
是这个女人!
原来如此,六眼的生母!
想想她曾经做下过什么……对了,她因为杀了一位加茂的高层而被总监部判入狱了!
禅院冽忽然明白了过来,他大声喊道,“甚尔!甚尔!这里还有一个人呢!那个人就是证据,他亲眼看到你追到了我,所以你不能再对别人说谎了…把我交给家主!我要见家主!”
他挣扎起来,因为知道被交给禅院他才有被捞出来的机会。
冬阳回头看了一眼他口中所说的旁观者。
黑色炸起的头发,狭长的绿色眼睛,瘦削的下巴,嘴唇上有一道疤。
整个人的气质有些阴郁,死气沉沉的,却在和她对上视线的那一刻露出了茫然的怔愣之色。
乍一看到这人的脸,冬阳就把他认出来了。
……长得可真快,上回见个子才到她腰,一副营养不良潦草落魄的模样。
“你说他?”
冬阳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禅院的‘风格’和‘传闻’,你觉得他能给你作证吗?”
她说的是“能”而不是“会”,撇开他的主观意愿,这小鬼在这个家里大概率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禅院冽哽了一下。
冬阳默不作声的折了他的另一个腕骨。
也就是在这时候,那个少年出声了,“喂,我知道他顶头上司是谁。”
少年用一种嘲弄的语气说道。
虽是一副轻浮的态度,他却毫无笑意,整个人都像是身上穿的那身衣服般灰色压抑,“他老早之前和我是同类人,某天突然得到了一个老爷子的赏识,就跟翻身的公鸡一样洋洋得意。”
术式为催眠,其实很适合做一些卧底的工作,就算需要一些前置条件也无伤大雅,不过尚武的家族却并不稀罕这种才能,他们将这个术式称为废物的逃跑技,将它看作可以随意蹂躏的“弱者”。
幼年时,偶然相识的禅院甚尔和禅院冽相依为命过一阵子。
父亲抛弃他,族人欺凌他,他们两个为了偷吃厨房的一碗剩饭可以互相放哨。
他们还一起挨打过,因为疼得睡不着,禅院甚尔叫他对自己施展术式,然后得到了“太狡猾了吧,这样就只有我一个人在痛了”这样的回答。
那个时候禅院甚尔还笑他小气,然后便不再提这种要求,如果有人分担痛苦的话,好像受伤也没有那么难以忍耐了。
直到后来,大概是他九岁,十岁的时候?
比他年长几岁的禅院冽忽然得到了家里某个老头子的赏识,对方让他去当个看管地下室的守卫,某种程度上其实算是人司其职了,虽然他在地下室门口大概防的不是要闯入的人,而是地下室内的咒灵。
有了正儿八经的职务,禅院冽仿佛终于拿到了一张入场券。
可是他只是拥有了入场券,还没有让别人接纳他。
于是作为让族人接纳他的契机——
禅院冽借着让禅院甚尔参观自己工作岗位的理由,将男孩儿引来,然后和别人一起,将他推进了满是咒灵的魔窟。
……
“指使他的应该是上任家主的弟弟,我也不记得那老头子的名字,也没有任何的证据。”禅院甚尔抬手不自在的抓了下自己的头发,他下意识的多说了两句话来“解释”,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对冬阳说话的瞬间产生了“自己的话不可信,自己不能帮到她”的无措感。
“如果有谁能驱使这个混蛋,大概也就那个会让他卑躬屈膝跪着舔的老头子了吧。”
“不是的!”
禅院冽急切反驳,“是我自己要做的!是我自己!”
冬阳对他说,“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否认得太快了吗,明明之前怎么都不肯说。不过无所谓,现在你的指证有污蔑的嫌疑,揽下所有责任也没有意义,因为你首先是一个‘失信’的敌人、杀手,得知你的关系网就是参考方向,所以你接下来可以等待审讯了。”冬阳平静的说道,“对吧,老爷子。”
禅院直毘人从门后走进,“真没礼貌,我可一点儿都不老,小辈们这么称呼我就算了,你这样可把我叫老了。”
“谁叫你留一个那么显老的胡子。”冬阳抬脚,随手拎着禅院冽的领子丢到他脚边,“喏,你家的人,你处置。”
后面渐渐有赶到的人,冬阳直直的看着禅院直毘人的眼睛,“你们禅院应该不会有包庇这样的事情发生吧?”
“当然不会。”新鲜上任的家主掩着瞳孔中的光辉,“他使用的传送阵我会去查,对六眼和五条家有侵害嫌疑的长老我也会查。”
他话好说到像是终于有了这么一个台阶,有了查封那老家伙的由头。
禅院直毘人作出了一副略忍着怒意的模样。
那怒意是受到挑衅的家主的权威,不管触及方是五条,还是私下作乱的族人。
而眉眼的冷峻之下,他的唇角却扯出了一个略微僵硬的弧度,看上去像是气笑了,却又好像是在憋笑。
冬阳和禅院直毘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而不管真相是不是那位长老做的……
他的人出了事,责任便在他身上,担责这件事并不是将坏事的人杀死,而是要损毁自身的利益来展现气度和诚意。
就像五条泽之很早之前说,如果悟出了事,他不会去怪侍卫,不会怪前来暗杀的诅咒师,他首先会让抚养悟的自己切腹谢罪。
这些人真拧巴。
冬阳不止一次觉得他们的脑子有问题,归根结底便是极度的自私。
就像一群半熟肉。
而捣毁半熟肉,利用的也是他们的离心。
禅院其他人的表情也不太好看。
有一个微妙的现象是,他们尚武,能光明正大的欺凌弱者,可极为鄙视那些耍阴谋诡计小手段的家伙。
自家人耍手段就算了,还被人明面上揭露了,那太伤颜面,简直丢人丢大发了!
“是他。”
作为结论,六眼目视着颤抖的禅院冽,平淡的说,“是袭击我和直哉的人。”
他看了一眼冬阳,忽然补充了一句,“我在他的身上,还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咒力残秽。”
现场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六眼简直就是BUG!!
到底什么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们在唏嘘,而五条悟似乎早就对这种场面感到习惯,他神色淡漠的移动了几步,直到走到冬阳的身边。
抬头对着冬阳露出了一个轻浅的笑容。
不远处,人群之外。
禅院甚尔透过人影的缝隙,看到了被簇拥的六眼,以及女人亲密搭在六眼肩膀上的手。
“……”
禅院甚尔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无意识的摩擦了一下那道疤。
那是他被推进咒灵地下室时留下的伤,无法消失。
突然,那个女人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精准的转眸瞥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这是什么 甚尔,收入(bushi)
第54章
禅院甚尔觉得那个眼神好像在说什么。
……但是他可不是有慧心的人,怎么会读懂人的眼神呢?
“兰惠,真是冲动,知道人往哪个方向去了都不提前说一声,一下子消失不见让我们好找。”五条系城装模作样的开始“教育”擅自行动的冬阳,但是不管他的神情多么严肃,话里话外却不会让人觉得侮辱,显然只是做给外人的面子工程,“但是我理解你护子心切,职责所在,所以下次注意。”
接下来成了禅院内部的事情,但事关六眼,五条家主又在这里,便成了该他出面协商的环节了。
家主和侍卫的等级差距尚在,冬阳可以作为心急下属自主行动,不管是抓人还是盘问都不算出格,但后续倒是最好不要越过家主向禅院讨价还价,也没有那个必要,冬阳乐得清闲。
她揽着悟,正在生长的孩子摸着骨量还很小,即便每天都供得上营养也没有长胖,反而特别纤细,身体并不壮实,被她揽着肩膀时软绵绵的,冬阳一时觉得悟好像有些太瘦了……是六眼消耗得太大了吗?
五条家主还呆在禅院,他们也便没有提前离开。
一群人乌压压的要走出这个庭院时,五条悟忽然回过了头。
他在五条家的簇拥下,在走动的人影间隙之中,像冬阳那般,精准透过人墙,盯住了站在他们身后遥遥望着这边的禅院甚尔。
禅院甚尔措楞的瞪大了眼睛。
生平第一次……有人发现了背后的他。
……六眼的洞察力?
不过……
蓝眸神子的身形很快被挡住,同时被挡住的还有他的脸和视线。
仿佛将他们两个分割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一边人声鼎沸,一边独自凋零。
禅院甚尔缓缓放下环住胸的手。
揣起双手的姿势让他看起来对周围事物有些不屑,有些吊儿郎当,但当两条胳膊垂下时,就如同强撑的气势随着他垮下的肩一起漏掉了般。
“……”
过了一会儿,一声像是不满像是失落,又更多为自嘲的嘁声散在了空气中。
“她一句话都没跟我说嘛……”
和所有人一样。
目光短暂的停留在了他身上,然后轻飘飘的移开了。
***
时间还算早,但是禅院家的气氛已经变得凝重冰冷起来。
不过这波及不到孩子们,一群小萝卜头围在禅院直哉的门口,因为愧疚而不肯离去,又因为自尊而不肯上前。
直哉被掳看似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但撺掇去咒灵之林的是他们,术师们来问情况时答不出的是他们,这让他们产生了自己其实也有责任的惶恐,但要让他们主动提出道歉,又好像把众人的责任归结为自身一样。
禅院直哉完全忘记了他们的存在。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特殊的六眼,以及特殊的五条兰惠。
“好了没有,一个伤口已经处理那么久了……万一悟君走了怎么办?”他不耐的询问为他包扎伤口的医师,“一个擦伤需要包这么多层吗?”
细看下去,他的眼角比刚才更红了一些,禅院直哉因为消毒的剧痛哭过,可那一阵过去,他马上露出了带刺的性格,“最重要的是牙齿,我的牙齿怎么办?”
“牙齿的话过几天就会长出来的。”
“这样不会歪吗?”禅院直哉指了指自己的门牙,“它松动的时候我忍了好久没有舔它,结果现在被外力打掉了,不对我的容貌有影响吧?”
医师耐着性子回答他,“不会的……就算歪掉了,以目前国内的技术,绝对能整回去。”
“整回去?”直哉迷茫了下,“面部整形?我需要面部整形?”
他强调,“不行,我要纯天然的!”
“谈不上动刀子那样的整容手术。”医师抽了下嘴角,“只是让后天畸形的变回本来的样子罢了。”
禅院直哉勉强接受了,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张嘴闭嘴找了好几个角度,“我现在看起来很蠢吗?”
医师看都没看他,兀自收拾着工具,“您看起来很可爱。”
“悟君说我笑得很蠢。”
“我想那是因为他不会说话,没有礼貌。”
“你算什么就这么说他,你见过他吗,闭嘴。”
医师:“……”
医师和侍从交换了一个视线,皆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无奈到极点的无语,以及有些不可思议的诧异。
直哉少爷原来承认了那位六眼吗?
直哉发现低头的话就看不太到门牙了。
日语的发音向来不需要张大嘴,只要他不再咧唇笑,能很好的掩饰住这段时间的容貌缺陷。
他矜持的端正下巴,确定好角度,在伤口刚刚处理完毕就急不可耐的想要出门。
“直哉少爷……!”侍从连忙唤住他,并勉强定定的开口道,“您的裤子……”
禅院直哉:“……”
禅院直哉羞愤的咬牙切齿,“我,我要穿黑紫色的那一身!”
