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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0、凌云堂纪事(2)


    容今瑶一顿,抬眼看他。


    少年站在光影交错的廊下,日色微斜如刃。


    他负手伫立其间,明晦光影在他周身切割,一半隐匿于幽暗之中,一半沐浴在暖光之下。


    楚懿唇角轻挑,语气中带着漫不经心的嘲讽,以及令人琢磨不透的意味,一字一句,咬字极为清晰:“我,特意在此,静候公主。”


    等她干什么?


    容今瑶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等我?”


    她垂下眼睫,掩住眼底一瞬间的诧异与警觉,仍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温婉和试探:“楚世子怎么知道我今日会路过此处?”


    她前去藏书楼拜见先生,本是今晨临时起意的决定,加之途中又耽搁了一些时间收拾堂舍,行踪断不可能被提前预知。


    楚懿若真在此专程等候,必定是从清晨起便一直守在这里,才会这般“恰巧”与她碰面。


    心机的狐狸!


    楚懿懒懒地勾了勾唇:“我只不过是赌了一把。”


    容今瑶直视他,“赌什么?”


    他神色云淡风轻:“赌你今早会去藏书楼。”


    楚懿从容不迫地开口,眼神落在她脸上,仿佛她的一举一动、每一丝细微表情,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容今瑶:"….…"


    楚懿扬眉一笑:“现在看来,我赌对了。”


    眼前这位看似“柔弱不能自理”、“风一吹就倒”的同窗,自入凌云堂以来,动不动就病、时不时就倦,如今无意靠在廊柱上,水眸清澈,可怜兮兮,像是没有攻击力的小兔


    实则不过是换了种姿态藏刀。


    方才她脚步利落,转身果决,哪里有半分娇弱的模样?分明是披着狼皮,哄你靠近,然后冷不丁咬你一口,还不肯松牙。


    他们之间的旧账,远不止一桩两桩。


    譬如,他那次不小心抖落几滴温水在她裙摆上,她连个眼神都没给,第二日便装病缺堂,偏偏楚国公听了几句添油加醋的风言风语,还以为他欺负了六公主,罚他顶着日头练了两个时辰的剑;


    还有一次组队蹴鞠,她马失前蹄摔了一跤。他不仅输了比赛,还挨了父亲一顿鞭打……


    去年冬岁,娇憨乖巧的少女偷偷在江天凌屁股后面放爆竹,今年端阳,她把江天凌踢下水后又被他无意撞见,干脆利落的狠劲他还记得一清二楚。


    一次是巧,两次、三次就是天生犯冲。


    他没多言,也算是帮她遮掩了。只是替她背锅,承担麻烦的账尚未清算,如何能让她躲走?


    楚懿看着她,眉梢微扬,带着揣度和讽意。


    容今瑶眉心微蹙,似真似假道:“这么一看,世子还真是了解我。”


    楚懿不在意她的讽刺,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问:“公主方才去藏书楼找先生了?是想让先生应允,这一年不再与我同席?”


    容今瑶抬眸迎上他的视线,眼眸一弯:“…怎么会。”


    “我前阵子腿伤未愈,落下许多功课,今日不过是去向先生请教罢了。”她平静道,“世子怎会有此误会?”


    楚懿看着她那张清丽无辜的面庞,眼底却缓缓染上几分笑意,点了点头,淡淡开口:“这样啊。”


    他话锋一转:“我也去了藏书楼。”


    容今瑶心头微动,指尖不着痕迹地收了收,“哦,是吗?”


    楚懿抱臂而立,长剑斜斜背在身后,轻风吹起衣角,他神情从容,语气却一寸寸压了下来,毫不费力地将她笼罩:


    “我和先生说,凌云堂最后一年,我仍要与你同席。”


    他这是明晃晃的“秋后算账”。


    容今瑶嘴角抽了抽,不再掩饰自己的无语:“你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痛快得很。”


    楚懿定定看着她,忽然弯下腰,朝她靠近了些,彼此之间只剩下一点微妙的距离。


    “我们之间,"他语气温柔得近乎暧昧,眸色却是讥讽无比,“——还有很多账没算清。”


    今年,凌云堂开学礼设在正殿前的空地,百名学子衣袍齐整,排排而站。


    一众少年皆着淡青色学袍,挺拔俊朗;少女们则是一身白里透粉的学服,素雅端方,仿若初绽的山樱。


    容今瑶立于女学子行列中,发髻简单绾起,仅以素色发带束之,不施脂粉亦是肤若凝脂。


    她目光平静,侧身望向前方,正凝神听礼部尚书诵礼,却忽觉一道灼灼目光紧紧黏在自己身上。


    她忍不住转头,顺着目光的来源望去。


    果然,江天凌正站在男学子队伍里,面上挂着一贯的油滑笑意,唇角动了动,不知正与谁交谈,偶尔还朝她这边投来几眼,神色轻浮。


    周围几名男学子附和着笑了两声,也不甚规矩。


    容今瑶眉头轻蹙,心中浮起一股难言的厌恶,暗道一句:真烦。


    她早就知道江天凌嘴碎,最喜欢拿她身份说事。


    端阳那日,若不是碍于楚懿还在,踹江天凌下水还嫌不够,今天他要是再来找茬……


    正想着该怎么回击,容今瑶目光一沉。


    前方有道人影动了动。


    楚懿姿态闲懒,仿佛开学礼跟他没什么关系,不知为何,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慢悠悠地往前迈了一步。


    这一站,刚好挡在了她与江天凌之间。


    少年身形颀长,一身淡青学袍穿得规整,轻轻一侧肩膀,便将那道灼热不适的目光隔绝得干干净净。


    容今瑶一愣。


    他这是在帮她?


    她正怔着,楚懿像是发现了她的目光,侧过头来,眉眼平淡,唇角却挑起一个不着痕迹的弧度。


    像是无声地问她:“满意了吗?”


    容今瑶轻轻别开眼。


    另一边,站在楚懿身旁的陆玄枫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低声问他:“你站那么前面干什么?又不是你要诵礼。”


    楚懿仍旧端着那副轻慢模样,懒洋洋道:“江天凌的位置太碍眼了,挡着我晒太阳。”


    陆玄枫:"……"


    “江天凌比你矮了半个头,如何挡你晒太阳?”


    楚懿:“别管。”


    陆玄枫:“有病。”


    恰在此时,礼部尚书声如洪钟,宣读着训辞:“今日,凌云堂启学。课业繁重,责任重大,望诸位学子,勿负光阴。”


    开学礼由礼部与山长共同主持,规程一项不落。先诵圣训,后行揖礼,再由山长引导众人宣誓。


    宣誓完毕,众人依序入座。


    容今瑶前脚踏入讲堂,后脚便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她心下一紧,抬头便看到楚懿风轻云淡地走入,在她身旁的位子上落座。


    容今瑶认命地闭了闭眼,掏出随身携带的香囊绳,手指翻动,从中抽出一缕细红线,将桌面严丝合缝地隔为两半。


    那红线细若蚕丝,却笔直工整,正好将两人之间划出泾渭分明的一道界限。


    容今瑶将红线头绕在书案的墨砚上,“还望世子自重。”


    楚懿低头扫了一眼红线,眼神略显玩味,侧头,声音低到只有她能听见:“这道线,我若是越过去,会怎么样?”


    容今瑶唇角一勾:“你可以试试看。”


    楚懿轻轻挑眉,像是被逗乐了,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椅背,手肘搭在案角,“好凶。”


    “六公主今日真是杀气腾腾。”


    "世子若是不说话,”容今瑶从容道,“我们可以和平相处。"


    她声音不高,气势却丝毫不让。


    楚懿一哂,“有趣。”


    第一堂课是兵策论。


    凌云堂讲学素来不拘陈规,首课便不讲开篇训诫,反倒直接投下一道沉甸甸的考题。


    授课的李先生年近六旬,素以严厉著称,一开口便掷地有声:“若西北边境烽火再起,汝将如何安边定策?”


    话音刚落,堂内顿时安静了片刻。


    紧接着,一名学子举手,朗声道:“学生以为,应立即增援边防,兵贵神速,不可迟疑。”


    “莽撞。”另一位学子轻哼一声,沉声道,“未查明敌情便轻动兵力,恐贻误全局。”


    “安边不仅靠兵,亦需策。可派信使进京请调兵马,同时安抚百姓、稳固粮道,此为首务。”


    短短片刻内,数人接连发言,言辞或激烈、或持重,针锋相对,倒真有几分沙场争锋之势。


    议论渐歇,李先生这才开口:“兵者,国之大事,可纸上谈兵者多,能定乾坤者少。”


    话锋一转,他指向案上白纸:“你等既言有策,便将所思所想,尽书于纸上。”


    “笔墨纸砚,皆已备好,一炷香时间,写一篇策论。”


    案前,笔墨微晃,纸页轻展。


    有人沉思良久,才落下第一笔,有人已蓄谋在胸,提笔便如破竹,沙沙声落满堂。


    容今瑶属于“沉思良久才落笔”这一类。


    她脑中虽有些许思路,却始终拼凑不成文章,低头咬着笔杆,眼神有些游移。


    游着游着,就游到了少年身上。


    旁边的楚懿下笔如飞。


    他神情专注,眉宇间凝着一抹沉静,笔势沉稳,仿若胸中早有千军万马,只待跃然纸上。


    这人安静的时候,也不是那么讨人厌。


    不对,她在想什么?


    容今瑶意识到自己的愣怔,迅速收回视线,强行定神,咬牙下笔。


    直到日落时分,钟声响起,夕阳斜洒入堂。


    众人纷纷将策论交上,陆续提笈离席,只剩纸墨的余香尚未散去。堂中一角,却还有人趴在桌上,懒懒地窝着,一动不动。


    容今瑶没闲心叫醒他,整理好书笈,正欲起身,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轻唤:“六公主,请留步。”


    她一怔,回头望去。


    李先生不知何时已翻开了她的策论文卷,眉头不经意间微微皱起,目光落在纸面上久久未动。


    “策论立意尚可,只是这字……"他顿了顿,似在斟酌措辞,又似在努力不让话太难听,“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容今瑶有些尴尬。


    她总不能说,因为之前想让父皇关注自己的课业,所以故意把字写丑,久而久之,反倒是有些定型了。


    “六公主本性聪慧,但字迹若太潦草,于政堂、御前都是不合规矩的。”


    说着,李先生翻到另一页,淡淡一瞥,点了点旁边那份字迹清劲、锋藏笔底的策论。


    “楚懿的字清正端凝,笔法遒劲,是个好范本。”他道,“不若由他来指导你书法,课余互为补益,也算同窗间的照拂。”


    容今瑶倏地抬眸,唇线绷得紧紧的,显然在权衡如何体面地拒绝。


    可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原本趴在桌案上睡觉的人忽然动了动。


    只见楚懿支起身子,半撑着头,眼神还带着三分睡意,声音松松散散地飘了过来:……谁在叫我?"


