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跟你们不一样。”
门打不开了?
鹿呦蹙了蹙眉头。
天花板的灯光苟延残喘,随时要寿终正寝的模样。
刚腹诽完,就真停止了“呼吸”,彻底罢工。
鹿呦:“……”
视线陷进一片漆黑里,什么都看不见,以至于其他的感官又变得格外清晰。
先是脚步转动的声音,接着是扑鼻而来的凛冽冷香,让人有种溺在清冷月光里的感觉。
鹿呦判断是月蕴溪朝她更近地挪了一步,刚想出声安抚一下,话临到嘴边,却是被喉咙一滚地咽了下去。
外露的胳膊被柔凉的指腹虚虚抓住,而后,几乎是贴着她的肌理缓慢地往下滑。
没用什么力,有点痒,引起一阵皮肤的颤栗,最后定格在她的腰侧,拽住了侧腰的衣料。
是在避嫌,但好像避了个寂寞。
鹿呦沉缓地呼了口气。
大约是听见了她的叹息,月蕴溪顺着方向侧头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灼热的呼吸都扑撒在被空调冷气浸凉的脖颈上,鹿呦不自在,微偏了偏头。
“我先联系一下菲菲她们。”鹿呦将对讲机调到陈菲菲的频道,叫了她一声,在等待回应的时间里对月蕴溪说,“这种柜子应该有三个,我们这里的灯关按钮可能在别的柜子里。”
月蕴溪问:“这个是怎么知道的?”
“作弊听来的。”
为了缓解幽暗环境给人营造的压迫感,鹿呦故意说得很含糊。
月蕴溪困惑地:“嗯?”
鹿呦正想解释。
“啊。”月蕴溪率先反应了过来,“是先前大厅的那几个人有提到过是么?”
“嗯,对。”鹿呦推断说,“也许老板说被NPC抓到就会淘汰不是真的,是为了让玩家有紧张感,在遇到NPC的时候会本能地躲进柜子里。”
“呦呦真厉害。”
夸的是厉害,而不是聪明,层次上了个度。
而轻软微扬的语调,像是在用会回弹的羽毛,认真地、轻轻地扫过听觉神经,太柔太软,像隐含了一种类似于逗弄的意味。
听得耳里酥软,连带着嗓子眼也发痒。鹿呦揉了下耳朵,又清了清嗓子,用温吞的语气压着不好意思:“也只是猜测罢了。”
对讲机里响起嘈杂的电流音,过了两三秒,陈菲菲气喘吁吁的声音传了过来:“呦呦,哎哟,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我被丧尸追了一路!对了,你在哪儿呢?”
“在一个外表看上去像是档案柜的柜子里。”鹿呦松开手,又按下去说,“我跟蕴溪姐姐在一起……”
说到尾声,她感受到腰部那处的衣摆有很轻微的牵扯感,轻到让她分不清是月蕴溪蜷了手,还是被她自己手臂带着往上提了一下。
大约是后者,鹿呦想。
陈菲菲很激动:“欸?!我和之之还有梨子也在一个柜子里!”
鹿呦已经猜到了,没什么波澜地继续问:“你们那儿的灯亮着么?”
“亮着的。”陈菲菲问,“你们那没灯?”
“我们这边灯的开关应该在你们那里,你看看有没有?”
“有根绳子拴着一把钥匙。”对讲机那端陷入了安静,过了片刻,陈菲菲的声音再度传过来,“不行,拽不动,只能把钥匙单独拿下来,应该不是灯的开关。”
鹿呦皱眉,突然想到什么,伸出左手去摸柜门。
左手夹在月蕴溪和门板之间,乍然被她抬起,又只顾着去摸门上有没有锁,一时没注意,不可避免地碰触到柔软的弧度。
鹿呦愣怔了一下,连忙垂下手说:“抱歉。”
月蕴溪大概是也有点懵了,过了须臾,才轻咳了一声说:“没事。”
鹿呦攥着左小拇指,没有接连好神经的断指,明明没什么感知了,此时却像是被其他指节上残留的触感烘烤着。
尾戒摩擦着瘀痕,没能压下一点尴尬。
鹿呦只好干巴巴地解释:“……我是想看看门内侧有没有门锁之类的。”
说完就后悔,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尤其是,月蕴溪又回了她一句:“没关系的。”
温柔平和的语气,给她一种对她做任何过分的事都可以被原谅的错觉,将那一瞬引起的尴尬搅得粘稠,有股暧昧从凝固的气氛里发酵。
鹿呦只觉得浑身像是陷在陷在沼泽里,不自在,却又动弹不得。
倒是月蕴溪先动了。
鹿呦从细微的动静判断出来,月蕴溪是在帮她摸柜门。
半晌,月蕴溪告诉她:“没有锁,菲菲她们那里的钥匙应该是用来开我们这个柜门的。”
停顿了两三秒,月蕴溪略微生硬地将笃定扭成不确定:“对么?”
像是在特地戳她互动。
大概是为了减少她的尴尬,鹿呦低头轻“嗯”了声,用对讲机告诉陈菲菲将钥匙收好,随即询问她们那边有没有门锁。
陈菲菲:“有的,门上还贴了个停电通告,说是叫王日的师傅和一个叫田什么的师傅要检查灯箱。”
鹿呦想了想,灵光一现地问:“人名怎么写?”
陈菲菲:“王中王的王,日月的日,田地的田,我不认识的那个字是山字中间那一竖往下写出头。”
王日、田屮。
手头没有纸笔,也没有可见的背景条件在什么东西上画出来看,只能在脑海里描摹出字体,鹿呦闭眼思考,将四个字上下左右地对折——
鹿呦动了动嘴唇:“3……”
月蕴溪刚好也开了口,报了同样的数字。
两道不同的声线同时响起,碰撞重叠,又同时卡顿。
月蕴溪轻笑了声。
很轻的气息缥缈得像一缕烟,缭绕摩挲着鹿呦左耳的耳骨。
能见度低得几乎为0,鹿呦却还是能感觉到她的目光,穿过晦暗看了过来。
应是被笑意浸染得柔亮的琥珀色玻璃珠。
鹿呦垂下眼帘,暗自心惊这一瞬脑海里不自觉构建月蕴溪眼睛的画面。
一定是她对月蕴溪不爱笑的形象太深刻,所以近期才会总是注意对方笑的模样。
短暂的静默后,月蕴溪向她确认道:“是不是3084?”
鹿呦收回思绪:“嗯,但这个密码不是解菲菲她们那个门的。”
“检查灯箱。”月蕴溪沉吟,很快跟上了她的思路说,“应该是灯箱密码,可以将我们这边的灯打开。”
“对,但是菲菲没有提到灯箱,我猜灯箱多半是在云竹那边,不过我还是再确认一下吧。”鹿呦用对讲机又联系上了陈菲菲。
“我说呢!之之都解出来了,还是开不了锁。”陈菲菲说,“梨子已经联系到云竹她们了,正在开灯箱,你们那边应该很快就能亮了。”
话音落下没多久,她们头顶的灯快闪了两下,恢复了照明功能不说,比起先前要亮堂许多。
视线骤然由暗入明,鹿呦半眯着恢复光明的眼睛,下意识地朝晦暗一些的方向侧了侧脸,才发现她与月蕴溪靠得极近,稍一抬眼,她都能清晰地看见月蕴溪眼角浅淡的褐色小痣。
以前有段时间,陶芯化妆会在眼角点颗泪痣,她那时还以为是赶潮流,从不知道月蕴溪是有泪痣的。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
眉头拧出了山川,都是难跨越的坎。
而月蕴溪伸过来的手,似有若无地触碰在眉间,就像是灌入山谷里的风。
无声抚平了大小的沟壑。
视野里落下一小片浅灰色的阴影,鹿呦忽闪了两下眼睫,眼睛从眯着的状态变得能完全睁开了。
“适应了么?”月蕴溪柔声问她。
鹿呦微怔了一下。
人能温柔到什么程度呢?
大概就是身处于被连坐的范围内,却让人迁怒不了一点。
以前她总觉得陶芯一示弱就有类似的效果,跟团棉花糖似的,但次数多了,也会让人觉得腻,水一泡,都成了梦幻虚影。
跟月蕴溪接触多了,才知道论柔软还得是棉花,什么心思脾气遇到她这样的性子都能被卸了力。
若是过了水,含了潮湿的重量则更具有杀伤力。
鹿呦收拢思绪,笑笑说:“好多了,谢谢蕴溪姐姐。”
月蕴溪指尖轻蜷了蜷,垂下了手。
鹿呦低垂的目光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才注意到,后面的空间起码还能再塞两三个人。
而她现在,却还是跟饼干里的夹心似的,被夹在月蕴溪和柜门之间。
下一秒,月蕴溪就侧开了身,往后挪了半步,沉沉吁了口气。
看起来就像是恐惧感将将褪去,不用再黏着她壮胆一般。
“不用跟我这么客气的。”月蕴溪忽然温声说。
鹿呦愣了愣。
无法否认,那句道谢确实是有疏离的成分在。
于是静默了一瞬,她嘟哝:“帮你挽发的时候,你也客气了呀。”
月蕴溪红唇微张,想说什么的样子,却是只溢出了一声似笑非笑的轻叹。
像是无奈自己哑口无言的叹息。
又像是纵容她直言戳破的轻笑。
鹿呦忍不住又揉了揉耳朵。
她以前怎么没觉得,月蕴溪的气声这么抓耳的?
“你看这里。”月蕴溪指着手边的柜板。
鹿呦望过去。
上面用红色油漆笔画了上下两排的箭头符号。
第一排是下、左、左、上。
第二排是上、左、右、左下。
才看了一眼,两人的对讲机就一前一后地响了起来,月蕴溪那边是云竹问她们这里有没有题目,鹿呦这边是陈菲菲说她们的柜门已经打开了,现在来找她们。
等月蕴溪回复云竹以后,鹿呦才按键与陈菲菲沟通路线。
之后陈菲菲三人拿着钥匙来给她们开了门,顺着长廊走到尽头与钟弥和云竹汇合,三个柜门依次打开又触发丧尸游走长廊,后面只要被丧尸追赶着躲进了电梯里,破解电梯里的密码,输入管理员身份号就能逃出生天了。
结果在被丧尸追赶的路上,耳边充斥着尖叫,间杂着陈菲菲和黎璨的怒骂,因为她们俩穿的是高跟鞋。
导致钟弥频频观望,她最先进了电梯,面朝着大家,正面欣赏了其他人的跑步姿态后,实在没忍住感叹说:“菲菲姐,梨子姐,你俩跑起来真的好像鸵鸟哦。”
小丫头边说还边夸张地模仿了一下,补充:“还是怕踩粑粑的鸵鸟勒~”
云竹笑出了声:“噗哈哈哈哈。”
笑声传染了一片。
本就跑得筋疲力尽,这么一笑,一点都跑不动了,鹿呦慢下脚步,好奇地扭头去看陈菲菲和黎璨,却是见陈菲菲和黎璨停在了原地,被NPC包围了。
跟她猜想得不一样,NPC是真的会抓人的。
而她身后,一个披头散发的“丧尸”正歪头龇牙咧嘴地盯着她,缓慢地抬高弯折的手。
即便知道是真人扮演,这样的面容,这么近的距离,说不害怕是假的。
鹿呦愣怔在原地。
就在这个“丧尸”涂满淤青的灰色手快要抓住她时,一只白净的手伸了过来。
“啪”地一声,拍掉了丧尸的爪子。
丧尸懵了,鹿呦也懵了,撩起眼皮看过去,月蕴溪一副碰了蟑螂似的惊恐神情,在衣摆上掸着手。
丧尸:“……”
鹿呦:“……”
接着,月蕴溪伸手推了鹿呦一下。
她微喘喑哑的嗓音响在耳边:“进电梯,别回头。”
鹿呦回过了神。
月蕴溪也穿的是高跟鞋,刚刚还笑岔了气,根本没了力气,原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将鹿呦推开就任由丧尸围捕的,手腕上却是一热。
熟悉的凛冽冷香以浓烈的姿态充斥鼻腔,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鹿呦拽进了电梯里,身体惯性地撞进鹿呦的怀里。
在彼此都急促的呼吸中合奏起伏。
这里不像先前的柜子只有她们两个人,月蕴溪只能克制着不舍离开怀抱。
没一会儿,陈菲菲和黎璨也进了电梯,说NPC看她们都要出去了于心不忍就放过她们。
陈菲菲装模作样地吸了吸鼻子说:“连她们都在笑我们俩跑得像鸵鸟。”
电梯里笑声此起彼伏,稀释了先前的紧张感和疲惫感。
简言之纳闷地问:“都是穿着高跟鞋跑,怎么蕴溪姐跑得就跟仙女似的呢?”
黎璨和陈菲菲齐刷刷地扭头朝月蕴溪看过来。
“你不疼?”黎璨问。
“你不累?”陈菲菲跟着问。
鹿呦正在研究电梯里的题面,闻言,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月蕴溪一眼,
刚好,月蕴溪也在看她。
视线对撞的一秒。
月蕴溪眼睫轻颤了颤,低声说:“我跟你们不一样。”
我有喜欢的人在这里。
第22章 私有浪漫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月蕴溪没说,两只“鸵鸟”也没敢继续问,默认是人与人之间的参差。
从电梯出去时,就听到扮演丧尸的NPC在和老板分享鸵鸟跑步的笑话。
陈菲菲和黎璨脸都黑了,老板送了她们二十枚对面抓娃娃店的游戏币做补偿。
那丧尸小妹妹模仿得比钟弥还夸张,被逮到时的形象同网上“在危险边缘试探”的鸟一模一样,直戳鹿呦笑点。
去到储物柜里拿东西,她都还没止住笑,没注意兜着被小鹿公仔的包装撑开的包口,直接拽了出来。
包口朝下,小鹿公仔“啪嗒”一声从里面掉了出来。
月蕴溪扫码付了款,转过身就见她弯了腰。
头发仍用竹筷盘着,她白皙的后脖颈笑得泛了血色,染上淡淡一层绯。
月蕴溪视线轻点过,落到了躺在地板上的小鹿公仔上,一眼便认出是鹿呦床上那只的同款。
为什么又弄了一只?
见鹿呦将公仔从地上捡了起来,月蕴溪收拢思绪,不动声色地背过身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询问老板对面店抓到娃娃的概率。
脚后跟有点疼,问话期间,月蕴溪不自觉地勾起小腿瞥了眼,果然,是鞋子被磨出了小水泡,这会儿水泡也破了。
鹿呦直起身时,刚好看到这幕,若有所思地盯了一会儿,随即转身往外看了眼附近的店铺。
注意到前面有家百货店,她手扇着风同陈菲菲打了声招呼,径直出去了。
前台那边老板回月蕴溪说:“一币一抓,基本上是16个币出一个娃娃,但有些比较重、比较好看的呢,就比较难了。”
“好,谢谢。”
月蕴溪准备离开柜台,一抬脚后脚跟就洇刺了一下,痛感火辣辣地蹿了上来。
身上没有创可贴,她只好从包里拿了纸巾拆分对折垫在后跟处。
忍着痛走到大门处,都没见到鹿呦,月蕴溪问陈菲菲道:“呦呦呢?”
“说去买点东西。”陈菲菲哼了声说,“可能是去买冰淇淋了吧,一直在笑,我看她都笑热了。”
听完第一句,月蕴溪便开始环顾四周,视线随着陈菲菲猜测的话锁定对面唯一一家有卖冰淇淋的奶茶店。
但店铺前并没有鹿呦的身影。
钟弥兴奋地跳起来说:“我也要吃冰淇淋!”
“那一起去买吧,顺便跟小鹿汇合。”云竹提议。
“等等她吧,不知道她去哪儿买了……”
话音未落,月蕴溪扫看到前面不远处的百货店,目光定格,声音也跟着顿住。
鹿呦拎着纸袋从里面拐出来,一抬头便撞进月蕴溪的目光里,笑着抬手向她一招,见其他人这都聚在门口,赶忙抬脚小跑过去。
月蕴溪轻眨了一下眼睛,沉且缓慢地轻轻吐气,试图按捺下不合时宜的悸动。
等她归队,陈菲菲看着她手里的购物袋诧异说:“不是去买冰淇淋哒?那你去买什么了?”
鹿呦:“创口贴。”
闻言,黎璨眼睛都亮了,连忙说:“快,快给我两个!”
陈菲菲感动地说:“我就知道,呦呦最好最细致了,肯定是看我脚后跟磨得惨不忍睹特地去给我买的。”
“不是。”鹿呦从纸袋里拿出创口贴,拆了盒,先递了四片给黎璨,“我是看蕴溪姐姐后脚跟好像破了才去买的。”
陈述事实的平静语气。
也没有抹鼻尖。
月蕴溪清晰地感觉到,刚压住的心跳又不受控地鼓噪起来。
后脚跟那阵刺痛引起的火辣不断往上攀升,像岩浆,裹挟着烫人的温度在心口处咕嘟咕嘟地翻涌。
陈菲菲戏精似的捂着胸口说:“不!你一定是在骗我!”