他的衣服在战斗中破了好几个口子,绝不可能补一补再穿,但他刚才穿着这身衣服对着镜子照了那么久都没有意识到要换掉,可见刚才要么在全神贯注的端详自己的脸,要么在回想悟和冬阳。
收拾妥当后,禅院直哉觉得这副模样多少能挽回面子了。
他打开门,顿时和面前的一堆萝卜头面面相觑。
直哉:“你们在干什么?”
禅院萝卜们:“我们……”
直哉的视线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五条悟,便冷淡道,“让一让,你们挡我的路了。”
说完,他也不管其他人的反应,从人群中挤了出去,便在走廊上小跑起来。
他穿过庭院,穿过了和五条悟切磋的校场,来到了会客用的正经前厅。
五条悟正坐在那里。
他也换了一身衣服,是早春早就备好的,和那身竹叶蜻蜓纹很像,依然是冷色调。
但这次他穿的衣服上印着红石竹。
这是什么眼光?
禅院直哉下意识在心里嘀咕,
是花就算了,就算要印花,也该是樱花或者紫阳花。
这回他的身边围绕着好多侍卫,禅院直哉只要一打眼就能看出,这里面没有女人。
“你在找什么?”
五条悟出声问他。
禅院直哉也没有掖着,“那个女人呢?”
五条悟压了下眉宇,“你应该唤她兰惠女士,亲近些的便是五条阿姨,或者兰惠阿姨。”
禅院直哉:“……啊?”
他不甚在意的点被五条悟单独拎了出来,让禅院直哉忽然产生了这有什么区别的思考,他并不蠢,也会察言观色,所以立刻就能看出五条悟在不满不悦。
……因为他叫那个女人为那个女人?
禅院直哉坐在了五条悟的身边,仿佛他们已经成了朋友,他浑不在意的摊手,“这有什么,难道你们五条不这样吗?还是说因为她是你的母亲,所以我应该对她更尊敬些?”
说到这,禅院直哉真诚道,“那也不是不行,毕竟那是你的母亲,生出了六眼,还那么强,该受到不同的待遇。”、
五条悟咬了下牙。
他皱起眉,圆而大的眼睛也显得狭长了些,眸光冷冷的,“道歉。”
禅院直哉:“…??”
五条悟提高音量,“道歉!”
禅院直哉后仰了下身体,“你生气了?生气什么啊?!”
五条悟站起身,“给我妈妈道歉!”
站在他们身后的早春诧异的掩住唇,觉得悟少爷可能露出了至今为止最凶恶的表情。
神子怒视着一直在不自知的‘物化’着母亲的同龄人,“我不管你平时都是怎么对待其他人的,你可能本来就很烂吧,但是我不允许你这么说我妈妈!”
禅院直哉也皱起了眉,他预感自己要和五条悟大吵一架,“我怎么了?我难道不对吗?!”
“不管她有没有生出我,不管她是不是强者,都不该是你‘评判’她,‘评价’她的理由,你没有资格。”五条悟说,“你们之间不是上下级,更没有关系,那些话是‘无礼’,是‘冒犯’,所以,和她道歉。”
“我……”
禅院直哉瞪大眼。
无礼?冒犯?
他不是在夸她吗?
“还说什么‘断掉和别人的联系’,你该不会以为自己很帅很霸道吧…?你的八点档看多了?”五条悟吐槽道,“幼稚且无礼的小鬼。”
“什……?!”
禅院直哉大受震撼。
没有人对他这么说过。
因为从没有人否定过他的做法,所以禅院直哉一直认为那是明面上的规则。
即便他能看到被欺凌的弱者的眼泪,弱者的反抗,但最后,弱者都会蜷缩起来,像个窝囊废一样任打任骂,像是也默认他们说的是对的一样。
或许未来的禅院直哉会因为学习和阅历渐渐明白过来那条社交的界限,知道有些话的性质恶劣且无礼,是高高在上的轻视,是否定一个人价值的诅咒,但那个时候的他早已经习惯了这种规则这种状态,他会将侮辱之言当成最平常的,最没有成本的攻击武器。
而现在的直哉还不懂。
他分不清对错,但他会模仿,本性中的傲慢因子也让他很快将观测到的行为付之到实践中去,比如潦草的求婚,比如以古怪的口吻赞赏一个人的“优点”。
禅院直哉隐隐觉得有什么认知开始动摇了。
但是他无法在这样的五条悟面前服软,他说,“如果我要道歉,那我该对她说什么?”
五条悟怔了一下。
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第一次在沟通中感受到了无力。
完全……这个人完全意识不到自己错了啊!
但是很快,五条悟眼神凝住,不再纠结这一点了。
因为禅院直哉是否意识到对错和他无关,他要的是对方道歉的行为。
他不需要纠正禅院的想法,他只需要实质的结果。
某些方面上也如神淡漠的神子,向禅院直哉发起了战书,“那就像求婚时那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她说对不起,否定你刚才说的所有话。”
“我们来比赛吧,不管是什么内容,我会把你通杀的。”
那一刻五条悟想到,禅院直哉对强者弱者的认知及区别待遇是坚固的,而他可以利用对方的强弱理论,以‘强者’的身份命令他这个‘弱者’做任何事。
朦胧之中,五条悟还想到……
强者难道真的有这么大的权力吗?
或许他该问问母亲。
***
而另一边,冬阳趁空和禅院直毘人提了一嘴那位稀缺的零咒力。
“你们好像都没有在意他啊,那么多人都无视了他。”
那个长满杂草的庭院中,无数人看到了旁观的禅院甚尔,但没有一个人上前打招呼,全都漠视了他的存在。
过得可真不好。
冬阳想,
她从这几秒的对待中便揣测出了对方的处境,一个比透明人还透明的,可有可无的家伙。
“把他交给我怎么样?”冬阳用随意的语气说,“我觉得那孩子适合帮我搬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器材。我帮了你这么一个忙,给我一个你们禅院懒得理的透明人也没什么吧。”
第55章
对于冬阳的要求,禅院直毘人一点儿意见都没,他甚至戏谑的开玩笑道,“如果他愿意和你走的话?”
冬阳挑了下眉,“你都把他卖给我了,还考虑他的意愿?”
“不好说啊,甚尔可是个难搞的孩子。”禅院直毘人想到了黑发少年的眼神,从第一眼见他,对方就表现出了强烈的想要离开这里的意愿,“况且你为什么突然对他这么感兴趣,合眼缘?”
冬阳笑笑不语。
为什么感兴趣?
她很快又走回了那个院子,发现禅院甚尔还坐在那里。
他似乎无所事事,十几岁的少年,没有学上,也没有工作,更没有朋友邀约,那的确只是消磨时光罢了。
上进心,责任感,人生的意义,这些通通不会存在于一个边缘人的身上。
不过这回禅院甚尔没有在打瞌睡或者发呆,他在练刀法。
这个民族喜欢用刀,以此延伸的流派不知有多少个,冬阳看到地上摊开着一本破破烂烂的漫画书,上面绘着打斗的图案,再细看,发现漫画的名字叫[火影x者]。
冬阳:“……”
因为这个国家显然很盛行漫画,所以悟也会看一些,冬阳回忆了一下她陪着悟看的那些圣斗士x失,火影x者,海贼x等一系列热血漫,作为取材,里面表现的体术借鉴了各种武术大师的真传,但毕竟带有奇幻元素,所以描述都很夸张,比如一秒钟挥刀20下,原地高速旋转形成防御攻击一合体的[回天],刷一下出现在敌人的身后然后头颅飞离,千年杀……
而显然,禅院甚尔正在试图一秒钟挥刀20下。
冬阳施展着隐匿气息的[绝]缓步靠近,站在了禅院甚尔的身后。
三秒之后,禅院甚尔猛地转过了身,凶神恶煞的瞪了过来,那一瞬间像只猛地感受到生命受到威胁的大猫一样。
看清冬阳的脸后,他满脸的狠戾都没来得及收起,顿时因茫然和怔愣扭曲成了好笑的表情。
冬阳拍了两下手,似是鼓掌,似是免去尴尬让他回神,“刚刚挥了12下吧,这远远不止你的上限。”
禅院甚尔憋了半天,憋出了一个字正圆腔的,“昂。”
冬阳:“……”
禅院甚尔哽了一下,又低低道,“认真的话,能挥17下。”
“我看看。”
一般人遇到这种要求都会觉得古怪吧。
但是禅院甚尔下意识照做了,也不管挥刀的气势会不会吓到一位“柔弱的女性”。
他挥刀的气流吹散了冬阳的长发,她用凝观察甚尔的发力,每一寸肌肉的鼓动,以及对方的呼吸……天才。
是她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见过的,肉体上的天才。
目前为止她见过的最强的人便是禅院直毘人,而对方是特别一级咒术师,一级便是术师等级的最高了,而传闻“特级”是异常情况,目前还没有人被赋予这个称呼。
好苗子。
冬阳忍不住有点儿心动。
她这一刻忽然想……师傅当初见到她时,是不是也有这种起心思的感觉。
冬阳压着热意说,“和我打一场,输了的话就答应我一件事,怎么样?”
禅院甚尔无波的眸子中泛起了微弱的涟漪,他的个子比冬阳略高一些,但好像并不习惯于挺直腰背,又因为低着头,所以要目视冬阳时需要抬着眸子,狭长的眼睑遮住了他大半瞳孔,显得很是不好惹,“……我为什么要和你比?”
语气反而蔫蔫的。
“你赢了的话,我包你三年的游戏怎么样?”
禅院甚尔僵住了。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这一刻的眼神竟然格外清澈,“?”
冬阳挑了下眉,“或者说你其实不打算玩游戏了?但是目前街机店还是很火啊,最近几年都出了不少新作了,比如拳x。”
“……”
禅院甚尔呆呆的放下了手。
被认出来了?
不……应该说,他竟然被记住了?
过去这么多年,他的模样早就不像小时候那样落魄了,青春期之前的他因为营养不良像是瘦干的吗喽,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开始变高,体格变壮,渐渐的也不会饿肚子,所以到现在,禅院甚尔觉得自己已经与小时候的他判若两人。
但竟然还是被认出来了。
一种陌生的情绪在禅院甚尔的胸膛中涌动,他不是不懂情绪的笨蛋,知道那是惊喜和激动。
即便他连积极的情绪都伴随着隐秘的担忧和忌讳,但是容他思考的时间并不多,面前的女人还在等他回话。
“行啊。”
禅院甚尔应得很是情愿。
“那……就在这里吗?现在?开始?”
话音刚落,面前直冲过来一个拳头。
碧色的瞳孔一震,禅院甚尔本能的撇开头,冰凉的拳风擦过他的眼睑,吸得他的额发飘去。?!
这女人?!
即便有围观过她和禅院冽的对峙,但旁观和直面果然是两种感觉,况且禅院冽是个废物。
容不得惊愕的时间,禅院甚尔急急的后退躲开对方的横扫,因仓皇而身形不稳,他紧接着扭转腰腹,精神高度集中起来,没有一丝犹豫的向冬阳踹去。
“砰!”
他的腿撞上的女人做出防御姿势的小臂,肢体相触的瞬间因为冲力发出了闷响,禅院甚尔心中惊骇。
和石头一样!
