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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跟我走就好


    同样的话,从月蕴溪口中出来,仿佛被赋予了另一层含义。


    鹿呦的呼吸就像随着已然飞远的鸟,羽翼轻扇间,骤然浮起。


    偏首看过去,正是华灯初上时,稀薄的昏黄光晕与铅灰的夜色碰撞出明暗,月蕴溪就站在那道分割线里。


    眉眼被描摹得更加秾丽,尤显神色薄淡空白。


    像张透光的白纸,边缘锋利,割着被望者。


    陶芯嗫嚅了下:“不……”


    不什么呢?不是?还是不可以?


    却是没了下文。


    天气闷热湿潮,一丝风都没有。


    周遭蝉鸣鸟啁蛙叫,此起彼伏。


    一声声将此刻的静默拉扯成黏濡的网,浮在人身上,很不舒服。


    鹿呦再度想走,迈了不到两步就被陶芯上前一把扣住了手腕。


    她挣了一下,陶芯却是攥得更紧。


    月蕴溪的视线垂落过去,找不到合适的身份和立场去制止,终究只是叹声道:“不是说后天就要进组录节目了么?怎么又跑回来了。”


    “回来找哟哟。”陶芯看向鹿呦。


    不知是光线太晦暗,还是真的没有情绪,她脸上的神情淡漠得好像清晨快散的薄雾。


    只有对陌生人,鹿呦才会是这样的姿态。


    陶芯沉声:“我们谈谈。”


    手腕处的力量随话语加深,显然是不谈不放人。


    接送陶芯的车还没走,司机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无意按到了喇叭。


    突兀、尖锐的一声。


    鹿呦不想被人观摩看戏,便应道:“行,去你的练琴房谈。”


    她低眸看了眼手腕,又往外抽了一下:“松手,很疼。”


    闻言,月蕴溪蹙了蹙眉。


    陶芯松开了手,轻声说:“对不起。”


    鹿呦揉了揉手腕,没回应她。


    穿过庭院,进屋关门时,鹿呦回身看了眼,月蕴溪没有跟上来,但也没离开。


    与月韶打了声招呼,两人一前一后上楼。


    陶家有两间练琴房,一间在阁楼,冬冷夏热,不隔音,给了月蕴溪。陶芯那间在二楼,做了隔音墙。


    练琴房不大,布置简洁,有扇一人宽的窗,窗帘是雪尼尔材质的抹茶绿,厚重遮光,将空间的密闭感拉到极致。


    不是第一次来,鹿呦熟门熟路地走到窗前,一把将窗帘拉开。


    从窗玻璃往下看。


    月蕴溪还在楼下,以一种似是疲乏又似慵懒的姿态半倚着车门。


    她手里拿着东西,看不太清,都是细细长长的。


    不过很快,鹿呦便知道那是什么了。


    是烟和打火机。


    细长的烟被她低头咬在嘴里,细长的打火机上跃出一朵火焰,橙黄的光晕染在眉眼,又灭在驳黄的夜色里。


    只余一点猩红,在唇的位置。


    没想到月蕴溪也是会抽烟的。


    似是有所察觉,月蕴溪蓦地抬头朝这看了过来。


    很奇怪,明明覆了层烟雾,却还是能感觉到,月蕴溪的目光精准地抓住了她。


    鹿呦一惊,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抓包了似的,倏然侧了身。


    没完全背过身去,也没从窗前离开。


    就以这样的姿势扶着窗框站着,余光里依稀还能见到那一点火星子。


    嗓子眼有些发痒。


    鹿呦咽了下喉咙,摸着包侧掏出烟,想起陶芯不喜烟味,揭开烟盒的手顿住,撩起眼皮。


    停在她面前的陶芯果然一脸诧异的神色,微讶地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很早,只是没在你面前抽过而已。”鹿呦到底还是没拿烟出来抽,转了转小指上的尾戒,“你要跟我谈什么?”


    陶芯发现她换了尾戒,像被烫了眼,转开视线,却是又瞥到窗外一点猩红,她瞪大了眼睛,满目痛色,“你们……”


    是很少见的阴郁神情。


    让鹿呦有那么一霎感觉她很陌生。


    仿佛这近两年的恋爱,谈了个寂寞。分手后的首次交谈,对方关心的竟是别人。


    “若是有关蕴溪姐姐的问题,去问她,别问我。”


    陶芯像是被噎到,微张的樱粉唇动了动最终抿紧,一时无话。


    这几些日子里,她们毫无联系。


    其实最初,陶芯是有紧张过的。


    她俩不是没闹过别扭,但吵再凶,彼此也不会说“到此为止”这种代表分手的话。


    因为两人都经历过父母当面闹离婚的场景。


    那天挂断电话,她干坐了一夜,不由自主地,扫看聊天记录。


    同样是在很小的时候没有母亲陪伴、被父亲嫌弃,鹿呦对她的同理心要比对别人都强。


    鹿呦了解她的任性是为了博取关注怕被忽视,理解她光鲜的背后是不自信的焦虑,明白她的低安全感。


    所以对话框里,大多都是鹿呦的分享。


    早晨热腾腾的一杯燕麦,提醒她要吃早饭;和陈菲菲逛街看到路边藏在草丛里的紫色小花,跟她说“看!再小的花也会被人发现它的美丽”;告诉她酒吧赚了多少钱,养她没问题……


    而她的回复,在倒序里,由平淡变热切。


    那些亲密的过往犹如压箱底的光盘,被她偶然发现,奏响在面前,调动起所有的情绪。


    让她想起,鹿呦于她也是极其重要的人,也是她害怕失去的人。


    她认真写了道歉信,同音乐票一起塞进信封里。


    坚信鹿呦看见就会原谅她。


    随后水城的演唱会,鹿呦没来,她拜托月韶去看过,说信不在了。


    于是说服自己,鹿呦只是还在气头上。


    给足时间冷静就好。


    再后来,她辗转几个城市,忙得不可开交,逐渐遗忘“到此为止”四个字烙下的隐痛。


    直到两天前,录完歌,一帮人去吃宵夜,她听了许多圈内的瓜,回到酒店想分享给鹿呦,发消息过去,却见前面依旧缀着红色的感叹号。


    她要来了助理的号,鬼使神差去窥探鹿呦的朋友圈。


    看见了那条被月蕴溪评论“好奇什么”的动态。


    一霎那,她仿佛又回到了母亲和弟弟车祸离世前的日子里。


    家里所有人的目光永远只会停留在弟弟身上。


    她像个局外人,更像个乞讨者。


    渴望着他们施舍一点爱给她,哪怕递给她一个眼神也好。


    可哪怕父母到快离婚的地步,都只要弟弟。


    转念,又想到被月蕴溪和鹿呦同时宠着的时光。


    姐姐什么都让着她,会包容她的任性恣情,呦呦什么都惯着她,会留意她的喜怒哀乐。


    那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


    仿佛阴暗潮湿、霉斑攀附的房子里,突然开了扇窗,又开了扇门,透进光,漫入鸟语花香。


    如果可以,她恨不能三人永远维持着这样平衡的关系。


    偏偏事与愿违。


    她能感觉到,那扇能让她被阳光照耀、被月色洗涤的窗,快关上了。


    与经纪人磨了许久才被允许回来。


    路上她忐忑不安,思绪混乱。


    一时设想鹿呦和月蕴溪背着她在一起,像幼时父母只带弟弟去游乐园,爷爷奶奶只给弟弟吃零食。


    可她不想再做那个多余的人了。


    一时又回顾起每次她为或大或小的事纠结,鹿呦与她谈心、姐姐为她分析的场景。


    她想了许多,甚至酝酿了剖白内心的话。


    可撞见鹿呦从月蕴溪的车上下来,病态的、嫉妒的、渴望的……复杂又沉重的情感,再度不可控地吞噬了她。


    陶芯深深吁了口气:“你有看到我写的信么?”


    鹿呦眉头微拢:“什么信?”


    陶芯错愕一瞬,解释说:“和门票一起装在信封里,放在信箱中的。”


    “我没看到信封,信箱没锁,应该是被贪玩的小孩拿走了。”


    鹿呦没问她信里写了什么。


    陶芯神色几番变幻,从恼怒拧眉到失望落寞,最后凝出一丝期盼在杏眼里。


    “所以你是没门票才没来听我的演唱会。”


    似问非问,仿若自欺欺人。


    “不是。”


    沉默的氛围大约是感情浓度的测量仪,稀薄连朋友都做不成时,会让人感到尴尬。


    就在鹿呦想离开时,陶芯再度开口道:“我已经把初晓删了,我发誓我和她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就只有聊天而已。


    我以后会特别注意和其他人的分寸的,我向你保证这种事绝对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你相信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有段时间网上很流行形容甜美清纯的颜为初恋脸,陶芯便是这类,天生带有一种会让人起保护欲的无辜感。


    这么梨花带雨一落泪,就让人心软,好像她犯任何错,都能够被原谅。


    鹿呦无声叹了口气。


    “最后一次。”


    陶芯哽咽的请求里透着狼狈,夺眶而出的眼泪让她显得卑微、无助又可怜。


    鹿呦不自觉地放软语气,但还是拒绝道:“抱歉,我给不了。”


    “……理由呢?”


    “因为我现在不喜欢你了。”


    鹿呦沉缓的语气,仿若在感叹夜色过浓般平静。


    那双清透的眼睛,没了温和,透出决断。


    陶芯看着她,只觉那些字眼落到耳中都成了尖锐的鸣响,扯得大脑一片空白。


    明明组成的语句这般清楚明了,她却听不懂似的:“什么叫……不喜欢了?”