“那可真没有。”鹿呦好笑地拿了四片创口贴给她,随后把创可贴盒同购物袋一并递给了月蕴溪说:“里面有双拖鞋。”
月蕴溪愣了一下,慢吞吞地接过了纸袋,手攥着纤细的拎绳,依稀还能感受到残留在上面的体温。
温温热热地侵入她的指腹、掌心。
“什么拖鞋?”云竹好奇地问。
月蕴溪这才回过神,敞开袋口,从里面拿出了一双方头小粗跟拖鞋。
用两朵干枯玫瑰做装饰的鞋面,有种油画风的复古感,很配她身上的裙子。
拴住两只鞋的标签绳也被细心地提前剪掉,静静躺在购物袋的底部。
“我靠!好看欸!”黎璨凑过去瞟了一眼,“小鹿偏心哦,怎么只有蕴溪有哦?我们的脚需要解放的呀~”
鹿呦抹了下鼻子,干巴巴地说:“我不知道你的鞋码,也担心买回来不合你审美。”
月蕴溪这会儿已经拿着拖鞋坐到了商场围栏旁的长凳上,正撕开创口贴往后脚跟的创面上贴,听到鹿呦的解释,手上动作顿了顿,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了扬。
这话真是漏洞百出。
明明可以在微信上询问黎璨需不需要的。
“开玩笑啦,不要紧张。”黎璨笑着挥了挥手,“我自己去看看,等会儿去抓娃娃机那边找你们哈,之之,跟我一起呗~”
说着,也不等简言之答应,她一把搂过简言之的胳膊就过去了。
“那我呢?”陈菲菲戳戳鹿呦的肩膀,反手指向自己问,“为什么也没给我买啊?”
鹿呦垂眸看她,回说:“因为知道买了你也不会换的。”
陈菲菲放下手耷拉下嘴角,憋了好几秒,没好气地说:“你们都吃什么长大的,长得跟天空树一样,尤其是你,什么小鹿,脖子长腿长的,分明是个长颈鹿!”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尤其是,她眸光一转,无意撞见云竹意味不明的一眼。
——“是蕴溪喜欢的鹿。”
——“是长颈鹿的鹿。”
鹿呦几乎是立刻就回忆起上回云竹说的话,想到了月蕴溪挂在琴盒上的长颈鹿挂件。
那之后,陈菲菲还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云竹又调侃了什么,钟弥在闹腾地要着买什么,鹿呦都没听进去。
她想这就是个乌龙的巧合,但心脏还是为此骤然漏跳了一拍。
不过,很快就被莫名其妙代入自己的难为情给覆盖了。
鹿呦从复杂烦乱的思绪里抽离出来,为了缓解羞耻感,摸了摸侧颈,岔开话题问:“我们等会儿去干嘛?去抓娃娃么?”
换好了拖鞋,月蕴溪起身说:“先去买奶茶和冰淇淋。”
经过百货店,陈菲菲实在踩不动高跟鞋了,决定也买个拖鞋穿穿,打完招呼就拐进去找黎璨和简言之两人了。
奶茶店制作还要时间,云竹顺势说:“辛苦你俩等奶茶,我带弥弥先去抓娃娃。”
钟弥拿了冰淇淋说:“我想要——”
姐姐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云竹一把捂住钟弥的嘴,半搂半推地带着钟弥往抓娃娃的店里走,边说:“想抓娃娃嘛,我懂我懂,不闹哈。”
月蕴溪挡在面前,鹿呦没看见云竹的举动,只听到她说的话,不由笑了笑说:“不知道这家店好不好抓,我还记得小时候Tao……”
尾音戛然而止,鹿呦没再说下去。
月蕴溪敛下羽睫,盯着鞋面上的枯玫瑰,刻意忽视掉最后那个字,平声说:“刚问过密室老板,说是还行。”
微顿了一下,她低垂的眸光投落进鹿呦拎包敞开的口里,红唇轻轻抿上,没将老板说的具体概率说出来。
鹿呦颔了颔首,敛眉低眸抿咬着下唇,没再出声。
安静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淌着。
“给我买鞋的时候,不担心也不合我审美么?”月蕴溪忽然温声开口。
问得太突然了,鹿呦愣怔了一下,无法把握月蕴溪问这话的含义,即便她问话的语气无比温和。
但她似乎一直如此。
静默了几秒,鹿呦不确定地问:“是不喜欢么?”
月蕴溪弯唇笑了笑,低轻地叹声:“怎么会。”
明显是针对她穿着打扮认真挑选过的款式设计。
怎么会不喜欢呢。
她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到心跳到现在都蹦跶着愉悦,喜欢到恨不能到处宣告。
可她不能。
暗恋这样的情感,就像是从对方那里兜住了一缕月光,想拿出来炫耀,又怕不小心给弄撒了,只能捧在手心里,捂成一份私有浪漫。
“只是好奇而已,”月蕴溪望着她的目光里晃漾着几分促狭,声音放得比先前更柔和,“担心黎璨会不喜欢,不担心我么?”
鹿呦看她一眼,很快挪开,勾过朝向她的那侧脸颊旁的碎发别到耳后,清了清嗓子说:“不担心。”
月蕴溪:“为什么?”
可以一次性说清楚,偏偏鹿呦没加上原因,可以截止到“不担心”,偏偏月蕴溪追问了。
就仿若柜台里一杯奶茶被递过来递过去地加料。
于是浓郁香甜的味飘飘渺渺地蔓延到空气里。
鹿呦沉默没说话。
看上去像是在认真思考,又像是因为这种微妙的对话方式而短暂地神思出游。
然而过了半晌,鹿呦解释说:“因为知道蕴溪姐姐人很好,就算是不喜欢也不会下人面子的。”
月蕴溪才知道都不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罢了。
她柔声柔气地:“我这算是被发了好人卡么?”
开玩笑的话,隐约含了几丝嗔怨。
鹿呦眨巴眨眼,牵唇讨好地笑了笑。
月蕴溪望着她,眸光柔软地泛开,唇角微弯的同时,羽睫半落了下去,敛了眼里晕开的情绪。
“奶茶好了喔。”
“呦呦!看我买的拖鞋好不好看!”
一近一远,柜台服务员和陈菲菲两道声音交叠相撞,间杂着黎璨和简言之窸窸窣窣的谈话,交织成嘈杂的背景音。
在那一瞬间,月蕴溪极其低轻,轻到只剩下一点气音地说:“我不是什么好人。”
鹿呦隐约捕捉到,没能听清。
拿完过奶茶,回应了陈菲菲后,她扭过头问月蕴溪道:“你刚刚说什么?”
月蕴溪撩起眼皮,一双眼温柔水润、无波无澜,她摇摇头说:“没什么。”
这样的反应不像是没什么。
更像是有什么,但是并不想重复一遍给她听了。
鹿呦尊重她的社交欲,没再多问。
拿了奶茶后,她们走到抓娃娃店和云竹、钟弥汇合,钟弥拿的小推车里已经躺有两个娃娃了。
这会儿,她正攻略一个长得像拖把似的玩偶。
拖把玩偶的毛很滑,不是很好抓。
云竹说:“三十个币下去了都没抓着,叫她换一个嘛,死活不肯。”
“可我就想要这个嘛,抓娃娃肯定是抓自己喜欢的玩偶啦,不喜欢的,抓一箩筐也没用。你喜欢什么就去抓什么吧,我跟姐姐抓这个!”钟弥把云竹推开,一把拉过鹿呦,“姐姐帮我抓!”
“我试试。”鹿呦长长地呼了口气,手握上摇杆说,“但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抓到哦。”
“好!~”
只用了三个币,鹿呦便将娃娃抓了出来。
钟弥激动地举高拖把娃娃:“哇!姐姐帮我抓的!”
接着又将娃娃夹在左胳膊下,拉着鹿呦去另一台娃娃机前继续抓。
钟弥新看中的娃娃很重,游戏币消耗得很快。
鹿呦投了一个币还差一个币,正打算让钟弥在这看着自己去换点币过来。
眼前,瘦长的手指捏着枚游戏币抵在了投币口,指腹轻轻一推。
“啪嗒”一声,币落了进去。
鹿哟抬头,便见月蕴溪立在她身侧,另一手上端着满满一筐的游戏币,大有一副“你尽管玩,我任你挥霍”的架势。
“不抓么?”月蕴溪温声提醒。
鹿呦直起身,握着摇杆,停了一下才开始晃动它。
最后一筐游戏币下去,抓了两购物车的娃娃,钟弥找前台要来了两个大袋子将娃娃全装了进去,她一个人搂着两大袋娃娃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最前面,“都是姐姐给我抓的!哇哈哈~”
“要不是这小妞太粘小鹿,高低得借过来给我们抓几只。”黎璨将手里的娃娃串成一长条,边甩边说。
“你知足吧,之之已经给你抓了很多了,看看云竹给我抓的,什么玩意儿这是。”陈菲菲举起手里的鲨鱼手套,皮笑肉不笑地戴到手上说,“我现在就想变成鲨手,把她咔嚓掉。”
“你知足吧,看看老月,啥玩意儿都没抓,光顾着给人投币了。”云竹学着陈菲菲的语气,“你能不能变鲨手不知道,她肯定是变成投币姬了。”
走在后面听了全部的鹿呦,偏头朝月蕴溪看了眼,月蕴溪脸上的神情很淡。
淡得让人分不清是投币投累了,还是就是没什么情绪。
鹿呦抿了抿唇,试探地问:“不开心?”
月蕴溪低垂的长睫微颤了颤,没回话。
鹿呦只好继续:“为什么不抓娃娃?”
月蕴溪视线瞥过她手中的拎包,淡淡地:“没有喜欢的。”
鹿呦想到钟弥的话。
不喜欢的娃娃,抓再多也没用。
抓了也不会开心。
犹豫了片刻,鹿呦从包里拿出小鹿公仔,伸手递过去:“喏,这个给你。”
月蕴溪停了须臾,才从她手里接过,“好像你床上那只。”
鹿呦回:“就是一样的。”
月蕴溪问:“为什么又买一只一样的?”
余光里,鹿呦的左手还悬在两人之间,小拇指不受控地微翘着,所以其他指节极小幅度地微蜷了蜷,也能被发现。
鹿呦一时没吭声。
月蕴溪很轻地又问了一遍。
明明是最体面温柔的人,居然开始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总有种,看破了还要戳破的感觉。
静默了几秒,鹿呦开口说:“你不要就还给我。”
说着这样的话,她微抬的手却是收了回去,揣进了工装裤的口袋里。
月蕴溪低眸,无声勾了勾唇,将小鹿公仔贴向胸口的位置,拎起奶茶杯轻抿了一口,在满腔甜味里开口说:“不行喔,给了我,就拿不回去了呢。”
盛夏晚风从她的方向拂过面颊,夹着闹市的喧哗,裹了燕麦奶的香味,丝丝绕绕地缭在面前。
鹿呦手里也拎着没喝完的奶茶杯,她没拿起来喝,只是抓在手里晃了晃。
透明的塑料杯里,奶茶左摇右晃,她又低又轻地“噢”了一声。
第23章 不仅热还很燥
当天玩到很晚才散场。
回到家,鹿呦拿衣服去洗澡,看见被她挂在柜门把手上的小长颈鹿,拉柜门的手顿了一下。
敞开的柜门里侧贴着面镜子,鹿呦侧目看过去,微垂的视线刚好落在脖颈处,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
她忽然想到小时候,七岁还是八岁,家还没从梧桐苑搬到蓝湾,鹿怀安与章文茵的感情还没崩裂。
一家三口去动物园,她被鹿怀安抱得高高的,头与旁边的章文茵齐平,于是她勾着脖子吧唧一口亲在章文茵的脸颊上。
他们身后的木栅栏里,两只大长颈鹿背对背,朝着相反的方向高抬着头颅,小一点的那只刚好就在鹿呦的后面,迷茫地歪头看着鹿呦。
那幅画面被拍进了相机里,洗成了照片,夹在老旧的相册中。
有段时间,常被她拿出来摩挲,用来回忆那美好的一天,用来唏嘘后面的长颈鹿暗示了她们一家的结局。
早些年总拿照片出来看,鹿呦还清楚地记着,章文茵猝不及防地被她亲了一口,笑得合不拢嘴,打趣说:“看看我们呦呦这脖子,就跟长颈鹿似的。”
后来,思念在漫长又无望的等待里熬成了怨憎,她不看了,也不想了。
渐渐地,也就忘了长颈鹿这个梗。
今天陈菲菲骤然提了一嘴,不自觉地就代入了自己。
鹿呦想,也不能算她自恋。
自我安慰的作用并不大,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还是总闪现“月蕴溪喜欢长颈鹿”这句话,明明此鹿非彼鹿。
直到香喷喷地躺回到床上刷手机,这句话才被各大app里的新鲜事给覆盖。
临睡前,鹿呦照例是逛一遍朋友圈,手指慢吞吞地在屏幕上划拉着,忽地一顿,又往回划拉了两下。
“投资商”发了张年轻女人的自拍照。
害她没反应过来,这是鹿怀安的微信。
像是走在夜里的街道上随手拍的一张照,亮度有限,街两侧高楼的灯光被层层树影冲淡,最后朦朦胧胧映照在女人的笑颜上。
被昏色背景稀释的五官线条,在鹿呦眨眼的瞬间,几乎与她记忆里模糊的面容完全重叠。
也不知道是对章文茵旧情难忘。
还是单纯喜欢这种类型的长相*。
鹿怀安身边女人换来换去,都是差不多的样貌。
鹿呦缓缓呼了口气,突然想起什么,点进鹿怀安的朋友圈,指腹飞快地滑着屏幕,定在上个月让她去吃饭的日期附近。
也有一张女人自拍照。
虽然也和章文茵很像,但与今天这位明显是两个人。
果然,上回没去是正确的。
鹿呦在夜色中翻了个白眼。
手机忽然振了好几下,连带着手指都有点发麻。
通知栏弹出了好几条新消息提示。
鹿呦点进去看了眼,是陶芯以前乐队的队友发来的。
这人跟陶芯关系最好,性子比较直,前面还在问候她怎么样,没两句就开门见山地说知道她和陶芯分手了。
最后一段是:【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桃子,那个初晓就是有备而来的,有计划地接近,故意勾引桃子,蓄意破坏别人感情,你要是就这么和桃子分了,就是正中别人下怀。】
鹿呦看着有点想笑。
出事就全怪小三勾引,劈腿者毫无过错是么?
且不说,初晓是被三。
如果心思正,论别人撩拨,也不会被勾得劈叉吧?
她没把这些话发给对方。
她与这几人的情谊全靠陶芯牵线搭桥,而这些人都是些帮亲不帮理,无论她多有理有据,他们都会为陶芯的行为开脱,劝她复合。
一来二去,不知道要掰扯多久。
尤其,她只有一个人,而对面是四个人。
想想就累。
给那几个人设置了消息免打扰,鹿呦重新点进去朋友圈,界面转动了几秒刷出新的动态。
简言之发了一张七人的影子照,似乎是从娃娃店出来时拍的,钟弥搂着两大袋娃娃的影子看起来就像是个金刚芭比。
云竹发了九张照片,有吃有喝有玩。
钟弥将娃娃都铺在了地板上,整个人仰躺在娃娃堆里拍了照,发了朋友圈:【都是姐姐给我抓的~嘿嘿嘿嘿~抓的第一只被妈妈拿走了[鄙视]】
陈菲菲自拍里,戴着鲨鱼五指手套的手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从今天起,老娘就是个鲨手!】
黎璨发了一段鸵鸟跑的动图,配了三个笑脸:【打死列表所有人,我都不会再穿高跟鞋跑步了!】
鹿呦嘴角越扬越高,保存了简言之那张影子照,依次给她们点赞。
宛如跑得太快刹不住脚步一般,给下面月蕴溪也点了。
等定睛看清楚月蕴溪发的是什么,她唇角上弯的弧度却是一僵。
照片是对着镜子拍的,能看见月蕴溪细长的手抓着手机,另一手抱着她送的那只小鹿公仔。
毛绒绒的小鹿就那么软乎乎地坐在月蕴溪的大腿上,脸埋在她胸前。
往下,匀称修长的腿一条屈着、一条伸直支在地毯上,线条流畅优美,脚踝纤细,顺着看过去,微勾起的脚上穿着她送的那双鞋。
染的酒红色甲油,鞋面上的干枯玫瑰,都衬得肤色素白如玉,透出一点冷感,尤显微微凸起的筋骨,有种禁欲的质感。
她写:【很喜欢。】
鹿呦忽闪了两下眼睫,鬼使神差地将刚刚按下的点赞取消了。
下一秒,屏幕上方弹出月蕴溪发来的消息:【还不睡?】
做贼心虚似的,她又将点赞按了回去。
间隔不过两三秒,上面又弹出一条。
月蕴溪:【?】
分不清是看到她在朋友圈里点赞取消又点赞不回信息,所以用问号再问一遍。
还是在问她为什么点了赞又取消,取消了,又点回去。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好像都会绕到她莫名其妙的举动上。
鹿呦点进打发时间的小游戏里,想装作没看到,就不回了。
偏偏同赞的提示消息不断,屏幕上方时不时就弹出一条微信通知。她还总以为是月蕴溪又发来了什么,忍不住点进去看。
界面一直停留在月蕴溪的聊天框。
就见那一个问号,跟个倒挂的鱼钩似的吊在视线里。
不知道是第几条通知,鹿呦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还是禁不住点了进去。
迟疑一瞬,她回:【,】
月蕴溪没回她,同赞消息提示也没了。
手机安静成板砖,鹿呦慢慢阖上了眼睛。
在最后迷蒙的视线里,拖着尾巴的逗号,逐渐与问号直线下的黑点重合……
鹿呦不合适地想到一句话,但她太困了,那句话宛如浮光掠影,转瞬即逝。
也许是这一天从早到晚都太丰富,密室逃脱的游戏太刺激,以至于她一晚上都在做噩梦。
梦见鹿怀安拽了个变脸大师到她面前,一挥手换一张面孔,她吐槽都一个样,能不能来点新鲜的,结果对方变成了丧尸;
梦见被丧尸追,跟鸵鸟赛跑;
梦见鸵鸟的背上月蕴溪晃荡着细白的腿,跟她说再跑快点。那只脚上穿着她送的拖鞋,晃晃悠悠,欲掉不掉的。
做到第二个梦,鹿呦只是觉得有点热,迷迷糊糊爬起来将空调调低了两度。
最后一个梦,直接让她身上沁出了汗,不仅热还很燥,她摸到遥控器,又调低了三度。
冷热交替地折腾了半宿,又在19度的空调房里睡了七八个小时,不感冒都不可能。
周四,鹿呦的感冒发展到了最狼狈的阶段,鼻子里像被糊了水泥,一丝气儿都通不了,鼻翼和人中部位干燥得碰水就会洇出刺痛感,左边眼睛又红又肿,止不住地涌眼泪。
整个人没一点精神,她往布包里放进奶奶的病例报告,感觉自己就像条浸了水的湿毛巾,力气总是往下坠。
站着不动时,一只手伸过来,被岁月留痕的手指拎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水。
鹿呦接过,奶奶又递来了药。
“把药吃了。”盯着她吃完药,奶奶接过杯子放到茶几上说,“你就在家歇着吧,让小刘带我去复查就行了。”
“我没事。”
话音未落,鹿呦感觉鼻子发痒,连忙拽了张餐巾纸挡在口鼻前,偏过头打了四个喷嚏。
奶奶又递了几张纸巾给她,“还说没事,有小刘陪着我呐,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啊?”