正常的人体有可能达到这种硬度吗?质感也太怪了,就算是肌肉发力绷紧也不该……
下一瞬,女人就抱住了他踹过去的那条腿,原地螺旋甩了两圈把他丢了出去。
Rou~~!
禅院甚尔堪堪落地,猛地再次冲了过去——
……
奇妙,畅快,还有一种奇异的安心。
禅院甚尔撑着膝盖大口喘息,在这个略冷的天气,他的汗却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
不可思议。
酣畅淋漓的打斗会让人分泌肾上腺素和多巴胺,禅院甚尔看着身前的女人,对方的胸膛起伏程度比开始时明显了一些,但相比他的模样要精致不少,她没受伤,他也没有,因为这女人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自青春期后,已经很少有人可以单纯从肉体上胜过他了,术师们更依赖于术式,这也是他不管体力成长得多强,都没被人正眼看过的原因。
明明他也变强了,在这个恃强凌弱的家族却还是收获不了一分所谓的“尊重”。
“还来吗?”
“打不过吧。”禅院甚尔说,“打得过的话,从一开始就会打过。”
“哈哈哈哈年轻人要有梦想嘛!”
“不要用一副大叔的口吻说话……”
顿了一下,禅院甚尔哑声问,“你的术式是什么?”
“我想想啊,应该是没有的。”因为战毕,冬阳随意把衬衫拎在手里,她里面还穿着一件紧身的练功服,“但我有其他增强肉体强度的能力。”
“是什么?”
“生孩子觉醒的,你估计学不了。”
“……哦。”
过了一会儿,他别扭的提起,“你赢了,要我做什么?”
红瞳的女人定定的看着他,“来五条吧,甚尔。”
禅院甚尔:“……?”
这是招揽吗?
禅院甚尔再次呆呆的指了指自己,“我叛出禅院,然后加入五条吗?”
“开个玩笑,加入五条干什么,还要跟他们卖命,我说的是跟着我。”冬阳向他走近,顺脚蹭了一下土地上他们打斗时踏出的痕迹,“呆在这里埋没你了,我觉得你蛮有天赋的…”她用戏谑的口吻,眸里的神色却极其认真,“要不要拜师啊~~”
禅院甚尔觉得哪个词都很陌生。
但是面前的女人却好像在证明自己的诚意一般,更为认真的解释起来,“你刚才和我打的时候全靠本能,并未流派和章法,但是不得不说好几次的判断都让我感到惊喜,你是天赋直觉型选手啊,老实说我其实也没有什么教学经验,也没有教师职证,但俗话说的好,老师是用来模仿和超越的——”
冬阳对他说,“怎么样?”
禅院甚尔:“……这不是我打赌输掉必须要遵守的要求吗,为什么还要问我的意愿。”
“打赌和打架是消除我们之间的陌生和尴尬嘛。”冬阳坦荡的挥了挥手。
“……”
禅院甚尔觉得自己好像想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他不太擅长说肯定的话,就像嘴巴被粘稠的东西封住了一样,可回过神来时,他已经作出了除言语之外的回应动作——点头。
啊……
意识到自己点头之后,禅院甚尔顿时感到有什么一轻。
无所谓了……
反正他这张嘴向来只会说带刺的话。
去哪里也无所谓……
离开禅院本来就是必定的,只不过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他以为自己会继续跟在混混的身边,或者去个诅咒师的老巢堕落……
“是吗?那太好了!”冬阳一激动就哐哐哐的拍着他的背,“直起背来,待会儿我们回去的时候你跟上就行!”
在重击下差点儿吐血的禅院甚尔扭头,“我现在去找老爷子说我要离家出走……”
“不用,直毘人把你卖给我了。”
禅院甚尔:“…?”
他下意识道,“卖了多少……不对!你早就计划好了?”
“唔,你不值钱。”冬阳说。
这句话让禅院甚尔猛地冻住。
却听冬阳紧跟着道,“因为钱怎么能衡量你呢。每个人都是无价的。”
每个人都是无价的,钱怎么能衡量呢?
没上过学的禅院甚尔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灵魂之句,不然他怎么会有震上一震的感觉。
以及……如果对方早就计划好了……
第一次,禅院甚尔有了被重视被注视的感觉。
因为这身还算有用的肌肉吗?
“对了,我请的游戏好玩吗?”
禅院甚尔像是硬把自己轻浮的语气摆正,“不花钱的当然好玩。”
“哈哈哈哈玩上了就好,那些混混经常在那一带走动,可能会找你麻烦。”
“找过了。”禅院甚尔摩擦了下自己太阳穴后的头发,“用棒球棍把我敲昏后,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就滚了,听说当时没有人替我报警,也没有人替我叫救护车。”
“那你是怎么……”
“我命大,晕了半天后自己醒来去了诊所。”禅院甚尔平静的提起那惨烈的遭遇,“但是那个混混好像还是进了少管所,听说是一个不良组织的老大看他不顺眼,把他和他兄弟都端了。”
冬阳:Is me。
她无声的笑了笑,短暂的瞥了一眼禅院甚尔宽大袖口露出的小臂上。
——那上面是一个诅咒师团伙的纹身。
不过,因为出汗,那个纹身已经花掉了。
这小子,哈哈。
冬阳给了甚尔半小时的时间收拾东西。
她从这个院子出去,外面有关六眼被陷害的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五条家的人正陆陆续续的回来集合,已经到的就如同早上来时那般齐整的站好,悟在正中间。
五条悟蹭了一下鼻子。
冬阳看着他,呆滞的睁大眼睛。
白发孩子的鼻子上有一块墨水。
“……你刚刚做了什么?悟?”
五条悟眨了下眼睛,墨水不太容易洗掉,所以即便他好好清洁过也是这副模样。
小花猫向上吹了口气,湿漉漉的刘海儿顿时飘了一下。
“我和直哉从数学比到了天文地理。”
五条悟别开脸,似是也因为这副模样不太好意思,“为了全方面的打败他。”
很显然,五条悟脸上的痕迹是不小心被自己手上沾到的墨水蹭上去的。
冬阳:“你和直哉玩得这么好吗?”
五条悟:“妈!我和他关系一点儿都不好啊。”
下一秒,冬阳就再也忍不住,指着他的脸笑起来,“噗…哈哈哈哈哈哈……!”
五条悟:“……”
五条悟小声,“…我觉得还挺可爱的……”
“没错没错,哈哈,很可爱。”冬阳也蹭了下他的鼻子。
过了一会儿,禅院直哉跑过来了。
他的样子更为惊人,脸上黑一块灰一块,但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了人前。
他的头发上带着和五条悟一样的水汽,看来刚才在试图努力的清晰掉脸上的痕迹,但是失败了。
“直哉少爷……?”
有侍从惊呼了一声,禅院直哉很在乎仪容外表,他能自己照镜子看半天。
禅院直哉干巴巴的走到冬阳的面前,同手同脚。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甚至没有直视在场任何一人的眼睛,便刷的弯腰,中气十足的喊道,“兰惠女士,我对之前无礼冒犯到你深表歉意!遂请求你的原谅!”
众人:“……”
等等,他是不是还背了文绉绉版本的道歉词!
“啊,错了。”
禅院直哉忽然口胡了一下,立刻又喊道,“兰惠女士!我对之前无礼冒犯到您深表歉意!遂请求您的原谅!”
他忘记用敬语了!
冬阳:“……”
没人哼声,禅院直哉也没给别人反应的时间,一字一句的背出了接下来的话,“您是一位美丽,宽容,有涵养的女性。”
冬阳:“?”
禅院直哉:“我自行将您代入了妻子的标准……”
说到这,禅院直哉突然抬头,非常迅速的喊道,“不过我不后悔,兰惠!你绝对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妻子人选!”
五条悟:“……”
五条悟的眼神顿时犀利起来。
这家伙!又来!
禅院直哉喊完,头也不回的挤入了人群中消失不见。
“……”
抛开身后的私语,禅院直哉甚至有一种畅快的感觉。
他转过街角,忽然撞上了一个人。
冲力使他跌坐在地上,他刚想抬头看看是谁不长眼睛,却头脑一凉。
一个男人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走过,直视前方的眼眸如同兽类一般冰冷。
禅院直哉怔怔起身,问了一旁跟过来的侍从,“那是谁。”
“回直哉少爷,那是禅院甚尔。”
禅院甚尔……传闻中的没有咒力的家伙?!
“他去的方向是……他去干什么?”
禅院甚尔没什么东西可以收拾,他换了一身最干净整洁的衣服,与衣服格格不入的是一条围巾。
陈旧的围巾。
是随着游戏年卡一起赠与他的,被包装得像是礼物一般的围巾。
虽然早已不抱期待——
但是得到游戏卡的那一天,是禅院甚尔的生日。
他的生日也在寒冬。
五条家的人准备走了。
禅院甚尔习惯性的跟在后面,走了一会儿又想,他为什么要走在最后,他应该站在五条兰惠的身边。
禅院甚尔快走两步,身旁的五条很快注意到了他,
“哎?你是哪位?”
“喂,你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同路吗,路这么宽你走去别处啦。”
禅院甚尔全当没听见。
直到他看到,身前的五条兰惠正牵着神子的手。
……?
禅院甚尔短暂的停止了思考。
那个被簇拥的神子仰头对着女人说了什么,模糊能听到“妈妈”的称呼。
禅院甚尔才反应过来——
对方说她曾在哺乳期……
所以,原来遮掩在六眼风光下的……还有她的名字啊。
作者有话说:
*第一版本拳皇发行在1994年
*“术式”是生孩子觉醒的,其实没算说错,妈这个身体的确是因为产子时濒死才让妈过来的。
*老师是用来模仿和超越的,所以冬阳并不害怕自己的学生超过自己。
第56章
五条悟察觉到甚尔跟上来时瞥了他一眼,然后猛地转向了冬阳,瞪着猫眼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冬阳往甚尔肩上豪放的一拍,“悟,这是我新收的弟子,叫禅院甚尔。”
禅院甚尔立刻插话,“禅院就算了吧……”
“?”
禅院甚尔撇了撇嘴。
虽然很想丢弃这个姓氏,不过从法律层面来讲,随意的抛弃它根本不可能。
“弟子?”五条悟觉得陌生,但他朦胧间知道这个禅院在跟着他们“回家”,而这个举动代表着冬阳主动去争得了禅院家主的同意,和之前招揽的外姓咒术师不同,这个禅院还是未成年!
“干什么?”禅院甚尔凉凉的俯视着他,“黑鼻子的小鬼。”
悟:“……”
冬阳:“……”
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交流,五条悟对禅院甚尔的印象:差劲。
***
五条悟和禅院甚尔好像天生不和。
一个是咒力咒术的顶点,一个是肉体强度的顶点,这两个人一路都摆着臭脸没有看对方,冬阳夹在中间,满脑子问号。
两人有代沟?还是有她不知道的矛盾?
回到本家的第一件事,冬阳让五条切把院子里他对面的房间给禅院甚尔收拾出来,然后去家族自卫队报了一下道。禅院甚尔第一回得到这种待遇,“下人”、“他人”为他收拾房间,他的感觉很微妙,但只是顿了一下就良好接受了。
五条悟:“他为什么和我们住在一起?”
早春回应,“兰惠大人安排的,悟少爷想让他住哪里?”