    “字面意思。”鹿呦顿了一下,“可以理解为,我对你已经没有恋人的感觉了,现在也没办法和你再维持朋友的关系。”


    陶芯身体轻晃了晃,她想过无数种鹿呦会说的狠话。


    如同应激屏蔽似的,唯独没有想过这句。


    像是什么在被一点点地从她心脏里剥离出去,某种微妙的感觉随之淌处。


    也没有多疼,但格外难受。


    “只因为我做错了一件事,你就要把我们这多年的感情都舍弃掉么?”


    鹿呦抬眸,沉静地看着面前的人。


    她们从九岁相识,到二十四岁相恋,做了十五年的朋友,两年恋人,分担过彼此的痛苦,也分享过彼此的喜悦。


    目前为止,陶芯是她生命中除去奶奶以外最重要的人了,比发小的位置都要更上一层。


    是以这份爱里的成分实在太复杂,交织着友情、亲情与模糊的爱情。


    以至于一步错,就踏向了一条死路。


    “有些事情做了,就像是打碎的镜子,恢复不到最初的样子的。”


    鹿呦声音低轻,说给她,也是说给自己。


    “所以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是么?”陶芯走近了,握住鹿呦的臂膀,仰起脸,抬眸望进她的眼里,企图从中攫取到想要的情绪。


    楼下,月蕴溪同样仰起头,撩起的长睫,很轻地轻眨了眨。


    隔着不算近的距离,月蕴溪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只能看见两人倏然拉近的姿态。


    红唇微张,烟雾缭绕而起,轻飘飘的笼罩在眼前,朦胧了视线。


    燃烧在指间的烟,在这盛夏的夜,似乎加剧*了空气里的溽热,窒闷感更重。


    她细长的手指轻缓地一抖,落下一撮火焰殆尽后的灰。


    散开的模样像一场落入现实的梦。


    月蕴溪拉开车门,坐进去,驾车驶离了这条挤不下第三辆车的路。


    车轮摩擦路面的声响,传到楼上,碾碎了一室的寂静。


    看了许久,鹿呦那双乌黑的瞳孔都是沉如夜色,没有她想要的那种不舍。陶芯艰涩道:“……你不要我了么?”


    鹿呦垂下眼睫,不让她窥探更多,“放手。”


    陶芯置若罔闻。


    直觉不能放,一旦放了,也许就再也抓不住了。


    鹿呦皱眉,抬起手不轻不重地将她一推。


    陶芯仿佛感受到,那扇窗,在被彻底地推关上。


    而她还是不可置信地,试图再打开它。


    “我不!”她蛮横地将鹿呦抱住,“你不愿意回答我,就说明你也舍不得!”


    鹿呦挣扎得很凶。


    快箍不住时,陶芯抽噎道:“我发誓!我给你保证书,鹿哟哟,你别不要我,你别这样对我行不行……”


    沉吟中,陶芯感觉到来自鹿呦的排斥、抵抗逐渐消失。


    可也没有预想中的回抱。


    她像是搂了件没有感情的死物,再也满足不了她任何情感上的需求。


    片刻后,鹿呦沉沉呼了口气:“桃桃,别让我讨厌你。”


    仿若一个无形的巴掌,将人扇得清醒。


    狼狈感陡然间翻涌上来。


    陶芯慢慢滑落下手。


    她意识到,自己又变成了那个卑微到没有自尊的乞讨者,倏然背过了身。


    鹿呦闭了闭眼,转身离开。


    行至门口,脚步一顿,想问陶芯究竟对月蕴溪是什么心思。


    只是偏过头的刹那,看陶芯慢吞吞的蹲下身,瘦削的肩膀在颤抖,像是风一吹就会散掉的模样。


    不忍再多问,也无需再确认。


    她没再回头,顾不上月阿姨的问候,步子越走越快。


    昏暗的路灯光与无边夜交织成旧的时间线。


    有十岁那年,为了黄止栩的事冷战。


    放学路过一片山坡,蒲公英被风吹散,陶芯别扭地递过用限量手办换来的绝版黄止栩专辑,“真搞不懂有什么好听的嘛!”


    有十四岁那年,她因为断了小指把自己锁在屋里,陶芯架着梯子爬上来给她送蛋糕,下去时不慎摔断了胳膊。


    疼得嚎啕大哭,还不忘对从窗户探头的她说:“你看嘛,天气是不是很好。”


    有十六岁,她想带被人丢弃的比熊小狗回家,又怕鹿怀安不同意,只能每天去喂,提心吊胆小狗熬不过寒冷的冬天。


    后来陶芯将狗狗送给她,对鹿怀安说:“这样叔叔就不用担心哟哟一个人在家住了。”


    转头对她眨了眨眼,眉目生动。


    有十八岁在日落的蓝调时分,陶芯歪头靠向她,勾住她不太能弯曲的小拇指说:“鹿哟哟,我们要一直这么好,一直,是一直的一直。”


    有二十二岁,在国外旅游时走散,在喧闹又陌生的街头,忽听食野的旋律、熟悉的歌声,她顺着声音挤进围拥的人群。


    陶芯就站在中央,被霓虹灯光撒了满身,抱着把吉他,唱一首食野。


    她愣怔在原地。


    歌曲唱到尾声,陶芯的视线穿过拥挤的人群落在她身上,“恭喜你,找到我了!”


    鹿呦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眼里水雾弥漫。


    好可惜,你把我弄丢了。


    而我已经分不清,你是友情,还是错过的爱情。


    ˉ


    抽了根烟也没能缓过来,担心被奶奶瞧出端倪,鹿呦没回去,走出小区叫了辆车,让司机随意地开。


    降下车窗,她手臂搭在窗框上支着头,感受车速带起的风拂上面颊。


    途径拆迁的小区,断壁残垣,像只癞皮的灰狗,伏在燥夏的夜中。


    会让人心情更阴郁的景色。


    想起早晨录的日出视频还没处理完,鹿呦关了窗,叫司机打开空调,低头按亮手机。


    处理好后,鹿呦将视频发给了月蕴溪。


    没两分钟,月蕴溪回了她一条视频。


    暗色的草丛里,萤火一息一息,恍如坠落的星星。


    鹿呦问:【宁抚寺的萤火虫么?】


    月蕴溪秒回:【嗯,今天有很多。】


    车漫无目的地开了一阵,鹿呦抬头对前排的司机说:“师傅,麻烦开到宁抚寺。”


    女司机应了声:“好勒。”


    宁抚寺这几日的萤火虫密集,引来了不少观赏者,临近步行道的落梧公园聚集了许多人,公共长椅都被坐满。


    隔壁的咖啡店倒是空,大约是价格太贵。


    月蕴溪从车里拿了相机,进去点了杯冰美式,坐到落地窗旁的位。


    拿出手机又看了一遍鹿呦发来的日出视频。


    震荡人心的背景音下,天际的橙色仿佛快从屏幕漫出来。


    恍惚又嗅到那阵拂起栗色长发的风,含着江水潮气。


    有着微涩的柑橘香气。


    身侧的人,微抬着脸,清晨的第一缕日光将白皙的面颊照得柔亮,纤长卷翘的长睫因承载着愉悦轻快地一颤。


    像扇动翅膀的蝴蝶,飞进了她视线里,引起她心里名为悸动的海啸。


    她们在同一阵风里,赏着不一样的景。


    关掉视频,视线定格在对话框上。


    她想,鹿呦应该会来的。


    如果和好了,会是两个人来。


    如果没有,更需要被风景治愈。


    玻璃映着她的脸,敛在被夜色涂抹的阴影里。


    眼神逐渐放空。


    脑海里一会是玻璃窗里陶芯靠近鹿呦的画面。一会又是演唱会那天窥见鹿呦抽烟。


    那根烟只被抽了一半,之后便一直被夹在指间,丝丝缕缕的烟纠缠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最终也没再被眷顾。


    仿若赌徒的心态,明知输面大于赢面,也还是会想着再试一次。


    窗外长椅上的客人换了一波,月蕴溪漫不经心地搅拌杯子里的长勺。


    咖啡将尽时,注意到一辆白色的车停在了窄道路口。


    隔着远远的距离,昏暗的光线,月蕴溪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从车上下来的清瘦身影。


    急匆匆地从咖啡店出去,越走越近,越近越慢。


    她沉且缓慢地呼了口气,按捺住心口剧烈翻涌的暗潮。


    确认完车费,鹿呦关了手机屏幕,径直朝小径走。


    忽闻一声:“呦呦。”


    鹿呦转过身,看见月蕴溪,有些意外:“蕴溪姐姐还没走么?”


    “原本是想看看有没有萤火虫,就没带相机。”月蕴溪略抬了抬拿着相机的手,“所以想拿相机再去拍一次。”


    鹿呦点了点头。


    是有理有据的解释,但她总有一种不真实感。


    明明已经让司机多晃了一圈才过来,偏就这么巧,月蕴溪就刚刚好看萤火虫到这个时间来拿相机。


    不过对方是月蕴溪,担心自己想歪,鹿呦及时打住了发散的思维。


    她没有再说话,月蕴溪也没打扰她此刻需要的安静氛围。


    两人并肩走在小道上,直到看见黄绿色的亮光此起彼伏地闪烁,流转于润湿的草木芬芳里。


    鹿呦停在了路边,低眸看着,看到鼻子不受控泛酸。


    她低声问:“蕴溪姐姐,你不开心的时候,都是怎么缓解的?”