    李先生并未责怪,直接看向他:“楚懿,从明日起,每日课后你来指点六公主书法,月底我要检查成果。”


    “指点啊……”


    楚懿抬眼,正对上容今瑶咬牙忍耐的神色,顿时觉得有趣,从善如流道:“遵命。”


    容今瑶睫毛轻颤:"….…学生也遵命。"


    李先生满意地点点头,收拢试卷离开。


    堂内静默片刻,余晖从窗棂斜照进来,落在那道细细的红线上。


    楚懿站起身,垂眸,指了指那条将桌案一分为二的红线,嘴角轻扬:“容今瑶,你这条线,怕是拦不住我了。”


    81、凌云堂纪事(完)


    开学礼之后,照例是要武训半个月的,每日早起练功、翻山跃岭,足够让凌云堂的学子们哀鸿遍野。


    只是这一年的八月末,暑气迟迟不退,日头一落,仍能热得人满头是汗,学堂便大发慈悲一回,将武训的时日延后至了十月,等秋风起、霜气重,再行训练。


    大多数人听闻此消息都如蒙大赦,长舒了一口气,纷纷道这是天赐的“缓刑”。


    可容今瑶闻言,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在堂舍内闲倚轩窗,望着天边日光懒洋洋地洒在瓦梁。


    自打李先生让楚懿指点她练字之后,这段日子,她越思忖越觉此事透着几分诡谲。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总之就是浑身不自在。


    所以,她干脆盼起了武训早些来临。


    哪怕届时需爬山越岭,栉风沐雨,也强过每日挨着楚懿坐下,被他手把手矫正笔法来得安心。


    不过庆幸的是,楚懿似是诸事缠身,极为忙碌。


    他常常姗姗来迟,一入课堂,便径直奔至角落落座。旋即单手撑额,须臾间便昏昏欲睡。课余时分,更是不见半分踪影。


    到了后来,容今瑶自己也把指点书法的事情抛到了脑后,权当是一句客套话。


    这夜,夜色微凉。


    容今瑶在堂舍中闲不住,出来散散步,本想着透口气,顺便把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谁知这心绪才刚清一点,一抬眼,脚步便顿住了。


    学堂内,灯还亮着。


    那点温柔灯意透过窗纸落在地面,像是寂静夜色里点燃的一团小火苗。


    这么晚了,是谁还在学堂?


    容今瑶犹豫了一下,轻步靠近,踮脚从窗棂一角望进去。


    里面静得出奇,楚懿独坐桌前,身形被那一片光影圈住。案前摊着书册,一旁的砚台中还残着末未干的墨。


    他眉眼低垂,笔在纸上游走,眉峰微敛,指骨清隽修长。握笔的动作不紧不慢,每一笔都落得极稳,认真沉着的模样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容今瑶望了一会儿,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推门走了进去。


    “你在温习功课?”


    声音不大,却足以打破室内的安静。


    楚懿正低头临帖,手中笔锋还未完全落下,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轻轻扰乱。他抬眸望去,目光在门口立着的少女身上顿了片刻,似是有些意外。


    昏黄灯火下,容今瑶身披薄衫,站在门槛外,鬓边一缕碎发随夜风轻轻拂动。她眨了眨眼,眼神带着点探寻。


    楚懿收回视线,淡淡道:“饭后无事,练练手。”


    又问:“你怎么来了?”


    “散步。”容今瑶如实回答,若无其事地道,“看到学堂里灯还亮着,就顺道看看。”


    怕他误会什么,她垂下眼睫,语气一派自然地补充道:"……我还以为是先生忘记熄灯了。"


    容今瑶偷瞄了少年一眼,心里有些好奇。


    他最近总是神出鬼没,白日上课动不动就在打盹,却总能对答如流,而今看他一个人在灯下静坐,纸上是密密麻麻的字,看起来,并不像是在混日子。不过,她也并未追问。


    毕竟他们之间不至于亲密到可以随意过问彼此的生活。


    楚懿看着她似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模样,忽而轻笑一声:“既然来了,刚好。”


    “嗯?”


    “你既然来了,那我便纠正一下你的笔势吧,”他在砚台边轻轻点了点,“李先生可是把你交给我了,我可没忘。”


    容今瑶神色一顿:"…"


    果然,她不该来的。


    她打了个哈欠,道:“太晚了。”


    楚懿却仿若未闻,铺开一张洁净宣纸,在砚台边蘸墨调匀。


    容今瑶见他端着的架势极为认真,无奈之下跨过门槛,走到了他旁边。


    “你平日写字太急,锋势未收,笔画不稳。“他语气淡淡,但挑不出半分苛责的意思,“笔要提、字要沉,人心浮躁,笔下便无定。”


    他俯身提笔,在纸上落下一字——“和”。


    起笔收锋一气呵成,转折间自有力道藏锋,既见骨力,又不失温润。


    字里,隐隐透着他本人的影子。


    容今瑶垂眸,心神微动。


    楚懿站起身,把笔递给她,挑了挑眉,“你写。”


    容今瑶接过笔,落座,看似乖巧地照着他的“和”字临摹。


    前几笔刚落,楚懿的眉心便轻蹙了一下。


    她的笔锋过重,起笔带锐,像是藏着股要破纸而出的锋芒。与她平日温顺乖巧的模样不同,这字迹,反倒显出几分张扬与不羁,是不甘被束缚的锋利感。就像她在人前小心收敛的棱角,不小心,还是透了出来。


    “收。”楚懿低声提醒。


    容今瑶神情微怔,执笔的手来不及停下。


    就在她最后一笔欲落之际,楚懿忽地从她身后探身而来,几近无声,整个人微微俯下,将她半困于臂弯与案前之间。


    手自侧方伸来,掌心轻而稳地扣住她执笔的手。


    一瞬间,像是有什么热流顺着指尖蔓延开来,沿着她的手臂一路烧到了心口,令她心跳骤然乱了节奏。


    楚懿道:“别急。”


    容今瑶神思恍惚了一瞬,反驳道:“……我没急。”


    楚懿弯了弯唇,低低一笑,笑声好似从喉咙深处溢出来,带着点慵懒,又带着点揭穿她的恶意:“撒谎。”


    二人之间的动作不算亲昵,可距离太近了,近到容今瑶能感受到他每一次呼吸,每一分心跳。再自然不过的动作,在夜色与沉默中,反倒让人不知所措起来。容今瑶知道,他并无轻浮之意。


    楚懿并未越界,但正因如此才显得尤为扰人,披着端正外衣的挑衅,总是有隐约不明的撩拨感。


    容今瑶咬了咬下唇,语气紧绷得像一根随时要断的弦:“你……非要这么教我吗?”


    楚懿没立刻松开,反而又握稳了她执笔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收紧了力道,慢条斯理地道:“别动。”


    “手腕太紧,握得太死。”他把她的注意力拉回到纸上,将她的手势一点点引正,“笔要提起来,但手要松,有松才有收。”


    说着,他一笔一划地带她落下一个字。


    容今瑶一动不动,唇角抿得发白,耳尖染上了不易察觉的红意。她一向擅长掩饰,可此时此刻,一些自然而然的反应,藏都藏不住。


    半晌,楚懿语调不变,目光却落在她握笔的指尖上,“你很紧张?”


    容今瑶转头,撞进他俯低的眼里,“谁紧张了?”


    “是么,”楚懿挑了挑眉,调侃道,“那我怎么感觉,你的手在抖?”


    容今瑶强撑道:“是你的感觉错了。”


    楚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没再争辩,收回了手,退后半步坐在她旁边,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容今瑶咬了咬牙,低头照着那“和”字硬是写了下去。


    笔锋重得几乎能扎进纸里,字迹歪歪扭扭,既无章法,也无风骨,像是在赌气。


    赌他刚才的靠近,也赌她自己心乱如麻。


    她没办法静下心去写字。


    “我知道该怎么练了。”容今瑶猛地起身,声音闷闷的,把那张四不像的宣纸团成一团,塞进衣袖中。


    “练字归练字,你也不必——”她语气一顿,“不必贴这么近。”


    楚懿坐在原处,淡淡看了她一眼:“是你姿势不对。”


    “你放心,若非必要,我也不会碰你。”


    容今瑶一时语塞:"….…"


    她懒得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脚步飞快。


    头也不回。


    风从门外灌入,掀起她的衣摆与长发,背影带着一股倔强又仓皇的逃离感,像挣脱鱼钩的小鱼,逃得极快。


    楚懿坐在案前,眼神落在摊开的宣纸上。


    他不动声色,只是将两人方才合写的那一字,仔仔细细地收起,板板正正地折叠好,收入袖中。


    像是收起一个秘密。


    十月初,秋意渐浓。


    山路蜿蜒而上,石阶间生着青苔,早秋的风虽已有凉意,却还未彻底驱散夏日余温。林叶翻动间透出潮湿的闷热,枝间偶有蝉声残留,不肯退场。


    今年的武训照例由“登山”打头阵。


    但这并非寻常的踏青游览——


    徒步登山,全程无马无轿,须携带简易行囊登至山顶营地,食宿皆在其上。山中地势起伏不定,途中设有数处小关卡,既考验体力与意志,也需配合与谋略。若有谁中途落下,非但无功课评分,还需在山下将息一夜,忍饥受寒,翌日重新登顶。


    此役,对诸位学子而言,既是一场“课业”,也是一次角力。


    “同席二人为一组。”武训教习朗声说道,“山顶立有红旗,最先抵达,加分十点,其余按时辰计分。违纪者,零分处理。”


    话音一落,同席之间迅速结队,窃窃私语声在山脚炸开了锅。


    “楚子瞻,”陆玄枫一手搭在少年的肩上,“我就不等你了,山顶见,看这次你还怎么赢我。”


    楚懿淡淡扫了他一眼,抬手拂开他搭着的手臂,“无聊,赢你不值一提。”


    陆玄枫“啧”了一声,正待说话,却见楚懿似没工夫再理他,视线越过人群,落在某个方向。


    “你在看谁?”


    楚懿在人群中捕捉到了一抹身影,对陆玄枫道:“不跟你废话了。”


    陆玄枫一脸莫名其妙。


    楚懿径直走向人群中的某处,很快便寻到了熟悉的身影。


    容今瑶还在思量该不该称病躲过这次武训,忽听一道清淡嗓音落在耳边:“走吧。”


    她回头一看。


    “走?”容今瑶怔了下,狐疑地问,“我要是走的慢了,你不嫌我拖后腿?”


    “正因为你慢,”楚懿瞥了她一眼,“所以我才得盯着你,省得你一会儿从哪儿滚下去都没人知道。”


    容今瑶心中的诧异被这句话呛得无影无踪。


    算了,她总不能一直做那个外人眼中的病弱公主,她得学着自己登顶。


    初段的山路还算平坦,青石铺就,两旁枝叶婆娑,偶有风过,带起几缕草木清香。


    容今瑶一开始还能咬牙跟上楚懿的脚步,只是越往山上走,湿热越浓,背后的小包袱悄然加了几斤重。她的发丝贴上额角,汗水顺着脊背滑落,浸透了内衫,带来黏腻的


    山势渐陡,青苔湿滑,她一个没留神,脚底一滑,身形晃了晃,几乎要一头栽下去。


    一只手骤然伸来,牢牢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稳。


    “你还好?”楚懿眉心微蹙。


    容今瑶被他拽稳,心跳却因这一瞬的失衡猛地加快,连呼吸都带着些许慌乱。她点点头,努力稳住呼吸:“没事。”


    楚懿没说话,只是看着她脸上明显泛白的神色,又瞥了眼她被汗水打湿的鬓角,俯身,直接将她背上的包袱拎起,搭在自己肩头。


    “你…….”


    “别再拖我后腿了。”


    这句话说得不重,听不出是责怪还是不动声色的体贴。


    接下来的路,两人都沉默了。


    山路渐渐陡峭,偶尔有几只飞鸟从林间惊起,扑棱翅膀远去,掠过被太阳染红的云层。秋蝉低鸣,山林静谧,偶尔有碎石滚落,但也有飞鸟掠枝,惊起片片落叶。楚懿走在她前面,步伐依旧稳健,肩上的两个包袱压得他身形微弯。


    走着走着,容今瑶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你不累吗?”


    楚懿没有停下脚步,只淡淡回了三个字:“习惯了。”


    容今瑶小声嘟囔了一句,“真是铁打的。”


    她不自觉加快步伐,走到楚懿身边,跟他闲散地聊着:“你最近每晚都在学堂点灯熬油,是为了功课?”