只要一说是冬阳的意思,五条悟便没有了异议,但他小声的嘟囔了一句,“…和我妈妈住在一个院子,他是以什么身份住的啊……”
五条兰惠的院子里除了神子,便是被定位为侍从的人,侍从住在专门的房间,也是为了更方便照顾主人,可禅院甚尔从房间的安排上来看就不像是侍从,倒像是和主人关系亲近的人物。
禅院甚尔恍若没听到他的声音,他故作矜持的打量着这个庭院,传统世家的装修特别注重小细节上的精致,整个院子不管是从布景还是布局上都追求着雅致,有流水的小池塘,铺在地上只为装饰用的地砖,走廊的门楣上还挂着丁零当啷的风铃。
风铃下方挂着写着字的板片,通常那些字是某个祈福寺的名字或景点,禅院甚尔扫了一眼,便看到那板片上写着五条悟和五条兰惠的名字。
嚯,这意思是他们的家吗?
“那个是兰惠大人和悟少爷亲手做的,虽然只是买了半成品加工在一起,不过很有意义吧。”五条早春向他解释道。
禅院甚尔的目光飘向了风铃的玻璃罩上画着的花朵。
不是樱花也不是绣球花,而是红石竹。
又是红石竹。
五条兰惠喜欢红石竹?
早春带着黑发少年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这是兰惠大人的房间,旁边是悟少爷的。”
禅院甚尔礼节性的没有往里面多瞅一眼,而是在门口看了看,他跟着早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走了两步发现…穿着和服一直小碎步走的女人在家里反而大步流星起来,就像不想装了一样。
“这里是兰惠大人平常健身……嗯,也就是训练的地方,不过已经好久没有用了,因为她现在可以去自卫队的训练场,那边场地够大够开阔,还有陪练,但是这边也会定期打扫,你要是想用的话可以随时用,兰惠大人不介意这点。”说到这里,早春还指了指自己,“我平时没事就会来这边举一下铁。”
啊?举铁?
禅院甚尔扯了下嘴角。
黑发少年用一种略显古怪的语气说,“你们这儿下人的待遇这么好?”
“只是兰惠大人对我们好罢了。”五条早春说这话时隐隐带着兴奋劲和自豪感,她不仅没有觉得不适,还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和她一起蛐蛐封建社会的命运相同的人般热情,“归咎原因的话,果然是资本家和有良心的资本家的区别。对了,我叫早春,论辈分的话你应该叫我什么?早春姐还是早春阿姨?”
禅院甚尔习惯性不答,等着别人告诉他答案。
寄人篱下的话,就要有点儿寄人篱下的眼色……
“对了,不是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你既然是兰惠大人的学生,那么要低一个辈分,叫我早春阿姨吧!”
禅院甚尔垂着眼睑点头。
参观的功夫,他的房间被人收拾好了,禅院甚尔踏进去时都没有实感。
收拾房间不需要多少时间,这个屋子被冬阳当作了客房,所以只需要有人铺上床褥,放置好洗漱用品,检查一下卫生便好,没有任何的私人物品,桌子空落落,正对着窗户——这个房间一看便知道采光很好,虽然现在太阳已经落了下去。
听到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禅院甚尔回过头,看到光鲜亮丽的小神子倚在门口看着他。
最麻烦的就是他。
禅院甚尔想,
不知道被五条家宠上天的神子会骄纵成什么样,如果他会被拒绝,那么第一个拒绝他的一定就是兰惠的儿子……
五条悟直直的凝视着他,他的注视时常会令人感到压力,因为那双眼睛似乎带有实质的穿透力量。
禅院甚尔第一次便发现了五条悟的视线带有某种“攻击力”,而他本人大概也因为这双眼睛的关系,很习惯于用不加掩饰的直白注视来“打招呼”,他现在在神子的眼中是什么样的?已经被看透了吗?正在被评价吗?
对方鼻子上的墨水已经被洗去了,空气中散发着普通人难以嗅到的柑橘味道,禅院甚尔猜测那是五条兰惠的卸妆油。禅院家不屑于用女人的东西,估计也想不到用卸妆油去清洗污渍。
“什么事?”禅院甚尔谨慎的开口。
“我在好奇你有哪里吸引到我妈妈。”五条悟坦然的说,“你好像的确在某些方面有天赋,你的身上没有咒力,太奇怪了,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
白发男孩儿郁闷的撇了下嘴,“你能看到咒灵吗?”
“能。”
因为置换得太彻底,无咒力的禅院甚尔反而能看到咒灵。
“你看上去破破的。”
禅院甚尔:“……”
他以为对方下一句就是羞辱,比如说他是垃圾桶里没人要的废物,或者别的什么,却听五条悟思索一般说,“我妈妈大概会给你买衣服,太好了,又能出去了……”
买衣服?
禅院甚尔在被抛到犄角旮旯的认知里摸索出来,监护人是会给孩子购置生活用品的,并不是给予基础物质便撒手不管任其如草般野蛮生长。
“按照标准,你每月会有十万日元的零花钱,到时候你的房间会越来越满吧。”五条悟扫了一眼禅院甚尔的屋子,“我们通常在早上六点起床,所以你不能睡懒觉。”
禅院甚尔:“……”
“不可以弄乱房间,不可以弄脏院子,不可以不穿衣服在我妈妈面前晃来晃去……对,就是现在这样,你的衣服都露出胸口了!”
禅院甚尔低头看了看自己宽大的衣领,挑了下眉。
五条悟正色,“我妈妈和我强调了好几次不可以穿漏胸装。”
冬阳的幻想:抽烟喝酒泡妹穿漏胸装烫飞机头的不良少年五条悟.jpg
禅院甚尔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我要做什么?”
五条悟一愣,“什么意思?”
“我需要给你打扫房间吗,需要给你舔鞋子吗,需要每天弯下腰让你踩着我的背下台阶吗,需要我站在原地当你的沙包吗?”
每说一句话,禅院甚尔便走近一步,他站在幼年神子的面前,似乎随着话音牵起了情绪,神色逐渐阴沉,“看我不爽的话,你可以命令我做任何事吧,整个五条家都乐意听你的话,一定会为了得到你的青睐而和你站在同一战线,你只要在他们面前轻飘飘的表露一下对我的不喜,能有许多人来糟践我。”
五条悟瞪圆了眼睛。
那双天空之瞳在此时显得极为灼目,他显然有些诧异,但却没有慌张,而是定定的说,
“我问过我妈妈,是不是强者能拥有更多的权力。”
是不是强者有权力欺凌弱者。
禅院甚尔皱了下眉,没预料到五条悟要说什么。
他刚刚只是想随口阴阳些什么,可话出口后反而一发不可收拾,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迁怒和质问,禅院甚尔想补救说他刚刚在放屁,但五条悟已经将那些听了进去,还认真的回道,
“我妈妈说,以自然界的法则来说,强者能得到更多的食物,能成为族群的王者,但是那些动物的做法,而我们是人。”
“人如果比别人强大的话,就能在社会中更好的生存,得到更多优待,更多的追从者,而追从者的数量若是积累到了一个限度,就变成了号召力,于是又有另一个概念诞生,那就是权力。”
“那么,强者是否能有更多的权力——答案是,是。但是再反过来,权力又是什么?”
神子盯着被恶意吞噬的少年,“是霸凌吗?”
禅院甚尔本还淡淡的眼神凝起。
“并不是强者便能凌辱他人,只是强者在无秩序,秩序混乱的社会中不会受到管束而已。”
而那个秩序混乱的社会显然不是公众的心中所想。
五条悟在车上问冬阳这个问题时,女人还说,
“同样的,单纯能打的强者也不会‘得到’最大的权力,从头开始建立的组织还好,但常年延续根深蒂固的组织,不会将权力给一个新生的,拥有‘核武器’的人。”
“那要怎么办?”
“让别人听自己的话。”母亲抚上他的脸,轻柔无比,她的目光极为珍重,却又带着几分沉重。
她在看着诞生在这个沉重世界的神子。
……
说完这些,五条悟丢下一句,“我们会在六点吃饭。”便离开了。
他离开前还回头吐了一下舌,眸里闪着亮光,显得有些得意。
禅院甚尔沉默的看着他的背影,
如果他没有猜错,刚刚那些“不可以…”,应该是五条大少爷最用力的“针对”了。
太正常了……
黑发少年想,
这些待遇明明是正常的,他却像得到恩赐一般惶恐和窃喜。
***
另一边,冬阳听着同事给自己说的最新消息,罕见的感到了愤怒。
“听说千风被人咒杀了,他之前不也是侍卫队的。”
“怎么搞的?”
“人呢?死没死?”
“不知道……”
谈论这些事的人用讲大八卦的心态,将悬疑和恐怖氛围渲染的惟妙惟肖,一群人用“天呐怎么会这样”“这太可怕了”的语气附和着,企图挖出些更多的内幕。
“五条千风嘛,我知道,算是族里数得上名号的天才了吧,十几岁的时候就被评为了二级咒术师,短短几年就晋升为了一级,他能被人咒杀?树敌太多了?”
冬阳搭上男人的肩,用冷到掉渣的声音低低道,“别说废话,给我讲一遍你所了解的前因后果。”
其他人微妙的看着她的反应,“奇怪,你生气了?”
作者有话说:
千风没事~
未来的悟:深闺六眼,高专服里是黑色紧身衣
第57章
冬阳问到了五条千风的现在地,便立刻动身赶了过去,她走的时候回家里拿上了应急包,给正等着她开饭的悟,早春和甚尔说了一声,“我有事出门一趟,今天晚上应该能回来,悟,你今天太累了,好好休息。”
五条悟已经戴上了眼罩,一天的大脑高负荷运作已经让他觉得头颅沉重不已,冬阳的突然离开让他霎时瘫软在桌子上,柔软的脸颊抵着桌面,有气无力的嘟囔道,“讨厌的老爷子们又给我妈妈安排任务了么?”
早春为他摆好了碗筷,“都这个点了,应该是急事吧,不过兰惠大人说今天晚上就会回来,所以应该不会出京都。”
五条悟直起身,拾起筷子端正坐好,“她还没有吃饭。”
早春:“我会给她留着晚饭的。”
冬阳一路风驰电疾的开着机车去了总监部,她本想今天晚上回港口mafia一趟,但现在有了更紧要的事情需要处理。五条千风眼下并没有见高层,他在一间满是符咒的房间里呆着,有专门处理此类咒术的人看着他,总监部应该在想办法给他除咒。
冬阳一路走近都没受到什么阻碍,她推开那扇房门,入眼的便是有些刺目的烛光,屋里不知道摆着什么神乎鬼怪的阵法,五条千风正坐在中间的椅子上。
冬阳用凝观察了一下他的状态,开口道,“你脸上这东西好有特色啊。”
语气轻松,反正听着令人安心。
闭目养神的五条千风抬头,心头猛跳了一下,然后刷的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出事了。”冬阳坐到了他对面的椅子上,这地方别的东西她都不敢动,但这张椅子一定是给人坐的,“你这看上去挺精神的,也没缺胳膊少腿,但我听你被‘咒杀’了,以为你死掉了。”
五条千风沉默了一会儿,苦笑了一声,“我觉得也差不多了。”
他摇摇晃晃的坐下,冬阳这才看出了他的萎靡来,像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精神折磨,可能是被审讯了,也可能是在面临生死挣扎。
他用指腹摩擦着手背,这动作冬阳进门时就在做,显然他在焦虑。
冬阳轻声问他,“怎么了?”