    并不喜欢将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也不喜欢让坏情绪影响旁人。


    可心里像被剜出去了一块,空荡荡、凉飕飕地,泛着疼。


    仅凭萤火虫的光,照不暖,也填不满那处。


    “抱歉,有点煞风景了,但我……”


    明明没有哭,可她的声音,就像是这水露深重林间的草叶,覆了潮气,将音色浸得湿润。


    月蕴溪攥紧了手,不敢多看她一眼。


    怕看了,逞强忍哭的她会绷不住。


    怕看了,自己也会更难过,难过从过去到现在,占据她视线、影响她心情的人都是另一个人。


    短暂的沉默后,月蕴溪听见她压抑的深呼吸,侧目望过去,却只见她低垂着头,长发从肩头垂落挡在脸颊侧边。


    萤火掠过的地面,洇出一点深色。


    鹿呦正想抬起手擦一下从眼眶中滑落的眼泪,忽然感受到右手手腕被微凉的触感以轻柔的力道圈住。


    牵引的力度也似有若,鹿呦身体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方向转过去。


    她在模糊的视线里看着握住腕骨的手,愣了一下,问:“要去哪?”


    手心沁出薄汗,说出地点就该放手了。


    月蕴溪踩着鼓噪的心跳,牵着她一路向前,头也不回道:“跟我走就好。”


    鹿呦泪湿的长睫上抬,眸光落到月蕴溪及腰的发梢上。


    有一瞬,心脏好像也随之晃漾了一下。


    她没再追问,也没回首看那些忽明忽暗的流萤。


    由着月蕴溪牵着她返回到公园,转至登山台阶处。


    月蕴溪松开了手,垂在身侧蜷起指节,另一只手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叮嘱:“小心地滑。”


    掌心的湿濡感在松手后变得明显,鹿呦轻捻了一下,“嗯”了声。


    山里没灯,只能就着手机的光亮,石梯狭窄,坡度陡峭,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凝在了脚下。


    越爬越累,感觉身体热得离熟透就差一把孜然了。


    鹿呦提议歇会儿,停下脚步才分出心神气喘吁吁地问:“你,每次,不开心的时候,都会来爬山么?”


    “基本上是。”月蕴溪的气息要比她平稳许多,“还好么?”


    “还好。”鹿呦缓了缓,“就是累。”


    累得没多余的精力去想不开心的事情。


    月蕴溪无声弯唇,“快到山顶了。”


    鹿呦感觉说话都费劲,停下来扶着膝盖喘了会儿,抬头往上看了眼,只能看到黑压压的树影。


    “真的么?”


    “大概再走一百二十层台阶。”


    “……”


    她石化的样子实在太可爱。


    月蕴溪轻笑了一声。


    鹿呦深呼吸,咬牙迈出脚步,“走吧。”


    在心里默数到一百二,真到了山顶,宽阔的平台上支着几个卖冷饮的小摊子,鹿呦环顾了一圈,目光定格在一位没有左手的摊主身上。


    走到那位大姐的摊子前,鹿呦捋了把头发,弯腰看小桌子上摆放的价目表,问月蕴溪道:“你喝什么?要冰的还是常温的?”


    月蕴溪眸光一漾,正要开口回答。


    “她都喝常温的矿泉水。”卖水的大姐抢答完,递过了一瓶矿泉水给月蕴溪,熟稔道,“有一阵子没见到你了,今天因为什么不开心?”


    鹿呦一时怔忡。


    月蕴溪弯了弯唇:“今天是陪不开心的人,有香草味的冰淇淋么?”


    “有,等着,我给你拿啊。”大姐扭过身打开后面的小冰柜,在里面翻了一阵,拿出一小盒八喜,“要几个啊?”


    月蕴溪回道:“一个就好。”


    大姐拿出方方正正一小袋糯米糍,视线从月蕴溪飘到鹿呦身上,递了过去笑问:“丫头喝什么呀?”


    鹿呦收拢思绪,慢吞吞地接过糯米糍回说:“我吃完再买。”


    “行!”大姐往左侧一指说,“那边有椅子去坐着歇会儿。”


    鹿呦顺着大姐手指的方向看了眼,空旷处横七竖八地放置着几个长木凳供人休息。


    转回头后,看见月蕴溪将手机收进口袋,已然是付过钱了。


    山上的冰淇淋价格比市面贵了一倍,鹿呦想了想,将钱转给月蕴溪。


    坐到长凳上,月蕴溪收到消息,顿了片刻,叫她:“呦呦。”


    气声,像裹了叹息。


    鹿呦拆着小勺的外包装,“嗯?”


    “别跟我这么生分。”


    鹿呦手停了停,解释:“就是不太好意思而已。”


    月蕴溪瞥她一眼:“都是小钱。”


    感觉到月蕴溪似乎不太高兴,鹿呦便应道:“好,下次不客气了。”


    月蕴溪眉眼舒展开。


    鹿呦含了勺冰淇淋,香甜的冰凉在嘴里化开,好像将身体的燥意和心里的烦闷都消融了大半。


    夜风拂过,带着林间的清爽,呼吸间,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


    她舒坦地眯了眯眼,想到问:“你经常不开心来爬山吗?”


    月蕴溪低“嗯”了一声。


    “为什么不开心?”鹿呦偏过头,手指一下捏紧了勺柄。


    因为月蕴溪也转过脸看向了她。


    目光轻微相撞。


    月蕴溪神色不动,倒是鹿呦莫名地心里一跳,鬼使神差地,她想到上次台球桌上的谈话。


    咽下口中的冰淇淋,她问:“是为了那个喜欢的人么?”


    月蕴溪神色不动地收回眼,单手拎起矿泉水瓶,稍稍抬起下颌沉默地抿了几口水,目光投向到远处清辉柔和的弯月,“这是我的秘密。”


    奇妙的答案。是的话完全可以直接承认,不是的话也大可以说不全是。


    鹿呦笑了一下说:“抱歉,是我冒昧了。”


    月蕴溪慢腾腾地拧回瓶盖,淡淡道:“没关系。”


    在长凳上坐了一会儿,月蕴溪背上放在腿上的相机包提议:“去观景台看看?”


    “好啊。”


    从观景台能俯瞰到大半个南泉市。


    月蕴溪去拍照了,鹿呦双手搭着围栏,有一下没一下地挖着冰淇淋,眺望远处被城市霓虹点缀的璀璨夜景。


    听到左后方传来呐喊:“啊——!”


    转身抬眼看过去,七八个大学生站成一排,WiFi信号一样。


    “老子要上岸——!!”


    同伴打趣:“你报老子名有什么用,你报自己名啊!”


    “我去你丫的。”


    引得周围人频频注目,忍不住笑。


    “要不要也去释放一下?”月蕴溪不知何时回来的。


    鹿呦犹豫没作声,心不在焉地挖了勺冰淇淋,手抬到半空,顿住,后知后觉有一绺碎发凌乱在唇边,正想用抓着八喜盒的手去撩开。


    月蕴溪的手先伸了过来,没碰到她分毫,指尖小心勾着那绺长发轻轻往后带了带。


    鹿呦讷讷地含住勺子,冰淇淋慢慢融化,融开一段封存在深处的回忆。


    是小升初的暑假,要好的同学考进了不同的初中,陶芯便组织了一场聚会,去商场的电玩城玩。


    月韶不太放心地让月蕴溪跟着。


    一进门就看到跳舞机,有两个大姐姐在兔子舞。


    那段时间四人兔子舞很火,鹿呦便提议大家一起跳,让月蕴溪帮忙录下来。


    可陶芯拒绝了,觉得在大庭广众下跳舞太傻了。


    本来已经答应的两个小伙伴跟着改了口。


    鹿呦拿了月蕴溪分她的游戏币说:那我自己去跳吧。


    陶芯心心念念抓娃娃,没多管她,拉着另两人走了。


    站在跳舞机前,她没忍住跟着跳了几下,很快就被跳舞的两个姐姐注意到。


    一位大姐姐邀请她一起。


    另一位看向她后面说:“你也一起来吧?”


    鹿呦跟着她的目光转过身,才发现身后站着的人是月蕴溪。


    视线对上。


    月蕴溪那双琥珀色瞳仁里情绪很淡。


    鹿呦猜想她大概也不想当人面跳,于是摸摸鼻尖跟大姐姐说:“我不会,就不跳了。”


    大姐姐们也没强求,又投币跳了别的舞。


    月蕴溪往前走了两步,停站在她身侧,打量了她片刻,问她,“不是很想跳么,为什么说不会?”


    鹿呦睇了她两眼,小声:“因为要四个人跳,但我感觉你不是很想跳。”


    月蕴溪没再说话。


    等着两位大姐姐的舞蹈结束,月蕴溪径直上前与两人交谈了几句。


    电玩城里实在太吵了,鹿呦只隐约听见“兔子舞”、“序号”、“游戏币”这几个关键词。


    没一会儿,月蕴溪走回到她面前,“去投币,跳兔子舞。”


    顿了顿,又补充,“别告诉桃桃她们。”


    鹿呦眼睛陡然一亮,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她没想到月蕴溪也是会跳兔子舞的,虽然是不苟言笑地、敷衍地跳,但别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那时候年纪尚小,不懂这叫跳舞的松弛感,只觉得月蕴溪跳起来不像兔子,像随波飘摇的水草。


    而她自己,仿若脚底装了弹簧,蹦哒着欢欣雀跃。


    她们跳了两次,一次只有四人,后来一次又加进来几个小孩子。


    最后游戏币还剩下十四个,鹿呦拿去夹了两盒八喜出来,分了一盒给月蕴溪。


    两人就坐在跳舞机旁,边看新来的人跳边挖着冰淇淋吃,悠哉悠哉。


    后来陶芯三人游戏币用完才抓了三个娃娃,耷拉着脸找过来。


    陶芯问她跳了没有,是一个人跳的么?