鹿呦缓了缓,解释说:“现在医院那些智能的机器太多了,你们不一定能弄好。”
“不会弄可以问嘛,我们又不是没长嘴。”奶奶朝刘姨递了个眼色说,“是不是啊?小刘!”
刘姨连连点头:“是、是,可以问嘛,这些都不是问题,检查也不用担心,到时候检查结果出来我立马发给你。”
见她还是神色犹豫,奶奶故意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态,嘟哝说:“别到时候复查一点问题都没有,你把感冒过给我咯,我还想出去玩呐。”
被老人家的小孩样给逗乐,鹿呦笑了笑,只好同意说:“那好吧,有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将收拾好的包交给刘姨,鹿呦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遍。
“行啦,小刘脑子好使的。你就把心收到肚子里,好好休息去吧。”奶奶愁得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哎,你这身体素质哦……”
“好啦好啦,等带你旅游结束,我就去办个健身房的卡,没事就去锻炼。”鹿呦边说边给她们叫了车,送她们出门。
出去后,奶奶眼风扫过隔壁陶家的房子,想起来说:“还可以跟你蕴溪姐姐一起晨跑,你们不是有那个微信嘛,就让她住蓝湾这边的时候,跟你说声,然后早上一起去跑跑,跑完,我和小刘也刚好遛完狗,就一起回来,多好呀。”
鹿呦愣了愣,问道:“你们是不是经常这样碰见啊?她晨跑,你遛狗,然后一起回来。”
“嗯。”奶奶说,“只要她住蓝湾这边,就一定能碰见,她晨跑时间跟我们遛狗时间,刚好是一样的。”
刚好么?
鹿呦颔了颔首,隐约有种微妙的感觉。
但重感冒的脑袋昏昏沉沉,里面仿佛被塞满了麻绳,扯一扯,一团乱。
目送奶奶和刘姨上车后,鹿呦拖着疲乏的身躯回到屋里,坐躺到沙发上,打开微信提示音,随便挑了档综艺打发时间,等着刘姨的消息。
医院离家不远。
过了十多分钟,手机“叮铃铃”地响了起来,她忙拿起来看,刘姨发来三条语音。
“我们已经平安到医院了哦,今天人还好,不算很多。”
“是要在机器上点什么报到的,有小护士帮我们弄了,现在在等着医生叫号呢。”
“遇到月老师了,她说陪奶奶一起检查,月老师老靠谱了,可以更放心了哈。”
鹿呦呆怔了一下。
月老师?
月蕴溪?
鹿呦不自觉地蹙起眉尖,按着发送键问:“她怎么也在医院?”
两分钟后,刘姨发来一条长达1分钟的语音。
“她是——”声音拉远,似乎是刘姨扭过头去问,“月老师怎么也来医院啦?”
“来开点药。”月蕴溪的声音隔着距离听着有点缥缈。
“哦,月老师说她是来开药的。”
鹿呦闭了闭眼,心说,我能听见。
中间空了有两三秒,鹿呦从茶几上拎起杯子喝水,听见月蕴溪的声音又从听筒里传了出来:“是在跟呦呦发语音么?”
刘姨应了声:“欸,她关心你呢。”
是关心没错。
但通过别人去传达,意思就有点变味了。
喉咙发痒,又被呛了一下,立刻是一阵狂风暴雨似的咳嗽,鹿呦脸都咳红了。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没再问刘姨有关月蕴溪的事,单独点进月蕴溪的聊天框,看见一上一下的问号和逗号。
又什么都不想发了。
直到月蕴溪主动戳她,发来了检查报告,并告诉她医生说老太太恢复得很好,但还是要多注意饮食和情绪,可以出去旅游陶冶性情。
鹿呦在输入框里打出谢谢两个字,顿了一下,又全部清空,只回了:【好的】
又过了一会儿,她补充:【有空请你吃饭】
喝水时,月蕴溪发来了回复:【好啊。】
两个字映入眼底,放置到适宜温度的水,沁进唇里,缓慢地淌过泛痒的喉咙。
真是奇怪,客气地说谢谢,让她不要总这么客气。
客气地请吃饭,就不说这话了。
蕴溪姐姐怕不是个吃货吧。
鹿呦被自己这个和月蕴溪温柔感形成反差的想法逗笑了。
笑着笑着,左边蹦出了语音条。
月蕴溪:“别忘了告诉梨子。”
鹿呦回:【好,[挠头.jpg]差点忘了。】
回完,鹿呦立马切到了黎璨的聊天窗口,跟她说了奶奶复查没问题。
两人商量完旅游的事,屏幕上又弹出了月蕴溪的消息通知,是语音。
正要点开听,家里的比熊忽然从狗窝里起来,昂起小脑袋盯着大门看了一会儿,摇晃着尾巴哒哒哒地跑了过去。
接着门铃便响了起来。
以为是奶奶她们回来了,鹿呦起身去开门。
屋外陶芯抱着那只被她退回的比熊玩偶,见她开了门,肩线慢慢往下塌。
还没完全放松下去,门“啪”地一声又被关上了。
陶芯不死心地继续按门铃。
鹿呦被吵得有耳朵疼。
感冒不舒服导致她的心情也很不好,一开门,没控制住翻了个白眼,“你都已经二十六了,能不要这么幼稚么?”
陶芯身体轻晃了一下,眼里瞬间漫上了水雾,死死咬着下唇,换了之后抱那只狗狗玩偶。
鹿呦这才注意到,那只手的手背上有道触目惊心的划痕,想起前几天陶芯助理说陶芯差点被砸到的事。
顿时有点于心不忍。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态度稍微缓和了些:“你来找我做什么?”
陶芯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我不会原谅你。”
陶芯眼睫颤了颤,里面刚亮起的一点光刹那黯淡了下去。
“还有事么?”鹿呦耐着性子问。
陶芯咬了咬唇说:“我有点渴,能进去喝杯水么?”
鹿呦往隔壁扫了眼。
陶芯眼睛都不带眨地说:“她们都不在家,反锁了门,我没带钥匙。”
鹿呦只好让开身位让她进了屋。
进到客厅,鹿呦拿了个纸杯出来,从凉水壶里倒了一杯递给了陶芯。
随后拐去了厨房,往水壶里接了水烧上,头也不转地对陶芯说:“喝完就回去吧。”
“你让我回哪儿?”
鹿呦哂笑了声:“你不是在参加节目么,这么三天两头回来,经纪人不说么?”
“你怎么知道我在参加节目。”陶芯小口小口抿着水。
这话问得挺暧昧。
若是以前,鹿呦可能还会触动一下,现在就只觉得有点无语。
“蕴溪姐姐上次说的。”
提到月蕴溪,鹿呦记起还没来得及听的语音,担心是奶奶那边有什么事,连忙拿出手机点开听。
月蕴溪轻软的声音便直直地动扬声器里打着弯地溜了出来。
“嗯~记性还不赖?”
含着明显的打趣。
真是应景,她把这语音给忘了。
播放在这么尴尬的时候。
气氛在烧水壶工作的声响中被蒸煮得怪异,鹿呦垂着眼,咽了一下喉咙,只觉得感冒那种头昏脑闷的感觉更重了。
陶芯脸色变了变,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她突然“呵”笑了声,不知道生吞了几个柠檬说:“你跟姐姐关系已经这么好了么?”
不想提刚刚那句暧昧亲昵的调侃,她顿了一下说,“我上节目的事都跟你汇报。”
鹿呦皱眉。
明明是三人僵持在车前那次,月蕴溪提了一嘴这事,陶芯自己都在场,她也不过是顺耳这么一听。
现在说得仿佛她与月蕴溪已经亲近到开始聊各自家里人的事了一般。
很不喜欢这个语气,鹿呦没多解释,淡淡地反问:“不可以么?”
热水壶工作的声响越来越大,到达了温度的临界点,里面的水咕咚咕咚地翻涌起来,从客厅处也传来开门的声音。
脚步声间杂着谈话声,奶奶招呼:“蕴溪进来坐坐呀。”
刘姨说:“感觉要变天了,我还是把衣服先都收回来。”
奶奶急着上厕所,让月蕴溪看看鹿呦在不在厨房。
从厨房门的玻璃上瞥见月蕴溪越走越近的身影,陶芯眨了一下被泪水打湿的眼睫,视线转回鹿呦那一边,随着鹿呦低垂的长睫,落到对面的水壶上。
热气从细小的壶嘴里腾升而上。
“啪嗒”一声,水烧开了。
陶芯低哑的声音随之落下:
“跟我分手后,立马就跟我姐姐这么亲近,呵,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要好了呢。”
厨房门边,月蕴溪脚步一滞,就这么停在了原地,目光穿过玻璃落到岛台前清瘦的身影上。
白色的热气袅袅,缭绕在鹿呦面前,氤氲了她脸上的神情。
让人窥探不到一点外露的情绪。
只能听清不咸不淡地一声:“嗯。”
第24章 有点不是滋味
鹿呦低垂着眼往杯里倒水,支着耳朵听客厅方向的动静。
阳台的门被拉开,应是刘姨去收衣服了,厕所的门咔哒了两声,是奶奶开门进去锁了门,夹杂着属于月蕴溪的脚步声不知是什么时候停住的,该是去了客厅。
余光里,陶芯那只狰狞了一道红痕的手,抓瘪了狗狗玩偶,大概是发觉自己的失态,没多久又松开。
陶芯将纸杯和玩偶都放到了岛台上,颤声问:“嗯……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听见你说话了,出于礼貌回应一下。”
鹿呦放下水壶,还是没有抬头,她怕看到陶芯泪眼涟涟的样子会心软。
从水壶腾升白气扑在面前,氤氲成暖热的一团,浮于表面。
没能软化她冷淡的眉眼,也没能渗透一点温度进她凉薄的声线里。
“我后面说的话可能会不太礼貌,你有个心理准备。”
陶芯懵然,皱了下眉头。
一门之隔,月蕴溪刚垂下的眼皮又轻轻地往上抬了抬,眸光再度转至眼尾,透过玻璃投落进去。
鹿呦半眯着红肿的左眼,往杯子里又添了些冷水,“我了解的那个桃桃,她虽然任性、庸俗、势利、小毛病一大堆,但她本性不坏,是个真实又可爱的人。但刚刚,你问出那话真的让我迷茫。我在想,是你现在变了呢?还是,你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陶芯眉尖越蹙越紧,“哪样的人?”
听着鹿呦夸陶芯的那些话,月蕴溪已经收回眼准备移步离开,可听到后面,又忍不住看向鹿呦。
隔着段距离与玻璃,月蕴溪还是捕捉到,在那个瞬间她拧起眉头,绞着烦躁与失望,不过几秒,又缓慢地松开。
就像是,在努力地将自己从这些受陶芯影响而衍生出的负面情绪中一点点剥离出来,让自己以旁观者的身份,平静地陈述。
她回答陶芯说:“让我感到陌生……又恶心。”
可伤人的力度一点都没削减多少。
陶芯煞白了脸,不受控地摇晃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只是不小心弄疼了弟弟,就被爸爸狠狠推开、被妈妈凶狠地瞪一眼、被爷爷奶奶指责她是天生坏种……
各种情绪从四面八方朝她挤压过来。
她摇了摇头:“我不是,我——”
我只是被嫉妒冲昏了头。
我只是很害怕,害怕再成为多余的那个人。
低轻到无声,梗塞在喉间,难以启齿。
她知道,她的那这些心理,她为了平衡它们做出的事情,说出来,就像是一只蛰伏在阴暗角落里的漆黑蜘蛛,吐出黏濡的蛛丝,复杂又恶毒。
不会被人理解的。
可她还是期望着,期望鹿呦能再打开那扇窗照给她一束阳光,问她一句,那是什么?
但是惯性否认的次数太多了,就像放羊的小孩喊狼来了,想说实话时,已经无人在意。
鹿呦截断她说:“我俩之所以分手,是你单方面犯了原则性的错误。我没理由因为你个人的问题去连坐无辜的人。
再者,我也好,蕴溪姐姐也好,都是独立的成年人,在与什么人交朋友这事上,拥有绝对的自主选择权。
你没权利……更没资格,站在道德层面去限制、审判别人。约束好你自己就行了。
何况我们根本就没什么。”
一段话落进两个人的耳里。
像不同的油纸承接着同一阵的雨,被震颤出不同的重量。
陶芯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是无话反驳。
先过界的人,不敢计较。
静默了片刻,鹿呦隐含试探:“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想把身边人都发展成爱情的。”
仰头喝水的时候,她朝陶芯递去了一眼。
陶芯瞳孔微放,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只觉得耳膜被这一长串的字砸得鼓噪,在一阵长鸣声中,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看陶芯这个反应,鹿呦才算是真正地确定,初晓告诉她的事,是真的。
即便被打过预防针,即便早就知道这事是八九不离十,还是难以忍受这一霎从心底深处涌出的复杂感。
如同年幼时喜爱收藏漂亮罐子,被告知铁罐子会生锈放不久,偏就不肯相信,每日擦拭,小心保护,却在某天不小心打翻时发现,里面已是锈迹斑驳。
“别用你卑劣的心态,去揣摩别人单纯的关系。”
“……单纯的关系。”陶芯轻声重复,像听见了个极好笑的笑话,哼笑出了声。
鹿呦抬眸看过去。
只见陶芯手抵在唇前,咬着拇指指尖,杏眼涌着泪,嘴角却是高高扬起,噙着嗤嘲。
怪异的画面刺激视觉神经,鹿呦眯了眯左边那只因为感冒而酸涩的眼睛。
透过模糊的水雾,她看见陶芯歪过头,面朝向厨房门,嘴巴一张一合地问:
“真的单纯么?姐姐?”
鹿呦愣了一下,视线猛地转过去。
屋里没开灯,外面又变了天,不同程度的灰穿透各处的窗玻璃灌进屋里,在客厅与厨房的交界处碰撞交融出最深的一片背阴区域。
月蕴溪就站在那片晦暗里。
不知道站了多久。
她微垂着头,手里攥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照着一半的脸,唇角拉得平直,将气质里的冷感也拉到了极致。
长而不狭的凤眼则是陷在阴影里,凛星的眸光掠过陶芯,转向鹿呦。
对视的一瞬,鹿呦眼睫不自觉地颤了颤,蓄了满眶的泪滑落下一行。
月蕴溪紧跟着轻又慢地眨了下眼。
于是那双原是古井无波的琥珀瞳,如同滴落进了水珠,有细微的涟漪清浅泛开。
鹿呦抓握杯把的手动了动,指腹碰到杯壁,被烫得一蜷。
心里随之突地一跳。
为后知后觉月蕴溪可能听了她们全部的谈话,也为陶芯的反问和未知的答案。
月蕴溪推开厨房门进去,伸手递了手机到陶芯面前,平声说:“你经纪人刚找我,让我等你解决完事情就通知她。”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解释了在外面等着的原因,同时略过了陶芯的提问。
而她抓握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李姐”备注,已经拨号给经纪人了。
陶芯定定地站在原地,直盯着手机,看倒映其中月蕴溪的脸。
端庄、大气、昳丽、清冷、温柔……任何一种正向的形容都可以在这样一张脸上完美融合。
而现在,都敛在了屏幕黑色的背景中。
直到号码备注下方多出一行通话时间,李姐在那端“喂”了声。
被赶鸭子上架一般,陶芯不得已接过手机,边举到耳旁边往外走。
“咦?桃桃啊,什么时候来的?”奶奶含笑的声音清晰传进厨房。
打着电话不方便,陶芯应付地“嗯”了两声。
奶奶嘴角笑意收了收,前倾身体勾着脖子往厨房里睇了眼,见月蕴溪还在,又缩回胖胖的身躯,脚下一转,折回到了客厅坐进皮质沙发里。
她与刘姨叽里咕噜地聊着些什么,听不清晰内容,只有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过来。
衬得厨房更加安静。
尤其是,月蕴溪忽然抬起了手,鹿呦擦着脸上的泪痕,注意力不自觉地就被勾过去。
看见月蕴溪细长的指节撩开脸颊旁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她送的月亮耳饰。
珍珠贝母散发的光泽穿过晦暗,明晃晃得映入眼帘。
鹿呦忽闪了下眼睫,视线垂下去。
又猝不及防地落进熟悉的干枯玫瑰里。
前脚妹妹跟她对峙,后脚姐姐穿戴着她送的东西跟她僵持。
明明都是些还人情的礼物,却变得隐晦起来。
让这片安静的氛围都变得有点微妙,如同远处天际的那片云,积聚得越来浓郁,却是落不下一滴雨。
时间挤在里面,都显得漫长了些。
像是过了很久,不过也就一两分钟。
月蕴溪开口道:“李姐说,她最近面临淘汰赛,压力很大,前两天还差点被砸到,所以情绪有点起伏不定。”
所以,有的话不用放心里。
鹿呦领悟言外之意,转了转小拇指上的尾戒,笑笑说:“我知道的,蕴溪姐姐不用特地帮她向我解释。”
笑意不达眼底,“特地帮她”四字音重,被咬出她自己没发觉的别扭。
月蕴溪心情一起一伏,又随着她的话跌宕了一趟,声音放柔:“好,不帮她。”
每一个音节都充斥着纵容。
也许,连看她的眼神都会是哄小孩似的宽纵。
鹿呦耷拉着薄薄的眼皮,捻了捻耳骨,没有抬头去确认。
瞥见陶芯放置在岛台的狗狗玩偶,她伸手,拖拽到月蕴溪那一侧。
“帮我,把这个还给她。”
中间短暂顿了一下,因为她忽然发觉,这句话接着前面的对话后面,意味有点变了。
可停顿以后,更微妙。
搞得好像她在争宠似的。
鹿呦觑看月蕴溪一眼。
月蕴溪敛目拿了小狗玩偶,像装了感应器,也撩起眼皮朝她扫看过来,眸里柔光漾了漾。
不知是因目光相撞的震颤。
还是也发现了这点,浮起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
鹿呦拎起水杯,战术性地喝水。
月蕴溪顿了顿,“走了。”
鹿呦颔首,顶着浓重的鼻音“嗯”了声,歪靠着岛台没动,没有要送的意思。
月蕴溪已经是转身的趋势,身形却是倏地一顿,“任何一种感情都只是生活的点缀而非全部,已经出梅了,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
鹿呦准备搁下玻璃杯的手一停,悬在半空。
还剩了个底的水在杯中轻轻晃漾。
她想,月蕴溪可能是误会她这次身体不适也是受陶芯影响,才有此劝慰开导。
真实原因难宣于口。
且话也没挑明,不需要她多做什么解释。
鹿呦便没多说什么,再度颔了颔首说好。
月蕴溪这才转身真走了。
鹿呦又往杯子里倒了热水,余光透过袅袅热气看见月蕴溪从厨房拐出去。
左耳动了动,听见月蕴溪与奶奶告别,温声提醒她老人家晚上要吃药。
搁放下水壶,鹿呦指尖轻点着桌面,将溅在上面的水珠划拉成蜿蜒的一道,听脚步声移动到了玄关。
她拿起水杯,慢慢悠悠走出厨房。
月蕴溪已经出去了。
但大门还没完全关上,留了半人宽的缝。
见她从厨房出来,奶奶扭头往外看了两眼,而后视线才转回到她身上,凑近了,说悄悄话似的压低了声音问:“桃桃是不是想跟你再好呀?”