    “功课只是其一。”楚懿说,“最近我在禁军营训练,落下的内容只能晚上在学堂补足。”


    “禁军营?”容今瑶诧异地看他。


    “嗯,”楚懿目视前方,“我准备随军出征,如无意外,最迟明年春天就要出发。这段时间能学多少,便是多少。”


    容今瑶顿住了一瞬,垂眸道:“你是贵胄子弟,有父亲荫护,不这么拼也会有一个大好前程。”


    楚懿没说话。


    他抬头望向天边,一抹红霞正缓缓晕染开来,将山头染成了浅金色。


    良久,他才低声道:“若是连自己都不够锋利,又怎能保护想保护的信念,守住想守的人。”


    容今瑶一怔。


    “你很想做将军?”她问。


    楚懿点头。


    容今瑶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真的上了战场,会不会回不来?”


    楚懿静了几息,淡淡道:“生死本是常事。若人人都怕死,边疆如何能守得住?”


    容今瑶望着他清俊的侧脸,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李先生曾说楚懿是“天资卓绝、心性极稳”,可真正让他如现在这般沉着坚定的,恐怕不仅仅是出身与天赋,更多的,是日日夜夜不言的锤炼与坚持。


    “那你呢?”他反问,“自我们相识以来,你总是游移不定,无论武试还是文试,你都不甚用功。”


    他平静地看着她,“那你呢,你想做什么?”


    容今瑶被问得一愣。


    她垂下眼睫,睫毛投下一片细碎的阴影,认真想了片刻,却发现脑海中一片模糊,空荡荡的,竟没有一个清晰的答案。


    “我….…”她脚步慢了下来,轻声道,“其实,我不知道。”


    “我没有特别想做的事,只是被安排着走到今天,读书、礼仪、女红,样样都学过,可没有一样是我真正喜欢的。”


    “不过,我现在知道一件事。”


    楚懿略微偏过头,看她。


    “我不想回到小时候。”她抿唇,“不想再过那种,被谁安排着、看谁眼色过活的生活,更不会为了谁,去伤害自己。”


    楚懿眼底浮出一丝罕见的情绪。


    像是一潭原本寂静的深水,被一粒落石惊动。


    “很好。”他道,“你就是你自己。”


    你就是你自己,独一无二,所以不必为了他人,伤害自己。


    容今瑶眸光微闪。


    山路愈发狭窄,两人一前一后,却不再如先前那般急促,脚步也渐渐放缓。


    这段山路像是永远走不完似的,任人走着、喘着,秋风掠过山林,云雾自山谷间翻涌,天色渐沉,落日斜洒,将远处的山川映出橘红色的剪影。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级石阶踏在脚下。


    山顶,到了。


    这是座不算太高的山,可站在这山巅,已能俯瞰半个上京城。


    夕阳在天边漫开,如同谁打翻了胭脂,层层叠叠地浸染天幕,云海在脚下翻涌,一重压着一重,苍茫中带着浩阔,仿佛天地之间,只剩此地一方清寂。容今瑶站在山顶,头发被风吹得微微扬起,汗湿的鬓发贴在脸侧,却没有半分狼狈,反倒添了几分山风洗过般的清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眸光被远方晚霞染上一层温柔的光,喃喃道:“好美……”


    楚懿背着两个包袱站在一侧,神情平静,也不由自主地凝望这难得一见的景色。


    最近一段时日他看惯了禁军营的刀光剑影,少有机会登高望远,此刻静立山巅,忽觉山河也有温柔的一面。


    以后若他真的踏上征途,若能凯旋,他也想再登一次山,看看这世间风景。


    风越吹越大,楚懿将包袱放下。容今瑶望着远方,衣袂翻飞,像是天地间唯——只白蝶,轻盈、却又倔强。


    容今瑶转过头,唤他:“楚懿。”


    他应了一声,“怎么?”


    容今瑶眸光澄澈,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认真道:“我现在,大概懂了。”


    “懂什么。”


    “你不是为了战功,不是为了扬名,而是因为你真的想守住什么,哪怕是守住现在的风景。”


    楚懿微怔,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容今瑶嘴角上扬,绽出如花笑靥:“那我……衷心地祝福你。”


    “祝你刀剑不入,纵战百场而毫发无损,心中所盼,皆能顺遂圆满。”


    “亦愿你每一回仗剑天涯,奔赴远方,皆能平安归来,踏月而归时,仍是少年。”


    她的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在空旷的山顶回荡。


    楚懿站在她面前,神情微微动容,风吹得他眼眸微眯,像被霞光晃了眼。


    片刻后,他轻轻一笑:“我还以为你会说,‘别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容今瑶也笑了,眼中映着余晖与云色:“你不是说了吗?若人人都怕死,边疆如何守得住?”


    她道:“以后若是有机会,再一起登山吧。”


    “好。”他说。


    山风呼啸,卷着薄雾掠过山巅,吹动衣角如鸢尾翻飞,金色霞光从缝隙间倾泻而下,天地仿佛在这一刻寂静无声,唯余他们两人,立于光与云影交错之间。楚懿的目光在她被风吹得微扬的发梢上停了一瞬,随即俯下身,伸手在一块石缝间摸索了片刻。


    一枚石子,被他拈了起来。


    那是一块再寻常不过的山石,因年年风吹日晒、雨水冲刷,已变得圆润而温凉,其上隐约能见细小的纹路。


    他握着那块石头,擦干净,递到容今瑶面前,“留个念。”


    容今瑶接过来,低头看那块石头。


    楚懿道:“我也祝你,平安顺遂,勇敢且自由。”


    容今瑶合拢五指,将石头握紧,冲他笑了笑。


    那不是礼节性的笑,也不是随意敷衍的笑,而是藏着一点悸动,一点认真,一点……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她小心地将那枚石子放进衣襟内侧,贴在心口的位置。


    “我们走吧。”她说。


    “好。”他应了一声。


    82、if线(1)


    热。


    并非夏日那种令人倦怠困乏的潺-热,而是一种自骨髓深处徐徐蒸腾而出的燥-热。


    有无数细密的幽小火苗,正一点点地舌忝舐着她的肌-肤,既痒又烫,从指尖开始蔓延,一路烧至心头,搅得她心神不宁。


    容今瑶躺在玉枕之上,身子沉得厉害,被抽去了筋骨。脑袋也昏昏沉沉地发胀,呼吸间尽是热气。


    嗓子干渴难耐,然而,唇瓣却时不时地被什么东西润着——


    似是水,也似是……唇。


    她秀眉微微一蹙,下意识地抬手,欲拭去唇上温热的触感,可刚一动臂膀,便惊觉身上的衣裙不知何时已被撕扯得破碎凌乱,不成样子。


    残片贴在肌-肤之上,又黏又软,无声诉说着方才那一场令人羞于启齿的激-烈-纠-缠。


    若是往常,哪怕只沾上一星半点灰尘,她都要恼得跳脚发脾气,但此刻,她竟懒得计较。


    有人轻柔地在摸她?


    淡淡的酒气混着胭脂香,在鼻息间若隐若现,整个人都泡在旖旎的醉梦里,似浮萍逐水,飘忽不定。


    少女眯起双眸,睫羽轻颤,模糊地瞥见一颗脑袋从自己身下撑起,轮廓逐渐清晰。


    肩若削玉,腰肢劲瘦,鼻梁高挺。最摄人的是那双眼,浓睫掩映下,眸色深沉又深情,在望向她时泛起星子般的碎光。


    是极为俊美的小郎君。


    俊美到仿若她记忆中仕女画角落里的世家公子,虽未着墨细绘,却自有浑然天成的风流韵致,身姿卓然,气宇不凡。叫人见了,心底便无端生出一股一探究竟的冲动。可是细细瞧来,又似乎不像是画中人。


    他的气息真切可感,唇瓣绯色依稀可见。


    容今瑶怔了一瞬,愈发觉得这张脸眼熟得很,甚至熟到骨子里,连那一身矜傲的气息,她都能闭眼辨认,不禁喃喃道:“你好像,是我认识的人”


    她脑袋昏沉得厉害,手一抬,软绵绵地抓住了他一绺乌发,揪着不放。


    酒意涌上来,声音含糊又娇软,像是撒气,又像在撒娇:“怎么只你一个小郎君呀?我明明记得……点了三个啊。”


    眼前的小郎君微微一僵,被她的话砸了个措手不及,整个人倏然沉了下去,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嗤声道:“三个?可真会寻乐子。”


    这是吃味了?


    容今瑶没听出不对,晃了晃指尖,朦胧醉眼中露出一丝得意,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没事没事,你也不错嘛,一人能抵三人呢。”


    “是吗?仅仅是‘不错''?”对方的语气冷下几分,透着压抑的讥诮和咬牙切齿,“还真是敷衍。”


    “你怎么这么贪心!”小公主不满地嘟起来,嗔怪他的挑剔,稍作停顿后,她又眯起眼,带着几分醉态地赞叹道,“不过,你的确是我见过身材最好的小郎君了”簌簌落落的帷幔轻响,也被这句无心的调笑压得止了声。


    空气仿佛凝住了。


    小郎君俯身靠近,气息贴着她耳尖拂过,嗓音低得只她能听见,诱哄的意味:“你就这么不想嫁人么?”


    "嗯……谁要嫁给他啊……"


    "所以,你就因为不想嫁人,竟跑到这杏莺楼来,还点了些郎君作陪?”他在她耳边嗤笑,惹得她微微一颤,“公主殿下还真是娇纵任性。"


    容今瑶有些不乐意了,小脸不悦地皱了皱,伸手去推他:“你话好多…伺候人都不会,还敢嫌我。”


    小郎君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低头逼近,一字一顿地问:“你确定,要我好好‘伺候''?”


    "我若不舒服了,唯你是问!"


    话音刚落,小郎君再度欺身而上,带着薄茧的掌心落在她的后背,大片的雪白映入眼帘,他心跳得一塌糊涂。


    “别乱动。”他说,“你不是说我不会伺候人么?那便让你知道,什么叫体贴入微。”


    容今瑶不禁想,这小郎君行事还有点强势….


    不过他的手法、吻技、还有调动她反应的能力都是极好的,轻拢慢抹复挑,一寸寸地将她的紧细都揉开,情愫被悄然勾起,容今瑶只觉得骨头都要酥了,滚动的谷欠念把她吞噬。


    他的舌尖卷过她的耳垂,又探入她的口腔中。


    睁眼是自己高高跷起的双月退和男人的头颅,闭眼是一股又一股席卷而来的汹涌冲击。


    她主动去寻他的唇,不是很熟练地轻轻啃-咬,陌生又新奇。身体每一处都充满了快乐。之前不曾突破过的无形屏障,在今晚突破了,她自己点的小郎君,让她感受到了极乐。


    她好像疯了,容今瑶恍惚地想着。


    这念头浮上心头时,她的牙齿已经咬上了他的肩膀,留下了猩红。而他不过轻轻一触,她就像被点了穴,半点反抗的意识都提不起来。


    她素来最怕痒,偏生他好似摸透了她每一寸脉络似的,指尖一路游移…


    她一定是疯了。


    堂堂公主,竟然在花楼里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小郎君勾得魂都快没了,还生出几分……贪恋?


    想法刚刚闪过,她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气息滚烫灼人,夹杂克制不住的嘶哑喘息


    “……我真是疯了。”


    这一场失控,不止她一个人在发疯。


    今夜的一切,本不在容今瑶的预料之中。


    她为何会出现在杏莺楼,醉得不省人事,甚至口无遮拦地点了几个小郎君伺候?若要追根溯源,还得从前几日那道赐婚圣旨说起。


    她从未想过,那个与她自入凌云堂便针锋相对、唇枪舌剑的死对头,有朝一日竟会被圣上钦点为她的驸马。


    楚懿?