    鹿呦揉揉鼻子,含糊不清地“嗯”了声。


    下意识地朝月蕴溪看了眼,被对方逮了个正着,做贼心虚地收回了眼。


    她低着头,恨不能把脸都埋进八喜盒子里。


    然后月蕴溪的手伸了过来,撩起她快沾到冰淇淋上的碎发。


    就像此时此刻。


    像,但不一样。


    头发和指甲都是人的附属产物,是没有神经纤维的。


    小时候是没感觉,能大大方方说句谢谢蕴溪姐姐。


    而刚刚,她仿佛能感受到自己的发丝缠着月蕴溪的指骨,被牵引到它该去的地方。


    月蕴溪已经收回了手,看她许久没回应,轻“嗯?”了一声。


    打着弯的语调,像老道的钓手平稳甩出的鱼线,摸着鱼饵的钩子沉沉落入水中,等着鱼自动上钩。


    鹿呦问:“那你会一起么?”


    月蕴溪没回答她,径直走到大学生那边与为首的女孩沟通,而后朝她看过来,红唇微启。


    “过来。”


    被晚风送到耳畔。


    鹿呦笑了笑,将冰淇淋盒扔进垃圾箱,过去站到队尾。


    一声接一声的呐喊,像浪潮翻涌到她这,她看着远处逐渐稀落的灯火,手比作喇叭,将残留的一点烦闷都尽数喊了出去。


    声音落下,没两秒,身侧传来一声:“over。”


    鹿呦侧过头。


    刚刚帮她整理发丝的修长手指,撩开弯卷的乌发别到耳后,莹润的指尖触到耳饰,弯月摇摇晃晃,贝母的光漾进视线里。


    鹿呦才发现,月蕴溪耳垂上坠下的,是她送的弯月耳饰。


    “噗!哈哈哈哈,不是,怎么还有收尾的啊!”不知道是谁发出一阵魔性笑声。


    笑声传染了一片。


    鹿呦禁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人声鼎沸中,月蕴溪遥望天际弯月的眸光轻转至眼尾,含着清浅的笑意,投落向她,“心情好些了没?”


    鹿呦点了点头。


    月蕴溪眼里泛开柔光:“那就好。”


    有学生见月蕴溪背着相机,请求拍个合照纪念一下,月蕴溪帮她们拍了好几张。


    之后学生们热情地邀请她俩加入,又让路人帮忙拍了两张。


    为首的女孩加了月蕴溪的好友,约定好照片处理完就发给她们。


    鹿呦凑过去:“也发我一份。”


    月蕴溪迟疑一下,才应道:“好。”


    听学生们商量下山,鹿呦问:“我们是不是也得下山了。”


    月蕴溪看着她,近乎纵容的语气:“你想的话,如果还想再待一会儿也可以,都随你。”


    “下去吧。”鹿呦顿了顿说,“但我不想再走那条路了。”


    那么陡峭累人的路,她不想再回头走一遍了。


    月蕴溪带她走了另一条缓许多的路,跟那群大学生一起有说有笑地下了山。


    在岔路口与大学生们分道扬镳,鹿呦跟着月蕴溪又走到了落梧公园。


    经过上山的路口,她停下脚步抬头望去。


    “在这等我一下。”月蕴溪忽然说。


    鹿呦以为月蕴溪是有什么事要处理,“嗯”了声,没多问,只顾看那条蜿蜒盘旋至山顶的石阶路。


    原来它那么高。


    而她,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身处的这片夜色忽而被照亮。


    鹿呦向后转身。


    看见熟悉的车,正携着光,不疾不徐地朝她开过来。


    仿佛回到跳兔子舞的那年,回过头,月蕴溪就在她的身后。


    车停在面前,车窗降下,月蕴溪单手扶着方向盘扭身看她,


    “回蓝湾吗?”


    鹿呦抿唇不语。


    “还是去景江?”


    “景江的房租出去了。”


    “那……”月蕴溪滚了下喉咙,“要不要去我的秘密基地看看?”


    第18章 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鹿呦没说话,神色微怔。


    连月阿姨都不知道的秘密基地,那么私人的地方,现在,月蕴溪却在邀请她过去看看。


    月蕴溪出于一种什么样初衷,提出这个?


    仅仅是因为担心她没地可去么?


    山间不知是哪些虫在嘶鸣,再远些,是公园那处传来的人声,听不清内容,窸窸窣窣地。


    嘈嘈杂杂淌入她们之间的沉默氛围。


    气氛像纸洇了水,变得薄透,一戳就要破。


    不敢再深想,鹿呦笑了笑,婉拒道:“下次吧。”


    月蕴溪抓着方向盘的右手收紧了,又缓慢松开,担心眼神暴露情绪,低头抬起左手佯装看表。


    再抬头,她脸色如常,平静道:“那我送你回蓝湾,时间不早了,别在外面再逗留让奶奶担心。”


    原来只是不放心她独自在外晃荡。


    鹿呦牵唇应了声“好”。


    坐进副驾,她系安全带的手忽地一顿,后知后觉月蕴溪今天是要回秘密基地住的。


    所以,这次她们不顺路。


    鹿呦滚了滚喉咙,低眸将安全带扣上。


    没说麻烦了,也没说谢谢-


    事实证明疲惫是最好的安眠药,原本该是失眠的一晚竟是沾床就睡。


    于是鹿呦重新接起了单,白天去调律,晚上去迷鹿,用忙碌麻痹神经。


    日子过得很快,快得让人来不及伤怀。


    爬山导致的腿酸完全消褪下去的那天,发小薄明烟告诉她已经回到南泉了。


    两人约在迷鹿小聚。


    当晚,花钱唱歌的客人长得漂亮不说,音色也特别,一副好嗓子唱着一首情歌,吸引了好几桌准备离开的客人又点了一桌的酒和小食。


    鹿呦心情很不错,招来侍应生,吩咐道:“你去跟台上那位客人说,谢谢她倾情演唱,酒吧送她一杯特调,问她有没有想喝的。”


    趁着客人切歌期间,侍应生上前询问了一番,回来后告诉鹿呦:“她想要节气系列的大暑。”


    “ok。”鹿呦麻利地调出来,将酒从摇杯倒入马天尼杯中,倾身推给侍应生,“送去吧。”


    目送侍应生到舞台的方向,只见台上的客人瞥了眼台下,歌声戛然而止,直接下了台。


    鹿呦咋舌,觉着没唱完有点可惜。


    顺着客人下台的方向看过去,刚好捕捉到发小薄明烟的身影,正微侧着脸抬眸往台上看。


    像是与那位客人对视上了。


    舞台上的灯球旋转着光线,亮堂地落在两人之间,将眉眼照得分明,转而又黯淡下去。


    见薄明烟头转正,鹿呦才招手道:“满满,这里!”


    等薄明烟与客人擦肩而过走来,鹿呦笑着打趣道:“从我这角度看你和台上美女对视,好有氛围感,你俩是不是看对眼了?”


    薄明烟睨她一眼。


    冷艳挂的颜,烟青色的眼,视线这么轻轻飘过来,就有种冻死人的气场。


    鹿呦故意搓搓胳膊:“我看以后空调要是坏了,把你叫来就行。”


    薄明烟:“……”


    她视线停留在鹿呦微微翘着的左小拇指上,“手还是不太能弯么?”


    “嗯。”鹿呦垂下手,转了转尾戒,“不过还好,不影响生活。”


    为了证明这点,她调了两杯酒出来,两人一边小酌一边闲聊。


    从鹿呦分手,聊到薄明烟新找的工作福利待遇,从吐槽群租房不方便,聊到重新租房,最后详谈了薄明烟的租房需求。


    直到零点才散场。


    准备离开前,薄明烟忽然想起来道:“那个小鹿玩偶,我忘记带了,下回见面带给你。”


    鹿呦一愣,诧异道:“不是说不要买了嘛。”


    薄明烟淡道:“买都买了。”


    跟来都来了有着异曲同工的杀伤力。


    鹿呦只好说:“好吧。”


    “之前送你的那只是坏了么?”薄明烟忽然问她。


    “这个还会坏的么?”鹿呦惊讶道,“怎么个坏法?”


    “它肚子里有个录音器,按左边鹿角录音,右边鹿角是播放录音。”


    鹿呦蹙眉:“我捏过很多次,没有录音,它可能是坏了。”


    薄明烟说:“我没录。”


    “……”鹿呦弯了弯唇,打趣道,“是你的风格。”


    “我以为是坏了,所以你才想再要一个。”


    “没有,它没坏。”


    薄明烟“嗯”了声,起身淡道:“那就配个对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薄明烟就这么随口说了句,说的是鹿玩偶,鹿呦收拾杯子的动作却是僵了一下。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无话可说,最终只抿了一下唇。


    ˉ


    晚上回到家,洗了澡香喷喷地躺在床上,鹿呦发了条求租房的朋友圈。


    顺手往下滑了滑,指尖一顿,停在钟疏云新发的动态旁。


    云:【原来鱼际穴相当于四种药物[偷笑]】


    评论区里钟弥问:【哪四种呀妈咪?】


    云:【是“速效救心丸”、“安眠药”、“退烧药”和“咽喉灵”】


    鹿呦盯着屏幕,很轻地眨了眼睛。


    脑海里又浮起章文茵那张模糊的脸,启唇溢出她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妈妈给你捏这里有没有舒服一些?这个位置呢,叫做鱼际穴,喉咙痛、咳嗽、发烧捏捏这里就会好很多啦,是不是很神奇呀~”