鹿呦轻“啊”了声。
她也不清楚陶芯到底什么心理。
明明现在喜欢着蕴溪姐姐,不去追,在她这浪费什么时间呢。
还是因为知道蕴溪姐姐有喜欢的人,且不可能改变心意,权衡利弊又舍不下被自己作掉的恋情?
感冒加上刚刚经历过让人疲乏的社交,鹿呦这会儿只觉得头昏脑胀,想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了。
“有误会解释清楚的,不是什么大问题就算了,互相都退一步,好好谈,都这么多年了,那会儿还那么坚决地说,我们是认真的,会好好在一起的。”
鹿呦被奶奶最后模仿稚嫩语气的样子给逗笑了,“没有误会,在一起的时候我挺认真的,现在分开也认真,我不会跟她和好的。你是我奶奶,你得站我这边。”
“好~奶奶肯定站在你这边!不喜欢就不谈了。”
鹿呦眉眼一弯,单手环住老太太的脖颈,脸贴着脸说:“奶奶最好了,立马安排带你出去玩~”
“小心点,别把水给弄撒了。”
“没事,弄不撒。”鹿呦又亲昵地蹭了蹭奶奶,才松开手,睨了眼敞开的门缝,“门怎么不关上啊?”
奶奶说:“等她们走了再关。”
还没走么?
鹿呦愣了愣,捧着杯子螃蟹似的挪了两步,从门缝往外看。
这会儿陶芯刚结束与经纪人的通话,攥着月蕴溪的手机没主动递交给她。
月蕴溪从米色西装裤的口袋里伸出手,静静等着。
鹿呦看见陶芯动了动唇,将月蕴溪刻意忽视的问题又提溜出来问了一遍。
“你们真的是单纯的关系么?”
好一会儿,月蕴溪才开口。
声音实在太低轻,刚好刘姨又在同一时间问晚上烧几个菜好。
鹿呦只捕捉到一个“mù”的发音,后面的都没听见。
还能感觉到那两人之间流转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气氛。
这种气氛,让鹿呦想起三人第一次一起出去玩。
她想跟其中一人说话时,转头却见两人在耳语。
直觉她们之间,有着什么她不知道秘密。
鹿呦将杯子递到唇边,盯着月蕴溪与陶芯之间不过半人宽的空隙,抿了口水。
她想,毕竟是多年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姐妹,感情深厚,有多少将她排外的秘密都是稀松平常的事。
但许是水烫了,又或者是感冒鼻子堵得难受、喉咙也泛疼。
这水咽下去,有点不是滋味。
第25章 抓心的痒
密密匝匝的雨从房檐上滑落下来,玉珠落盘的声响敲进屋里。
“还说今天出梅呢,又下雨,天天下雨。”奶奶叹了口气,从客厅窗户收回视线,转头看鹿呦仍旧盯着门缝,“还没走呢?”
鹿呦摇头:“没。”
视线里,陶芯仍旧攥着月蕴溪的手机没还。
她压低的声音被打碎在嘈杂雨声里,只零星几个关键词飘到鹿呦耳畔。
组成诸如“可你是我的姐姐”、“连朋友都做不成”之类的话。
听不清情绪。
所以分不清,是在控诉月蕴溪没有偏袒她。
还是在游说月蕴溪站在她那边。
又或者是其他……
鹿呦忽然感觉,如今的陶芯就像是梅雨季期间的天气,在晴天与雨天中摇摆,有一种矛盾的割裂感。
让人看不透也捉摸不定。
“没走就叫进来,让她们等雨停了再走。”奶奶说,“总在外面呆着算个什么事。”
不想再体验三人僵持的尴尬氛围,鹿呦立马否定了奶奶的提议:“我拿伞给她们。”
放下手里的杯子,她打开储物柜,看见里面陶芯送她的那把鹿头伞,直接拿了出来,迟疑一瞬,又拿了一把伞出来。
见她将最宝贝的鹿头伞也拿了出来,奶奶觉得没必要,心想两姐妹合打一把伞不就好了么。于是开口道:“一把伞就够了吧?”
鹿呦合上柜门,“雨大,还是一人一把比较好。”
“我是怕她们忘还咯,家里这个不好意思去要回来,又得撅嘴哭,”奶奶掐着嗓子模仿出哭腔说,“奶奶,我的鹿头伞一把都没了,买也买不到了。”
鹿呦噗嗤笑了声:“我又不是小孩了,才不会撅嘴哭呢。这把现在也不用怕买不到了,可以在网上找人定制的。”
她扬了扬手上的鹿头伞说:“这把不就是么。”
“我记得你说,这把跟你以前那把不一样,是吧?”奶奶手指着伞柄上的鹿耳朵,“说校门口的爷爷看你是女孩儿,特地给你在这刻出个蝴蝶结,没记错吧?”
鹿呦笑说:“没记错。您记性真好。”
“之前更好。”奶奶得意地扬起眉梢,稍顿了一下说,“再找人去雕一个,又会是有区别的,如果没有这个好,咋办呢?”
像只是在说伞。
又像是在借着伞说爱情这档子事。
“那也可能比现在这个还好呀,这种东西,一人一个样,哪里说得准。”鹿呦望着伞柄的鹿头木雕,低轻补充道,“况且,我喜欢的还是最初的那把。这把都变了,留着也只会更想念之前的。”
可再怎么怀念,也回不到过去了。*
奶奶叹了口气,朝着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说:“既然决定好了,那就去吧。”
担心两人在分享什么不能告诉她的秘密,鹿呦特地清着嗓子走过去,听月蕴溪说回去再谈。
她这才拉开门。
刚好撞见陶芯换了只手抱小狗玩偶,用靠里的手递还手机给月蕴溪。
手机没熄屏,屏幕向她这侧倾斜。
鹿呦眸光便不自觉地朝屏幕扫了一下。
依稀能看见界面停留在微信首页,消息列表最上面是个显眼的黑色背景头像,剩下的都没能看清。
因为月蕴溪很快接过了手机,并在同时按灭了屏幕。
鹿呦抬眸看过去,无意发现月蕴溪很轻地蹙起了眉尖,不过一两秒,便舒展开。
快得仿若一个错觉。
只是阴雨天的晦暗还映在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像是素描画中涂抹上厚重的阴影,显出两分沉郁之色。
不知是不爽陶芯半天不还手机,还是不悦她下意识地瞥看。
也许都有,毕竟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什么好行为。
虽然她不是故意的,也没看见什么。
正想着,月蕴溪紧紧攥着手机,朝她看过去。
见她眸光落在虚空,月蕴溪微微松了松抓握手机的力道,镇定自若地温声问:“怎么出来了?”
鹿呦回过神,摸了摸鼻尖说:“下雨了,奶奶让我拿伞给你们。”
先将自己常用的透明雨伞交给了月蕴溪,不客气地直言提醒道:“家里没伞了,蕴溪姐姐要记得还我。”
闻言,月蕴溪失笑:“好,记着了。”
她垂着眼,目光轻点过另一把鹿头伞,眉头微不可察地轻跳了一下。
鹿呦侧过身,把鹿头伞递给陶芯说:“上次忘记了,刚好今天还给你。”
陶芯没伸手接,目光在伞柄上定格了几秒,沉缓地上移,掠过鹿呦,转看向正对面的月蕴溪。
潮湿的空气、凝固的氛围,像是织成一层层蚕丝,将人一圈圈密不透风地裹覆起来。
鹿呦不想站在这种气氛中浪费时间,索性将伞往陶芯搂着小狗玩偶的臂弯里一塞,转身回了屋。
踏进门槛的瞬间,她听见“啪”的一声脆响。
震得心尖一颤,脚步微滞。
缓了缓,鹿呦才回身关门,在低垂的视线里看见陶芯左手拎着小狗的耳朵一步一步走出院子,倾盆的雨,将那只狗玩偶和她都淋了个透。
长睫轻抬,眸光转向左侧。
块石碎拼的路被雨打湿成支离破碎的镜面。
那把鹿头伞就被丢在斑驳的裂缝之间,躺在潮湿泥泞里,淋着一场冷雨。
直到被透明雨伞笼罩。
被素净白皙的手拾起来。
像在对待一件被自己不小心弄丢的遗失物,月蕴溪细长的手指小心又轻柔地擦拭掉鹿头上的雨渍。
她身后,暮色与阴雨交汇,像张巨大的砂皮纸,被划了洋火,擦出一道磷光细闪的光带,骤然驰过鹿呦的眼底。
鹿呦眼睫轻颤了颤。
关上门,隔断了视线。
ˉ
次日晚饭过后,奶奶和刘姨去跳广场舞,鹿呦在家与黎璨语音通话,商量定在7月中出发去西城。
结束通话后,过了大概十多分钟,月蕴溪给她发来消息问:【黎璨说你想初伏出发?提前四天行不行?】
鹿呦调出日历确认日期,才发现月中入伏,便爽快回复:【行呀】
回完,她将手机放在茶几上,继续罗列出游要带的东西。
直到手机连着振动了好几下,拿起来看了眼,月蕴溪将她拉进了一个微信群里。
群名叫“朝花夕拾女子乐团”。
群成员是云竹、黎璨她们几人,正排着队在群里发消息。
弥弥:【热烈欢迎.jpg】
双手捧着爱心,宛如发廊灯效的四个大字被九朵玫瑰包围。
充满年代感的表情包,让鹿呦又倒回去看了一遍昵称。
是13岁的弥弥没错啊。
简而言之:【弥弥……你是不是偷的钟老师的表情包。】
[竹子]:【钟老师:我不背着锅~】
[竹子]:【我怀疑她在用卡洛琳老师的手机,卡洛琳老师最喜欢中老年表情包了!】
梨子:【新人呢!新人呢!爆照爆照@YoYo@是菲菲吖】
是菲菲吖:【爆啥呀,啥样子你没见过,鸵鸟跑都给你见过!】
鹿呦看到这条终于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昨天弥留的坏心情都被扫去了大半。
不过还没忘记正事,她戳了月蕴溪问:【怎么把我和菲菲拉进你们乐团群了?】
月蕴溪几乎秒回:【人员都差不多,懒得再建一个了。】
鹿呦扬了扬眉,懒属性的蕴溪姐姐。
她发觉,月蕴溪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性格张力,随着相处越深入,越能隐隐感觉到,温柔、体面、静谧气场下的神秘感。
这种神秘就来自于出其不意的反差,越挖越深邃,越深邃让人越想深挖。
鹿呦开玩笑问:【不会等旅游结束就把我和菲菲踢出去吧?】
月蕴溪:【怎么会,就怕你自己悄悄退出去。】
鹿呦停顿了片刻。
她是有这个打算,毕竟也不是乐团的成员。
YoYo:【不会悄悄的,我会打招呼的】
发完这句,鹿呦无端想到月蕴溪出国比赛通知了黎璨等人,就是没告诉她。
虽然是没通知她的必要。
但,为什么就没通知她呢?
前几日和陈菲菲闲聊,她才知道连陈菲菲都知晓月蕴溪要出国,月蕴溪还问菲菲有没有要帮忙带的。
就她不知道。
忘记告诉她了?
还是了解她不会让帮忙代买东西,所以干脆就不说了?
那万一她就有什么想让帮忙带的呢……
感冒尚未好,脑袋还是像蒙了曾油,把思绪糊成一团,没一条是清晰的。
手机振个不停,鹿呦感觉手都快被振麻了,低眸看了眼。
左边多了四条消息。
月蕴溪:【也可以不用退的。】
月蕴溪:【这个乐团是专业与业余结合,以兴趣为主,所以就算暂时不想或者不能演出,只要有兴趣就可以加入。】
月蕴溪:【不想加入也没事,也可以经常和大家聚聚嘛。】
最后是个语音条,只有三秒,鹿呦直接点开,月蕴溪刻意压轻的温软调调从手机里传了出来,拂过她的耳畔。
“不退……好不好?”
鹿呦敏锐地听出其中很轻微的鼻音。
有种刚睡醒的迷糊感。
落到耳朵里,像只猫在用毛绒绒的猫尾巴轻扫过人的手心,生出一种抓心的痒。
鹿呦不自觉地搓了搓手心,捻了两下左小拇指,又揉了揉耳骨。
也没能减轻一点那种微妙到难耐的感觉。
手机还在振,屏幕上方不停地弹着群聊消息。
她点进去打算缓一缓。
陈菲菲拒绝爆照后,黎璨回复她:【不要提鸵鸟跑!!!不看你的,看小鹿的,总感觉小鹿拍照应该会特别有氛围感@YoYo】
钟弥秒接:【看姐姐的!姐姐爆照@YoYo】
陈菲菲主打一个融入:【看姐姐的!姐姐爆照@YoYo】
她这一复制粘贴,引得其他人也跟着整整齐齐地凑了波热闹,于是鹿呦莫名其妙多了几个妹妹,被她们循环艾特了三轮。
直到被群名被修改为“国家一级保护废物群”的系统提示给打断。
鹿呦滑动屏幕的指尖蓦地悬停在手机上方。
国家一级保护废物?
好眼熟。
盯着看了半晌,福至心灵,鹿呦点开当初购买陶芯演唱会门票的订单,看了眼卖家昵称。
果然,一模一样。
鹿呦又切回到群聊,滑了两下屏幕看了眼记录,确认修改人是云竹后,直接在群里问:【@云竹你小黄鱼上的昵称是不是也叫这个?】
云竹回得很快:【你怎么知道?】
鹿呦挑了一下眉,将演唱会票订单的截图私聊发给云竹:【这是你么?】
过了有半分钟,云竹回她:【呀!这是你啊!!!真是巧呀!!!!】
一堆感叹号,让这句话透出类似“演技浮夸”的感觉。
与此同时家里比熊叫了起来,哒哒哒地跑到门口候着。
紧接着,门铃被人按响。
鹿呦将手机放在茶几上,起身走过去。
打开门,廊下的感应灯应声亮起,立在灯下的月蕴溪抬眸,对上她的眼睛。
第26章 她只想溺在这种隐晦的悸动里
明黄色的灯光,像被稀释的颜料,倾撒在以夜色涂抹的画布上,勾画出明暗,月蕴溪就背手站在那片交接处。
外穿了一件浅灰的薄款开衫,里面是件白色吊带,与米灰色长裤搭配,简易又朴素,很居家的穿搭。
看起来就像是在床上或者沙发上躺得着小憩,醒了没多久,套了件开衫就出了门。
不知是穿得太匆忙还是走得太着急,开衫有一侧滑落了下去,显露出大片的白。
月蕴溪没去管。
鹿呦视线蜻蜓点水般掠过,很快移开,微诧道:“你……蕴溪姐姐怎么过来了?”
月蕴溪肩线往下塌沉了些许,做了个不易被察觉的深呼吸,红唇弯了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一直没等到你回复消息,担心你有事。”
前半句娇嗔她晾着消息不回复。
后半句关心里夹着真挚的担心。
与那句恳求她不要退群的调调一样,丝丝缕缕打着弯地绕在耳畔。
一股莫名但又不突兀,以至于不明显的暧昧,蛰伏在夜色里,被倏然而起一缕晚风兜起,拂向鹿呦。
那风里裹着的燥,将她笼住,烘得她有些热。
鹿呦手指一抹鼻尖,挪到耳旁捻着耳骨,语气很虚地轻“啊”了一声说:“没回么?我以为我回了的……”
她想,这句透出的演技感应该比云竹显得真实些。
却忘了,小匹诺曹说谎就怕鼻子长,改不了习惯性的小动作。
月蕴溪看在眼里,没有戳破,顺势调侃说:“嗯~记性还不赖?”