五条千风听着她的声音,觉得心下稍安,回道,“被别人下咒了,咒杀是现在盛行的暗杀方式。”
冬阳了解过这方面,很多人都想咒杀五条悟,但是因为得不到必要条件所以无法成功。
“六眼诞世之前,诅咒师们过得格外‘自由’‘奢靡’的日子。”五条千风用略显沉重的口吻说,“因为死亡方式向来无法被人抓住把柄,侦探也无从下手,所以很多人都会花高价请诅咒师出手,他们常用的手段是引导咒灵,操控式神,用普通人看不到的咒术攻击等让目标死于众目睽睽下的‘意外’。”
“我中的术式要更为诡谲一些,如果不是因为我自己就是咒术师,根本发现不了。”
冬阳当然也听过最近几年在年轻人之间盛行的‘塔罗占卜’等文娱,她说,“要你头发然后破你运势这种?”
“…是。”
“好大众啊。”
“重点不是这个啊,重点是他们怎么拿到了必要条件。”五条千风撑住脸颊,“我是被委托人出卖的。”
冬阳:“?”
“这次的任务并不是窗发现了什么咒灵,而是有钱人委托我祓除诅咒的。”
“总监部原来也有这种生意啊。”
“政府人员和经商者通常会有来往,所以那个富商知道这个世界的事。不过就算他们没有相关人员的人脉,民间对于鬼神之说可向来保持着怀疑和敬畏之心,总是想法设法的去寻找这方面的人士,所以骗子也很多。”五条千风有意无意的遮盖着脸上的痕迹,“我在祓除了咒灵后发现对方一直有委托诅咒师咒杀竞争对手的行为。”
冬阳突然道,“怎么发现的?”
五条千风定定道,“他说漏嘴的。”青年模仿着那位富商的语气说,“请你们咒术师出任务真是便宜啊,之前请的人要好几千万呢——这样。我不知道当时自己的表情有没有太不对劲,总之我打开了录音准备试探一下他,就用奸滑的口吻说‘你这是遇到黑心商了吧,下次找我’,然后他露出超级恐怖的表情。”
说到这,五条千风一脸嫌弃。
冬阳若有所思,“所以他察觉到你知道了什么,把你除掉以绝后患?”
“是,我还补救了一下,说我这种总监部的和咒术世家的钱不一个价,要他相信政府,但是显然,补救失败了。”五条千风耸了耸肩,“他扭头就叫人来杀我了。”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要咒杀你的是他?”
“只有他接触到了我。”五条千风笃定的说,“为了等那只诅咒现身,我在他家里住了一晚,期间包括吃饭,上厕所,流血。”
“咒术的效果是什么?”
“我不能流血。”
即便在暖黄的烛火下,冬阳也能看出五条千风脸色苍白。
“我的伤口不会愈合,我在这里一是为了防止受到伤害,二是观测会不会出现别的情况,三是等别人来救。”说到这,五条千风惨淡一笑,“你能看出来吧,在这里我的咒术和咒力都受到了压制,据说这可以延缓术式在我身上发作的时间和效果……兰惠,我在等死。”
青年说最后一句话时的神态和语气极其复杂,
他像是在求救。
冬阳压低眉宇,昏暗的光线下,她眸底的神色极为阴沉。
“先不说咒诅师,总监部对于那个富商是什么处理方式?”
五条千风说,“坦白来说,因为没有证据,所以他大概率只是被教导不要迷信。”
咒术师只要杀了非术师即刻就会被判定为诅咒师,但是非术师向诅咒师委托,就像是对一个占卜诈骗师问“我今天带一包盐可不可以让那个人倒大霉”一样,是一种表露恶意却没有直接实施恶行的行为,因为诅咒的相关事宜对非术师保密,非术师不具备知情权,而这延伸的结果是,不知者无罪,非术师既然不知道,那要如何参与?他给诅咒师的交易就像是往寺庙的功德箱里投钱一样,只是求一个虚无缥缈的安慰。
归根结底是——没有证据。
虽然是买凶杀人的性质,但因为牵扯到了非自然力量,警察便无法办案,又因为咒术界查不出罪魁祸首,就变成了无头案不了了之。
冬阳撑住额头,“对于诅咒师来说,这个时代可太好了。”
畸形,残缺,无德者的狂欢。
五条千风沉沉的盯着她,不知是失血还是失眠的关系,他眼底一片漆黑。
“你最近工作压力很大?”
“肉眼可见吧,咒灵增多,咒术师的数量却没有等比增加,我才二十几岁,就要脱发了……啊,不过现在如果我死掉了的话,会顶着一头茂密的秀发离开,想想也是不错的对吗?”五条千风苦中作乐的说道。
“你连说话都死气沉沉的了。”冬阳抬头盯了会儿点着灯笼的天花板,她的眸中闪着点点星火,“其实悟大概能看出你的症结所在。”
六眼能观测出极为缜密的咒力流动,由此也能分析出咒术的节点,构成,甚至推断出施术者的特点。
“他才七岁。”
“对六眼的掌握程度来说,年纪够了。”冬阳低低说道,“我猜老家伙们下一步就会利用他。”
五条千风睁大眼,“利用悟吗?”
然而冬阳没有对此细说,而是道,“我待会儿让悟来看看你…嗯,没错,我偷偷把他带来,趁老家伙们睡觉的时候。现在你向你通讯录里的所有咒术师发短信,打电话。”
五条千风有些懵,“干什么?”
冬阳吐出几个字,“讲遗言。”
……
……
临走前,冬阳回头对他说,“对了,你脸上那痕迹能消失吗?”
五条千风怅然的摸上脸,“不知道,但我觉得这又不是伤口,咒术消失的话就会……”
冬阳:“我祈愿它快点儿消失,不然我真的很想对着你的脸打一拳。”
五条千风:“?”
五条千风紧张:“我脸上怎么了吗?”
冬阳:“你脸上的蜘蛛在爬来爬去。”
“!!!”
***
趁冬阳离开的这段时间,五条悟和禅院甚尔吃完了饭。
两个人坐在院子里听早春背英语,不时的向对方投去视线,目光不慎撞到一起后还不约而同的立刻扭过了头。
感官太奇妙了。
就像家里突然来了客人一样,就像突然去别人家里过夜一样,两个人都对现状感到了新奇和些许不适应。
有早春在那里背英语,他们两个坐在院子里数星星的行为也不显得突兀,五条悟打了个哈欠,禅院甚尔顿时说,“你该睡觉了小鬼。”
“没礼貌,谁是小鬼。”
禅院甚尔呲牙,“你该睡觉了悟少爷。”
五条悟没听懂他语气里的揶揄和刻意,因为太多人叫他悟少爷了,“哦,但是我想等妈妈回来,如果到睡觉的点她还不能回家的话,会打座机。”
禅院甚尔古怪道,“干嘛要等?”
五条悟幽幽盯着他,“没什么原因,想等她就等啊。”
“所以为什么要等。”禅院甚尔没个正行的在走廊上一摊,“为了说声‘欢迎回来’?”公益广告上可是这么演的。
五条悟思索了片刻,“是因为你没有妈妈才不能理解的吗?”
“……哈?”
“这么说的话我以前也不会等人。”
禅院甚尔皱起了眉,“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和我妈妈分开过一段时间,在我记事后。婴孩时期应该是和她一起度过的吧,因为我记住了她的气息。”
禅院甚尔联想到了和冬阳的初遇,以及现状,“……她会允许那种事发生吗?”
他看向五条悟,不禁脑补了一堆深宅大院的狗血故事,随后看向悟时已经换上了难言的眼神。
“……你在想什么失礼的事?”
“你猜~”
过了会儿,五条悟说,“我想看看你的能力。”
禅院甚尔懒散的伸出手,“和我扳手腕?”
五条悟摇头。
一分钟后,禅院甚尔已经站在了院子外,静默着读着秒——规定的时间一到,五条悟就会试着说出他的所在地。
神子在试探六眼能否捕捉到天与咒缚的身影。
当初直直的站在他的身后时他“看”到了,那如果他们离得远一些呢,隔着障碍物呢?
“墙外,西北三十度的方向。”
五条悟拉开声音喊道。
禅院甚尔啧了一声,也拉长了声音回道,“这是怎么看到的啊——”
“好难形容,你再远一些——”
禅院甚尔又挪了几步。
他干脆趁这个机会打量起了五条家,能住在神子周围的大都是一家之主有能耐或者孩子有天赋的,这也是一种无形的保护和人脉建立,禅院甚尔不知不觉走远了一些,然后站在原地等五条悟来找他。
哈,看看这是什么?
禅院甚尔好笑的想,
他们在玩捉迷藏吗?
已经晚上,路上还点着灯笼,并不算昏暗,这个点正好是饭后消食的时候,禅院甚尔揣着手,忽然听到了正往这边靠近的人声。
幼年在禅院时他是路边谁能都拉来玩弄一番的出气筒,所以禅院甚尔下意识的就想避一下,但这个念头只是简短的滑过,他站在原地并没有动。
反正这里也没人认识他吧……
“呦,这就是今天被带回来的禅院?”
“完全是个小屁孩儿嘛。”
“真的是无咒力?怎么做到的?”
“喂,别在悟的身边晃悠,你是什么身份,就和我们五条家的神子同吃同住?”
禅院甚尔:“……”
黑发少年阴沉沉的看了过去。
又来。
果然。
咒术世家一样的烂。
入目的是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因为新一代人丁稀薄,五条家的孩子很少有同龄的,八岁和十六岁的会在一起玩,所以他们走在一起时显得高低不齐。这也会导致年幼者很快被年长者的思维渗透,还在抓独角仙的年纪,首先学会了要对神子区别对待。
看来消息传得很快,五条家对这位新来者并不欢迎。
禅院甚尔凉飕飕的盯着他们,他因为常年压抑的生活拥有了格外阴暗晦涩的眼神,以及充满攻击性的臭脸,是一个照面就能让禅院直哉吓住的气势,同样的也作用到了这几个五条身上。
几个少年情不自禁的僵了一个,有一个还后退了一步,“干,干嘛?!见到我们不会问好吗?”
他们一边警惕一边碎碎念,“没礼貌的家伙。”
“看上去过得很窘迫。”
禅院甚尔其实已经习惯了。
自他走到五条的队伍后,就接受到无数锋利刻薄的眼神,被找麻烦不是理所当然吗,他很想丢弃的家族,可是和他们相看两厌,斗了世世代代。
要不干脆问个好就走吧,反正这几个人也不像要上来打一架的样子。
禅院甚尔摆烂的想到。
“喂,你们几个。”
一道略低的嗓音在禅院甚尔身后响起,“我和谁一起相处,需要过问你们吗?”
白发的神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禅院甚尔的身后,脸色冷淡到冷漠的凝视着他们。
“悟少爷……”
几个人完全没想到神子会为了禅院出头。
……不是有传言神子也不欢迎闯入者吗?
少年们心下嘀咕,“我们只是来试探一下这家伙,毕竟不是本族的人……”
五条悟:“甚尔是我妈妈带回来的,还是说你们对她有什么不满吗?”