    那人留给她的记忆实在太少了,少到与之相关的一个字、一个词都能勾起她的思念。


    像春季的回南天、夏季的梅雨季,漫长又潮湿。


    手机自动熄屏,浮现在脑海中的画面随着屏幕陷进暗色的阴影里。


    她重新按亮,从朋友圈切出去,


    顾客列表里昵称为“吻烟”的人私聊她:【我碧水云天有个次卧出租,房租1500】


    后面跟着屋内照片和一大段的要求。


    鹿呦仔细看完,要求虽然奇葩,但很符合薄明烟的情况。


    说是为她量身定制也不为过。


    次日起床后,鹿呦又定下两套房源,同薄明烟确认空闲时间后,挨个与房东约了看房时间。


    在联系吻烟时,忽然发现,对方改了名,改成了“还不是得加我”。


    挺有意思,鹿呦勾唇笑了笑。


    随后,看见朋友圈图标上悬着未读提示,她顺手点了进去。


    陈菲菲给她求租房的动态评论:【你咋又要搬出来啦?】


    鹿呦回复:【帮朋友找的,对了,我下午带她去看房,你记得来上班】


    陈菲菲:【上啥班,今天不是休息日咩?!】


    鹿呦才想起来每个月酒吧会停业休息一天,她这几日忙得晕头转向,给忘了。


    走神的功夫,陈菲菲又评论了一条:【不过下午六点有驻唱歌手来面试,你记得来审核哦,我一个人可定不下来。】


    鹿呦:【我尽量赶回去】


    屋外奶奶叫她:“哟哟啊,这个电视不给看了呢,说要登录什么会员……”


    “来啦,”鹿呦边往外走边道,“我来弄。”


    帮奶奶弄完电视会员再拿出手机,发现朋友圈又弹出新消息。


    以为是陈菲菲回复,点进去一看。


    竟是月蕴溪给她点了赞。


    她们已经两周没联系了,不知道月蕴溪最近在忙什么,也许是又出国演出了。


    胡思乱想期间,鹿呦不自觉地按向了那串蓝色ID。


    界面切进了月蕴溪的朋友圈里。


    鹿呦半垂的眼睫轻颤了一下。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截图,也只有那一张截图——南泉市气象台官博通告,预计本市将于本周出梅。


    ˉ


    下午,鹿呦带薄明烟去看房,最后定下了那位“还不是得加我”的房。


    薄明烟加房东好友时,鹿呦忽然想到那位临时改的网名,不由挑了挑眉。


    怎么感觉,连网名都是为满满量身定制的?


    薄明烟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鹿呦摇摇头,心想,应该是想多了,这两人又不认识。


    两人出门乘坐电梯下楼,薄明烟问:“你等会儿有安排么?没的话我请你吃饭。”


    鹿呦笑道:“下次吧,我还得回去给驻唱歌手面试。”


    “行,等你有空,对了,这个给你。”薄明烟将拎了一路的纸袋递过来。


    鹿呦接到手,往敞开的口里看了眼,是小鹿公仔,笑了笑:“谢啦。”


    之后两人分道扬镳,薄明烟回家收拾行李,鹿呦拎着小鹿公仔回到迷鹿。


    玻璃门上挂着“停业休息中”,从外往里看,依稀能见到有两三个人影。


    这么多人来面试?


    鹿呦纳闷地推门进去,看清离舞台最近的位上坐着的是黎璨和简言之。


    “耶?小鹿回来了。”黎璨对她挥了挥手,“菲菲在二楼面试呢。”


    鹿呦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话音未落,陈菲菲带着来面试的歌手下楼,接了话茬:“这两人下午突然说要来参观一下,我就带她们来了。真会挑日子,晚一天或者迟一天多好,工作日的时候才好玩。”


    黎璨耸肩:“那不怪我们,我们也是临时收到的通知。”


    “什么通知?”鹿呦问。


    黎璨解释:“云竹说蕴溪国外比赛拿了奖,请吃大餐,就让我们来迷鹿碰头,还说看你们在朋友圈聊今天放假,就正好聚聚,一起吃个饭蹭蹭喜气,顺便给她接个风洗个尘。”


    鹿呦微讶,几乎是脱口而出:“她出国了么?”


    “是啊。”黎璨问,“没跟你说?”


    鹿呦摇头。


    黎璨意外:“居然没跟你说。”


    这样的语气,仿若她就应该知道。鹿呦无声一笑,为自己在乍听这个消息的那一瞬居然也有这样的想法。


    可凭什么告诉她呢?


    来面试的歌手开始准备唱歌了,几人暂停了交谈。


    期间鹿呦接到快递员电话,到外面拿了个快递回来,歌手也没受一点影响,便直接定了下来。


    鹿呦抱着快递盒,看面单上的信息蹙起眉头。


    送歌手出了店门,陈菲菲折回来,就看她一脸凝重的表情,关心道:“咋啦?”


    视线往下,瞥了眼快递盒,“卖家发错货了?”


    “不是,我没买东西。”


    “那谁寄给你的?”


    “不知道。”


    寄件人的昵称和电话都很陌生。


    黎璨说:“拆了看看?”


    简言之建议:“我觉得还是直接退回去比较保险,别是什么商家报复。”


    鹿呦说:“应该不会。”


    她从来不给差评的。


    犹豫了几秒,鹿呦拿来小刀拆了快递盒,从里面拿出了一只毛绒绒的比熊玩偶。


    小狗眼睛水汪汪的,还吐着舌头。


    简言之“唔”了声:“好可爱。”


    黎璨笑问:“这是谁送你的礼物吧?”


    鹿呦没吭声,已经猜到了寄件方。


    正要放回盒子里,门上的风铃叮当一阵脆响,紧接着是兴奋的一声:“姐姐!”


    鹿*呦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钟弥就跟阵风似的冲过来,显然是要抱抱的架势。


    担心钟弥速度太快,被她拿在身前的玩具和快递盒撞疼腹部,鹿呦只好分开两只手。


    钟弥一下扑进了她怀里:“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呀!”


    说到“想”时,鹿呦抬头,刚好月蕴溪和云竹一前一后进店,径直朝她这处走过来。


    于是目光直直地撞进了月蕴溪的眼里。


    琥珀色的瞳孔,温润浅淡的色泽,可这一眼竟是深邃,仿若表面松软的泥沼,不知哪一下就会被拽着深陷其中。


    鹿呦心里莫名一跳,仓促移开视线,手无意按压到小狗玩偶的肚子。


    陶芯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鹿哟哟,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一直,是一直的一直。”


    月蕴溪视线淡淡掠过小狗玩偶,又落回到她怔忡的脸上。


    一瞬间,鹿呦感觉自己成了所有人视线的靶心,


    气氛安静得像是凝固了,有点窒息。


    直到钟弥仰头问她:“这是谁呀?”


    鹿呦抿了下嘴唇。


    她找不到合适的身份来定位如今的陶芯。


    正犹豫着该如何回答,月蕴溪清泠的声音骤然响起:“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等会吃什么?”


    平静的语气,但过分平静了,因此透出了些许凉薄的意味。


    鹿呦侧目看了眼月蕴溪。


    是两周没联系的缘故么?


    怎么觉得,月蕴溪身上那种对不熟的人才有的冷淡感加重了……


    “对对对!吃焖锅吧!”陈菲菲提议。


    钟弥松开她,扭过身举手说:“我想吃火锅!”


    几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话题彻底被转移。


    鹿呦没参与讨论,恹恹地将小狗玩偶装回盒子里,拿出手机点开顺丰小程序下单。


    “在忙什么?”月蕴溪忽然问她。


    鹿呦坦白:“下个顺丰单,把这个寄回去。”


    月蕴溪又问:“有什么想吃的么?”


    鹿呦正在输入地址,随口道:“我随便。”


    极短的沉默后,月蕴溪轻叹:“没有随便呢。”


    又恢复到熟稔温和的感觉了。


    鹿呦停下手上的事,做出认真思考的模样,牵唇笑道:“那火锅吧。”


    “火锅是吧!”陈菲菲扒着手指算,“那就打平了哇,不是,咱们不是七个人么?”


    简言之很快指出:“月老师还没表态。”


    云竹问月蕴溪道:“你吃什么?”


    月蕴溪说:“那火锅吧。”


    仿若复制粘贴她的语气。


    鹿呦手一顿,按下提交键。


    几人商量好去哪家吃,就准备出发了。


    鹿呦扫了眼手机,小程序上现实快递员正在赶来的路上,打招呼道:“你们先过去吧,我有点事要处理。”


    月蕴溪动了动唇,顿了一下,才应了声:“好。”


    其他人也很注意社交边界,没多问,簇拥着要请客的月蕴溪出了门。


    鹿呦在店里坐了有五六分钟,没等来快递员,先等来了一场雨。


    去到仓库,往放备用雨伞的篓子里看了眼。


    空空如也。


    她叹了口气,用手机对着空篓子拍了照发到迷鹿工作群里:【借了伞要记得还回来@全体成员】


    没多久,快递员来取了件。


    将薄明烟送的小鹿公仔塞进斜挎包里,鹿呦锁上店门,掸了掸手,转过身。


    遮雨棚的边缘垂落下厚重的雨帘,浇灌到地面,汇聚成蜿蜒的小溪流。


    一时半会是停不了雨了。


    将要淋雨去马路对面的超市买把伞,兜里手机振了几下。


    拿出来看,屏幕上悬着条三条未读微信消息。


    陈菲菲在群里一排“好的”后面@她说:【你等一下】


    接着是条4秒长语音,点开,起码有四五个人在说话,只能听清最后是一句:“去接你了。”


    还有一条是陶芯助理发来的,说陶芯今天差点被舞台上掉下的铁架子砸到,吓坏了。


    鹿呦心里一个咯噔,连忙打字,想问她现在怎么样了,随即,目光定格在“差点”两个字上,悬停在屏幕上方的指腹按在了删除键上。


    清空输入框,她什么都没回。


    消息可以装作没看见。


    但心里被掀起的波澜,没办法装作感觉不到。


    鹿呦细长的手指揭开烟盒,从中抽出一支,忽然直觉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眸光转至眼尾瞥看过去。


    隐约见到一个身影,娉婷袅娜,撑着把黑面的伞,着一身牛油果绿的吊带裙,匆匆走在雨里。


    幻彩的霓虹光晕染在其中,像一幅斑驳的油画。


    而那人是画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鹿呦侧转过身。


    细长的烟被衔在唇间。


    雨伞被往上轻抬了抬。


    她与月蕴溪的视线隔着雨雾交汇。


    来来往往的路人,撑着不同颜色的伞,与热闹的霓虹交映。


    而这些在视野里一瞬变成了幻彩的虚影。


    缠绕成绳索,接连两端,将她们拉近。


    雨太大,月蕴溪走到遮雨棚下,收了伞,眸光不知是落在她的唇上,还是衔在唇间的细烟上,柔声问:“等急了?”