鹿呦张了张口,想否认,可又不好说其实没忘,是她故意不想回。
怕月蕴溪追问为什么,她答不上来原因。
也怕月蕴溪什么都不问,敏感乱想。
有种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踩摔进去,苦不能言的感觉。
鹿呦抿了抿唇,强行挽尊说:“感冒嘛。”
瓮声瓮气的鼻音,仿佛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身体里某一处,被迫拴起的怪物像嗅到了食物的芬芳,蠢蠢欲动。
月蕴溪呼吸放沉,扼制住那里的躁动,问道:“在心里回复的答案是什么?”
“啊?”鹿呦反应过来回道,“哦,不退了,在里面凑凑热闹。”
月蕴溪无声勾唇,将手从身后挪到身前说:“其实,我是来给你和奶奶送伴手礼,顺便还伞的。”
搞了半天,一直在逗她玩。鹿呦没忍住“啧”了声,顺着看过去。
方方正正的礼盒,正红烫金的外包装,系了个红丝带,打蝴蝶结的那端缠绕在月蕴溪白净的手上。
极致的色彩反差,刺激视觉。鹿呦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
份量太重,月蕴溪将礼盒往上拎了拎,用两只手捧着。
像拥了簇火到鹿呦面前。
将她刚刚思忖为什么出国不通知她所衍生出的怨念,给燎烧了大半。
鹿呦低垂着眼,从月蕴溪手中接过了礼盒:“谢谢。”
“还有关于西城旅游的一些事,想跟你当面商量一下。”月蕴溪边说,边扭过头,颔首将耷拉下去的衣领拽回原位。
声音随着动作移动。
鹿呦目光无意识地跟过去,瞥见衣缘轻扫肩头莹润的肌理,又飞快地挪开,落到虚空。
没说话,等着月蕴溪下文。
直到听见月蕴溪轻软地询问:“我可以进去么?要被蚊子咬崩溃了呢。”
“……”
鹿呦揉揉耳朵,侧开身让她进屋,解释说:“不是故意不放你进来的,主要怕把感冒过给你。”
月蕴溪不是很在意:“我不怕被你传染。”
鹿呦吸了吸不通气的鼻子:“感冒可是很难受的,晚上都睡不好。”
月蕴溪笑了笑:“不感冒晚上也睡不好。”
“你么?”
鹿呦微感惊讶,她以为月蕴溪这样自律的人,作息应是无比规律,睡眠质量应是很好才对。
但,应该不代表是必须。
她立即关心道:“是最近睡不好么?为什么睡不好啊?”
月蕴溪眸光黯淡一瞬,扬起嘴角轻笑了声:“说你呢。”
鹿呦:“……”
看她表情凝固的样子有点可爱,月蕴溪唇角笑意加深了些许,没再逗她,岔开话题问:“奶奶不在家么?”
“拉着刘姨去跳广场舞了。”
鹿呦招呼月蕴溪坐沙发,顺手将礼盒放在茶几上,“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洗个杯子,电视遥控器在茶几上。”
她边说边走去了厨房。
月蕴溪应了声,听水声隐隐传来,给心跳伴奏。
借着送伴手礼的由头,她来过鹿家很多很多次。
总是暗暗期待着,鹿呦在家。
总是事与愿违。
只有上个月,她看鹿呦回来,才能让两人碰上面。
像这样,只有她们两人相处,是在梦里都没实现过的场景。
月蕴溪低下头,
根本不想看电视。
她只想溺在这种隐晦的悸动里。
低垂的视线笼在茶几上方,扫过一堆做缠花材料,定格在面前的手机屏幕上。
没到自动锁定的时间,所以屏幕还亮着,停留在跟云竹的聊天窗口。
无意看到聊天内容,月蕴溪眉尖轻拧了一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
在她赶过来,没空看手机的时间段里,云竹给她发了十几条消息。
有三分之二都是痛哭流涕的表情包。
剩下的三分之一里,一半是对不起,一半是怎么办。
月蕴溪正准备回复。
手机铃声乍然振在掌心,云竹等不及,拨来了电话。
月蕴溪直接按了挂断,切进微信,在输入框打完字,按下发送:【我在呦呦家了,等会儿联系你】
[竹子]:【???】
[竹子]:【6】
余光瞥见鹿呦的身影,月蕴溪不动声色收起手机。
走到茶几前,鹿呦挨个放下装了荔枝和葡萄的碗和杯子。
而后,她从口袋里又摸出小小一个绿色玻璃瓶递给月蕴溪说:“给你绿草膏,被蚊子咬的地方涂这个会好些。”
洗过水果和碗杯的手没被擦干,水珠洇在纤瘦细长的指骨上,漾进月蕴溪的眼底,清清浅浅地泛开。
她接了绿草膏,拧开盖,撩起裤子露出细白的腿,指尖在瓶中抹了一点绿色膏体,涂抹在脚踝和小腿上泛红的蚊子包上。
鹿呦收回眼问:“喝冷水还是热水?”
月蕴溪手顿了顿,“热水。”
鹿呦便拎了水壶给她倒了杯热水,随后才坐到侧边的沙发上,“没看电视么?”
“没什么想看的。”月蕴溪将绿草膏还给她说,“我去洗个手。”
鹿呦叮嘱:“龙头往右是热水,别用冷水洗。”
细腻到骨子里的人,就像是一轮月亮,自然散发着清辉,没想过点亮黑夜,却照亮过许多人。
月蕴溪柔声应说:“好喔。”
鹿呦拉开茶几的抽屉将绿草膏丢进去,顺手拿起熄屏的手机,揣进空调服的兜里。
没一会儿,月蕴溪便回来了,绕过茶几坐回到沙发上时,指了下茶几上零散摆放的几个缠花半成品问:“这做的是什么?”
“缠花胸针,奶奶给大家准备的见面礼。”鹿呦从碗里拿了颗荔枝,“红山茶是做给梨子阿婆的,荷叶给菲菲的,蓝莓是给钟弥,银杏给之之,梨花给黎璨的,竹子是给云竹……”
荔枝的果壳随着话音被一点点拨开,最后还剩了一红皮被捏在指尖,托着颗雪白饱满的果肉,即将送到唇边,却是忽地一停。
月蕴溪眼睫颤了颤,移开眼,从碗里捏了颗葡萄。
“对了。”鹿呦突然想起来说,“我刚跟云竹聊,发现上个月月初,我买的陶芯的演唱会票,是她出的。”
顿了几秒,她朝月蕴溪看过去,问:“蕴溪姐姐知道这事么?”
月蕴溪漫不经心地撕开一小块葡萄皮,坦诚说:“知道。”
鹿呦扬眉,见她指尖在葡萄顶端轻轻一捻,又撕下了半片葡萄皮。
不紧不慢的声音也随之落下:
“我多抢了一张,让她帮忙出的。”
鹿呦在逐渐鼓噪的心跳声中继续问:“那你知道,她出给我了么?”
仅剩的一点红黑色葡萄皮也被揭了下来。
“知道,你填的地址是蓝湾,她发现两家门牌号相邻,就有和我说。”
月蕴溪指尖捏着湿黏的葡萄果肉,抵进红唇之间,眸光随之转到眼尾,轻轻对上她凝望的视线。
四目相对。
不过一两秒,鹿呦先垂下了眼,便见月蕴溪启唇,咬破了一点果肉才含进嘴里。
溢出的葡萄汁液,将唇描摹得更加红润。
鹿呦羽睫又往下落了些,“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我们会碰见。”
“嗯。”月蕴溪承认。
静默了片刻,鹿呦咽了下喉咙说:“那你还跟我说巧,你都已经知道了。”
她没敢深问,以原价出的演唱会门票,被那么多人询问过,云竹是出于什么原因选择出给了她。
在下单之前,卖家是没法知晓买家地址的。
“也就比你早一点知道而已,当时也是真的觉得很巧。”月蕴溪温吞道,“云竹是看眼缘出的票,没想到合她眼缘的人刚好就是你。”
是这样么?鹿呦将信将疑。
月蕴溪沉稳大气、端庄矜贵的人设在她这里已经只是个表象了,因为接触越多挖掘的反差面越多。
那么,会有小骗子那一面么?
月蕴溪望着她逐渐放空的眼,捻了捻黏腻的手指说:“当时没说,是怕你多想。”
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像是突然被打开了房门,屋外的空气与蝉鸣蛙叫都漫进来,挑破一个盛夏夜的燥热。
确实在多想中。
鹿呦敛下眼皮,将整个荔枝肉含进嘴里,没再多问。
奶奶和刘姨说说笑笑进了屋,见到月蕴溪惊喜地打了招呼。
“又来送伴手礼啦。”奶奶笑呵呵地问,“这次去了日本是么?”
月蕴溪笑着“嗯”了声。
鹿呦惊讶地瞪眼,犹豫半晌,忍不住问:“奶奶怎么知道蕴溪姐姐去了日本的?”
“蕴溪说的嘛。”
鹿呦扭头看月蕴溪,满脸疑惑。
不是,为什么告诉了所有人,就是不告诉她?
“去的前一天早上在堤坝那边晨跑,刚好碰见奶奶遛狗,一起回来的路上闲聊,有聊到这事。”月蕴溪温声解释道。
鹿呦瓮声瓮气:“……哦。”
奶奶用手背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排说:“往里面坐坐,我要拆礼物了。”
话音未落,月蕴溪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了空位,鹿呦只好顺势坐了过去。
礼盒被奶奶打开,里面有个漆器的迷你花瓶,掌心大小,漆画堆砌了各种花卉,华丽又精致。
月蕴溪说:“这个是万花小花瓶,看到的时候,就想到了您。”
奶奶的名字就叫万花,连道了好几声喜欢,直夸月蕴溪有心。
又拿出三盒宝塚饼干,盒子很好看,饼干口味一般般。
老年人最喜欢这种饼干盒,奶奶边将饼干倒进茶几的零食盘里,边说:“正好可以用来放蚕丝线。”
月蕴溪笑说:“猜到您会喜欢,特地买了不同色的。”
之后,奶奶又从里面拿出了肩颈止痛贴、手作帆布包、各种糖与零食……
最后,奶奶将礼盒往鹿呦那推了推,捧着一堆东西起身说:“剩下的都是给哟哟的吧,我去把这些都收起来。”
鹿呦吐了荔枝核,撩起眼皮看过去,还剩了一盒酒心巧克力、一个奈良小鹿存钱罐、一塑封包装的琉璃珠项链。
那颗琉璃珠是从浅草黄到湖绿再到深蓝渐变,圆滚滚的一颗珠子。
像栖在礼盒里的萤火虫。
用湿纸巾擦了手,鹿呦从盒子里拿出项链。
“这是一个手作饰品店店主烧制的萤火虫琉璃珠。”
鹿呦摩挲着珠子的拇指顿了顿,感受到月蕴溪向她靠近了些。
清泠的声线交织着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耳边,低轻,但清晰。
“希望一颗一直会发光的‘萤火虫’,可以治愈你的一切不开心。”
玻璃珠光滑的表面,让指腹往下滑了一截,落了个空,刚好对应心跳漏的那一拍。
鹿呦抬了抬眼睫,转眸望向身侧,望进了另一种琉璃珠里。
浅淡的琥珀色,蕴着如月色、如溪流的温润感。
无端就想起,那晚两人登上山顶,摆摊的大姐对月蕴溪的熟稔地问候。
鹿呦动了动嘴唇:“那你呢?你也有这样的萤火虫治愈不开心么?”
月蕴溪眼睫很轻地扇动了一下,没说有,也没说没有,只说:“能治愈我的,不是萤火虫。”
鹿呦挑眉:“是爬山?”
月蕴溪弯唇笑了起来,低“嗯”了声,转移话题问:“要戴起来么?”
“暂时不。”鹿呦揉搓着珠子,慢慢攥在手心里。
璀璨的色泽,一点点被她敛在手心里,同时从月蕴溪的眼底黯淡了下去。
鹿呦没戴,但也没收起来,就这么抓握在手里,恍然记起正事问:“不是说要跟我谈有关西城旅游的事么?是什么事?”
“奶奶晕车么?”月蕴溪问。
鹿呦回说:“不晕。”
“我之前问过奶奶的主治医师,可以坐飞机,那我们就开车到机场,两个小时的飞机到西城,西城那边我联系了一个朋友做地陪,她那安排了旅游车全程接送,住宿我安排在了古城区一家民宿,离几个景点都比较近。”
鹿呦认真听着,眉梢扬起,怎么感觉月蕴溪已经将旅游事项全部都安排妥当了。
正想着,月蕴溪按着几下手机屏幕说:“攻略发了你一份,可以看看。”
鹿呦拿出手机。
接收到的旅游攻略里,详细标注了几点坐车、预估了路程时间、贴了住宿环境照片和地址、罗列了要去玩的景点、备注了自由活动的时间、预算了每人费用……
甚至在司机联系方式的下方,还备注了一条planB——
如果老年人晕车,就在当地租个小车。
“有疑问或者需要调整的直接告诉我。”月蕴溪说。
“没有。”鹿呦摇头笑笑说,“以往出去玩都是我做攻略的,这次真是享福了。”
“那看样子,是我没享福了。”月蕴溪牵唇,“下次留给你做。”
鹿呦:“行啊。”
爽快的应答让“下次”都变得顺畅自然。
月蕴溪低头藏笑,缓了缓说:“那把身份证号发给我,我统一订票。”
刚好奶奶回来,鹿呦问奶奶要了身份证,将两人的号发给月蕴溪。
月蕴溪:“早上七点出发,提前一天,我会再提醒你一次。”
“好啊。”鹿呦眉眼弯弯地再次感叹,“有人安排好一切的感觉真不错,辛苦蕴溪姐姐啦。”
月蕴溪微歪了歪头,眼里敛着狡黠与温软:“那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上,送送我吧。”
从客厅到玄关不过几步路,鹿呦想了想,换了鞋跟着月蕴溪一起出了门。
月蕴溪微讶地看了她一眼。
“送你出院门。”
鹿呦将门虚掩,留了条缝,转头便见月蕴溪站在走廊边缘,踮了踮脚。
前后摇出一个弯翘的弧度。
两人并肩走在块石碎拼的窄道上,两侧种着为葳蕤花木,正是茂盛时,捂在夏季溽热的空气里,馥郁芬芳。
墙角立着个陶缸,积了一整个梅雨季的水。
忽听扑通一声,也不知道是里面养的鱼翻了个身,还是外面的小青蛙跳进了缸。
鹿呦动了下唇:“你。”
恰巧,月蕴溪也开了口。
随之,一同陷入沉默。
没几秒,又被月蕴溪的轻笑声打破,她问:“我什么?”
有蚊子在手臂上叮了一口,痒的感觉弥漫上来,鹿呦挠着,问道:“你这次去日本,跟菲菲也说了?”
“嗯,上次拜托她帮了忙,所以这次去日本,就问了她有没有东西要带的。”
“……哦。”那块蚊子包挠了也还是痒,她往上掐了个十字又问,“什么忙?”
“游艇那次,让她到了有空的话,给那架钢琴调律。”
十字掐重了,一点涩痛压下了痒意。
鹿呦淡淡地“噢”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怎么不找我帮忙调?”
月蕴溪温声回她:“本来是想找你的,但是,我们比她们晚到。”
鹿呦:“……”
瞥了眼身侧,月蕴溪垂着头,仿佛在笑。
鹿呦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眼,伸手去开院门的锁,锁扣叮当响下,低轻嘀咕:“都知道你去日本比赛的事,就我不知道。”
月蕴溪听见了。
但这句话里隐含的怨怪语气,让她想到了晚上吃小笼包蘸的醋。
透着股酸。
以至于她在想,是不是听错了,确认问:“你说什么?”
鹿呦却是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心态别扭,不愿意再说了:“没什么。”
她问:“你刚刚想说什么?”
月蕴溪轻抿了一下唇:“没什么。”
鹿呦拉开院门的手停住,回身看向月蕴溪。
……是故意学她?以示不高兴?
“我是说,好像就我不知道你去日本的事。”
她又说了一遍,但这回语气给月蕴溪的感觉不一样了,更像是被忽略的失望。
月蕴溪轻吁了一口气:“抱歉……”
不是不想告诉。
只是她做不到像对普通朋友那样,大大方方地告知鹿呦“我要去日本比赛”了。
心里的感觉是不一样的,面对鹿呦,她会不由自主地将汇报行程归于情侣之间才会做的事。
可她们不是。
于是,攥着手机,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不知晓的时间里,无数次点开聊天窗口。
无数次地,在输入框里打下字。
无数次地,删除。
而这些都不能说。
鹿呦扯了扯嘴角:“没事。”
走出院门,她停了脚步,将要告别,先听到了月蕴溪用柔软的语调、清泠的声线对她说:
“下回出去,我都告诉你。”
用的是出去。
不仅限于出国。
远处有车从这个路口拐过,车灯从两人之间晃过,将一段晦暗的距离照出暖昧的色调。
鹿呦滚了滚喉咙:“噢。”
等车驶远,她问:“所以你刚刚想说什么?”