    她的驸马?


    彼时,容今瑶足足愣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回过神来,紧接着就是毫无悬念地炸了毛。


    她鼓着腮帮子跑去御前,跪得那叫一个可怜巴巴,连撒娇带耍赖,说得唇焦舌燥,只求父皇收回成命。


    可父皇只抬了抬眼皮,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楚家忠烈,楚懿少年有为,是你的良配。”


    什么狗屁良配!


    她和楚懿才不是!


    这口气咽不下去,撒完娇、发完火也无用后,她有闷了两天,便一甩袖,偷偷跑出了宫,换了身寻常姑娘家的便衣,头也不回地往杏莺楼而去。


    “点三个最俊俏的小郎君,“少女笑得明媚灿烂,脆生生地吩咐道,“还有最好的酒、最香的菜、最贵的厢房,统统安排上!”


    那架势,倒像是要以天下风流抵抗一纸圣命。


    可谁知——


    酒过几巡,庭间花影在朦胧月色下婆娑摇,玉盏交错,迷魂香混着酒气一口口灌下,她眼前开始打转,耳边嬉笑声也似远似近,浮浮沉沉得像隔着一层水幕。容今瑶隐约记得,有人蹲下身来轻声哄她,又有温热的手掌托起她的肩头,将她一路稳稳当当地抱入内室。


    再之后,便是现实与梦境交织不清的混乱。


    空气中浮着胭脂香,床榻软得像云,唇齿间还有淡淡的果香,凉丝丝的,却不知是酒,还是……


    容今瑶轻嘶了声:“?”


    小郎君低下头,咬住她最细腻的一块软肉,这是他的惩罚。


    “你怎么总是不认真?”


    他叹气:“你做什么都不认真,在学堂读书不认真,听我说话不认真。怎么.……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是不认真?”


    容今瑶被他重力一撞,呼吸滞了滞,被点了穴似地软成一滩,足尖蜷缩起来,轻颤着,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她不满地捶打他,眼角滑了泪:“你怎么知道我在学堂不认真!你又不是我先生!”


    “嗯?”小郎君低笑一声,嗓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调侃,“我不是你先生,可我日日在你旁边看你偷懒、打盹、写字拖沓散漫,谁叫你,眼神都飘出去三尺远。”“可我分明离你最近。”


    这话甫一落下,容今瑶原本迷蒙的眼神忽地一震,愣住了,管不得小郎君上上下下地身子和自己溢出来的爽音。


    刹那间,脑海里轰地一下炸开了什么,一道闪电硬生生撕开了夜色,将她丢进了清醒的边缘。


    他知道她在学堂时那些偷懒耍滑的小动作……洞悉她习字时拖沓磨蹭、走神发呆……


    这般熟悉,这般了解,这不就是……


    “你……”容今瑶睁大眼,酒意被惊醒了一半,话只说出一个字。


    可还没来得及出口,她便又被他低头吻住了,唇舌纠缠,蓄谋已久地堵住她所有意识。


    本来就酒醉了,他还要不断地往她嘴里渡酒!


    这个吻里带着惩戒意味,又有不容拒绝的强势,舌尖搅动间,她整个人被他卷进了新的梦境。


    容今瑶“唔”了一声,脑袋一阵晕眩,刚苏醒的一点点清明被吻得七零八落。


    她忘了方才想说什么。此时此刻,只觉得这个小郎君的吻真好,力道张弛恰到好处,一点点撩人的恶意,又不失温柔的拿捏。


    比她听闻过、未亲自尝试的风月段子,还要厉害一筹。


    容今瑶的呼吸被他吻得凌乱,只剩一念尚存——


    明日醒来,一定要把这个小郎君赎走!


    把他带回宫里,日日贴身服侍她,伺候她穿衣、沐浴、捶腿、暖床……


    她还要养他一辈子,气死楚懿!


    小公主干脆利落地做了决定。


    翌日,熹微的日光透过窗纸缝隙,似一条纤细的金带,照在榻上的锦被。


    容今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脑袋沉甸甸的,一时半刻没能分辨出来自己在哪。身体酸软无力,连抬手都觉得费劲。


    她轻哼一声,下意识地转了个身,却猛然触到温热之物。


    有些硬…


    想起来了,是她准备赎回宫的小郎君。


    容今瑶在他的怀里,还未彻底清醒,便语气理直气壮地宣布:“本宫决定了,要把你带回宫里,从今日起归我养着,以后你只管伺候我。”


    对方却轻轻挑眉,嗓音清清淡淡的:"是吗?"


    简短两个字,吐字极清,一股懒散的从容,像春日溪流里拂过石面的清风。


    不对。


    不对!


    容今瑶一听这声音,刹那间,整个人仿若被人兜头浇下一桶冰水,从头凉到脚。


    这声音太过熟悉,熟得刻在她骨子里。


    容今瑶瞳孔骤然一缩,顺着被角往旁边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手,修长且骨节分明,正闲适地把玩着她的发丝。


    那人惬意地躺在她身侧,神色悠闲地半倚,抱着她,眼尾还残留未散尽的困倦,似笑非笑:“养我么?”


    神情是餍足后的舒爽。


    下一刻,容今瑶像炸了毛的猫:“楚懿?!”


    她根本顾不上什么仪态,更无暇顾及身上衣物是否整齐周全,满腔的羞愤与惊愕瞬间化为一股蛮力。


    只见她毫不犹豫地抬起脚,卯足了劲,朝着楚懿的身上,重重地踹了过去。


    直接把荒唐一夜的死对头,踹下了床。


    83、if线(2)


    “登徒子!你怎么会在我床上?”


    楚懿早有准备,见床上人的架势,迅速做出反应,身子微偏试图闪避。


    不过若是完全躲开了,想必她会更生气。想了想,他还是留出缝隙让她踹了个实在,索性顺势一歪,毫无滞碍地跌下了床。


    “咚”的一声,落地声不算大,少年的姿态未显狼狈。


    楚懿坐在地上,半敞的衣衫滑落至肩,锁骨处有几道暧昧不明的红痕,肩背线条流畅,带着少年独有的硬朗,可凌乱的发丝、微敞的衣襟,又分明透着被夜色浸透后的放纵与不羁,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在他身上奇妙地融合。


    他一手支地,一手撑着额角,仰头看向床上的人,唇角慢慢扬起:“昨晚是谁喝醉了硬拽着我不让走的?”


    容今瑶怔了怔,刚想骂出口的话顿时哽在喉头,眼神有一瞬的游移:“我喝醉了,我不记得了!”


    “哦?”楚懿不紧不慢地挑起眉,继续慢悠悠地道,“那又是谁,一边扒着我的衣襟,一边含着眼泪叫我‘别走''。我若是真的走了,你立刻就会哭出来。”


    容今瑶不愿去回想昨晚那些失控的细节,强装镇定地挺起胸脯,直直地迎着他,嘴硬道:“你休要在此信口胡诌。”


    楚懿的目光缓缓流转,落在她身上,眸色微微一动。


    容今瑶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身上原本裹着的锦被不知何时悄然滑落,自己近乎毫无遮蔽。白皙的月匈口还有淡红牙印,格外刺眼。


    更让她崩溃的是,楚懿身上亦然。


    他身上遍布的红痕甚至比她的还要多。脖颈上是深浅不一的痕迹,手臂的一道道,无一不在昭示着昨夜的疯狂,这一切皆是她亲口留下的“罪证”。


    容今瑶脸上的红晕肉眼可见地蔓延,从脸颊一路烧至耳根,整个人就像一只被煮熟的虾子,红得通透,小巧的耳垂烫得厉害。


    楚懿调侃道:“心虚了?”


    她胡乱扯过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语气仍不服气:“你少污蔑我,我才不会做出这种事!”


    楚懿闻言,轻笑一声,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被她踹皱的衣摆,慢条斯理地整理残局:“是么,那你主动吻我干什么。”


    容今瑶咬牙不语。


    楚懿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道:“你还说我哪里都好,以后要把我赎回宫里,天天贴身伺候你。”


    "…."


    早晨睁眼的那一刻,帷帐尚未挑起,身旁除了楚懿,再无旁人。


    荒唐的现实就摆在眼前,确凿无疑,容今瑶思绪乱作一团,心中满是惊惶与羞愤。


    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和这个平日里水火不容的死对头,有了这般不堪的纠葛。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仿佛一场荒诞至极的噩梦,可身体的酸痛与活生生的少年,却又无情地提醒着她,这并非梦境,而是真实发生过的荒唐事。


    帷帐里传来小公主气急败坏的怒吼,下一瞬,榻上趁手的物什接连飞了出去。


    楚懿轻巧避过,神色依旧从容,道:“你恼羞成怒了。”


    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问:“昨晚不是很舒爽吗?”


    容今瑶猛地抬头,杏眼圆睁:“你闭嘴!”


    羞愤之下,却止不住脑海里那些滚烫的回忆一幕幕浮现——


    容今瑶本想嗔怪他莽撞不知分寸,可待他凑近,轻言软语地劝哄。刹那间,她的心便再度失了节律。


    坚若磐石的理智防线在这一瞬轰然崩塌,她这才惊觉,自己毫无招架之力,满心只剩沉醉与欢悦,再难顾及其他。


    身不由己地沉溺,时而被轻柔按捺,时而被托举,飘飘然不知所处。失了重心,没了分寸。


    而后,她更是情难自抑,主动偎身而上,哪还有半分矜持,满是赤诚的渴求。


    他的掌心粗粝,他的臂力超于常人….…


    真的是荒唐至极!


    容今瑶神情郁郁,满脸沮丧,蔫巴巴地道:“我分明点了三个俊俏的小郎君,是你坏我好事。”


    楚懿瞧着她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知怎的,只觉那沮丧之态无比刺眼。


    他缓步靠近,居高临下俯视她窝在锦被里的模样,淡声道:“昨晚是你说,我以后就养你’,这话我记得清楚,还望公主莫要食言才好。”


    “不准提!”


    楚懿却偏偏不依不饶,收敛起了惯常的调侃,语气一转,落下最后一记重锤:“况且,生米都煮成熟饭了。”


    “你心心念念想要的那些贴身伺候的小郎君,没了。”


    他盯着她的眼,声音骤然沉下,一字一顿:“现在能贴身伺候你的,只能是我,楚懿。”


    “这门亲事,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必须成。”


    容今瑶听他说完这一连串的话,心中暗自腹诽:.……这人怎么还有这么强势霸道的一面!


    容今瑶于杏莺楼内拾掇自己,一头乌发打理得顺滑整齐,又换了身崭新的衣裙,力求让自己看起来光鲜亮丽,表面维持着从容模样,实则是满心慌张地溜回宫中。她心跳如擂鼓,脚步轻快又鬼祟地穿过宫道,恨不能生出隐身之术,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自己的寝殿。


    可天不遂人愿。


    她刚拐过回廊,一脚踏入寝殿,便被眼前的一幕定住了脚步。


    晨光之下,一道挺拔的身影端坐于案前,手中捧着一杯茶,低下头,浅浅地啜饮着。他神色平静自然,听见动静也只是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仿佛什么都未发生一般。而莲葵战战兢兢地站在他身旁,余光频频往容今瑶那边飘,眼神里写着公主,奴婢也没办法给您打掩护了,自求多福吧’。


    容今瑶笑盈盈开口:“劳驾太子殿下来看我——”


    “小六。”男人唤她的乳名,语气平淡,却叫她如临大敌,“一整夜未归,你去哪了?”


    “我……我去孟姐姐府上了,说些姊妹话。”


    “说谎。”容聿珩沉声道,“孟芙说,你根本没去找她。你到底去了何处?”