    大约是快步赶过来的,她微微喘着气,胸口起伏。


    鹿呦目光掠过,飞快地敛下眼睫,从唇间取下烟说:“没,我烟都还没点呢。”


    “我记得你说过,烦躁才会想抽烟。”


    “是这样,但是,是因为别的事情……”鹿呦边在包里摸打火机边生硬地岔开话题问,“怎么是蕴溪姐姐过来接我了?”


    却是怎么没找着打火机,她低下头,正准备再看看工装裤的口袋,听到处月蕴溪问:“你希望是谁?”


    希望这两个字,让整句问话变得有点暧昧不清。


    鹿呦顿了一下,回说:“我以为会是菲菲。”


    口袋里也没有打火机,她抬起头,月蕴溪朝她抬起左手,白净细长的手指握着支银色细长条打火机。


    “难怪刚才见你看我过来,像是有点失望的样子。”


    说话的同时,月蕴溪指腹按下打火机斜盖。


    砂轮轻擦,一朵火焰跃入眼底。


    鹿呦愣了愣,抬眸对上她的目光。


    琥珀色的瞳孔里,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仿佛只是开个玩笑。


    “不是,不是失望。”鹿呦低头,轻咬着烟,凑近火源。


    月蕴溪垂着眼,看微暖火光笼在鹿呦微敛的眉眼前,映照在视线里,透过眼睛,燎到心底深处。


    一点猩红蚕食烟头,那些见不得光的情愫,仿若也被烧得蜷曲,随着打火机“哒”的一声阖上盖。


    某一小块铅灰色的心绪,飘然而起。


    雨珠奏击伞面,和着过快的心跳,她听见自己问:


    “那是什么?”


    第19章 一个代偿的吻


    远处天际,雷声轰隆隆地。


    鹿呦心里随之跳了一下。


    像是被雷声给惊的,又像是因为这句话。


    那是什么呢?


    她没有答案,也深挖不出来。


    因为那时的感觉,就像是缭绕在面前的烟雾,轻飘飘的,晚风一吹,就散得没有踪影,连残留的一点烟草香都在潮湿的空气里淡得稀薄,辨别不清。


    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鹿呦下意识地拿出来看,是陈菲菲发来了一条语音。


    鹿呦直接点开。


    陈菲菲的声音从扬声器播放出来:“我才发现刚刚那个语音没说完整,女神去接你了,她到了没呀?”


    鹿呦打字回复:【到了】


    余光瞥见月蕴溪绕过她,走到了后面。


    陈菲菲秒回:“现在雨好大,你俩就等小点再过来吧,反正也还没排到我们呢。”


    鹿呦回了个“嗯”,转身朝月蕴溪的方向看去。


    店门口左侧立着一台自动售卖机,白色灯带在机身上流转,陈列着常见的矿泉水和饮料。


    月蕴溪停在那前面,揿下对应可口可乐的按键,透过玻璃看到身后鹿呦正一步步走近。


    “哐当”一声,易拉罐掉落到取货框里。


    直到鹿呦停站在身侧,月蕴溪才俯身去拿,同时温声开口,明知故问:“菲菲说什么?”


    鹿呦的视线不自觉地跟着她的声音垂落下去。


    只见吊带裙的肩带顺着肩头滑落下来。


    鹿呦偏开头,看向贩卖机,复述陈菲菲后来说的话:“她说,让我们等雨小点再去。”


    月蕴溪直起身,捋过头发,指尖勾着那根细肩带勾到原位,侧目看她,无声弯了下唇,“是在看要喝什么吗?”


    小心翼翼,隐含试探的语气。


    鹿呦没能听出来,左手一抹鼻尖,否认:“没,在发呆。”


    小匹诺曹。


    月蕴溪半敛下薄薄的眼皮,藏了眸中流漾的清浅笑意,一手扣开可乐的拉环。


    很轻的一声“嘭”,裹着可乐甜腻香气的气体喷出来,无数的气泡藏在小小的口里沸腾。


    夹在右手指间的烟无声燃烧着,鹿呦看着烟头在呼吸的猩红,心想,真是奇怪,月蕴溪为她点了烟后,她又不想抽了。


    将烟揿在灭烟桶中,火星被按灭的一瞬,鹿呦想起它燃起那刻月蕴溪问的问题。


    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回答,月蕴溪也没追问,也许是因为话题被岔开忘记了,也可能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答案。


    又或者,是以为她不想回答,尊重她的意愿,所以便没再提。


    思绪被雨声描摹成怀素手贴。


    月蕴溪拎起可乐罐。


    红色的易拉罐上凝着水珠,随着罐身倾斜,蜿蜒到握着罐子的手指尖。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还残留着雨水的痕迹。


    鹿呦喉咙一滚:“刚刚那个问题……”


    月蕴溪手一停,转眸看过来。


    “就是没想到会是你来,所以有点惊讶。”鹿呦指节蜷了蜷,“但你来接我,我挺开心的。”


    她的声线如袅袅腾升的烟一般,又轻又淡。


    可月蕴溪的心情却像话音落下时,挟着一点火光的烧灰一般,骤然被燎了那么一下。


    明知说的是事,却代入了人,明知换任何人来接,都会是令鹿呦开心的事,却当做了是因为她。


    猝不及防抿下的一口可乐,在用气泡雀跃地咬着她的舌尖,匆匆咽下,满腔的甜味溺毙嗓音。


    许久许久,月蕴溪才从余味残留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一个音节,不知藏了多少不可说的心底事-


    等雨稍小一些,两人去到商场和其他人汇合,刚好轮到她们的号。


    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几人入了座,锅底很快被端上了桌。


    鸳鸯锅里半边三鲜清汤锅底鲜美醇厚,半边牛油锅底似火山岩浆。


    袅袅热气白烟中溢满侵略味蕾的香。


    简言之手边的小桶里放着挽发的牛皮筋,按顺时针的方向发下去,发到鹿呦手里刚好是最后一个。


    看了眼月蕴溪披散的长卷发,简言之扒着小桶边缘给月蕴溪看说:“蕴溪姐你自己有没有头绳?它这里空了呢。”


    “我看看。”


    月蕴溪低头在包里翻看,没找着,想说算了,掀起眼皮就看到鹿呦递放了根黑色头绳在她面前。


    追着收回的手看过去。


    鹿呦从筷筒里拿出双一次性筷子,取了其中一根,麻利地将一头长发低盘起来。


    她这双手,常被人说灵巧,小区不知道她从小弹琴的老人总会在夸她时添上一句——不愧是鹿奶奶的孙女。


    月蕴溪想到问:“什么时候带奶奶去检查?”


    鹿呦回说:“周四去。”


    “欸小鹿,到时候查完了,你记得跟我说一声。”黎璨说,“我阿婆这几天天天跟我念叨,问我什么时候能见见她未来老闺蜜呢。”


    鹿呦笑说:“好。”


    “等查完了没问题,我们就合计合计那个旅游的事。”黎璨跟陈菲菲换了个位置,坐到了鹿呦身边,“我跟你说哦,之前我带阿婆报过一个团,那体验感真是太差了。”


    鹿呦正往碗里倒热水,想烫一下碗筷,闻言,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头面朝黎璨,认真听她吐槽上一次糟心的跟团游。


    中间只走神了一次。


    因为瞥见到月蕴溪将烫好的碗筷盘跟她那套对调了,而后,还拎起水壶给她杯里添了水。


    这举动被月蕴溪做得格外自然随意,仿佛只是邻家姐姐在照顾邻家妹妹一般。


    并无什么特别。


    尤其是,她还顺着方向给每人的杯子里都倒了水。


    只有云竹受宠若惊地“哎唷”了声,笑得意味深长。


    被陈菲菲瞟见,忍不住说:“你怎么笑得这么……贱嗖嗖的。”


    云竹“啧”声:“会不会说话?我这叫姨母笑。”


    陈菲菲嫌弃得看她一眼,随后想到什么,若有所思地看看月蕴溪,又朝还在听着黎璨说话的鹿呦,拧了拧眉。


    火锅锅底沸腾起来,黎璨的话题也没结束。


    鹿呦听着她说话,便不好去弄油碟。


    于是趁着黎璨停顿的空隙,月蕴溪装作忽然想起的模样,插话问道:“对了梨子,你南泉大学任职的事定下来了么?”


    “定下来了,等我来南泉定居我们就能常这么聚一聚了。”


    鹿呦这才抽出身去自助调料区弄了一碗蘸料,顺便夹了一碗圣女果。


    回到座位,她将手里的两个小碗挨个放到桌面上,视线不经意扫过身侧,发现月蕴溪右手撑着头,一头长发仍旧披散着,没有被扎起来。


    用来扎头发的头绳,还放置在桌上。


    被月蕴溪用左手食指指腹按压着。


    滚搓一下,那根黑色发圈便会被勾起来,歪靠向她的指骨。


    轻轻一松,便会迅速远离,静静地躺回桌面。


    看似是头绳若即若离,却是尽在她的掌控之中。


    鹿呦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惊了一下,心想,一定是受刘姨每天干活都要听霸总小说的影响。


    收回飘得莫名其妙的思绪,鹿呦顺口问:“不把头发扎起来么?”