“嗯?”月蕴溪很快转过弯来,知道她大概是误会了,话音显出几分无辜,“想不起来了,估计不是什么重要的内容。”
鹿呦:“……蕴溪姐姐记性也不怎么样。”
月蕴溪:“可我没说过自己记性还不赖呢。”
“……”
月蕴溪扬唇笑了起来,细微的气音若有似无钻到鹿呦耳朵里。
比羽毛挠得还轻。
鹿呦别过脸,一抬左手微晃了两下:“拜拜。”
紧接着掌心一凉。
月蕴溪抬手轻拍上来。
力道很轻,像阵风,溜过她的指间,兜了一缕轻软的音。
“晚安。”
鹿呦垂下手,不自觉地捻了两下。
低眸看了眼,尾戒上贝母的一点亮光,映在眼底。
它不像第一次去看的萤火虫会转瞬即逝。
ˉ
数日后,鹿呦给刘姨放了假,带上奶奶踏上了前往西城的旅途。
奶奶和黎璨阿婆是从机场出来后碰的面,一见面就像是认识多年的老熟人,话题一开便停不下来,上了大巴车,两人自然坐在了一起。
黎璨拉着简言之坐过道对面。
鹿呦则坐在了老太太们后面,留了靠过道的座位。
原是打算让陈菲菲坐过来,结果陈菲菲身体都还没来得及侧向她,就被云竹挽着胳膊往后排拽:“跟我和弥弥坐后面去,这关过不了你别想跑我跟你讲。”
“你上菜那么慢,能过我丫的跟你姓!”
“来!”
“来就来!”
搞定了陈菲菲,云竹便用两只手去抓后面跟头蛮牛似的钟弥:“你也别想跑!”
钟弥盯着鹿呦旁边的座位,使劲往那儿挪。
直到看着月蕴溪坐过去,她才放弃挣扎,被云竹拖到了后排。
等人全部坐下,司机发动了车子。
前一晚没睡好,早上又起太早,鹿呦没什么精神聊天,整个人都蔫蔫的。
月蕴溪观察她脸色不好,关心问:“不舒服?”
“没,”鹿呦恹恹道,“就是困。”
月蕴溪:“那睡会儿。”
鹿呦没精打采地“嗯”了声。
没一会儿,她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了,太阳晒在脸上,热烘烘的,阖上的眼皮里都是一片烤橘子色。
但她困得厉害,实在懒得去拉窗帘。
迷迷糊糊感觉有柔凉触碰过嘴唇,鹿呦蹙了蹙眉头,眯着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雪白的胳膊像脆生生的藕般横亘在面前。
不知道咬一口会不会是清甜的。
车窗帘被拉上的声音,扯断思绪。
烘烤眼皮的那层亮橘色暗了下去。
上方的空调吹拂在身上,恰到好处的凉爽。
失去意识前,鹿呦感觉自己头歪靠了下去,被凉凉软软的掌心扶着脸颊,小心挪着她,让她搭靠上微硌的肩头。
鹿呦被月蕴溪叫醒时,车已经停到民宿门口。
她往后仰了仰发酸的脖子,半耷拉着眼皮,跟随大部队下车,推着行李箱往服务台走。
而后倚靠着柜台,手撑着脑袋,闭上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月蕴溪和前台对话。
“真的很抱歉,是我们的问题,您看这样行不行,有间双人房我们给您免费升级成套房,套房里还有一间大床房的。”
之后是叽叽喳喳地讨论。
头不受手掌支撑,猛地往下一磕,意识瞬间清明了一点,鹿呦睁开眼睛,在模糊视线里看月蕴溪迎面走了过来。
“怎么困成这样,昨晚去做贼了么?”
温柔里又含了点调侃。
“可能是喝了奶奶煮的奶茶,茶味太浓,我一晚上都没睡着。”鹿呦打了个呵欠,听月蕴溪过柔的声音,又有点犯困,“我刚听什么房间升级,要换房间么?”
“旅游旺季,房间不够,客服将我提前定的一间双人房安排给了别人。给出的解决方案是,将其中一间双人房升级成了一间双人加一间大床房组成的套房。”
鹿呦点点头,直切重点:“我睡哪间?”
“套房里的大床房。”月蕴溪说。
鹿呦再度点头:“梨子和她阿婆睡套房的里的双人房对么?”
“两位奶奶想一起,所以她们睡那间,梨子和之之住楼下的双人*房。”
鹿呦头低着,刚睡醒的脑子还像生了锈似的迟钝,慢吞吞地问:“那我……是和弥弥住?”
“弥弥要和竹子、菲菲一起,方便玩游戏。”月蕴溪耐心地说明。
鹿呦懵然:“那我和谁一起?”
“和我。”
鹿呦愣了愣,一下子就清醒了,倏然抬起头,眼睛睁大。
和谁???
第27章 不用想象,晚上能体验到
大脑缓慢地接收了和月蕴溪即将共处一室的信息后,直接被。干宕机,一片空白。
直到月蕴溪提醒她说:“走了。”
“噢。”鹿呦站直了身体,捋着因低头垂落的长发,往后带了一下,“什么房?”
她感觉自己这会儿的状态,就像是没合严实的齿轮,思路完全转不动,前面才对齐后面又卡壳上了。
视线里,月蕴溪推着行李箱往前走的身形一顿,停在了原地,手松开,搭在拉杆上,指尖蜷了蜷。等她慢吞吞地走至身侧,才重新握住拉杆抬脚道:“大床房。”
“大床房是……只有一张床?”
话一问出口,鹿呦就后悔了。
人果然不能熬夜,思考能力跟不上,一张嘴拦都拦不住。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已经知道是大床房了,还要再确认一遍是不是一张床。
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一种什么心理问这话,对和月蕴溪同床睡这件事,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月蕴溪看了她一眼,红唇轻启:“是不是,不想跟我一张床?”
问得很直接。
鹿呦愣了一下。
“也不是。”鼻子微痒,她挠了挠说,“只是觉得有点不合适。”
惯有的小动作做在话语停顿之间,让人判断不了,是哪句撒了谎。
“你觉得是哪里不合适?”月蕴溪问。
鹿呦动了动唇,却是没出声。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房间分配的结果是大家一起商量出来的。
其他人对此都没异议,大概是有着共识——
邻家姐姐和邻家妹妹睡一间房一张床没什么。
而她的犹豫纠结,让两人的关系跳出了“邻家姐妹”。
让月蕴溪的身份从“姐姐”,转变成了符合她性取向的成年女性。
让没什么,变得有什么了。
短暂的沉默后,月蕴溪轻而慢地呼了口气,不急不缓地解释:“套房的条件最好,肯定是给奶奶们住了,我想你会希望离奶奶近点,就先定下了你睡那间大床房,然后考虑到你的……性取向……”
鹿呦侧头看过去。
月蕴溪眸光从眼尾瞥扫过来,和她轻轻一撞,又低垂到前方的虚空,紧了紧抓握拉杆的手,继续道:
“不方便跟其他同龄人同床。原是想过让弥弥跟你一起,但弥弥睡得晚,又有点闹腾,没法照顾着点奶奶们不说,恐怕还会扰了奶奶们休息。”
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似乎是这样。
鹿呦问:“那你的性取向呢?”
静默一瞬,月蕴溪不答反问:“对你来说,答案是重要的么?”
鹿呦微微一怔,再度陷入了沉默。
午后的日光被过道的窗棂分割成不规则的几何图形,零零散散斑驳了一地,于是走的每一步交错在光影之间,忽明忽暗。
四周男女老少各种交谈声,或卡顿或顺畅的滚轮声,电梯门开合声,交织纠缠成嘈杂的背景音。
让这几秒钟的沉默,在这样的话题下,显得更加微妙。
仿佛一种暧昧的拉扯。
片刻后,看见走在前面的奶奶驻足欣赏其他套房的小院,月蕴溪放慢脚步,温声道:“如果不是很想和我一起的话,等会儿我可以去找钟弥换。”
一如既往的温柔腔调,含带着几分纵容。
隐隐约约又透出两分委屈与无奈。
鹿呦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总这么追问,确实显得她很不想的样子。
“不用,就是我认床,头两天会睡得比较晚,还有……我睡觉特别特别不老实,担心会影响到你的睡眠。”
月蕴溪牵唇笑道:“能不老实成什么样?”
那语气听着,似是不太信两个“特别”的程度。
又像是,无论有多不老实,她都能纵容。
鹿呦说:“会踢被子、滚床单。”
尾音骤然收住。
“滚床单?”月蕴溪重复。
把疑惑轻轻咬出暧昧。
鹿呦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解释:“口误了,是睡成对角线,从左边滚到右边,有时候还会滚到床底下。”
月蕴溪低笑了声:“没事的,我睡相也不怎么样,一起滚。”
鹿呦朝月蕴溪瞥扫了眼。
刚好走到奶奶身旁,奶奶没头没尾听见一句“一起滚”,接茬问:“一起滚什么?”
这话接得奇妙。
不问谁和谁滚哪儿去,而是问一起滚什么。
对应她之前的口误,仿佛在将已经稀薄的暧昧又聚拢起来,捂得浓稠。
鹿呦噎了一下,没吭声,下意识地看向月蕴溪。
月蕴溪刷房卡的动作也是一滞。
在“咔哒”一声响后,她推开房门,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
奶奶没追问,注意力落进了门后的四合小院里,“欸?看着还挺不错的。”
说着,挽住黎璨阿婆的胳膊进去转了一圈。
白墙灰瓦,简洁中带着古朴气韵,庭院中间种了棵石榴树,枝干弯弯曲曲延伸到观景露台,枝叶间稀疏挂着一两颗泛青的石榴。
树后的正房是双人卧室,西面是间玻璃房,带小厨房和洗衣间,东面则是鹿呦她们入住的那间大床房。
“梨子等会儿过来帮她阿婆收拾,你先帮奶奶弄吧,那边交给我就行。”月蕴溪将行李箱推进门问,“有什么要我带过去的么?”
没听到回应,月蕴溪转过身,薄薄的眼皮撩起来,看鹿呦木着脸跟进门,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叫了她一声:“呦呦?”
鹿呦倏然回过神:“怎么了?”
月蕴溪耐心地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鹿呦将搭在左肩头的背包拿下来递了过去。
月蕴溪接过,搭放在自己的行李箱上,似是随口一问:“刚刚在想什么?”
想了挺多,有的没的。
但都不好说。
鹿呦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拉杆。
她其实是想说“没什么”,可话到嘴边,她忽地回忆起几分钟前月蕴溪敷衍奶奶时说了同样的话,于是一开口就成了:“在想……你居然也睡相不好,挺难想象的。”
这算是她那几十秒的胡思乱想里,最没有隐秘意味的一条。
当然只是她的自认为。
这种自认为就像是蝉鸣后短暂的停顿。
不过几秒,就又被调调更高的一声给覆盖。
“不用想象,晚上就能体验到了。”
蝉噪声里,月蕴溪温声细语的调子,被衬得酥软。
“体验”这个词,用得太灵动。
大脑里,“滚床单”三个字还没完全淡退下去,像是又被用羽毛尖又描摹了一遍。
喉咙蓦地有些痒,是类似想抽烟的感觉。
但又不全是。
鹿呦无端呛咳了两声。
蝉叫声此起彼伏地噪在耳边,一声接一声,仿佛在上上下下地拉锯着一根梅雨季后生锈的弦。
“嚯!这小院整挺好啊!就是离得太远,不过也好,清净。”
顺着声望过去,黎璨扶着膝盖站在门口,喘了两口气,张望了一圈,直起身后视线落到鹿呦身上,往外指了一下说,“门口有个自动贩卖机,你要不要去买瓶冰水喝喝?”
话题跳跃太大。
鹿呦扬眉:“嗯?”
黎璨关心说:“我看你耳朵和脸都好红啊,别是中暑了。”
鹿呦:“……”
转眸对上月蕴溪投望过来的视线,本来还没什么感觉,这会儿是真切地感受了燥热。
她闭了闭眼,故作自然地移开目光,推动行李箱道:“吹会儿空调就好了,我先去给奶奶收拾一下。”
“我也去。”黎璨连忙跟上她。
屋里开了空调,进去后,鹿呦转身去关门,低垂的视线顺着木门影子延展到尽头。
从树荫散落的光斑,碎金似的烫在浮动的米白色裙摆上。
直到那片烫金的米白定格住,鹿呦才抬头,隔着一颗枝叶茂密的石榴树,隐约可见那边房敞开的门,扶着门的一截细腻雪肤。
再往上,视线也许撞上了。
也许没有。
半晌,鹿呦轻眨了下眼睛,默默拉上了门。
给奶奶她们铺好一次性床罩、摆放好生活用品、教会怎么使用电器后,间隔没两分钟,陈菲菲她们就像开小火车似的,排着队摸索过来。
进了院门,云竹环顾四周,看向二楼露台嘟哝说:“这边看星星应该还蛮有情调的。”
陈菲菲盯着树上青色的果问:“这石榴能吃么?”
“不能吧,一看就没熟。”简言之认真分析,“肯定是又酸又涩。”
钟弥嚷嚷:“饿死了饿死了,吃什么?”
黎璨刚收拾完,也是又累又饿,“吃什么?”
剩下几人也跟着变成了复读机。
直到听见月蕴溪说提前定了私房菜馆才消停。
鹿呦还想回大床房瞅一眼里面什么样,结果人才走到石榴树下,就被钟弥抱住了手臂。
十三岁的小丫头,人不大,力气不小,直接将她拽停住,边说:“姐姐!走走走,我们去吃好吃的!”
边拉着她往外走。
鹿呦扭头扫了眼。
刚好月蕴溪带上了房门,仅凭一点门缝,完全看不见里面的光景。
鹿呦只好作罢,心想,只能等吃完饭回来再看里面什么布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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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房菜馆离民宿不远,是来西城旅游的游客们必打卡的一家餐馆,不仅是因为菜品卖相好口味妙,更重要的是它的地理位置绝佳。
那里是古城区最繁华的一条长巷,顶空悬了一排油纸伞,下方青石板铺就的道蜿蜒延展,绕了一圈。
起点就是终点,菜馆就坐落两点之间的区域里,所以晚饭后可以顺势沿着街道逛一圈消食。
街道两旁都是些古色古香的小店,有做美食小吃的,烟火袅袅淡淡地缭绕在夜色里;有卖当地特色手工品的,小巧又精致;还有些出售特别创意的……
比如快逛结束时,她们经过的一家店,店名叫“不能说的秘密”,是让顾客进入树洞状的艺术装置里,在信纸上写下自己的秘密,封存进玻璃瓶里,最后投进店里的人造池中。
它们可能会被有缘的陌生人捞起,也可能一辈子都躺在池底。
鹿呦被分到了一张淡黄色的信纸,她看着空白的纸,心道,都不知道写什么。
侧眸看了眼身侧,月蕴溪也低着头,视线落在虚空,神情空白。
鹿呦余光往下一滑,落在她手中浅蓝色的纸上,问:“你想好写什么了么?”
月蕴溪收拢思绪,“嗯”了声。
鹿呦转了转眼:“什么?”
月蕴溪偏头看她。
鹿呦眼睛弯弯的,店内的灯光落进漆黑的瞳底,照亮了几分狡黠。
晃进月蕴溪的眼里,她跟着弯了弯唇,一贯的温柔包容:“皮。”
鹿呦讪笑了笑。
“不能说的秘密,不能告诉你。”月蕴溪柔声道。
特地添加的解释,像有什么在鹿呦心里轻轻挠了一下。
原本只是一时兴起闹着玩,现在是真好奇了。
好奇也没用。
鹿呦只能咽咽喉咙:“……噢。”
等着进树洞的时间又长又无聊,鹿呦又去逗奶奶:“奶奶有什么小秘密?”
奶奶拍了她手一下:“有,也不告诉你哇。”
鹿呦“哼”了声,戳了戳奶奶手里的粉色信纸说:“不告诉就不告诉,下回我自己来,把你的粉色小秘密给捞上来。”
奶奶笑说:“行,你就来捞吧,指不定捞上来的是一堆笑话呐。”
“笑话?”
奶奶指了指水池那边的规则牌,让她去看。
鹿呦挪步过去,看完,不由“啧”了一声。
开店的终究是商人,打捞一次二十块钱,池里不仅有陌生人的秘密,还有店家自己乱塞的笑话。
还在看着,有人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鹿呦顺着声望过去,见钟弥从小包里拿出了手机。
接通后,一开口便是软糯的一声:“妈妈~”
钟弥很兴奋地和对面的人分享:“我跟姐姐一起出来玩咯!……嗯嗯!晚上喝了鸡汤!吃了红烧肉!姐姐吃瘦瘦我吃肥肉肉嘿嘿~……现在在一个树洞店里呢,就是写秘密的一家店,姐姐……”
话音一顿,钟弥往她这里快速瞟了一眼,而后往店外走了走,逐渐听不清。
鹿呦垂下眼,不自觉地捏紧了纸。
直到店家让她和月蕴溪分别进入一左一右两个树洞。
进了树洞,鹿呦坐在木桩上发了会儿呆,才拿起笔在纸上慢吞吞地写下字。
之后,将纸卷进漂流瓶,投进墙上的小洞。
推门出去,不见月蕴溪的身影,问了云竹才知道还在树洞里没出来。
云竹调侃:“老月这个秘密可真大啊~写这么久……这丫是搁里面对空气表白呢吧!”
话音刚落。
“噗通”一声,漂流瓶从蜿蜒的树枝管道里滑下,落入水中。
鹿呦盯着那片一圈一圈泛开的涟漪,仿佛还能感受到刚刚那一瞬,心尖的一跳。
第28章 妻管严
锁扣被拨动的细微声响穿过鼎沸的人声,拂过耳畔,鹿呦耳朵微动了一下,视线从逐渐平静池面移挪过去。
刻画了树干纹理的门被推开,月蕴溪从里面走出来,抬手撩了下垂荡在颊边的碎发。
弯弯卷卷的乌发,波浪一般,漾在细白的指间。
鹿呦又想起刚刚被漂流瓶掀起的波纹,以及在那之前云竹说的话。
下一个是云竹,她攥着自己那张和月蕴溪同色的信纸,边走过去边感叹:“写了什么惊天大秘密,花这么长时间。”
鹿呦以为月蕴溪会用回答她的话去回云竹。
然而却是看见月蕴溪忽而抬了眼。
眸光如这夏夜里的风,裹着难以察觉的闷热重量,拂过她的面颊,而又轻飘飘地浮在虚空。
随即,抬起手看了眼腕表,嘟哝说:“有很长时间么?”