    容今瑶脸颊热烫,张了张嘴,嗫嚅着想解释,又发现无从开口,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干脆扑上去抱住他手臂。


    脑袋轻轻蹭着,撒娇求饶道:“太子哥哥,你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好不好?”


    容聿珩对她这副心虚时的模样早已司空见惯,也不打算卖关子,挑明了说:“你是不是去了杏莺楼?”


    什么都瞒不住太子殿下,容今瑶一僵,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真的只是……失足误入杏莺楼,嗯,不小心喝醉了…."


    "失足误入,还恰好误入了楚懿的怀里?"


    “….…你怎么知道?”


    容聿珩:“我什么不知道?”


    容今瑶把脸埋在容聿珩袖中,不肯抬头,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闷闷地说道:“我不想这么早嫁人。你帮我求父皇,就说我不愿意成亲,我要退婚!”


    “可是,是你要对楚懿负责。”


    “”容今瑶下意识道,“他胡说八道,分明是他——”


    她话音一滞,想起昨晚种种,忽然又说不出口了,只能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我不想理他,烦!”


    容聿珩望着她。


    六妹妹自小就在宠溺与呵护中长大,生于皇室,世间的繁华盛景她从未缺过,却对人情懵懂得很。


    平日里与她亲近的少年不多,凌云堂的师兄也不过泛泛之交。唯有楚懿,那个她总是挂在嘴边、厌烦至极的人,恰似一根尖锐的刺,明知道碰上去会刺痛自己,她却还是次次地主动去碰。


    “这亲事,改不了。”


    容今瑶柳眉倒竖:"太子哥哥站在哪一边的?"


    “我自然站你这边。"他笑了笑,点了点她的额心,“不过小六,你没发现吗?每次你说楚懿很烦的时候,眼睛都特别亮。”


    “什么….….


    容今瑶怔住了,许久才悻悻撇开脸,小声嘀咕了一句:“那是我想打他的眼神。”


    容聿珩无奈地摇摇头,放下茶盏,叹了口气,准备压一压她娇纵的性子,道:“这几日,好好在殿中反省,不许再偷跑出去,直至你与楚懿成婚。”


    这简直是比和死对头荒唐一夜还要荒唐的事了。


    一夜天翻地覆,她要与楚懿,一生一世纠缠不清?


    毫无意外,经历过一次偷跑,外加不知楚懿吹了什么风到父皇耳边,容今瑶又被禁足了。


    太子哥哥说得好听,名义上是“静养身子”,实际上宫人们都心知肚明,是怕她逃婚。


    她是最小的公主,又是最得宠的那个,平日里一撒娇就能翻天,偏偏胆子还大得惊人,什么荒唐事都敢做。


    但禁归禁,这禁足却也禁得不算严。


    宫人们早已习惯了她的“翻墙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大摇大摆地往宫门口走,没人真的敢拦她。


    是夜,月色浓稠,凉风轻抚。


    容今瑶终于忍不住这几日的禁足,索性披了件斗篷,背着个小包袱,蹑手蹑脚地从寝殿后绕出,一路穿过假山后的小径,悄悄摸到了偏西一隅的花墙下。


    四周万籁俱寂,只有风吹竹叶的寒窣声,仿若幽微的劝诫,让她迷途知返。


    容今瑶才不听那风的劝。


    她蹲下身,扒开一块被翠藤密密缠绕的墙角,露出一个被泥土压平的隐秘洞口。


    这处不起眼的洞,隐在花叶掩映之中,乃是她幼年和皇兄皇姐玩捉猫儿时偶然发现的,极为幽僻,正好能容她一个人悄悄溜出去,而且只有她自己记得位置。


    容今瑶咬了咬牙,一边碎碎念:“为了逃婚我还得爬洞……楚懿我恨你,千刀万剐的那种…….”


    说罢,她轻撩斗篷,小心翼翼地趴了下去,手脚并用,撑着往洞口钻。


    可谁知,就在她脑袋刚探出去之际,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凛冽劲风,卷着竹叶飒飒扫过地面。


    转瞬之间,一道黑影“唰”地一下自墙外飞跃而入。


    二人几乎同时停住动作,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


    容今瑶还保持着半跪半趴的滑稽姿势,一手扒着墙角的草根,一手撑地,额前碎发被风一吹,偏偏在这狼狈之中,她对上了那张熟到不能再熟的面庞。


    剑眉斜飞,含笑的深情眼,鼻梁高挺,薄唇微勾。


    俊美得人神共愤,可偏偏,就是她最不想看见的那张脸。


    少年黑衣夜行,显然,也未曾料到会在此与她狭路相逢。他愣了半刻,随即眉梢轻挑,眼神在她身上一扫:“你钻洞,我翻墙,我们还真是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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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有缘?


    看到楚懿的那一刻,容今瑶一时间连站都忘了站,心道冤家路窄,简直是太倒霉了!


    她背着小包袱鬼鬼祟祟地筹备逃婚大计,千算万算,却不想又被楚懿撞了个现行。


    怎么每次见他,准没好事?


    而且此时此刻,她的死对头立在如水月色之下,姿态懒散,落下来的视线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玩味。


    在容今瑶看来,这是毫不掩饰的讥讽与嘲弄。


    容今瑶强装镇定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杏眸圆睁,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脆声道:“今夜的事,不准说出去,听明白没有?”


    楚懿没有立刻答话。


    他垂眸,目光落在她背后的小包袱上。


    那包袱不大,却被塞得鼓鼓囊囊,边角还露出一截糕点纸包,像是她最爱的透花糍糕,旁边压着两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小衣裳,还有个她常带出宫、形影不离的小香囊。


    少年眼神顿了顿,笑意从眼尾慢慢褪去,只余下淡淡的凉意:“你真打算一走了之?”


    容今瑶怔了怔,随后道:“不然呢!”


    楚懿自嘲地勾了勾唇:“原来,你宁可钻地洞、翻墙偷跑,也不愿意嫁给我。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不堪的存在。”


    这几日,他未曾再去见她,一是给她留点时间去思虑他们的关系,二是怕她避他避得更厉害。


    那一夜她在他怀中哽咽索求,颤抖与亲昵他早已刻在心里,也曾奢望或许她哪怕有那么一点点动了心。


    可现在看来,杏莺楼一夜于她而言,不过是酒后失控,甚至是一场她极力想抹去的荒唐。


    楚懿蓦地轻嗤一声。


    笑声低沉幽微,甚至语调也依旧带着惯有的平静,可落在容今瑶耳里,却好似锋利的薄刃,一点点地割开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理防线。


    容今瑶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很陌生,不禁微微一怔:“楚懿,你发什么疯…”


    他的确是疯了。


    楚懿垂下眼睫,嘴角依旧含笑,轻轻一抿,说出来的话转瞬间又带了刺:“看来公主心心念念的逃婚大计,今日算是彻底落空了。”


    话音刚落,他上前一步抄起一旁荆棘花枝,三两下便将那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趁着容今瑶嗔怒之前,率先欺身逼近,笼罩着她。


    容今瑶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却又被他灼热的眼神定在原地。


    楚懿俯身,长臂探出,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让她无法挣脱。他牢牢锁住她的眼,一字一顿地压抑道:“你,是真的不愿嫁我?”


    容今瑶心口猛地一颤,微张着唇,平稳的呼吸被他的逼视搅得紊乱不堪,慌乱地斥道:“你干什么!”


    “呵,”楚懿的声音再次落下,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近乎偏执的浓烈占有欲,“可我偏要娶你。”


    容今瑶硬着头皮反驳道:“不过就是荒唐了一夜罢了!你至于…….”


    “至于。”楚懿斩钉截铁地回应。


    他的神情里不见半分往日的戏谑与冷嘲热讽,取而代之的,是郑重其事,仿佛正将一颗赤诚滚烫的心,毫无保留地捧到她眼前,逼得她无处遁形,避无可避。


    耳边“咚咚咚”个不停,容今瑶忙不迭移开视线,耳尖悄然爬上一抹绯色,可嘴上依旧逞强,不甘示弱地说道:“你少拿这种语气逼我…”


    楚懿寸步不让:“我就是要逼你。”


    容今瑶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极力掩饰着方才那一瞬间因他靠近而失控的心跳,拼命从混乱中扯回理智。


    既然今夜已然插翅难逃,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嘴硬到底,语调陡然一转,警惕道:“你怎么会知道这处花墙的?”


    又笃定地补上一句:“明明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楚懿静静地凝视她,良久,才慢慢开口:“你难道忘了吗?小时候藏猫儿,最后找到你的,是谁?”


    容今瑶脸上闪过错愕。


    她想要说“是我藏得好”,可话到嘴边,却像是被什么哽住,经他提醒,忽然想起了一段尘封已久的画面。


    十一岁那年,盛夏难耐,蝉声聒噪。皇兄皇姐陪她玩藏猫儿,她偷偷钻进了这处偏西的花墙角落,爬进乱藤丛里,藏得密不透风。


    她等了许久许久,暑热渐渐耗尽了她的体力,只觉头晕目眩,连鞋都掉了一只也未曾察觉,整个人困乏至极。


    正当她昏昏欲睡时,耳边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有人拨开层层叠叠的藤枝,安静地停在她的面前。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只是伸出手,轻柔地替她拂去了发间的几片绿叶。


    少年与她年岁相仿,身形却比她高,眉眼还未完全褪去青涩,却已是英气逼人的少年郎模样。


    他看着她笑了一下,声音清朗干净:“躲在这儿,也不怕被晒坏?笨死了。”


    他是那天唯——个找到她的人。


    漫长的几年过去,这段记忆早已模糊浅淡,如今再度被勾起,却依旧清晰得如同昨日刚刚发生。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这堵花墙后的秘密。


    并不是“只有她知道”。


    天知晓,地知晓,她知晓,还有楚懿,也一直都知晓。


    容今瑶气不打一处来,嗔怒道:“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若他早些透露知晓这处花墙的事,自己便能早早另寻他处逃离,断不会被他抓个正着。


    楚懿眉梢一挑,“你不是说只有你一人知道么,说了你又要不高兴,笨。”


    容今瑶想要挣脱开他的钳制,直接耍无赖:.……你才笨!你全家都笨!"


    “别闹。”楚懿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低低开口,“过往种种,我会一直记得,所以,你不记得也没关系。”


    “我不想跟你说话了,快些松开我。”


    眼前这人实在是古怪至极!净说些乱七八糟的胡话!


    今晚逃婚失败不说,还当场撞见了楚懿,已经是颜面尽失,再在这里多待上片刻,只怕自己真会被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憋得郁结于胸。


    然而,就在她迈步欲走之际,脚下一个不稳,踉跄得险些摔倒。


    “嘶——”


    一阵钻心的刺痛从脚腕袭来,直直扎进骨缝里。


    容今瑶脸色一变,低头看了看,这才发现刚才在洞口连跪带爬地想要逃脱时,不小心崴到了脚,甚至脚腕处的皮肤竟也被尖锐之物刮破了。


    委屈与疼痛齐涌上心头,娇生惯养的小公主丧失了逃跑了乐趣,她向来是最怕疼的,指责道:“就怪你…….”


    楚懿不假思索地接道:“嗯,怪我,是我的错。”


    容今瑶正要说点什么,下一瞬,身子一轻,她直接被楚懿打横抱起。


    “楚懿,”她眼睫轻颤,嘴上虽是推拒,可双手已经老老实实环上了他的脖颈,口中仍嘟囔着,“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楚懿步履稳健地往殿内走,神色自若道:“容今瑶,我们现在是最亲的,还讲什么授受不亲?”


    亲到严丝合缝的那种。


    容今瑶一时语塞:.…."


    脑海中倏然闪过那夜月色帷帐下,肌肤相贴的画面,他的指尖掠过她背脊时的温度,他吻落在她锁骨时的轻声细语  还有她自己,攥着他衣襟低声央求的模样。她气急败坏地别开脸,嗫嚅着:“那不过是……意外!”