    月蕴溪指尖顿住,状似很感兴趣地问:“是怎么用筷子把头发盘起来的?”


    “我教你。”


    “好啊。”


    月蕴溪似是很愉悦,应得又轻又软。


    鹿呦不自觉地揉了揉耳朵,将那根多余的筷子递给月蕴溪,随后从后脑勺的发包中抽出筷子,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教月蕴溪。


    也是奇怪,学习能力极好的月蕴溪,在盘发上竟是一窍不通,教了两遍,也没能将那一头风情的长发挽起来。


    第三遍,终止在“啪”的一声下。


    鹿呦随声侧目,见月蕴溪散开头发,抽出了那根筷子。


    已经断成了两半。


    月蕴溪无奈笑了笑,遗憾道:“看样子,我今天是盘不了这个头发了。”


    她放下那根筷子,又像之前那样,用指尖按着发圈,在心里默数着,三、二、一……


    鹿呦倾身从筷筒里又拿出了一双新的。


    紧接着,月蕴溪听见了自己想要的回复。


    但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不是那种疏离客气的、例如“那我帮你吧”的话。


    鹿呦说的是:“转过去。”


    配合她淡如云烟的声线,有种撩人心弦的强势感。


    月蕴溪心跳漏了一拍,手上力道随之一重,发圈竖立半圈住她的指节。


    在失态之前,她抓过发圈,背过了身。


    “断了是很正常的,有时候用簪子都会断。”鹿呦伸手捞起她几乎快及腰的长发,声音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哄人一般的柔,“如果弄疼你了,要跟我说。”


    被空调风吹冷了的肌理能清晰地感受到温热的指腹触碰,如一个代偿的吻。


    月蕴溪整个脊背都僵了僵,声线发紧地应了声:“好。”


    “蕴溪。”黎璨问,“老早就想问了,你头发在哪儿做的?”


    云竹抢答:“她在娘胎里做的。”


    简言之率先反应过来,诧异地:“自然卷啊?真的好像那种烫的,不,烫都烫不出来,托尼会说这得吹。”


    鹿呦很能理解她的惊讶。


    身边不乏头发自然卷的朋友,但没有像月蕴溪这样的,头发弯卷得格外这么漂亮、听话。


    发丝海藻一般缠绕在手上,散发的清香萦绕在鼻尖,引出了些往事回忆。


    鹿呦想起来说:“我转学之前的那个学校,以前有个高年级的学姐,也是一头很漂亮的自然卷,然后新来的老师就以为她是烫出来的头发,不让她进学校。”


    月蕴溪低垂的长睫轻颤了一下,手猛地收握紧,发绳上的塑料装饰硌得手心泛疼。


    “有病吧这老师!”黎璨愤愤道。


    “是挺有病的。”鹿呦没说,当时那位老师还讲了很难听的话。


    钟弥问:“然后呢?她的头发被剪了么?她进学校了么?”


    “没被剪,好好进学校了,然后周一的升旗典礼上,那个老师也做检讨给她道歉了。”


    “哇!那真是太棒了!”钟弥高兴地拍手。


    被她真切的愉悦感染,鹿呦从鼻腔发出一声轻笑,手上没停,将乌发缠上泛白的竹筷,轻而慢地盘起来,唇角的弧度随之一点点收敛。


    长期拉琴形成的背肌线条很漂亮,也将皮肤的白衬出薄纸般的脆弱感。


    仿佛在上面稍微用点力,就会留下痕迹。


    鹿呦移开眼没再多看:“好了。”


    月蕴溪:“谢谢。”


    鹿呦拎茶杯的动作一顿。


    怎么突然客气上了?


    “因为要不客气地提请求了。”


    听到月蕴溪的回答,鹿呦才反应过来,自己将心里的感叹问出了口。


    月蕴溪朝她侧过身,面向她,眉梢眼角敛着清浅疏淡的笑意,添了几分瑰丽。


    鹿呦扬眉:“?”


    “以后我能不能每天都去找你挽发?”


    月蕴溪语气轻飘飘的,听不出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尤其,说到尾声时,她弯翘的羽睫微抬看了过来。


    视线相触,鹿呦心跳顿了顿,一时没有反应。


    月蕴溪转开脸,很轻地笑了一声:“别紧张,逗你的。”


    她从鹿呦先前端来的碗里拿了颗圣女果,轻咬在嘴里,吃不出是甜是酸。


    鹿呦盯着她,天花板上白炽的灯光倾撒下来,将圣女果的红照得鲜艳欲滴,也将饱满果肉上蜿蜒的水珠照得晶莹剔透。


    水珠沾在指尖与唇上。


    衬得指端莹润,红唇娇艳。


    鹿呦垂下眼帘,低缓地吁了口气。


    刚刚,她没有紧张。


    但现在,她有点。


    因为分不清,自己这声叹息,是为不用不回答,还是为没有回答。


    第20章 很难不让人心软


    墙上的挂钟指针走到了“7”数字上,桌上盛放菜品的碗盘基本上都空了。


    “好饱哇~火锅真好吃!”钟弥满足地喟叹,葛优躺在座椅上,她身上印着熊猫的短衫被圆鼓鼓的肚皮撑上去一截,双手抚着肚子,打了个饱嗝儿。


    逗得满桌的人都忍不住笑。


    云竹拿出手机作势就要给她留下黑历史:“回头发给你妈妈,看你放飞自我到这个程度,到时候就给你关禁闭写检查。”


    “No!”钟弥立马坐直了去抢手机。


    鹿呦歪身靠向月蕴溪,好奇问:“钟老师那么严格?”


    月蕴溪红唇微张,却是一时无话。


    她空白的表情,像是在思考该如何和她解释。


    云竹听见了这话,边把手机举高拦着钟弥边回说:“不是钟老师,是她妈妈。”


    鹿呦听得云里雾里:“钟老师不就是她妈妈么?”


    云竹哄着钟弥说:“好了好了,不拍了,不闹了哈。”


    刚想转头和她解释,被月蕴溪抢了先。


    “弥弥都称呼钟老师为妈咪的。她还有两个干妈,为了区分开,就将比较亲密的那位叫作妈妈。”


    月蕴溪几乎没有停顿地问,“火锅还吃么?”


    鹿呦摇头:“撑到了。”


    月蕴溪无声笑了一下,提议:“那要不要去逛逛,看看有什么好玩的,顺便消消食?”


    想着回去也没什么事做。鹿呦爽快应说:“好啊。”


    之后月蕴溪问了其他人,大家都没异议。


    于是从火锅店出去后,几人沿着过道慢慢悠悠地晃。


    钟弥走在最前面,蹦蹦跳跳跟个兔子似的。


    从扶梯下到三楼,她蹦哒没两下就停了脚步,抬起手指着右边的拱形门说:“我们去玩这个吧!”


    门洞右侧竖着店招,“密室逃脱”几个大字被灯带勾勒得惨白。


    站在过道上往里看一眼,商场过道的灯光投落到地板上,越往里,被稀释得越淡。


    最近有档密室逃脱综艺很火,请了恩怨纠葛很深的两大顶流女星,鹿呦原是抱着吃瓜心态看,却是越看越上头。


    连带着对解谜游戏的兴趣也浓厚了起来。


    钟弥正在逐个攻略劝说,已经劝到月蕴溪了,鹿呦转头望过去,满脸跃跃欲试的表情。


    月蕴溪看了她一眼,又瞥了眼店门口支着的恐怖海报,微不可察地做了个深呼吸,同意道:“那就玩吧。”


    “哦耶!”钟弥兴奋地蹦跶到鹿呦跟前,挽住她胳膊,就往拱形门里走。


    云竹好笑道:“怎么到你小鹿姐姐这儿,连问都不问了,直接拐人进去啊?”


    钟弥亲昵地抱着鹿呦的胳膊,回过头说:“我姐姐可就差把‘我想玩’写脸上嘞!”


    云竹:“啧啧。”


    听着像是在调侃鹿呦。


    但话音还未落,云竹便挪步靠近月蕴溪,压低声说:“我说你怎么突然这么有勇气了呢,原来是为爱冲锋啊~”


    前面几步远外,钟弥还跟个挂件似的粘在鹿呦身上。


    听云竹这么欠的揶揄,月蕴溪这才收回视线,眼风凉凉地往云竹那瞥了瞥。


    云竹连忙打哈哈说:“开玩笑,开玩笑。”


    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陈菲菲听了一耳朵,神色几番变化,听说是开玩笑才舒展眉眼,摇了摇头。


    左手边,黎璨瞟了她好几眼,慢慢靠向简言之,低轻说:“你看菲菲,神神叨叨的。”


    “可能是作法壮胆呢。”简言之分析,“感觉蕴溪姐胆子也不大,小鹿和竹子一看就是坦克。所以如果要分开行动,她俩带弥弥和蕴溪姐,我们俩就带菲菲。”


    “行。”


    交流期间进到了大厅,有几个年轻人刚结束从楼上下来,个个脸上都是惊魂未定的神情。


    从后排传来女孩子的哭腔:“也太吓人了!”


    “是挺吓人的。”同伴附和,“我之前刷了好多家密逃,NPC都只是吓唬一下人而已。”


    “但也是真的好玩,三个密室需要互相配合才能解,真有创意。”前排的男生挂起暧昧的笑,扭身问后面的情侣,“我们没开灯前,你俩在那个密室干什么呢呀?”


    走在她们前面的情侣脸上飞起红霞,男生挠挠头说:“没什么,他那个题不好解,是——”


    “别漏题啊小伙子。”话音被一道女声打断,来自老板。


    像是为了配合店里的装修风格,老板的穿着打扮有点哥特风,她望向鹿呦一行人,懒懒地:“你们几个人玩?”