五条兰惠的风评和她本人别具一格的能力挂钩,更何况最近她刚成为地级自卫队队长,风头一时盛起。
“如果你们觉得很无聊的话,我可以叫泽之多给你们安排一些训练任务。”
威胁加惩罚恐吓,几个五条麻溜的为自己开脱了几句,然后溜了。
这让禅院甚尔觉得很是好笑,他们的态度在五条悟出现前后有巨大差异,转变得也格外迅速。
所以他吹了个口哨奉承了一句,“呦,悟少爷一来果然不一样,谢谢喽~”
然而那小鬼气急败坏的抬头瞪他,“你怎么是个受气包啊!为什么不骂他们啊!”
禅院甚尔散漫的眼神微微发怔,下意识道,“为什么要骂?”
“什么为什么,因为你有自尊啊!”
“……自尊?”
禅院甚尔扯了下嘴角,“那种东西我早就……”
五条悟还处在禅院甚尔竟然是个哑巴的震惊里,“挑衅他们会吗?为什么就闭着嘴干站着任他们讲?实在骂不出口就说‘悟少爷乐意你们管得着吗’这样,绝对会把他们憋死!”
倏地,禅院甚尔因为这句话感到了奇异的柔软。
尊严?
已经被他丢弃的东西,如今竟然有人想让他拾起来。
还是在拉着他去拾。
作者有话说:
妈:忙着工作
悟:给老子吵架!
第58章
冬阳回去的时候,冲突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她没在院子里看到悟和甚尔,跟着侍从的指示去了校场,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正在打网球。
网球的网只是画了一条白线,校场内没有明亮的灯火,两个人就在这昏暗的空间里,一个凭借特殊的眼睛,一个凭借超绝的视力来追逐那颗小球,你来我往的打。
悟的额头上都泌出了汗珠,那些汗水在他跃起时从发尖落下,冬阳顺着水滴的轨迹看到了他不自觉扬起的唇角……那孩子正全身心的投入到畅快的运动中。
“……不累吗?”冬阳低语。
早春回道,“可能是兴奋吧,虽然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但却都是新奇的,悟少爷以往都没有经历过的,所以他应该很高兴?”
冬阳还听说了几个五条过来找禅院甚尔的麻烦,被悟赶跑了的事。
侍从们的眼睛就是她的八卦来源,冬阳完全预料到了这个情况,只是没想到那些人这么迫不及待,“我以为起码会等到明天…团体排外情况一直都有,但冷落和挑衅羞辱是两码事,我本想借着这事教训教训那帮小子,不过好像悟能自己解决了。”
“悟少爷刚才超酷的!”
超酷的五条悟在冬阳靠近时就注意到了她,他趁着打球的间隙朝冬阳呲牙比了个耶,然后挥拍用力将快飞到脑袋后面的球打了回去。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比赛,向冬阳这边走来。
悟明显要吃力一些,呼吸急促,脸颊微红,甚尔像是才刚刚热身。
五条悟眼睛发亮的对冬阳说,“网球比我想象的有趣,决定了,明天开始教我网球吧,妈妈。”
冬阳撸了把他汗湿的头发,“明天可能不行。”
五条悟眯了下眼,歪头目露疑问。
“你千风叔出了点儿事,跟我来一趟,悟。”
吊儿郎当站在一旁的禅院甚尔把玩着球拍,目光飘散的盯着球拍上的网线,就像第一回见这玩意儿一样感兴趣,他不出声也没有靠很近,连视线都没有投过去,自动将自己和他们划清了界限。
将要离开的女人叫上了他,“甚尔,你也来。”
“……哦。”
禅院甚尔低低应了一声,一扬手将球拍搭在肩膀上,然后好心情的弯着唇角跟了上去。
冬阳开着机车,前面坐着五条悟,rou得开上了公路,她的身后跟着一辆黑色轿车,司机是五条千风的辅助监督,车上坐着的是五条早春和禅院甚尔。
辅助监督还在为五条千风的事有了转机而感到庆幸,“五条家同意让六眼参与这件事了吗?”
早春:“……我才大概没有。”
辅助监督高石凉本先生:“啊?啊?”
他的额头上不禁滑下冷汗,“那……这是被允许的吗?兰惠女士不会受到惩罚吗?”
在冬阳那听到了简洁版事情经过的早春面露急色,“允不允许的,管这么多干什么,救千风才要紧。”
五条悟倚在冬阳的怀里,身前裹着一个成人羽绒服,头上戴着帽子,他昏昏欲睡的半阖着眼睛,在禅院家呆了一天及刚刚运动过后的后遗症这会儿袭来了,他感到很是困倦。
“睡一会儿吧,还有二十分钟就到了。”冬阳在他的头顶说道。
她车开得很快,且能开上山路,会比辅助监督的汽车先一步到目的地,五条悟隔着眼罩揉了下眼睛,似乎犹豫了一会儿,就听冬阳接着道,“你千风叔叔没事,就算有事也会有妈妈来想办法的,你到时候只要看一看他中的术式能不能解便好,只是这么简单,不能也没关系。”
五条悟在她的声音中安然的任自己的意识沉下去。
即便机车的马达声很响亮,他却真的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时,五条悟看到了暖黄的烛光。
他怔了怔,发觉自己正被母亲楼在怀里——地点变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车,一路都没有被惊醒,母亲将他抱了过来。
简直像瞬间移动的魔法一样。
五条千风就坐在他的对面。
他扯了扯嘴角,下意识对五条悟露出了笑脸,并用一贯轻浮的语气说,“呦,小家伙醒了。”
五条悟冷着神色盯着他。
他此时的表情让五条千风愣了愣,随后甚至产生了无所遁形的不适感。
过了一会儿,他声音艰涩道,“……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子的?”
难以形容是什么样子。
就像冬阳曾经好奇的问过他的视野,但是五条悟也无法准确的向母亲描述他眼中的世界。
用几个词来形容的话,就是死气,污秽。
——并不是咒灵干的。
五条悟的视线上移,看到了五条千风头顶吊着的一团诡异咒力,那团咒力连接着他的心脏,血管,四肢百骸。
再仔细看去,咒术的节点不是心脏,而是流淌在他全身上下的血液,心脏是血液流通的重要器官,所以才会给他它是重点的错觉。
即便没有见过这种咒术,五条悟却明白了——“没有,没有从外解咒的方法。”
冬阳捂住他的眼睛,“好,那就这样。”
五条悟咬了咬牙,他说,“妈妈,我再看一下。”
冬阳任他又观察了几分,随后拉他出了房门,五条悟显得有些着急,他在出门前回头凝望着朝他微笑的五条千风,大睁的蓝色瞳眸像是因为震动的情绪而颤抖着。
因为长时间专注的观察,五条悟甚至没有眨眼,他的眼球上泛着血丝,有些通红,“我……”
他吞吐了一声,仰头看向冬阳,却很快又低下了头。
冬阳察觉了他的焦虑。
他牵着冬阳的手心正冒着湿润的汗,眉头皱起,似乎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完成母亲交代的任务而感到压力。
没错,压力。
这份压力本质而言并不是冬阳给予的。
而是五条家一直施加在他身上的“与众不同”。
他有一双特殊的眼睛,他理应看透世间的咒术,他很强,他是天赋绝顶的神子,在长辈的期待中长大,那么他也应该能完成“母亲的期待”。
冬阳按上他的头,揉了揉他的小短毛,“好了,辛苦了,困了话可以趴在我肩上睡一觉。”
五条悟抿唇不言。
冬阳蹲下身,直视他的眼睛,“我说过了,你找到解咒的方法也没关系,因为有我。”
五条悟转头望了下五条千风所在的方向,“他怎么了?他中的术式不是咒灵施加的,对吧?”
冬阳定定道,“对。”
“是敌人吗?”
“等这件事情过去后我在详细告诉你,好吗?”
五条悟顿了一会儿,他说,“我感觉我好像没有发挥什么作用。”
“让我想想……因为悟现在还是小孩子,所以你来这里是在帮我,可这并不是你要做的事情,更不是你该担的责任。”
女人抚上他通红的眼睛,“你看到千风的状态很差劲,对吗?”
五条悟点了点头,“他快要死了。”
“还有多长时间?”
“我推算的话……三天?”
这和五条千风自己感受到的情况差不多。
冬阳说,“够了。”
她替五条悟拉下眼罩,“这就够了,接下来交给我就好。”
接下来的事情,冬阳没有让五条悟参与。
她叫五条千风发出的那些遗言开始起效果,五条千风遵循她说的方法,在电话里声泪俱下万念俱灰的对曾经的同事,好友挨个打电话说遗言,电话打不通的就留语言,关系没有那么好的就发统一的短信,邮件。
他说,
【我要死了。】
【真的。】
【总监部对我的情况没有任何办法,我只是在这里等死而已。】
【想想真是不值得,我起码也是他们的人,是签下合同为其卖命的咒术师,结果最后没有死在咒灵的手上,而是死在同类的术式下。】
【为什么我的组织没有保护我,为什么我的组织没有为我讨公道!】
这些话带上了强烈的个人色彩,有的甚至有些中二极端,但是因为带上了死亡的阴影,本想着照冬阳教的方式演戏的五条千风,也不禁牵扯出了真切的情绪,在电话里哭得不能自已。
“咒术师的尽头……是死亡对吗?!”
“我早就接受这一点了,但是我不能接受以这种方式死去啊!”
喜爱漫画的民族似乎也很吃这一套。深夜更是情绪爆发的敏感时期,经过一晚上的发酵之后,高石先生接到了他的同事给他打来的电话,“高石,千风先生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高石在冬阳的眼神下,小心翼翼的蠕动了下喉咙,干涩的发出了一个音节,“啊?”
“我们打的电话他接不到吗?!他还有机会接吗!胡也先生现在罢工了啊!”
罢,罢工?
“并不能说罢工这么严重,但是他很消极,很痛苦,很愤怒,现在根本没心思出任务,我决定推迟我们的行动,幸好任务地点在荒郊,已经围上了警戒线……”
过了一会儿,他还收到了另一个同事发来的牢骚短信。
“他祓除咒灵时没有放帐!”
第59章
随着高石传出去的假消息,事情开始走向了更不可控的局面。
这个时代的信息传递系统还算老旧,因为手机不是智能机,只是一个普通的通讯工具,所以人们还没有形成手机瘾,不会时时关注有没有新的动态,收到消息的渠道便是电话,而若是手机没电了,静音了,或因为意外而错过了来电,便很容易消息滞后。
【五条千风死了。】
这个信息对于他们来说太过意外和仓促,千风这几年结交的朋友们前一秒刚得知他安全回到了总监部,各个安下了心觉得集大成者的力量一定能治好他,可当晚就收到了五条千风满是控诉的遗言,七上八下的忧虑了一整晚,提着的心终于在黎明落了地,还是惨重的摔在了地上。
“千风先生,死了……就在昨晚。”
辅助监督将这句话转述给了自己负责的咒术师,人的逝世是沉重的,也无需隐瞒,他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听到这话的咒术师惊愕的怔在原地,然后悲恸且愤怒的问,“那杀他的人呢?!凶手可不止一个是!”
辅助监督尽职尽责的将自己收到的第一消息告诉他,“总监部目前对此还没有商讨出解决方案…毕竟也没有证据。”
这句话让听者觉得窒息。
民意开始愤涌——
“他的状态有这么差吗?中的术式能这么强?”