    “当真如此?”楚懿声音喑哑,藏着几分被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这夜色中泄露,落入她耳中,“那这些日子里,你就从没想过我?”


    容今瑶呼吸一滞。


    她抬起头,撞进他低垂的视线里,他很少这样看她。


    楚懿眉目沉静,眼神却带着淡淡的委屈与不甘,忍了几日的克制和思念,此刻终于被她的“逃跑”彻底引燃。


    他轻声问:“哪怕一点点都没有吗?”


    容今瑶的唇动了动。


    她想否认,想反驳,可她说不出口。


    她确实一直想着如何避开他,可事与愿违,越是避,越是无法将他从脑海中剥离。他低声调笑时的模样,他认真沉默时的神情,甚至连他生气皱眉的表情,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容今瑶咬着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而后将头埋进他颈窝间,小声道:“我就不告诉你。”


    容今瑶被楚懿一路抱回殿中,安置在软榻上。


    她脚踝处的红肿十分明显,方才那一阵剧痛虽已过去,却仍残留着酸麻感。她有些不自在地坐在榻边,头低垂着,始终一言不发。


    楚懿也在榻边坐下,打开药瓶,瓷盖“叮”的轻轻一响,药香淡淡氤氲而出,道:“把罗袜脱了。”


    容今瑶抬头,试探他忍耐的底线:“你给我脱。”


    "……行。"


    话音刚落,他便伸出手来,轻巧地勾住她袜口,缓缓褪下。罗袜顺着脚踝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脚腕。


    楚懿的手覆了上来。


    他刚刚净了手,指腹微凉,触碰到伤处时格外小心翼翼,掌心托着她脚腕,细细察看伤口,鼻息若有若无地拂过她脚面。


    容今瑶猛然绷紧了身子,脚趾一蜷,眼睫颤了颤,要缩回去,却又不敢动得太过明显。


    触感陌生又暧昧,令人心慌。


    楚懿抬眸:“疼?”


    她忽然不敢看他,紧紧抓着身下的褥垫:“…还好。”


    楚懿没再多言,“嗯”了一声,取了药膏,低头为她抹药。


    手掌始终覆在她的脚腕上,是温热的。可不知为何,容今瑶却觉得那热度越来越高,烧得她心烦意乱,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她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罗裙垂落,脚腕半露,僵成了一座雕像。


    可越僵,心跳越快。


    殿里静得出奇,窗外风穿竹影,夜虫低鸣,远远的宫漏声像从梦里传来,敲在她心上。


    半晌,容今瑶终于忍不住了,轻轻动了动被他托着的脚,低声打破沉默:“你今晚,是为什么偷偷来宫里找我?”


    少女的语气软下来几分,小心地探问。


    楚懿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手指还停留在她脚腕上,停顿片刻:“那一夜…….”


    他语气很轻,说得坦然又直接,没什么遮掩,“我太莽撞了。”


    “我怕你受伤。”


    “所以带了药膏,顺便……”楚懿停了停,眼神落在她脸上,“给你涂药。”


    容今瑶脑中“嗡”地一声炸开。


    涂药……


    涂——哪儿?


    他该不会……该不会是要……给她涂哪里?!


    登徒子本性不改!容今瑶脸红透了,抬脚就要踹他,挣脱他的触碰,“你——”


    可她的动作刚起,脚踝就被他一把扣住。


    楚懿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深知她这小脾气一上来便容易炸毛。他看着她,指腹沿着骨骼轻轻按压,一点点缓着力道。


    窗外月光清冷,照在他眼中,映出沉静的涟漪,那眼神里,没有半分调笑与惹她生气的玩味,只有清晰、真切、像是低声下气央求般的认真。


    “容今瑶。”


    “我求你,乖一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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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为何,容今瑶竟真的乖乖地安静了下来。


    她低垂着鸦羽般的眼睫,瓷白的肌肤上投下两弯浅影,足踝缓缓放进他掌心,足弓本能地瑟缩了一瞬。


    没有挣扎,也没有再抬脚,就连平日里动不动就发的小脾气,也悄无声息地收了起来。


    心底那点不合时宜的羞赧挂在脸上。


    容今瑶一边鄙夷自己太没出息,这般轻易地就被他给安抚住了,可一边又控制不住地偷偷朝楚懿瞥了一眼,微抬着眸,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


    楚懿似有所觉,唇角微扬。


    少年的黑眸生得格外好看,如墨染就,翘着眼尾,薄唇微抿时会不经意间流出惑人的气质。修长指节沾着莹白药膏,在她红肿的足踝处徐徐化开,轻揉。


    冰冰凉凉的药膏和温热的指尖,一冷一热交织在皮肤上,衍生出奇妙的悸动。每当凉意沁入时,温热的呼吸又紧接着拂过,让人心痒难耐。


    容今瑶觉得此刻最滚烫的地方,不在脚踝,而是在胸口和耳根。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容今瑶忘记收回目光,盯着盯着,忽地掠过一丝恍惚。


    楚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敛起锋芒,变成这般好脾气模样的?


    她自认并非是一个胡乱同人耍性子的公主,虽说平日里的确娇气蛮横了些,可该有的规矩她还是有的。她所有的任性,似乎在面对楚懿时会加倍放大,再放大,如春草疯


    少年人争锋相对往往有着各种各样的缘由,而容今瑶讨厌楚懿的理由,却最为纯粹简单。


    楚懿桀骜不驯,心高气傲,别人对她能忍让三分,楚懿却一分也忍让不了。初识那年,他冷着脸说她“矫情又脆弱”,讽刺她“手软脚软连蹴鞠都不会”,还当众拆穿她躲懒抄书。后来两人更是水火不容,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斗,几乎走到哪里都能吵成一团。


    容今瑶一度觉得楚懿是很难与之相与的人,厌倦的表情太过凌厉冷漠,毒舌不饶人。而她娇纵倔强,针锋对麦芒,倒像是要把对方刺得鲜血淋漓才痛快。可如今…


    他们荒唐纠缠过一夜,楚懿竟还能这般耐着性子为她上药。指尖力道轻柔,眉宇间不见半分不耐,连惯常的讥诮之言都咽了回去,无端让她生出错觉—楚懿该不会是,喜欢她吧?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容今瑶便手指一抖,差点就把裙摆给拽散了。


    但很快,她又否决了这个想法,忍不住腹诽:难不成楚懿有受-虐的癖好吗?怎么自己对他脾气越差,越挑战他的底线,他反倒越喜欢往她身边凑?


    小公主定了定神,抬起眼,直视着他,直截了当地开口道:“楚懿。”


    楚懿头也没抬,随口应道:“怎么?”


    容今瑶将憋在心头的疑问说了出来:“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空气倏然安静下来,有些微异常。


    楚懿指尖微顿,半晌后,才抬起头:“你说什么?”


    容今瑶难得一见的耐心重复:“我说,你是不是,心悦我。”


    四目相对时,楚懿第一眼便察觉到,少女眼中既无面对心仪之人时应有的娇羞,亦无往日斗嘴的嬉笑调皮。


    唯余一片澄澈的探寻之意,清泠泠的瞳孔中还倒映着他猝不及防的怔忡,是近乎天真的好奇。


    楚懿心头一动,挑眉,倾身逼近她,慢条斯理地反问道:“我若是说是,你会怎样?”


    面对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容今瑶脑子空白了片刻,声若蚊纳:“我会不信。”


    楚懿怎么会喜欢她呢?


    她清楚地记得,以前楚懿说过,他喜欢谁都不会喜欢她,甚至宁可终身不娶。当时她还因为这句话暗暗气闷了好几日。容今瑶不明白,他到底是在说真话,还是在故意逗弄


    倘若楚懿真的喜欢她……容今瑶心慌意乱,刚吐出一个字:“你——”


    楚懿低低地笑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我——”


    他语气一转,变得平淡且冷漠:“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你这么娇气,还爱乱发脾气,稍微不合心意就立马翻脸,就连逃婚都能说得理直气壮。”


    容今瑶脸上热意未散,心里却像是被什么猛地一刺,潋艳杏眸里霎时燃起灼灼怒火:“既然不喜欢我,那你为何还要执意和我成婚!”


    楚懿似笑非笑地盯住她,弯唇:“我啊,就是想做你的驸马。”


    “往后天天缠着你,惹你生气,变着法子折腾你,让你想躲都躲不开,这样我才觉得痛快。”


    容今瑶:“……”


    被他气得一时语塞,心中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纤手一挥,抄起榻上软枕,紧接着又将药瓶掷出,“出去!”


    楚懿神色自若,不闪不躲,慢悠悠站起身,还顺手帮她把扔歪的药瓶正了正,“好,依你。”


    容今瑶怒意满满地瞪着他:"日后不许再于夜半时分踏入我这寝殿!"


    楚懿行至门边,步伐微微一顿,侧首回眸,目光凝向她,若有所思道:“不好。”


    “…….”


    榻上的少女耳根通红,脸颊高高鼓起,仿若圆润的玉桃,美目圆睁,恨不得将他踹出千里之外。


    少年见状,却极轻地笑了下。


    那抹笑意隐于暗影,未入容今瑶眼底。


    楚懿推门而出,夜风扑面,月色清亮,他仰头看着天上那轮月,月华正盛,清辉落在他眉眼间,映出他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熟知容今瑶的性情,她既然已经主动开口询问关关于情意之事,那就表明她逐渐正视自己的内心了。


    忆起今夜二人之间的距离,相处时的种种以及那份难得的亲近。


    即便有了这般进展,他心里,竟然还无法满足。


    在随后的几天里,容今瑶罕见地收敛起往日的娇蛮性子,举止间安分了许多。


    她不再肆意妄为,也没有再尝试逃婚,一整日都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寝殿中养伤。


    这份异于往常的安静让容聿珩都惊了一跳,接连遣了两拨人前去一探究竟,甚至还亲自过问了几句,满心担忧自家六妹妹莫不是着了什么邪祟。


    幸而,看到她每日都规规矩矩地抹药,气色也好,甚至还能心无旁骛地坐在软榻上捧书写字,太子殿下终是满意地解了她的禁足,道“过些时日,你继续去凌云堂进学。"


    一听到“凌云堂”这仁字,容今瑶就忍不住拧眉,埋怨地说道:“这下又要见到他了,晦气。”


    这几日,她暗自思忖着该如何试探、又该如何报复楚懿,越想便越觉心中不甘。


    那夜楚懿的眼神明明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了,她的心跳也随之失了分寸,险些就信了他对自己确有倾慕之意。


    结果呢?


    转头他又冷笑着说“怎么可能喜欢你”,还说要“日日缠着你,气你,折腾你”。


    这人说话阴阳怪气,叫人又气又恼,偏偏又长着副好皮囊,她纵使满心怨怼,却也寻不出恰当言辞来斥骂。


    想着想着,小公主蜷卧于榻上,辗转反侧了半宿,怒气未消地下定了决心,也要还回去点颜色瞧瞧!