    鹿呦回:“七个。”


    老板敲了敲贴有鬼医院主题海报的那块桌面,“五人以上就只有这个,上到二楼后会有npc巡查抓人,能躲就躲。”


    鹿呦问:“如果躲不掉呢?”


    “躲不掉的话会被‘感染’,就算逃脱失败,只能在休息室等同伴出来了。”


    等她们将随身物品都寄存好后,老板给每人发了对讲机,领着她们下楼。


    鹿呦注意到月蕴溪神色有些不对,那张昳丽明艳的脸上,神情空白。


    就像是静置的复古鎏金花瓶。


    有种少了点魂的感觉。


    大概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月蕴溪倏然抬眼朝这看了过来。


    大约是照亮楼梯的灯光太昏黄,月蕴溪神情凝重,那双看向她的琥珀瞳孔里的目光,却是意外的柔和。


    鹿呦眼睫一颤,直接问出了口:“蕴溪姐姐,你怕不怕?”


    月蕴溪愣了愣,无奈一笑,坦诚说:“怕的。”


    “害怕也想玩么?”鹿呦问。


    月蕴溪低“嗯”了声。


    听不出什么想玩的情绪,也许是因为太害怕了。


    鹿呦想了想说:“进去以后跟紧我。”


    月蕴溪眸光动了一下,很轻,像被话音拨动心弦引起的震颤。


    心里那股忐忑不安的感觉都被拨弹下去了大半。


    “意思是……”月蕴溪顿了顿,“你会保护我么?”


    声音逐渐低下去,像是因为过于害怕。


    偏偏又因为声音低轻,仿若夹杂着一种微妙的暧昧试探。


    过了片刻,在进入密室之前,鹿呦“嗯”了一声。


    人多,智商都不低,在解谜上几乎没有卡壳过,她们很快便从取药处去到了输液室,之后又到了停尸间,乘坐升降梯上到二楼。


    升降梯一次只能上一人。


    月蕴溪做了很久的心理健设,赖到最后才进去。


    看她脸色苍白,轻蹙着眉头,一双眼笼了成清淡的水雾,望过来时,眸光漾碎了平日的沉稳冷静。


    鹿呦想了想,从手腕上取下奶奶给她编的红绳,递过去说:“别怕,我等会儿就上去找你。”


    月蕴溪将红绳攥在手里,深呼吸了一下,强作镇定道:“好,我在上面等你。”


    等升降梯再下来,鹿呦进去按了“2”,感觉到升降梯不止是纵向移动,还在横向轨道上挪动了位置。


    到了楼上,才发现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条不见首尾的幽暗长廊,天花板上的灯接触不良地闪烁着。


    应该是升降梯每一次的横向挪动位置都不一样,将每个人送往到了不同的地点。


    鹿呦调试对讲机联系月蕴溪:“蕴溪姐姐。”


    “呦呦?”月蕴溪回她的话音带了点颤音。


    “你还记得刚刚升降梯横向移动是往左还是往右么?”


    “左边。”


    “颠簸了几次?”


    “三次还是四次,我记不太清了。”


    升降梯在横向轨道上有过好几次颠簸感,鹿呦猜测应该是经过可停的站点了。


    她根据月蕴溪提供的信息,转身往左走,继续问说:“你附近有什么?”


    “有个柜……子。”月蕴溪话音一顿,轻得几乎听不见尾音。


    像是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呼吸又重又急。


    鹿呦拧眉,担心地问:“蕴溪姐姐?是不是看到抓人的npc了?”


    月蕴溪“嗯”了一声,语调与气息被内心的恐惧挤压变形。


    鹿呦正想说话,天花板上的灯快速闪烁起来,耳朵敏感地捕捉到了一阵窸窣的声响。


    像是锁链在碰撞,鞋底贴合地面被拖着行走,还有一种细微的,犹如指甲剐蹭黑板。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又钝又尖利,令人头皮发麻。


    顺着声音转头看过去。


    岔路口拐出来那一个“人”,借着不断闪烁的灯光,能勉强看清那人披头散发,化着可怖的特效妆,看起来脸上没一块好肉,正以一种全身骨骼都错位的姿态慢慢扭过身。


    鹿呦:“……”


    忽然听不到她的声音,月蕴溪颤着声叫她:“呦呦?”


    “我也看到npc了。”担心月蕴溪太过害怕,鹿呦尽量维持着声线的平稳,“你看看那个柜子能不能藏人。”


    “……能,我已经躲进来了。”


    头顶灯光一闪,对面的人转身动作定住,朝她望了过来!


    虽然知道是真人扮演,但还是挺瘆人的。


    鹿呦拔腿就跑,边跑边说:“我去找你,你躲好了别出来。”


    “……好。”


    所幸,NPC很敬业地维持着那个扭曲的姿态,没能立马追上来。


    跑了许久,直到看见前面的墙边立着个档案柜,鹿呦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气喘吁吁走过去。


    她闭了闭眼,心说,等天气好了,一定要再去办个健身房的卡。


    走到柜子旁,发现柜门没关严实,留了缝隙,不知月蕴溪在不在里面。


    鹿呦正要出声询问。


    铁链拖在地板上的声音骤然又靠近了过来,夹杂着喉咙滚水似的的吼叫,从不同的距离漫过来。


    听着像是不止一个NPC。


    鹿呦呼吸放沉,下意识地回头看,便见五六个“丧尸”朝她这里跑过来。


    在她愣怔时,档案柜的柜门从里面被推开。


    左手腕上忽地一凉,鹿呦惊了一跳,转头瞥眼看过去,注意到抓她的那只手指节纤细修长,腕骨上戴着她再熟悉不过的红绳。


    是月蕴溪。


    鹿呦绷直的肩线往下塌了塌,顺着月蕴溪的力道,被牵拽进了柜子里。


    里面空间逼仄狭小,两人几乎是紧密贴合,隔着单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曲线弧度,以及呼吸的幅度。


    鹿呦大脑空白了一瞬。


    直到“丧尸”的吼叫近在耳边。


    鹿呦浑身一颤。


    倒不是被npc吓的。


    而是因为月蕴溪如画的眉眼、饱满的红唇陡然靠近了过来,手轻擦过她的侧腰绕到了后面。


    鹿呦:“……”


    简直是美颜暴击。


    月蕴溪眸光微转,对上了她的视线。


    “咔哒”一声,柜门关上。


    鹿呦心脏跟着跳了下。


    大约是太怕了,月蕴溪呼吸格外沉重,尤其是在与她对视上的那个瞬间。


    鹿呦往后挪了小半步,脚后跟与背抵上门板,却仍旧是被圈在月蕴溪怀里的姿态。


    像是倏然放松下来的筋疲力尽,月蕴溪忽而埋首在她肩头,抱住了她。


    鹿呦眼睫很轻地动了动,僵直了脊背。


    柜子没有顶,长廊天花板闪烁的灯光偶尔会投落进来微弱的一道。


    月光般稀薄。


    落到眼前,淡得几乎没什么照明的效果。


    在看不太清的情况下,触觉、嗅觉和听觉都变得比更加敏锐。


    外面忽近忽远的低哑嘶吼,时不时淌进到里面的氛围中,将静默搅出微妙感。


    萦绕鼻尖的冷香与身前不属于自己的体温,将鹿呦笼罩包裹着。


    月蕴溪的呼吸愈加沉缓,她能感觉到的柔软起伏幅度也愈加明显。


    温热的气息,一息一息地扑在她的肩颈,仿佛能感觉到那处动脉血管的息动。


    过了很久,也许可能只过了一两分钟,只是它显得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感觉月蕴溪呼吸没那么重了,鹿呦缓慢舒了口气,强迫自己忽略掉身前的触感,温声说:“没事了。”


    是安抚,也是提醒。


    天花板的灯在光与影里急促呼吸。


    月蕴溪指尖轻蜷了一下,没有动。


    “可以再抱你一会儿么?我再缓一缓就好……”


    她将声音放轻,轻到令人察觉不出,她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心虚。


    听起来的感觉,就像是朵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花,仿佛随时会碎掉。


    鹿呦心头一怔。


    印象里,月蕴溪一直都是沉稳可靠的大姐姐形象,比身边的大人们都靠谱。


    还记得她断指那天,陶芯背着她去找的第一个人便是月蕴溪。


    奶奶生病那会儿,*也是月蕴溪有条不紊地帮她解决麻烦事。


    好像只要有月蕴溪在,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这样的一个人,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


    很难不让人心软。


    鹿呦手抬起,悬在半空,顿了片刻,轻抚了抚她的背说:“那些Npc应该都是舞蹈学院的学生。”


    月蕴溪闷声重复:“舞蹈学院的学生?”


    “嗯,柔韧度太好。”鹿呦状似随口感叹,“不知道这家店给多少工资,让他们这么卖力,头都快拧掉了。”


    很恐怖的画面被她说出了种喜感,月蕴溪禁不住轻笑了声。


    鹿呦放心了些,关心问:“好点了么?”


    月蕴溪抿了一下嘴唇,没吭声。


    “外面好像没动静了,好点的话我们就出去,找一下其他人。”鹿呦顿了顿,“或者,你再缓一会儿。”


    月蕴溪闭了闭眼,垂下手,稍稍拉开了点距离:“……不用,已经好多了。”


    再缓一缓,会更不想松开。


    空间太挤,鹿呦背对着门,没办法转身,只能侧移一步,给月蕴溪腾出开门的空间。


    月蕴溪伸手去推门,动作猛地一僵。


    鹿呦察觉到问:“怎么了?”


    下一秒,月蕴溪偏头,柔软唇瓣似有若无地吻在她耳边:


    “门打不开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