仿佛那一眼只是不经意地扫过而已。
“有!”云竹拖腔带调地揶揄,“还以为你在里面写了封~表白信呢。”
鹿呦正要搀着奶奶去对面看人套大鹅,闻言,脚步顿滞了一下,下意识地扭头朝月蕴溪看了眼。
白炽的灯光下,月蕴溪神色如常,与她对的目光也似是平和,不咸不淡地回说:“喔。”
显然是为了截住云竹开玩笑的势头。
可这一个“喔”字落入鹿呦耳中,某一根神经就像申达针过紧的琴键被轻慢地压下去,许久都回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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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一众人去套大鹅,鹿呦不在状态,圈丢下去别说是缩头鹅,连鹅毛都没碰到。
听见奶奶和阿婆打着呵欠小声讨论说到时间就想睡觉。
鹿呦便把剩下的圈都给了钟弥,叫上黎璨,对其他人打招呼:“奶奶和阿婆有点困了,我跟梨子先带她们回去,你们继续玩。”
“我跟你、们一起。”月蕴溪语气平淡地说。
中间的停顿,是她把圈也递交给了钟弥。
却是又让鹿呦心底无端地一惊。
月蕴溪望住她:“走吧。”
鹿呦敛了心神,“嗯”了一声。
回去的路上,奶奶和阿婆手挽手走在前面,鹿呦她们并排走在后面。
脚下三道影子被沿途路灯洒落的灯光拉得很长,彼此之间隔着一小段的距离,随着人的忽近忽远,时短时长。
鹿呦低眸看着,想起以前陶芯常常叫上她拉着月蕴溪一起出去玩的场景。
也是这样,三道影子并行。
有时候一条路只能两个人过,没与陶芯说话的那个就会自觉落在后面。
有一回要穿过一条很长很挤的巷子,也是巧了,她与月蕴溪同时放慢了脚步,于是两人并肩走了一路。
当时聊了什么都忘了,只依稀记得,陶芯飞快得走在前面,抱怨巷子长得看不见尽头。
还记得,那是个冬日的傍晚,巷子两侧停满了摊贩的小车,或蒸煮或烧烤着什么,袅袅的白色烟雾在暮色里晕开。
她俩落在后面,慢吞吞地行走在人间烟火气中。
“话说,”黎璨忽然想到问,“自由活动的那两天,你们想好怎么过了嘛?”
“没呢,大概率在屋里窝着吧。”鹿呦笑说,“蕴溪姐姐给两天自由活动的安排,真是太对i人胃口了。”
“哈哈哈,之之也这么说,还说到时候就不认床了,她要睡到天昏地暗,给自己充充电。”黎璨勾着头问,“月老师呢?不会也准备睡过去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黎璨只是随口一问,鹿呦却是想到她们那间只有一张床的大床房,脑海里又浮现出“滚床单”三个大字。
事实证明,“走路不看道,注定要跌倒”的老话说得一点不假。
分神的时候在下台阶,鹿呦一脚踩空,刚好又有几个小孩跑跳着经过,其中胖乎乎的一个,也不看路,直直地朝她撞了过来。
那个瞬间,她只感到落到地面的左脚一崴,卸下了她大半的力气。
等反应过来,人已经摔坐在了凉冰冰的台阶上,火辣辣的疼从两处往上蹿。
分不清是脚踝更疼,还是屁股更疼。
只知道痛感加倍,鹿呦倒抽了两口气,眼里顿时蓄满了泪。
手忙脚乱,潜意识地用左手捂住发疼的脚踝,又想揉摔疼的腚,又觉得实在丢人,想站起来,偏又使不上力气,只好用右手捂了脸。
周围乱糟糟的,奶奶和阿婆焦急地问着什么;黎璨严肃地说些什么;小胖墩嚎啕大哭地抽噎着什么……
那些内容都像是被隔绝在了一层薄膜外,她一句都听不清,只在耳朵里一阵嗡嗡的鸣响中,捕捉到月蕴溪的声线。
像拧到极致的弦。
“摔到哪儿了?”
鹿呦疼得厉害,说不出话,摆了摆手。
面前笼下一片阴影,她抬头,看月蕴溪板着脸蹲在了面前,用手机灯照向她捂着的脚踝。
借着那点淡白的光亮,鹿呦也垂首看过去,泪眼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但能感觉到刚刚那股冲劲很大的痛感已经褪下去了很多,于是她表示:“没事,就是扭到了,回头买个药膏揉揉应该就……”
尾音一顿,因为忽然感到脚踝处一凉,是月蕴溪的手轻轻触碰了上去。
鹿呦眨了两下眼睛。
在稍微清晰了些的视线里,看见月蕴溪白皙细长的手指虚握着她泛红微凸的踝骨。
这幅画面着实有点微妙,她不自主地将脚往后一缩。
“……是弄痛你了么?”月蕴溪柔声问。
一瞬间,好几双眼睛看过来,有自己人紧张的眼神,还有过路人好奇打量的眼神。
鹿呦被盯得脸都快烧起来,连忙表态:“没有,我感觉已经好很多了,那什么,回去再说吧。”
“我看着是有点肿。”月蕴溪起身安排说,“梨子带奶奶们先回去,我带你去附近医院看看。”
奶奶和阿婆附和:“这得去看看,别是骨折了。”
月蕴溪原本是想伸手想拽鹿呦起来的,闻言,挪步到了她身侧,直接弯腰下去,用整个身体给她借力。
将手搭在月蕴溪肩上的同时,鹿呦感受到月蕴溪的手扶住了她的腰,不由一僵。
“怎么了?”月蕴溪关心道,“还能站起来么?”
鹿呦暂且收了心绪,“没事,能。”
“这小孩家姐姐就在社区医院工作,说是医院就在这附近,让他带路吧。”黎璨戳戳小胖墩说,“快,将功补过去。”
小胖墩擦着眼泪,一抽一抽地说:“我带你们过去,你们,要帮我在姐姐面前求情哦,不然,我会被打屁股开花的。”
鹿呦没忍住笑出了声,调侃说:“这就是血脉压制么?”
“别乐呵了,上来,我背你过去。”月蕴溪将一头长发扎了起来。
鹿呦微讶地轻“啊”了声。
虽然月蕴溪长期锻炼身体,虽然她从分手后一直在掉称,被陈菲菲说都有形销骨立的趋势。
但总归,背人是个力气活,她不好意思这么麻烦月蕴溪,果断拒绝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的。”
“万一用力过度加重伤势,或者再摔了,怎么办?”
一如往常的温声细语,仿佛哄着闹别扭的小孩似的语气。
让人反驳不了的内容。
鹿呦只好妥协,先对黎璨说了句麻烦她帮忙照看奶奶了,而后趴到月蕴溪的背上,手支在她肩头,撑起上半身,微微拉开了点距离。
“麻烦蕴溪姐姐了。”
月蕴溪似是没听到,没回应她。
小胖墩蹦哒到前面,带她们拐向了另一条路,学着鹿呦先前的语气说:“这就是血脉压制么?~”
背上的人轻咳了一声,显然是被这句反弹回来的调侃噎到了,月蕴溪无声勾了勾唇。
鹿呦:“我们可没有血脉。”
小胖墩:“那你叫她姐姐。”
鹿呦张了张口,她应该对小胖墩解释一句,因为是邻家姐姐所以叫姐姐。
可也不知道是疼懵了,还是隔着薄薄的布料感受体温交换的过程太不自在了,竟是一时没想起来这话。
尤其是,小胖墩那句话的话音落下后,她还清晰地感觉到,身下的人脚步停顿了半步。
像是,也突然发觉了,她这一整天,就叫了这么一次姐姐。
小孩子不像大人会点到即止,得不到回复,小胖墩就又追问了一遍。
鹿呦才想起来解释说:“不是只有有血脉的才能叫姐姐哦。”
“可是,没有血脉叫姐姐的话,被叫的人会不高兴的,我姐姐就是,上次有个漂亮姐姐很甜很甜地叫她姐姐,她说人家茶里茶气。”小胖墩挠挠脸,不解地问,“对了,茶里茶气是什么意思呀?”
鹿呦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就听月蕴溪温声说:“我们也不清楚,你可以问问你姐姐。”
鹿呦挑了挑眉,对月蕴溪比了个大拇指。
月蕴溪气音笑了声。
缭绕着钻进耳朵,鹿呦一手箍着她脖子,一手揉了揉耳朵。
月蕴溪被带得往后仰了一下头,随即侧过去看她在干嘛,刚好鹿呦把手放回去。
柔软的唇瓣摩挲到小臂。
鹿呦整个人僵住,月蕴溪也停了下来。
气氛在溽热的空气里无声发酵。
直到小胖墩扭头问:“是背不动了么?”
“没有。”月蕴溪继续往前走,顺势将她往上颠了颠。
鹿呦只觉得心脏也跟着被颠了两下。
她俩都没说话,全靠小胖墩絮叨缓和凝固的氛围。
鹿呦强迫自己忽略刚刚的意外,倒带往前又回味了一遍小胖说姐姐不爱被叫姐姐的事,想到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
背上的抖动虽然轻微,但明显。月蕴溪问:“笑什么?”
鹿呦压低声说:“百合圈人均恋姐,姐姐这个称呼都是对对方的至高尊崇,但有些直女就会觉得,没差几岁还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姐姐,在故意强调年龄差,就突然觉得这个区别挺有意思的。”
“人均恋姐。”月蕴溪沉吟。
“嗯,姐姐经济独立,人生阅历丰富,情绪稳定,心智成熟,能跟你谈情说爱,还能教你做事做人。”鹿呦啧声说,“姐姐就是食物链顶端。”
“那你呢?”月蕴溪低轻问,“你喜欢姐姐么?”
鹿呦一怔。
陶芯比她小几个月,无论是心智还是情绪,各方面都跟“姐姐”这个词是一点边都不沾的。
前面例子明晃晃摆在那,按理来说,月蕴溪不该这么问的。
“还是……只喜欢妹妹?”月蕴溪又问。
不知是不是错觉,声音比之前更轻。
前面小胖墩咕咕哝哝地吐槽着亲姐,两侧树丛里蝉虫鸣叫此起彼伏,月蕴溪这声问句落在其中,显得有那么一点飘渺。
“我,都还行吧,看化学反应。”鹿呦关心问,“累不累?”
顺便岔开了话题。
“还好。”月蕴溪偏了偏头,看被灯光拉扯到侧边的影子。
鹿呦一直用手撑着她的背,微微拉开着距离。
所以那道影子看上去,就像是昂长了脖子的长颈鹿。
默了默,她补充:“如果后面的小长颈鹿,脖子别昂那么高的话,可能会更轻松一点吧。”
小长颈鹿:“……哦。”
过了一会儿,月蕴溪便感觉到那股若即若离的温热,轻轻软软地贴上了后背。
让她想起某次出门遇到的小比熊,在她喂了两三次食后,就柔软地趴靠在她脚背上。
出国前,她告诉陶芯小比熊的藏身地,后来,那只小狗被养在了背上人的家。
是她先发现的小狗。
住进了她喜欢的人家里。
即便过程兜兜转转,即便对方不知道,是不是也可以当做是个好预告——
她也可以住进对方的心里呢?
鹿呦低声问她:“这样会轻松点么?”
潮热的呼吸,似有若无地拂过后颈。
月蕴溪兜着两条细腿的手,蜷了蜷,捻过薄汗微湿的指腹,低“嗯”了声。
两侧树影丛丛,脚下的石板路铺得不算平整。闷热的天气,隔着两层布料相贴的肌理,都沁出了最讨厌的汗。
可她却在想,这条路走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临到医院门口,小胖墩指着那处亮灯的建筑物说:“到啦!”
见那边人来人往进进出出,鹿呦昂起脖子说:“放我下来吧。”
“不行呢,等检查完再说。”月蕴溪轻声细语地拒绝了她。
有种话都陷入柔软的棉花里,一点作用都没有的感觉。
人在对方手里,自己想下可没用,还得对方放手。
鹿呦沉缓地呼吸,放弃挣扎。
小胖墩看她蔫巴地伏趴下去,捂着嘴咯咯咯地笑,说道:“没有血缘,就不叫血脉压制,那你这叫什么?妻管严嘛?”
“……”
鹿呦装聋作哑没吭声,心道:童言无忌。
却是忽略不了,月蕴溪一瞬僵直的脊背。
第29章 情趣
小胖墩欢快地先跑进了医院。
于是这一截的路上只剩下她俩,路灯洒下橘子汁,淋在伸长的花枝上,枝叶轻颤。月蕴溪偏头避开,忽然感觉到身后人温热的呼吸吻在耳骨上。
“给点面子,放我下来呗。”鹿呦下巴抵在她肩头,软声商量说,“我脸皮薄,受不住陌生人的注目礼的,太社死了。”
也许是不属于自己的体温烘得人心猿意马,又或者是光与影交融得太暧昧。她忽然鬼使神差地说:“那时候脸皮不是挺厚的么?”
“那时候?”鹿呦纳闷问道,“哪个时候?”
这会儿走到了医院门口,月蕴溪将她放了下来,垂眸喘了会儿气,声低喑哑:“和所有人交代恋情的时候。”
那么勇敢,那么耀眼。
耀眼到……她不敢多看一眼。
鹿呦正单脚往前跳,闻声,心下一惊,蹦哒着转过身,一时没控制好平衡,晃了两下,本能地捞住月蕴溪胳膊,往她身上靠了过去。
心跳又快又乱。
分不清是因为这一下没站稳,还是因为正面离月蕴溪太近。
“慢点。”月蕴溪扶住她,轻蹙了蹙眉头,很怕她再摔了。
稍缓了些,鹿呦踮着脚一瘸一拐地挪步月蕴溪侧面,“那不一样,跌跤丢人,谈恋爱不丢人。”
过了一会儿,月蕴溪“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进了医院大厅,左侧立着两台自助机,都有人在操作,小胖墩站在靠外的那台机子后面,朝她们招手,扯着嗓子喊道:“妻管严姐姐,在这里挂号哦!”
鹿呦:“……”
走过去后,鹿呦没好气地捏了捏小胖墩肉乎乎的脸,纠正道:“不要乱用词呀,妻管严是夫妻之间才可以用的,懂不懂?”
“懂懂懂。”小胖墩被揉搓着脸,变着音调问,“那你们这样的叫什么呢?”
“emm……就叫听话。”鹿呦放过他的脸,手搭放在他肩上,把他当小胖拐杖时说,“就像你听你姐姐的话一样。”
“可她又不是你姐姐,你们又没血缘的,你为什么还要听她的话呢?”
“没有血缘也可以是姐姐。你不也叫我们姐姐了么,姐姐说话有道理就是要听的。”
“噢,我知道了,她比你大。”小胖墩思维很跳跃地问,“那她喜欢你叫她姐姐么?”
鹿呦一愣。
从小叫到大的称呼,是尊敬,也是习惯,她从未想过月蕴溪喜不喜欢被这么称呼。
可……会是不喜欢的么?
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呢?
也不知道怎么的,很简单的问题,她没回答,而是下意识地瞥眼看向身侧。
月蕴溪攥着手机,正低头盯着屏幕,仿佛没注意他们的对话。
透过屏幕,隐约可见“扭伤脚挂什么科”的词条。
前面的人离开,月蕴溪挪步到机子前,按了两下屏幕,冲她伸手说:“身份证给我。”
“噢,好。”鹿呦回过神,从包里拿出身份证递过去。
反应过来可以问本人,小胖墩扭过头问月蕴溪:“你喜欢被她叫姐姐吗?”
月蕴溪手指一顿,垂着的视线定格在身份证的照片上。
那是二十岁的鹿呦,肤色很白,眼眸深黑明亮,鼻梁高挺,撑出一片清冷倔强感,红唇又轻抿出一丝娇。
比起现在,英朗感稍淡,显得更清纯些。
“要分情况的。”月蕴溪抽走了身份证,指尖剐蹭过鹿呦的指节。
鹿呦蜷了蜷手指,垂放到身后,不自觉地开始捻左小拇指。
她望了小胖墩一眼。
这回小屁孩没再童言无忌、刨根问底,注意力都挪到了自助机上。
他踮着脚看月蕴溪选科室,提醒说:“先挂那个骨科,然后还要再挂一个运动医学科哦,我上回就崴了脚,骨头没事,但那个什么带坏了。”
“是韧带么?”月蕴溪确认道。
小胖墩点头:“嗯嗯,我姐姐就是看那个的。”
月蕴溪温温柔柔地应道:“谢谢你呀,不然真的不知道还要检查这个呢。”
小胖墩挺着小肚子,很骄傲地:“不客气!”
拿了挂号条,月蕴溪把她的身份证收进了自己包里说:“身份证先放我这吧,免得等会儿再问你要。”
有那么一瞬间,鹿呦差点就要问“怎么个分法”了,像是出于一种潜意识地回避,话徘徊在嘴边,迟迟说不出口。
而无意瞥见屏幕上搜索科室的画面,对应月蕴溪柔声哄小孩*的话,让她觉得答案无非两种。
一种,趋向暧昧。
一种,敷衍哄她。
默了片刻,鹿呦松开转着尾戒的手,动了动嘴唇,终究只是回说:“噢,好。”
ˉ
在月蕴溪的陪同下,鹿呦进了门诊室,医生也像月蕴溪之前那样,握着她脚踝检查了一番。
一样的画面落在眼底,鹿呦却没再觉得微妙。
之后不仅查了脚踝,还顺带看了受难的屁股。
确认没骨折也没损伤韧带,小胖墩的医生姐姐给开了内服的消炎和化瘀止痛的药,又给配了一支外涂的消肿药膏,边打单边说:“这个也能涂屁股哈。”
“……”
鹿呦摸着后颈,把头往下埋了点,因为热,长发被她盘成了丸子头,露出的一截脖颈泛了一层绯色。
手背皮肤白,衬托下,更是醒目。
医生瞥了她一眼,好笑道:“这就不好意思啦,晚上让你姐姐给你涂药可怎么办?”