    于是,第二日一早,容今瑶便带着两名侍婢前往杏莺楼,亲自挑选“贴身侍从”。


    掌柜一听是公主亲临,战战兢兢地把楼里头脸面最好的小郎君都叫了出来,一字排开,恭恭敬敬地等候吩咐。


    容今瑶云鬓轻挽,容色明艳,落座在正中的红漆矮榻之上,端着茶盏逐一打量。


    这些小郎君确实个个生得俊俏,但她要挑的,可不是寻常“好看”就够。她所求的,是那种即便立于楚懿面前,也能叫他面色阴沉几分的出众姿容。


    容今瑶慢悠悠地转了一圈眼,眉心微微拧着,忽地目光一顿,落在了队尾一位少年郎身上。


    他不过十六七的年纪,清俊温和、唇红齿白,衣衫素净,还带着三分少年感。虽说比不得楚懿生得俊朗,但放在人群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出挑了。


    最为关键的是,他看向她的眼神,并无半分轻佻狎昵之意,一派自然。


    “就你了,”她当机立断,唇角还噙着胜券在握的笑意,“以后跟着本宫去凌云堂,贴身侍奉。”


    那少年怔了一下,随即屈身一礼,应声:“是。”


    一想到楚懿届时定会面色铁青的模样,容今瑶便觉心情格外畅快。


    数日后,凌云堂。


    春光融融,桃花开得烂漫夺目,堂前花影轻摇,粉瓣飘落如雨,学堂之内一片静穆,少年们坐姿笔挺。


    今日讲堂的焦点,并非是哪位先生讲得如何绘声绘色,也不是哪位公子的功课广受赞誉,而是那位坐在左侧上席,着一袭嫩杏色春衫,鬓边别着桃花簪的容今瑶。


    她容貌本就极为出色,今日素衣淡饰,发丝柔顺拢于一侧,更衬得肤若凝脂,气韵天成,恰如一枝春桃,艳而不俗,清而不娇。


    公主身侧,有一人静静侍立,白衣青带,身姿修长。


    他一手轻摇团扇,为容今瑶拂去暑意,一手执玉杵轻研墨香,一举一动乖顺周全。


    这般画面落在众人眼中,不啻于投下了一颗石子,引得众人悄声私语。


    "……这是哪来的俊俏人儿?"


    “听说是公主亲自去杏莺楼挑的,今日才正式带进学堂。”


    “头牌郎君?都带进学堂来贴身伺候了?”


    “天呐,扇风、研墨、递茶,这都快赶上内侍规格了吧。”


    众人压低声音交头接耳,语气中满是按捺不住的好奇。一双双眼睛,或是明目张胆,或是偷偷摸摸,不住地朝着容今瑶所在的方向瞟去。


    课后散堂时,也有胆子大的,瞧着今日容今瑶心情不错,故意打趣道:“公主殿下,您这阵仗…可真是平生头一回见识。”


    容今瑶唇角一勾,回得落落大方:“本宫脚伤未愈,行动不便,有人服侍自然方便些。”


    恰在此时,坐在一旁的另一个人接过了话茬,语气中带着些许暧昧,听起来既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在试探:“不过我记得,殿下您与楚世子可是有婚约在身的呀?”言下之意已然十分明显。


    那人稍作停顿,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她身边那位俊秀小郎君,轻轻补了一句:“您与旁人如此亲近,楚世子   难道不会吃味吗?”


    话音刚落,眼尖之人瞥见门口处投下一道阴影。


    几位学子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纷纷转过头,不约而同地朝着学堂门口的方向眺望。


    方才大胆抛出“会不会吃味”这一疑问的人,冷不丁感觉自己的手臂被同席用力怼了一下。


    对方用眼神示意他往后面看,告诫他别再继续说下去了,只因门口此刻正伫立着一人,神情看起来十分可怕。


    容今瑶对堂中悄然生变的气氛浑然不觉,扬起下巴,娇矜地笑了一下:“他吃不吃味,与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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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下静悄悄的。


    门廊处,楚懿负手而立,身影半藏在春日斜阳之中,银冠高束,束起的马尾自然垂落而下,几缕不羁的碎发经风一吹,肆意飘动,恰好遮住了凌厉的眉骨。


    他目光微凉,神情平静得无甚起伏。


    只不过,在听到容今瑶“他吃不吃味,与我何干”的话之后,少年缓缓挑了一下眉,唇角轻勾,像是被气笑了。


    这些日子他鲜少踏足凌云堂,多是在禁军营里跟着将士一同操练。


    容今瑶在宫中养伤,他便将自己埋进演武场,今日得知她重返学堂,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的心,立时策马而来。


    原本想着,在廊下远远望她一眼便离开。


    却不曾想,映入眼帘便是那样一幕。


    她身侧立着个白衣胜雪的小郎君,低眉顺眼,俯身替她执扇研墨,妥帖无比,神情也极为温顺。在这满堂春色的烘托之下,合该是养眼的画面,却犹如一根尖锐的刺,直直扎进他心底。


    小没良心的。


    提上裙子,就翻脸不认人了。


    学堂内,侍奉在容今瑶身侧的小郎君察觉到气氛微妙,余光顺着众人望去的方向一瞥,不知为何心头一凛,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公主,门外有一人,一直在看您。”容今瑶的坐席位于左侧,恰好错开门口角度,自然看不见中途出现的楚懿。


    听侍从这么一说,她微微挺直了上身,眼尾一抬,匆匆扫了一眼,视线相触的刹那,心里咯噔了一下,面容依旧气定神闲,只问:“谁在看我?”


    “……应当是他们提及的楚世子。”身旁的小郎君低垂着头,毕恭毕敬地回应道。


    “哦。”这么说来,方才她放出的那句狠话,已然被楚懿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偌大的凌云堂针落可闻,一众学子们的目光在那道寂然不动的身影,与席间的容今瑶之间来回游移,不乏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就在这时,楚懿终于迈步进了堂内。


    他神色自若,眼神未曾分散片刻,自始至终都盯着席间明艳动人的少女。他一步一步逼近,同窗们见状,皆是识趣地起身行礼告退。


    片刻之间,只余下了三人。


    局促的白衣少年,笑意盈盈的小公主,以及一位面色不善、杀气暗涌的驸马。


    楚懿不动声色地扫过白衣侍从,眼神淡淡,声线极冷:“你还不走?”


    小公主蛮不讲理地说:“你干嘛这么凶!”


    楚懿:".….…我没凶你。"


    小郎君一惊,忙不迭道:“奴婢这便退下。”


    眼前这人的眼神着实骇人,更何况日后又会是驸马爷,与公主一条心。他一个小小侍从,实在招惹不起。


    正欲躬身离去,谁知身侧衣袍轻动,容今瑶握住他的手腕,笑盈盈道:“你留下。”


    侍从脸色当即变了,脊背发凉,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感觉自己离死不远了。


    少女语气轻快,抬眸看向楚懿:“他是我亲自挑选的贴身侍从,自然要时时刻刻侍奉在我周围。研墨、送茶、扇风、捏肩、捶腿,样样都得来。”


    “这些事,都是你做不来的。”


    楚懿:"


    容今瑶扬唇,仔细观察着楚懿的神情变化,却见他一派平静,心中有些不甘,于是又故意添油加醋地说道:“所以,即便日后我们成了亲,他亦然要听命于我,你有意见


    侍从一怔,有些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唤道:“公、公主…”


    公主这哪是跟人撩拨,分明是在将人往绝路上逼啊!


    楚懿沉默两息,眸光微敛,冷笑着说:“我是否有意见,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容今瑶,挑衅我,你觉得很好玩,是吧?”


    容今瑶歪了歪脑袋,天真地回道:  "好玩啊。"


    楚懿忍了又忍,目光落在她握着侍从手腕的那只手上,唇线紧绷:“把手松开。”


    容今瑶就是存心要惹他生气,试探他对自己的容忍程度,眼角眉梢的狡黠像只猫儿蹭着虎须一样,脆生生道:“我不。”


    她分明察觉到他有了怒意,可偏偏不肯示弱,甚至故意握紧了侍从的手腕,动作亲昵得有些过分。


    少年侍从整个人都快晕过去了,低声哀求:“殿下,这怕是不合规矩……”


    楚懿偏过头,看向僵硬的小郎君,语气不咸不淡,轻飘飘地说道:“你要是再温柔点,是不是我都得给你让位?”


    侍从顿时脸色一白,低头不敢言语,身子一抖,连连躬身,惶恐道:“不敢……奴不敢!”


    容今瑶轻哼着松了手,“不要凶我的人。”


    “你的人?”


    楚懿真的很想堵住她不知轻重、喋喋不休的红唇,堵住她一切胡言乱语。


    容今瑶心情格外舒畅地拍了拍小侍从的肩,无意为难他,挥了挥手:“你先出去吧。”


    小郎君如蒙大赦:“谢公主!”


    学堂里,容今瑶坐在原位,身后窗棂漾进来日光与花影,恰好落于她宛如琥珀般澄澈而明亮的瞳眸之中。楚懿站在旁边,垂敛眉目凝视着她,倒是有了几分乖顺的感觉。也只是感觉罢了。


    容今瑶的目的已经达到,神情得意,眼尾是掩不住的喜气。


    她开心的时候,眼睛熠熠生辉,嗓音也软绵乖巧得很:“你生气啦?”


    楚懿不说话。


    容今瑶丝毫未察觉他已经濒临爆发的情绪,反而兴致高涨,不依不饶地继续问:“你为什么生气?是因为我带侍从来了凌云堂,还是,我和他太亲近了?”


    楚懿道:“容今瑶,你是故意的。”


    容今瑶没否认,扬了扬下巴,“那又如何?”


    她仰着头看他,与他对视:“你不是说过不喜欢我吗,那你气什么?”


    “是啊,”楚懿喉结轻滚了下,低声重复,“我说过。”


    短暂的停顿后,他嘴角陡然勾起一抹近乎霸道强硬的弧度,嗓音低哑:“所以你就放心大胆地试探,变着法子招我生气,嗯?”


    容今瑶噎了一下,面上却装作无辜,辩解道:“我哪有……”


    楚懿没有立即作声,只是盯着她看,目光幽沉,良久,缓缓道:“好,既然你想试探我,那我就给你个答案。”


    这一句“好”,让容今瑶隐隐有些发虚。


    可还没等她开口,下一刻,楚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外拽。


    容今瑶气得跺脚:“你做什么!我要喊人了!”


    楚懿仿若未闻:“喊,最好让所有同窗都来看。”


    容今瑶用力挣扎了几下,却根本无法挣脱楚懿有力的钳制。任由他拉着,脚步踉跄地一路穿过长廊、花圃,最终到了学堂后方的树林深处。


    春风正盛,林间桃花正落,落英缤纷,地面铺了一层浅粉。


    直到四下再无旁人踪迹,楚懿才停下脚步,松开了手。


    容今瑶一个趣趄,被松开的力道带得往前一晃,险些跌倒。她甩了甩发红的手腕,道:"你弄疼我了!"


    楚懿:“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气?”


    “现在我就告诉你。”


    容今瑶还在气头上,哪里肯听,“我不听!”


    楚懿上前一步,“你得听。”


    风起了,吹得树枝轻颤,花瓣纷纷坠落,拂过她的额角、脸侧、肩头。楚懿站在她面前,身形高大,眼神灼人,神情间有种近乎疯狂的隐忍。


    他沉默几息,骤然向前逼近,与容今瑶贴得极近,周身气息将她笼罩,头贴近她,呼吸轻浅地擦过她耳侧。


    容今瑶下意识后退,可刚退一步,就撞上了身后的树干。


    脑海里蹦出来一个念头:登徒子别有所图!


    他要是敢乱来,她一定狠狠教训他!


    楚懿却没有更进一步,也没有触碰她的界限,只是低头,目光静静地落在她手腕上那一圈因挣扎泛红的痕迹。


    他轻轻伸出手,在她面前停顿了一瞬,替她理了理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动作意外地温柔,却让容今瑶屏住了呼吸。


    “我气你。”他开口,“气你亲近别人,气你不问缘由就判我死刑,气你一点点诱我动心,你自己却分毫不在意。”


    容今瑶眼睫微颤,怔怔看着他:“什么诱你动心啊…….”