“所以结果是什么,给他立一个英雄碑?别开玩笑了,千风又不是在祓除咒灵时死的,他是被普通人花钱咒杀的,这是公知的事情,是一直存在的社会黑暗面,大家都知道诅咒师的收入来源,为什么不对那种人施以惩戒?!”
“因为有钱吗?!”
“因为他们是政府相关人员吗,那太卑劣了吧,太恶心了吧!”
本就将命悬着过日子的咒术师们在日积月累的承受着繁多任务带来的不堪重负,还要忍受着朋友下一秒就可能离世的焦虑和苦闷,他们无处宣泄的压力,无能为力的痛苦,在这一刻将矛盾投向了上层,也投向了自身。
他们的挣扎就是表现出消极无比的状态,最绝的是提出离职。
诅咒师太过自由猖狂,甚至还和他们保护的非术师达成协议,人类的恶意在此刻表现出了惊人的破坏力,瞬间便寒了那份保护弱者的大义善心,而作为上级的总监部却没有任何作为,连相关法律制度都没有建立完全——这是失衡。
失衡代表的结果就是一方退缩,两面崩坏。
咒术师们联络上级的渠道唯有辅助监督,于是他们愤慨的控诉,不可抑制的迁怒,也对自身拥有的力量产生怀疑。
冬阳还给自己招揽的一个刚毕业的咒术师打去了电话,说,“要不你叛变去当诅咒师吧?”
新毕业的羽生:“啊?我听错了吗?”
冬阳:“诅咒师只要苟着就无法得到制裁啊,又自由又有钱,何必要揽下那些保护普通人的责任,现在叛变没有任何损失,因为总监部没有能力抓捕你。”
羽生反应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
挂了电话,羽生立刻向自己的辅助监督发去了叛逃警告,他编辑着措辞,用一贯礼貌温和的口吻说着绝情的话,[皆圆先生,您听说了千风哥去世的消息了吗?我感到很惶恐,很不安,经过一番剧烈的思想挣扎后,我觉得……如果高层没有给一个让我满意的说法和后续的话,我就要撑不下去了,在另一个地方也能干咒术师的工作,我想给自己两天的时间来梳理我的感情和理智,来接受这个悲惨的事实,很感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
他的辅助监督皆圆大惊,疯狂的向他拨号,然而很快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皆圆不可置信,“我靠?!那小子来这么绝吗?!”
他立刻靠同事负责的咒术师联系上羽生,好说歹说的让他把自己放出了黑名单。
“羽生,你先等等,先冷静一下,我想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么糟糕的局面的。”
不管如何先稳住他!
咒术师的死亡明明应该是“稀疏平常”的事情,但却因为有人带头反对,事件便好像变味了。
辅助监督立刻将这些情况反馈给上级,不知情的咒术师正随着不会停止走动的时间慢慢被扯入,嗅到这场无声的愤怒和控诉,常年沉默的他们在不满抵抗,如果以后世的视角来看这个黎明的话,甚至能将其称为重要的节点——这是第一次,基层反噬到高层的政变事件。
***
五条悟虽然没参与,但是一直跟在冬阳的身边,冬阳没有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她此时正坐在一处酒店的标间内,在高楼视角用望远镜注视着远方的建筑物。
禅院甚尔正在里面。
就在五条千风发送遗言的昨天晚上,冬阳也没有闲着,她让禅院甚尔向自己加入的诅咒师团伙联系。
当时黑发少年身体紧绷,瞳孔微缩,“……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的条件基本上符合他们的选人标准。”冬阳说道。
出身于咒术世家,却被家族长期漠视欺凌,禅院甚尔完全符合对咒术界仇视的原身背景。诅咒师团伙招人可不是看评级和能力,因为很多人的术式并不适合用于祓除咒灵,他们还很看重人脉,现在正是虎视眈眈的要渗透进咒术界,取代咒术界的时候。
“你手臂上有纹身,不过好像被洗掉了,不碍事吗?”
禅院甚尔遮了遮胳膊,“本来就是弄了个假的……”他没想到冬阳能一早发现,但是细想之下却能很轻易的接受,禅院甚尔主动对冬阳剖白了情况,“两个月前…我在外面闲逛的时候,和一伙不良少年发生了冲突,我几招把他们打趴下,当晚就被一个奇怪的男人招揽了。”
当时,那来自诅咒师的招揽让禅院甚尔感到了一丝荒谬和好笑,就好像他其实有能力得到某些人的青睐,却只配得到大众认知中的“垃圾”的目光一样。
两方都是垃圾,所以禅院甚尔谁都不想加入,却带着踏入危险区的隐隐好奇及兴奋感同意了那个邀约,他的入会前提便是纹身,禅院甚尔却不想要那个代表归属和束缚的丑东西,糊弄了一个假的给他们看。
“那之后他们也没有要我做什么,只说让我老实安分的呆在禅院家当他们的眼线,需要用到我的时候会联络我。”
“你有他们的接头人联系方式对吧。”
“嗯。”
“现在就联系他,说你拿到了六眼的血,还有别的东西,问有没有人能用得上。”
禅院甚尔一怔:“……”
冬阳递给了禅院甚尔两个定位器,还有一个窃听器,“放出消息,引那些人出来。”
事关六眼,所以那边的人回应也很快,凌晨三点的时候,禅院甚尔就打车和他们会面了。
冬阳谨慎的在远处跟着他们,最后落脚于一处和目的地相隔不远的酒店。
床上有了翻身的动静,五条悟醒了。
他头发乱糟糟的坐起来打了个哈欠,即便是六眼也会有揉眼睛的小习惯,他迅速整理好衣服,然后跑去洗漱。
出来后,他拿起桌子上的早点,看了一眼震动的手机,“妈妈,你有电话。”
“不用管他。”
五条悟探了探头,立刻明白了,“…原来是泽之。”
五条悟眨了下眼,发现电话停止震动后很快又响起,“这次是宫野。”
冬阳转身去接了电话,顺手撸了一把悟被睡得乱翘的小短毛。
电话一通,宫野的呼吸声都顿了一下,像是他也有些惊愕她竟然接了,“……千风死了?”
冬阳:“我不知道啊。”
“我现在正派人去核实情况。”
冬阳:“那太好了,我也很担心他,我们昨晚见过一面后就没有再联络了。”
电话对面的男人沉下声音,“你真的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吗?”
“我现在正为了救他而想办法呢,宫野先生。”冬阳语气平淡,“难道说发生了什么吗?”
“……”宫野那边传来了奇怪的沉默,大概有三秒,他道,“出了些状况,总监部现在人力不足,所以调派了大量资金去请御三家的术师。”
“用到我了?”
“如果你不接任务的话,我们也没有理由强制雇佣你。”
“那么我们还有别的什么需要聊的吗?”冬阳抬眸看了一眼悟,“我还要带我儿子去打架。”
“打架?”宫野惊讶的提高了尾调,“你带着六眼去找诅咒师了吗?”
冬阳哼笑了一声,“是啊,因为高层并不能找到罪魁祸首不是吗?所以我带着悟亲自去。”
她挂了电话,无视了泽之见缝插针发来的短信,跟着悟一起简单的吃了点儿早饭。
五条悟并不清楚冬阳具体在做什么,但是高石说千风死了的时候他正在现场,出于谨慎他没有在有人的时候问,现在有了机会,“妈,为什么说千风叔叔死了?”
冬阳:“比较随心搞怪的解释是,他的朋友们听说他死了正在悲恸,转眼却发现他其实还活着,那是不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五条悟瞪大眼,“所以这是玩笑吗?”
“不是哦。”冬阳对悟说,“因为这样的惊喜建立在痛苦之上,所以一点儿也不好笑,但是如果有隐瞒的价值,那么稍微隐瞒一下也是可以的,因为那本质而言是个误会。”
五条悟若有所思,“我听到他说千风叔死了的时候,即便知道真相,也伤心了一下。”
“你也很不满吧,因为你看出千风并不是被咒灵所害。”冬阳直白的对他解释道,“他其实是撞破了一个富商勾结诅咒师咒杀别人的秘密,所以被封嘴了。”
五条悟的神色有片刻的凝滞,他压下眉宇,“是我们的人杀他的?”
冬阳笑了,“什么叫‘我们的人’?”
“……”
五条悟的世界是不同的。
他还分不清对错,于是将人类划分了阵营,诅咒师是敌人,那么相应的,他生活的地方,接触的人物,便是好人。
“你觉得诅咒师都是十恶不赦丧心病狂天性腐坏的大坏蛋对吗?”冬阳笑着对他说,“但是有一部分的诅咒师,是因为咒力关系从小被普通人霸凌,所以才脱离正常社会去寻找同伴,诅咒师之间说不定还会建立如同家人般的关系。”
“……所以甚尔才会被他们接纳吗?”
“嗯。”
五条悟一动一动,似乎在头脑风暴,半晌推了推自己的小墨镜。
他垮下肩膀,撇嘴道,“妈,人好复杂,和人相处好麻烦。”
不管以后多么强大。
他现在还是个稚嫩的会苦恼于怎么分辨人心,怎么社交的孩子。
“你觉得甚尔怎么样?”
“我觉得他是个奇怪的家伙。”
五条家给予他过度的保护,而冬阳之前有意带他接触的外界让他感受到了普通人的参差,遭到了孩子最纯粹的恶意,而现在接触的同样来自咒术界的禅院甚尔,却是完全不同经历的人。
神子试图去理解他的思维。
冬阳之前就意识到,五条悟还没有善恶观,但是他柔软的人性却让他努力靠别的方式区分善恶,比如他人的标准和教诲。而除了善恶观,他其实也无法和别人感同身受。
但感同身受本身就是一个很抽象的词,没有人能体悟到他人的想法和感受,有的只是经历相似的“同类感”和尽其所能的善解人意。
五条悟并不能理解禅院甚尔的过往,而同样的,禅院甚尔也不能理解神子的世界。
他们两个也不需要去理解对方的苦痛,因为人与人的相处不是单一的同类抱团,而是互相吸引,互相融合。
冬阳捧住他的脸,“老实告诉你,其实妈妈也不懂。”
“哎?”
冬阳竖起手指一本正经道,“我跟你说啊,我小的时候连人的脸都分不清。”
“哎?!”
冬阳哈哈大笑,“我还被人说是个直觉型的木头,根本分不清人家是假意还是真心,但是呢但是呢,有一天,我突然就懂了,不管是别人的眼神还是语言,又或者行为的暗示…我一下子就通透了,并且学会了怎么和别人相处。”
“有一天?”
“没错!”