不说还好,一说,鹿呦头低得更厉害,那片血色更显浓郁,咕哝说:“我自己可以涂。”
“自己涂脚踝倒是可以,涂后面哪能看得见。都是女生,有啥不好意思的,是吧?”
一扭头,医生才发现另一个也半斤八两,表面看着倒是淡定,就是那耳朵,通红!
医生咂摸,这难道是美女的共性?
鹿呦心想,这医生姐姐和小胖真不愧是一家人。
拿了药单,连忙一蹦一跳地退了出去,生怕多呆一秒,对方再吐出些什么让人脚趾抠地的调侃出来。
从诊室出来,月蕴溪扶着她到一楼休息区坐下,从她手里拿了药单说:“坐这等我。”
鹿呦便坐在蓝色塑料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攥着左小拇指,看月蕴溪先去左边的自助机上缴了费用,然后拿小票走到右侧取了药,之后拐去了前面的小超市。
“喏,给你,这是我姐姐的微信。”小胖墩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爬坐到她旁边,递了一张写了微信号的纸说,“我刚跟姐姐老实交代了,她说给你报销医药费。”
鹿呦收了纸条,打算加好友说清楚,不准备要这个医药费,“跟你关系不大,是我自己也走神了才摔倒的。”
“那你要跟我姐姐说哦,跟我关系不大。”
鹿呦失笑应好。
小胖墩问:“你为什么走神?”
鹿呦抿了抿唇:“忘了。”
“好吧,你们大人记性可真不好。”小胖墩视线落到她折着纸条的手上,定格在微翘起的小拇指,指了一下尾戒下隐约露出的红痕,“你这里是怎么啦?”
鹿呦顺着看过去,眼睫轻轻一颤,低声说:“受伤了。”
小胖墩小心翼翼戳了一下,仿佛能感受到巨大痛意似的,缩起脖子满脸痛苦神态地“嘶”了一声。
鹿呦勾唇笑了笑。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鼻腔,余光瞥见月蕴溪拎着购物袋从小超市出来,忽地一怔。
恍惚想起那年断指住在医院里,也是类似的场景,陶芯陪在她身旁,竭尽全力地哄她开心。
而月蕴溪,在忙前忙后地帮她挂号、缴费、准备住院的东西、安排护工阿姨照看、报警录口供、帮她给老师请假……几乎没怎么停歇过。
所以,在那段记忆里,属于月蕴溪的身影出现的次数很少。
少到,她差点就忘记了。
这记性,可真不好……
见月蕴溪走过来,小胖墩挥挥手就离开了。
月蕴溪对她说:“我买了冰袋和绷带,回去以后冰敷一敷,再用绷带包扎一下,肿胀感会减轻一点。药我看了,两盒消炎药是一天两次、一次一粒,三盒散瘀的药,一天三次、一次三片,外涂的药膏是早晚各涂一次。”
心底莫名涌出一种涩然的感觉,压制不住,不断往上蔓延的,堵在喉咙。
片刻后,鹿呦才挤出声说:“谢谢。”
月蕴溪张了张口。
“我知道,不用对你这么客气嘛。”鹿呦提前打断她,勾住她小臂站起来,“就是想说了。”
半晌,月蕴溪说:“那把自由活动的那两天中的第一天,腾出来给我吧。”
鹿呦愣了一下。
不会真要一起窝在屋里睡过去吧?
“你有想好怎么安排么?”她问。
月蕴溪“嗯”声说:“暂时不能告诉你,到时候跟我走就好。”
抓住重点“走”字,鹿呦松了口气,爽快应了下来。
只要不是躺在一张床上睡过去就行,她想。
二十分钟后,两人慢慢悠悠晃回到了小四合院。
进了屋,鹿呦被月蕴溪放坐到化妆桌的椅子上,拖了个板凳来给她翘脚,用毛巾裹着冰袋递给她冰敷,而后将袋子里的绷带和药挨个拿出来。
期间,鹿呦视线一直落在前方的大床上。
说是大床,其实一点都不大,只够睡三个人的宽度,两边都挨着墙,只能从床尾爬到床上去。
倒是不用担心睡相差滚到床下去了。
浴巾被折叠成了交颈天鹅的形状放置在白色被套上,还撒了红色的玫瑰花瓣。
鹿呦盯着那一摞玫瑰花瓣,仿佛看到二十分钟前自己那个天真的想法也碎成了一瓣又一瓣。
她无声嘀咕了句:可真有情趣。
紧接着便听月蕴溪问:“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闻言,她环顾了一周,头扭向身后,目光穿过透明玻璃门,飞快地扫过里面的地垫、花洒、置物架、正对着玻璃的浴缸……眼睛越睁越大,越大视线越清晰。
不是,这怎么还有个更情趣的?!
第30章 白得晃眼
室内的空调停止运作了一段时间,像同时按下了暂停键,鹿呦维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看着那三面都是玻璃的浴室,只觉得有股燥热在从里往外渗透。
半晌,外面不知那棵树上的蝉鸣了声,裹在低频的蛙叫中,调子显得很高。
空调的扇叶跟着转动起来,发出细微的声响。
鹿呦耳朵动了动,转回身,一时没出声。
这种一点私密感都没有的浴室,不管谁先洗,都挺尴尬的。
“你先吧,我怕我洗了以后地太湿你更不方便。”月蕴溪说完,看了眼她翘放在在凳子上的左腿,“你一个人好洗么?”
鹿呦没多想,直接回道:“好洗啊。”
虽然身残,但是志坚。
月蕴溪一脸不放心地盯着她看:“别逞强,不好洗的话……我可以帮你。”
裹着冰袋的毛巾贴着脚踝停滞了片刻,冷冰冰的潮湿覆盖皮肤上残留的热意。
被冻了一下,鹿呦从发怔的状态中抽离出来,移开冰袋,低声道:“不用,我一个人OK的。”
月蕴溪想了想说:“那有问题叫我。”
鹿呦点头“嗯”了一声,撑着从座椅站起身,商量道:“我想先去看看奶奶。”
回来的路上,有收到黎璨的微信,说奶奶和阿婆已经洗过澡躺床上了。进院子的时候,看奶奶住的那间屋子确实也是黑灯瞎火的,但月蕴溪关房门瞬间,她余光瞥见隔壁的窗户,有看到小夜灯的光隐隐约约地透出来。
月蕴溪走过去,正准备扶她。
“咚咚咚”的敲门声先落响在了屋内。
紧接着,奶奶沧桑沙哑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哟哟啊。”
“欸!”
鹿呦应了声,想单脚跳过去给奶奶开门,一步还没迈出去,就被月蕴溪一把按坐回到了椅子上。
“坐着,我去开门。”
“……喔。”
月蕴溪去开了门。
奶奶捧着鼓鼓囊囊的帆布往里走,瞥了眼鹿呦的脚踝,问月蕴溪说:“检查结果怎么样?”
鹿呦忽闪了两下眼睫,有点理解为什么月蕴溪会那么不放心她一个人洗澡了。
连亲奶奶对她的信任度都不高,明明她本人就在这坐着,却是逮着月蕴溪问她的情况。
“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扭伤肿胀,医生给配了消炎消肿的药。”月蕴溪说,“得养一段时间。”
“那后面还能跟着我们出去玩么?”奶奶问。
“能的吧?”鹿呦坐直身体。
月蕴溪瞥了她一眼,笑说:“可以的,少走路就行,我们要去的景区里都有车出租的。”
屋里没可以坐的椅子了,月蕴溪引着奶奶到床尾坐下,顺便势将被子上的红色玫瑰花瓣挨个收拾起来。
奶奶挑眉笑看着,伸手捞了一瓣玫瑰捏在指间,调侃道:“这是给小情侣住的房吧,还搞这些。”
瞥见到月蕴溪手停了一下,鹿呦感觉那股子勉强退下去的热似乎又腾升了起来,赶忙岔开了话题:“你这包里是什么啊?”
“哦,是给你们做的胸针嘛,今天在院里忘记分发了,本来准备给梨子带去那边发,又给忘了,人老了,这记性是越来越不好了。”奶奶把那瓣玫瑰放在身边,拿了包装好的胸针出来,递给她说,“还是放你这儿,回头你送给她们。”
鹿呦将要伸手去接,嫩藕似的素白胳膊横在了她面前,干净细长的手先她一步从奶奶那里接过了胸针盒。
“给我吧。”月蕴溪说,“明天我带给她们。”
“这个竹子的是给云竹的。”奶奶边递边叮嘱。
已经提前了解过,但月蕴溪没打断奶奶,耐心听她介绍着,先将胸针先放在了办公桌上,找了个袋子重新装起来。
“这两个都是给你的。”奶奶从布包里拿出最后两盒。
鹿呦和月蕴溪同时看过去。
奶奶一手拿了一盒。
左边方方正正,透明塑封里的月桂胸针,镶嵌了金色小珠子做花蕊,叶子打了弯抹了金粉,做得很精致。
右边是个长盒,里面躺着的是月桂发簪,桂叶笔直,桂花颜色也偏橘,相对而言,粗糙一些。
一看就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这是我缠的。”奶奶先抬了抬左手,又抬起右手道,“这是——”
“不是!怎么把我我这个残次品也带过来了……”鹿呦从椅子上跳起来,脚踝一痛,又跌坐了回去。
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盒子都被月蕴溪接到了手中。
“你慢点。”月蕴溪蹙眉望向她。
“就是,急什么!”奶奶附和,“小心再摔了。”
“不是说扔了的嘛,那么丑。”鹿呦嘟哝。
也不知道什么心理,不想把她做得这么粗糙的玩意儿送给月蕴溪。
“还行啊,扔了多可惜,刚好有个木簪子,我就缠上去了嘛,看着还不错呢,是吧蕴溪?”
月蕴溪捏紧了长盒,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嗯”,稍顿了一下,说:“挺好看的,就是可惜,之前呦呦教我盘发,几次都没学会。”
“没事,这不人刚好在这嘛,脚伤了手还好着呢,就使唤她帮你盘好了。”
鹿呦歪了歪头,微微瞪大眼睛。
呆怔的模样有点像不太能理解人说话的小狗。
奶奶又拍拍月蕴溪的胳膊说:“一遍不会就让她多教几遍。”
“好。”
月蕴溪温软的话音里,敛着清浅的笑意。
鹿呦眸光转到眼尾瞥扫向她,只见弯卷的碎发风情地晃漾在她颊边,看不太分明神情。
气质里的柔软感,似乎重了些。
将玫瑰花瓣收进布包里,奶奶睨了鹿呦一眼,“这什么表情呀,你得好好感谢人家蕴溪将你背去医院呢。看你下次还走路不看路不。”
鹿呦摆正头,收了点表情说:“……看看看,您快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去玩呢。”
“好,你们也早点洗洗睡。”奶奶起了身。
“我送您。”
月蕴溪用手机打了光送奶奶去到那边屋。
临进门,奶奶脚步顿滞住,不好意思地对月蕴溪说:“从小没妈妈陪在身边的丫头,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要麻烦你这两天稍微照看着点了。”
静默一瞬,月蕴溪温声回应道:“奶奶放心,快去睡吧。”
等奶奶进了屋,看着小夜灯亮起又灭下去,她才转身往回走。
彼时,鹿呦正单脚蹦跳跳到化妆桌旁,从挂衣架上取下自己的背包,拉开拉链,先拿了睡衣。
再从包里拿出内衣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打开。
鹿呦下意识地侧身看过去。
视线相撞一瞬,月蕴溪的眸光往下飘了点,眉梢轻微地扬起。
鹿呦顺着着她的目光,垂眸。
僵在半空的手蜷成了鸡爪状,手里正提溜着一条黑色。
鹿呦立马将内衣裹进了睡衣里,螃蟹似的挪步到浴室门口。
空调冷风扑撒在身上,她却仿佛是站在烈日下,被炙热的视线看得无所遁形,整个人燥得不行。
也真是奇怪,上学的时候一宿舍都是女生,她拿内衣去洗澡都没觉得这么羞耻过。
可能是因为知道月蕴溪的性取向,感觉就与面对直女是不一样的。
“准备洗澡了么?”月蕴溪反手关了门。
怎么把门关上了?
不是应该出去么?
鹿呦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支支吾吾地开口:“嗯……那个……”
月蕴溪抬眸望住她。
鹿呦挪开视线:“你可不可以,在外面等?”
月蕴溪盯她看了一会儿,扫了眼她身后的玻璃门,低垂下长睫,敛了眼眸,“好,我就在浴室外面,有不方便的随时叫我。”
声如古井无波,仿若一点私心都没带的应下一个请求。 ???
鹿呦张了张口,想说不是浴室外面,转眸却是瞥见到化妆镜中自己的脸,神态无助又无措。
“……”
难怪月蕴溪会误会。
见她没有进淋浴间,也没吭声再说什么,月蕴溪颤了颤眼睫,问:“还是……需要我帮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的。”鹿呦舔了舔发干的唇,一鼓作气道,“你那什么,能不能出去等我?”
月蕴溪顺着她的手往大门看了眼,回过头,眸光掠过她血色晕得绯红的脖颈,默了片刻,才扭身走到办公桌前,背对着她说:“我还是在这等吧,万一有什么,你叫一声我也能听见,放心,除非你明确出声叫我帮忙,我不会回头偷看你的。”
最后那句带了点玩笑话的腔调,让人一时无力反驳。
鹿呦抿了抿唇,还是想再说些什么。
却见月蕴溪已经坐下了,拿了矿泉水瓶和平板,点开了影视App,挑选影片的手停住,头也不回地提醒她说:“水温别太高。”
再僵持也不会改变什么,鹿呦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往淋浴间里走。
“不要在里面呆太久。”月蕴溪又柔声提醒道,“脚踝会受不了的。”
也没有回过头看她一眼。
鹿呦含糊“嗯”了声,心道,脚受不受得了不知道,呆太久的话,她肯定会受不了的。
缓慢地做了个深呼吸,她才咬牙将衣服全脱了,抱着胸,边拿眼觑看外面,边调水温。
水声潺潺淌在耳畔。
月蕴溪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半晌,又喝了一口。
平板停留在挑选影片的界面上,迟迟都没被滑动一下,片刻后,熄屏陷入一片漆黑的暗色里,倒映出对面的光景,勾勒出曲线轮廓。
“啪——”的一声。
被倒扣在了桌面上。
月蕴溪手捏着平板边缘,指尖蜷了又蜷,缓慢松开,打开手机,点进了听歌软件。
浴室里,鹿呦洗得飞快,恨不能几分钟就搞定,可偏偏出门一趟出了不少汗,做不到含糊。
只能时不时透过玻璃瞥一眼外面的月蕴溪。
时刻关注着另一个的背影洗澡。
这种事鹿呦从来没有经历过,水温没多高,都熏蒸得她面红耳赤。
不知在心里埋汰了多少句浴室玻璃门的设计。
直到在水声中捕捉到大提琴曲,轻快的琶音描摹出一个幽静的深夜被皎洁的银色月光穿透的画面。
是德彪西的月光。
鹿呦恍惚了一瞬。
忍不住向外看,目光停留的时间比之前都长,视线里,月蕴溪骨节分明的手,缓慢地摩挲过光滑的矿泉水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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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蕴溪的手忽而一顿。
薄透的瓶身,似乎瘪了一点。
鹿呦看在眼里,才稍稍放松下来的神经莫名一紧。
她慌忙低下头,看脚下蜿蜒的水流,深深地闭了闭眼。
时间在重新响起的月光曲与温热的水里,以一种别扭的姿态缓慢流逝。
煎熬洗完,穿好了衣服,鹿呦缓缓吁了口气,有种从禁锢束缚中解脱的感觉。
但这感觉没能维持太久。
因为她发现,比起自己洗澡时刻注意月蕴溪会不会回头看。在外面听着哗啦啦的水声,克制自己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能抬头望向那扇玻璃,还要折磨人。
尤其是,拿吹风机吹头的时候,通过化妆镜,她不小心瞥到一幕。
米白色的长裙一寸一寸,从嫩藕般的肩臂挣脱,抚过瘦薄的脊背,淌过腰窝与柔腻,越过细长,滑落到脚边。
白得晃眼。
白到,仿佛能把人本能的欲望都激出来。
鹿呦眼睫轻颤下去,将毛巾搭在头上遮住眼睛,又将吹风机调大了一档。
潮湿的头发往下滴着水,洇进了另一双眼睛里。
那双眼睛低垂的视线里,指尖与水流缓缓游走在马甲线上。
将时间划拉得漫长。
心不在焉地吹干了头发,鹿呦听见了拉门声,吐了口气,关了吹风机,扯下头上的毛巾,起身准备赶紧回床上睡觉。
睡着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转了身,却见月蕴溪光着两腿大白腿站在浴室门旁,正低垂着头系睡衣的扣子。
系到中段,雪白的弧度在微微敞开衣领下隐约可见。
外面聒噪的蝉鸣与蛙叫和着淋浴间里还在流淌的水流声,奏成交响曲,漫在耳边,把心跳吊得乱七八糟。
鹿呦立即把头偏到了一旁,一瘸一拐地走到床尾。
“药涂了么?”月蕴溪柔着嗓子问她。
鹿呦爬床的动作一顿,“……还没有。”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