    “我还气我自己,明知道你是在玩我,可还是,心甘情愿。”


    这一句话,落地有声。


    容今瑶微张着唇,想要怒斥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可所有的话都被细细揉碎了,哽在喉间,怎么都说不出口。


    枝叶轻颤,四周安静,桃花无声地飘落,她就那么站着,被风、桃花,还有他的话,勾起了短促的心跳。


    桃花一瓣—瓣地落在她肩上,眉间,唇边。


    楚懿喜欢她。


    容今瑶脑中嗡嗡一响,心间那片原本平静的湖畔,被一只无形大手搅乱,泛起层层涟漪。


    楚懿,喜欢她…


    竟然喜欢她!


    容今瑶眼中仍有些未消的错愕,喃喃道:“你上次还……”


    还冷笑着说不可能喜欢她,扬言要日复一日地气她、折腾她——她本想质问的,可此时此刻,她忽然发现自己发不出脾气了,也骂不出口了,往常的娇纵脾性仿佛被他用句情话揉软。


    楚懿慢慢向她靠近。


    迈得不快不慢,踏得不轻不重,他低下头,垂眸看着她。


    容今瑶仰头,毫无防备地对上他眼底一寸寸燃起的光。她从未见他用这种眼神看她,不是讽刺,不是不耐,也不是调侃,而是克制又灼热的认真。


    容今瑶声音不自觉放轻,带着连她自己都末曾察觉的羞赧,小声问道:“那你………怎么证明你喜欢我?”


    楚懿轻笑,唇角一挑,眼尾弯出不动声色的勾人弧度,诱哄道:“要不要亲一下,试试看。”


    “试试看,我到底喜不喜欢你。”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热意拂在她唇上,似真似假,暧昧至极:


    “也试试看,你喜不喜欢我。”


    87、if线(6)


    亲、亲一下?


    这算哪门子的试试看!


    这句话太过突兀,太过撩人,在心口上一划而过,掀起燎原烈火。


    容今瑶本能地想说“不要”,可不知怎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生生哽在喉间。拒绝的话尚未说出口,眼神忽然慢慢地、不可抑制地、莫名其妙地移到了他的唇上。日光树影之下,少年的唇色不浓不淡,天然的润泽。


    平日她最讨厌他用这张嘴说那些气死人不偿命的话,可如今他噙着一丝笑意,弯起的弧度恰好落在心尖上,是不加掩饰的温柔勾人。


    轻而易举地勾住了她的眼,也勾住了她的人。


    她盯着那弧度看了一会儿,眼神有些飘忽,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那一夜的混乱与暧昧。


    彼时酩酊大醉,只隐约记得双唇相贴、齿间纠缠之际,她吃到了他独有的气息。可如今再细细回想触感、味道,她反而记不起当时的真切感受,记不起吻的温度。如今清醒着站在这里,四下静得只剩下风和心跳。


    他近得过分,垂首凝视着她,眼神沉静却炽热,仿佛世间万物皆已隐去,只剩下他,和她。


    楚懿道:“你不敢?怕自己真的喜欢我吗?”


    容今瑶不经意间瞥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于是,鬼使神差地,她轻轻点了点头:"试试就试试,我才不会喜欢你呢……"


    楚懿一顿,没想到她真的会答应。


    他眼底涌起一瞬难以察觉的错愕,但惊讶很快就沉入眼底,迅速被低笑取而代之:“确定么。”


    “你再啰嗦我就不试了!”小公主不喜欢他婆婆妈妈的样子,这样会让她更焦躁,揪住他的脖领往下一拉,“快一点!”


    “容今瑶,”楚懿顺势俯身低头,声音落在她耳边,是挑逗似的缱绻暧昧,“你可真会要我命。”


    其实,容今瑶说完就后悔了。


    她后背贴着树干,退路被封死,毫无转圜余地。两侧是楚懿的手臂,将她半围在怀里。少年身上有清淡的香气,很好闻,在她耳边、脸侧、唇前来回掠过,挠得她心里一阵酥痒,既紧张又期待。


    楚懿这架势不会生猛到把她亲晕吧!


    容今瑶屏住呼吸,可对方像是故意与她作对似的。


    他没有急着吻她,只是不断地靠近,他的唇在她唇前一寸处止住,等她一个许可。容今瑶微微扬起了头,睫毛轻颤着,似是被风吹乱的蝶翅。


    桃花继续落,一瓣飘进她的发间,柔柔贴在鬓角,一瓣贴在他肩头。


    楚懿稍稍张开了唇,二人轻轻相贴。


    那是一个再轻不过的吻,如羽落水,如雪拂枝。


    刚刚碰上的刹那,容今瑶紧张得要命,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紧张。温热的触感让她心猿意马,睁着一双眼,瞳仁里映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眉眼。


    不似想象中的急促,也不似那夜的仓皇,是一种缓慢逼近的、克制的热度。


    容今瑶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轻贴过后便要开始逐步掠夺,这是楚懿一贯的作风。他的掌心扣住了容今瑶的后脑,含着她的唇瓣,一下又一下地吮。吮得少女嘴角漾起了水花,他的手掌挪动至她的脸颊,边亲边用指腹去蹭她的耳朵。


    亲吻的时候原来会有“啵啵”声啊。


    容今瑶笨拙地睁着眼,仰着头,看着楚懿卷翘的睫毛和似笑非笑的眼睛。他捏了捏她的腰,“瑶瑶,闭上眼。”


    容今瑶面红耳赤地闭了眼。


    闭上眼之后,楚懿的吻便不再限于单纯的吮了,他的舌尖畅通无阻地滑入,力道加深加重。


    粘稠的声音荡漾开来,容今瑶也掌握了门道,享受之余开始回应他。


    她抓住楚懿的衣摆,紧随其后扶上他的腰。楚懿在她口中搅弄风云那么久,她也不甘示弱,尝试着去探索他的领地。没成想刚进入对方的地盘,两人的舌尖碰到了一起。容今瑶激灵了一下,楚懿也顿了顿。


    春潮带雨晚来急。


    她感觉自己好像被突如其来的一场春雨彻底打湿了一样,唇上是他温热的气息,耳畔是模糊的风声,心跳如鼓,在胸腔里一下一下撞得发疼。雨丝把她包裹,湿润的雨意控制不住地往下落。


    怎么办.……


    这样亲下去,她好像真的要晕倒了。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像是一颗悸动的花苞,在春夜初落的细雨中,被人温柔又蛮横地催开。唇瓣相贴的那一刻,世间万籁尽数寂静,只剩下彼此交叠的呼吸与心跳,几乎灼穿骨血。容今瑶从紧张僵硬,到睫羽轻颤,再到气息紊乱,整个人被他吻得一步步沦陷。


    她眼角微红,手指在他衣袖上无意识地蜷紧,心跳被人拽住,提到云端。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唇瓣分开了。


    两人额头抵着额头,楚懿贴着她的耳朵,声音愉悦又撩人:“你的心,跳得好厉害。”


    “见鬼了!”容今瑶的脸“唰”地一下烧了起来,她平复完呼吸,猛地推开他,裙摆一提,转身就跑,根本不敢回头。


    楚懿站在原地,望着她奔逃的背影,从花林中飞奔而出,唇边笑意更深。


    指腹拂过唇角那点余温。


    甜得要命,软得不可思议。


    回味无穷。


    容今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回殿里的。


    只记得风卷着花香一路追着她,像楚懿的气息在背后缠绕。她几乎是逃命一般冲进寝殿,砰的一声关门,动静惊得鸟雀俱寂,莲葵正准备迎上,险些被门撞个正着。“今日谁都不准进来,我要自己静一静!”


    容今瑶丢下一句话,脚步一刻不停,径直掀帘、上榻,一气呵成。


    殿内温香馥郁,帷帐垂落,昏黄光线笼罩着一室春意。但她裹在被褥里的世界却是一片黑暗。


    黑暗最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她的脑海中反复盘旋着一个令她既羞赧又心悸的事实:她和楚懿亲了,竟然亲了!


    而且……感觉还很挺、好、的。


    容今瑶懊恼地“呜”了一声,把头埋得更深。


    眼前一片漆黑,她时不时地就会想起他靠得那么近的清隽眉眼、清润干净的气息、还有…软弹的触感,以及令人上瘾的温热。


    你的心,跳得好厉害……


    缱绻的低语仿佛还贴在耳畔,酥麻得让人忍不住缩肩。


    “啊啊啊啊——”容今瑶闷在被子里小声尖叫了一下,双脚胡乱蹬着。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莲葵压低的声音:“太子殿下,公主她在里面,可是……”


    门前人影顿了顿,是容聿珩。


    “怎么了?”


    “公主刚刚回来就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一句话也不说,也不许人靠近。”莲葵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奴婢猜.她可能心情不好吧?”


    “心情不好?”容聿珩眉头微蹙,神色有些凝重,“谁欺负她了?”


    应当没人敢欺负她,否则她能把凌云堂的屋顶掀翻。


    容聿珩原本只是顺道来看看这位总闹腾的妹妹伤势恢复得如何,没想到竟听到这般回答。


    “我进去看看。”


    “殿下,还是别了。”莲葵摆摆手,小声补了一句,“公主也不是闹脾气的样子,倒像是……害羞了。”


    “害羞?”


    容聿珩眸色一转,顿时明白了什么,站在门外思索了片刻,倒也没多问,只挥了挥袖袍,温声吩咐:“孤知道了,那就让她好好歇着吧,记得给她留出晚膳。”莲葵应道:“是。”


    自从经历了小树林那场心跳加速、脸红耳热的蜜吻之后,容今瑶又告了假,好几天没去凌云堂。


    她本是打算好好理清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思,可没想到楚懿在此期间竟然也没来寻她。


    简直岂有此理!亲完她就拍拍屁股走人,他是不是没把她当回事?


    容今瑶心里窝着一团火,百般无聊地靠在软塌上,手里握着核桃,从早捏到晚,已经捏碎了三颗。


    “这回非得让太子哥哥把他关起来,好好面壁三日才行!”她低声嘟 着,手里又一声“咔哒”,核桃裂成两半,“再也不原谅他了!”偏偏,少女嘴上说恼,心里却偷偷等。


    她数着日头,等他来寻她,可楚懿那人真能忍,吻了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半点音讯都没有。


    手一抖,核桃碎屑滚了一地。


    直到这日午前,莲葵带着学堂那头传回来的消息匆匆进殿,语气难掩兴奋:“公主,奴婢打听到了,听说楚世子今日要到禁军营中操练!”


    容今瑶原本半躺着,闻言“腾”地一下坐直了身子,表面不动声色,唇角却已经悄悄翘起来:“今日?操练时辰多长?”


    “从辰时至午初。”莲葵回道,“世子要带兵演训。”


    “哦。”容今瑶点了点头,顿了一瞬,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往妆台走去,“把那件水烟色的罗裙拿出来,还有那双绣着玉兰的鞋。”


    莲葵愣了愣:“公主,您这是要去禁军营找世子吗?”


    “找他?谁说的?”容今瑶抬了抬下巴,语气一本正经,“我是准备出去透透气。”


    她补充道:“若是他偷闲了,我刚好可以顺便替楚国公教训他。”


    公主这哪里是出去透气,应该说是去偶遇才对吧?莲葵心道,不过她什么都没说,依令去取衣裙。


    妆台前,少女坐得端端正正。


    水烟色的罗裙铺陈在屏风旁,其上叠了一层云纱,容今瑶挑了一支海棠簪与之相配,流苏尾垂,搭在鬓角微微摇曳,一动便似花影流光。


    梳妆匣中有一盒尚未用过的唇脂,脂色极艳。


    容今瑶凝视铜镜里的人儿,伸指沾脂,轻抿一抹。


    只一下,镜中那张原本就娇艳的脸庞,唇色晕染出醉人春意,艳若海棠初放,肤色更衬得如凝脂般细腻通透,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她才不是去见楚懿。


    只不过是透透气,刚好路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