冬阳眼神发亮的看着他,“——是长大的那一天。”
……
长大的那一天。
冬阳做过一个梦。
梦里,神子闭着眼睛。
而有无数双成年人的,苍老的手握住他的胳膊,压住他的肩膀,摸上他的脸颊,撑开他的一只眼睛。
强制他去直视污浊的人间,审视人性之恶。
……
正午的时候,甚尔用早春的手机发来了消息,说那位术式有关血液的诅咒师正坐飞机赶来,大概率下午三点就会到。
冬阳没有出手。
总监部那边正在焦头烂额的安抚着咒术师们,并向御三家发去了借人的请求。
他们在逼迫下商讨着如何对付那位有咒杀他人嫌疑的富商,而奇异的是——五条千风死亡的假消息直到下午都没有破。
冬阳立刻意识到宫野隐瞒了什么。
宫野在等术师们的呼声越来越大。
晚上,禅院甚尔和那位诅咒师会和了。
他也因此认识了一个定位疑似中介的人,孔时雨。
第一次碰面是互相了解的黄金时段,禅院甚尔顶着一张丧得不行的脸,无师自通的说起了对六眼神子的痛恨,“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家伙,看着就让人不爽。”
这份“痛恨”大幅度增加了他的可信度。
以至于他接下来解释的“被强制要去当五条家的下人打手”“被五条家的人羞辱”“争斗的时候五条悟流了好多鼻血”等前因后果都听上去更为真实了起来。
几乎是相同时间,冬阳这边的人也差不多到齐了。
她新招的高专毕业生羽生,特意赶来给五条千风“报仇”的朋友,还有他们两个的辅助监督。
辅助监督显然很懵逼。
冬阳站在高楼上,用望远镜看着下方摆阵的人。
“对方有六个人,我们五个。”
羽生诧异,“六个?这数着不是有七个人吗?”
“一个是我们的卧底。”
羽生吃惊,“诅咒师组织的卧底?你什么时候安插的?”
阵式中央,诅咒师拿过了“六眼”的血。
然后——
随着一把飞驰而下的刀,混战顷刻打响了——
“什么?!”
他们紧急进入作战模式,“有咒术师埋伏吗?!”
——
摆满咒符的房间内,像死尸一样平躺着减少体力流失的五条千风倏地睁开了眼,觉得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散去了。
他坐起身,动了动手脚,发现滞涩感消失,当即拿出了骚包用的小镜子——脸上那爬来爬去的蜘蛛印没了,术式解了!
那么就意味着——那个下咒的人死了吗?!
五条千风猛地跳起来,原地高呼一声,兴奋的拉开房门,他现在重生了!他要去给兰惠一个拥抱!
门口,有个人砰的挡住了他,竖掌抵在他的面前,
“等等千风先生,您现在还死着,请回去再忍耐一下。”
五条千风:“……?”
作者有话说:
关于悟,他还是会脱线肆意,因为性格这个东西是改不了的=v=
第60章
五条千风懵逼的回了房间,然后陷入了思考。
过了一会儿他对着门口嚷道,“起码给我点儿水吧,我要渴死了。”
门外似有回应,千风小声嘟囔道,“说我还死着是什么意思啊……”
五分钟后,五条千风突然就明白了。
两个陌生男人搬了一口漆黑的棺材放到门口,对他说,“千风先生,做戏要做全套。”
五条千风:“……”
五条千风警惕的说,“我该不会‘被死亡’吧?”
男人像是预料到了他的反应,按照流程展示道,“看,这里有兰惠女士的亲笔签名。”
另一个男人掀开棺材盖,“看,这里有兰惠女士亲手为您写下的悼词,墨水还没有干透。”
五条千风:“……”
五条千风平静且迅速的躺了进去,并说,“请在我的脸颊旁边摆放一些花谢谢,让我死得更真更帅气一些了,如果可以,我觉得你们应该带着一台摄像机,为我拍下遗容。”
西装革履的男人顶着一张面瘫脸,却好像也不免对这场景感到汗颜,强撑着平稳的声线道,“我们会的。”
***
另一边,冬阳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单干的诅咒师多多少少都有些本事,抱团的就不一定了,诅咒师组织的寿命向来不长,如此也不算意外。
“那个血是什么?”
“今早刚去市场买的新鲜鸡血。”
但是,有一件事是意外的。
那就是五条悟。
冬阳算的己方阵营里,有五条悟的一份。
白发的神子双手插兜站在女人身边,目光认真的扫过被解决的诅咒师,除了那位真正施实咒杀的人,其他家伙都被打得失去战斗能力后绑了起来,冬阳等着让总监部评判他们,顺便拿几个人头当个证据邀功。
“没什么问题。”五条悟说,“也没有漏网之鱼。”
不到十岁的孩子,在这一刻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咒术师的水平不能按年龄来算,即便还在生长期,个头不高,五条悟对咒力强化肉体的掌控却远超许多人,他天生擅长操控咒力,据泽之说,精细程度或许已经到不耗蓝的地步了。
羽生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漏网之鱼?你还能察觉到谁在周围埋伏吗?”、
五条悟瞥眸看向他,“我能看到。”
咒术师的咒力和普通人的咒力形式有明显的不同,在六眼的视野内他们无所遁形。
拿着冬阳的望远镜观战的辅助监督也感到诧异,“六眼的话……出生在冬天,他还没有过八岁的生日吧?”
他的同事道,“对。”
“但是不管是身手还是心性来说都远超同龄人了,完全具备独立思考的逻辑和能力,再加上那双眼睛……五条家完全能靠他翻身啊……对了!这次这个事件,最麻烦的在于普通人和诅咒师之间的合作行为的猖獗,因为大部分诅咒师都会制造意外事故来伪造咒杀,但是那个手段在六眼面前一定会被识破,所以突破点就是……”
同事微微睁大眼,“……那个孩子?”
“可那无疑是巨大的工作量!”
“即便是再大的任务和压力,如果有用的话……”
冬阳的电话又响起来。
这回打来的不是泽之,而是家主。
她接了,对面劈头盖脸的来了一句,“兰惠!你又在胡闹!你把悟带到哪里去了?!”
冬阳嫌弃的把手机拿远了一些,然后说,“哪里去了?带到你想让他去的地方啊。”
对面的声音一顿,冬阳对他笑道,“只不过,带他来的是我。”
“主动性在我手里。”
……
对于“使用六眼”的主动性。
昨晚在和五条千风谈话时,冬阳便提到了,“先不提悟的年纪,他对于六眼的掌握程度已经够了,我猜老家伙们的下一步就是利用他。”
而千风说,“这个我知道,悟最近已经能熟练放出无下限,大概很快就会被‘派出去’。”
被派出去。
作为家族的筹码,制衡咒术界,稳固家族地位的王牌。
“之前星浆体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五条家却只是收敛了势头,并没有感到慌乱,因为不管是家主还是长老都知道政府离不开六眼,从悟的诞生改变了世界的平衡开始,咒灵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大,但是相应的,人类也会变强,只是相较于咒灵繁衍的速度,人类变强的时间成本和天赋未被发觉的埋没成本太多了,并且常年积累下来的诅咒师问题,也让人类这个种族处于内斗的崩坏局面。”五条千风条理清晰的说着,“悟的天赋足以他成为当今社会的‘最强’,他一个人就可以解决这些问题。”
“他可以判断意外事故是否实质为蓄意咒杀,可以分辨出人群中的普通人和诅咒师,可以从观测咒术方面在逮捕诛杀诅咒师的任务中提供情报,往后等他更为成熟,便可以一个人出任务。”
“他可以一个人完成这些。”
“等时机成熟,五条家便可以向总监部提出交涉。”冬阳沉着声音说,“或者另一种可能,总监部会主动向五条家提出请求,而五条便能以最优的条件应下。”
“……是。”
冬阳扶住额头。
“兰惠……”当时的五条千风欲言又止。
他看着女人略显阴沉的面容……能让五条兰惠感到忧心沉重的,只有关于五条悟的事情。那个孩子的处境,未来,感受,或许只有他的母亲在意。
也就他的母亲会想他在面临这些惨烈的事故,人渣的诅咒师,以及繁重任务时的压力。
“归根结底,只要让总监部相信‘六眼是突破点’,他们就会动心置换筹码。”冬阳说,“而那需要一个紧迫的条件,让他们没有更多思考的时间,更多周旋的余地,更多反悔的可能的条件。”
千风问,“什么条件?”
女人定定的说,“与民众游行一个性质的——威胁到组织信誉和根本的抗议。”
***
这个国家遵循着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制度,冬阳也曾靠着这个制度争得过不少心中所想的结局。
那就是投票制。
五条家是分权投票制,而总监部也是。
总监部的权力高层是御三家,总监部部长有个好听的名号,实际掌握的权力却不像是港口mafia那样集中,能一人说了算。
老家们向来没有众志成城的真心,也没有体恤下属的悲悯,而是拼命算计着自己的利益,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正被迫聚集在一起开会,心思却一如既往的轻慢——因为下层如何和他们无关,当下只要快速找出解决方式就好。
他们提到了六眼的能力。
“那么五条家的六眼在哪儿?”
“六眼呢?”
“能交出来吗?”
五条悟被五条兰惠“劫”走了。
五条家的长老眸色一沉,隔着屏障说起了五条兰惠居心叵测的行迹,“我提议现在就通缉她,把六眼带回来。”
恰好这时,宫野说,“各位长老,有关于五条兰惠的消息。”
“快说。”
“她绑着几个正在被通缉的咒诅师回来了——似乎想要面见你们。”
……
冬阳得到允许后就进了那个会议室。
不管过了多久,老家伙们的会议室风格都没有变,起码亮堂些装修一下,搞个桌子,大家面对面看着眼睛说话,还非得神神叨叨的躲在屏风后面,如果脸见不得人的话干脆别要了。
比高层们的质疑先到来的,是冬阳干脆且强硬的声音,“想要悟的力量?不行,我们为什么要参与这种事?”
五条延根低呵了一声,“兰惠!”
“你们有问过悟的意愿吗?没有,那你们可以问我这个监护人的意愿。”
冬阳平静道,“我的意见是——平白无故的,那孩子为什么要帮总监部做事,这是他的责任吗?不是,他不是总监部的咒术师,那么他属于五条家吗?”
冬阳微弯起眼眸,那却不是一个平和的笑意,它带着锋利的,坚定的气势,“不是。”
“五条兰惠!”
五条家一派的人怒不可遏。
“你在嚣张什么?”
一个人属于家族,那太广泛了——他到底该听从何人的命令?
所以说,最有意思的就是他们的分权制度,不管是五条家还是总监部。
冬阳故意对着禅院和加茂家的人说,“悟虽然姓五条,但就和你们家的情况一样,他是有亲系的,家主的血脉和旁支的孩子属于不同的派别,比如宗家和分家,而在五条家,悟是我的孩子,是我的亲系。”
这么一说,几乎是明敞着划分阵营和界限,高层们顿时明白了。
他们同样需要和五条谈条件,但是谈判的对象有了细微的差别。
不再是和家主,或者长老,而是面前这个女人。目前掌握六眼的是这个女人。
实质上没有区别。
这在禅院和加茂的眼中是没有区别的,他们明显看出了女人和五条家的关系,有个高层甚至发出了看戏的嘲笑声。
“六眼在哪里?”
“我当然知道我儿子身处何处,但是没理由告诉你们吧?”
“你能确定他有利用价值?”
“话说得可真难听,他可是刚刚抹杀了对自己舅舅下咒的诅咒师。”
冬阳模糊了这次事件中五条悟的参与程度,五条悟的作用。她把引出幕后诅咒师的人换成了悟。
宫野在这时突然提议道,“五条兰惠,五条家现在少了一个参议员。”
是星浆体事件中被撤去的那位。
宫野刻意引导道,“你可以补上这个位置。”
“我吗?”冬阳弯起唇角,“我成为你们的一员?”
作者有话说:
千风:棺材一日游ing
恭喜你,你首次成为悟的舅舅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