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正因为刘邦不配
萧何不用想, 就知道自己被韩信和刘肥骗了。
刘肥就罢了,他为刘盈骗人太正常。怎么韩信也跟着刘盈乱来?
雍齿捶胸顿足,号啕大哭:“我那逆子居然欺骗他的父亲!我怎么会有这么不孝的儿子!哦,对了, 你的儿女也都不孝。”
雍齿咧嘴, 哭不出来了, 甚至有点想笑。
虽然自己很惨, 但想着大家都一样, 他得到安慰。
萧何沉着脸道:“沛公离开时特意叮嘱你看好盈儿, 你却把壮壮当成了盈儿。等沛公回来, 你自己和他说吧。”
雍齿笑不出来, 又开始气得嗷嗷捶胸。
天啦,他不敢想象刘季回来会怎么嘲讽他!太可怕了!
“你守好沛县, 我去把他们追回来。”
萧何点了十几个护卫,与自己出城, 连夜追赶那群竖子。
此事在未来, 形成了“萧何月下追韩信”的典故,也是韩信兵仙传奇之路的起始。
无论后世把这件事美化成什么模样, 现在萧何在月色下策马狂奔, 追的其实不是韩信,而是刘盈。
哦, 其实还是有韩信的。萧何要追上韩信,把韩信狠狠臭骂一顿。
身为刘盈的兄长, 你和刘肥不知道劝阻刘盈, 只知道帮助刘盈乱来!将来刘盈当了太子、当了君王,你们两人一定是奸邪佞臣!统统该被清君侧!
韩信知道萧何发现刘盈偷跑后一定会追上来。他提前部署了疑兵。
“我只带了五百人,只要萧伯父追丢, 他便不知道我们的去处。”韩信自信道,“他绝对追不上我们!”
刘盈和刘肥给阿兄叫好。
我们的阿兄就是最棒的!连萧伯父来了也没用!
萧禄问道:“我们不是去荥阳吗?父亲只要沿着去荥阳的路就能找到我们。”
韩信道:“疑兵就在去荥阳的路上。我们不去荥阳,而是去魏国。”
吕台皱眉:“现在章邯主力正在攻打魏国。”
韩信微微颔首:“所以萧伯父绝对猜不到我们往魏国去了。”
吕台争执道:“不行,我们不能去魏国!魏国太危险!盈儿,听表兄的。就算我们不回沛县,也不可去战场。”
刘盈抬起手,制止吕台的争执。
他想了想,对韩信道:“阿父在沛县到魏国的路上,一定藏着一支只有阿兄知道的奇兵。不然阿兄不会带我去魏国。”
韩信微笑:“不只我知道,曹伯父也知道。不过萧伯父是不知道的。那支兵名义上并没有归属我们,又自筹钱粮。不过我可以命令他。”
听到有奇兵,吕台紧张的心情稍微平复:“既然没有归属我们,你确定他会听从你的指挥。韩信,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只是盈儿在这里,我必须慎之又慎。”
韩信神色古怪,脸朝着薛县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回答道:“这支兵是义父留给盈儿的。义父有令,如果盈儿在沛县坐不住,就把这支兵的存在透露给盈儿,让盈儿随便攻占几个村庄消磨精力。萧伯父肯定会反对,义父才没告诉萧伯父。”
众人的神色都变得和韩信一样古怪。
吕台磨牙:“姑父究竟有没有认真地想要管教盈儿?”
他常听父亲叹息姑父说盈儿难管,姑父你自己想想,盈儿为什么难管!
“阿父一直很溺爱盈儿。”刘肥叹息,“这样不好。”
众人异口同声:“刘肥!就你没资格说这话!”
刘肥摸了摸鼻子,讪讪闭嘴。
韩信道:“如果盈儿不想出城,我也会用上这支兵。义父让我自己看着战机,有机会就出兵。我本想在章邯攻打魏国时掺和一脚,不过盈儿带来了李斯被夷三族的消息,以荥阳为目标便更有利了。”
雍钜鹿插嘴:“你不是说去魏国吗?怎么又要去荥阳了?”
韩信怜悯地看了雍钜鹿一眼,有点累,不想说话。
你们能不能学盈儿,我还未说明,他便已经猜到?不然学刘肥也行,猜不到就安静点,别吵我,听命令就行?
但这群二代们个个桀骜不驯,心比天高,不把他们说服了,自己恐怕难以带领他们。韩信便只能压抑着心里的不耐烦,把简单到根本不需要说明的事,详细解释给他们听。
这件事真的很简单。
萧何不知道刘邦还藏着一支奇兵,只猜到韩信要带着刘盈去荥阳,便朝荥阳追去。
但韩信却向魏国奔去。
当萧何得知上当受骗,要么不知道韩信前往何方,要么朝着魏国追来,再次把韩信追丢。
而韩信已经带着兵前往荥阳了。
萧何在沛县还有许多事做,不能一直被他们溜着跑。
当已经追丢韩信时,最有效率的方式是写信给刘邦,让刘邦赶紧回来找人。
萧何相信,韩信和刘肥就算带着刘盈乱跑,肯定也会给刘邦写信说明去处。这两人这点靠谱还是有的。
因为这件事如此简单,韩信解释的时候心里非常烦躁。
去魏国找奇兵然后去荥阳,这还需要解释?!
刘肥见阿兄已经逐渐不耐烦,忙接过了韩信的话,自己解释给其他人听。
“你们只要听从阿兄的命令即可。”刘肥强调,“战场之上最忌讳意见不统一。阿兄是阿父任命的主将,我等将领只需要听命令。”
在刘肥的帮忙下,韩信终于得以从蠢货朋友中脱身,借口带刘盈去休息,上了另一辆马车。
刘盈的灰兔驴也悄悄跟上马车,正在马车旁撒欢,试图让刘盈骑着它遛弯。
刘盈对灰兔驴道:“你先自己玩,我要休息。”
他压低声音对韩信道:“阿兄,他们不明白你的意图,所以你才是主将啊。”
韩信语气淡漠:“我知道。如果他们只是下属,我会耐心解释。但他们是我友人,我就不耐烦。太蠢了!”
刘盈安慰道:“是这样的。这世上与我们兄弟几人同样聪明的人太少了。阿兄至少比我好,你看看夏侯灶和樊伉,他们还挂着鼻涕呢!”
韩信被刘盈逗笑了。
好吧,比起刘盈的朋友,自己的朋友确实好太多了。
因有了刘盈做对比,韩信重新有了一点耐心。
刘盈在马车上呼呼大睡,他便回到友人中,试图抢救友人不多的智商。
这次他为主将,友人们为裨将,也是要领兵的,可不能给他拖后腿。
刘盈到了梦境中,仔细查看了“瓦剌留学”这个小副本赠送的buff。
“瓦剌留学生”这个大副本中三个小副本都有buff掉落。“瓦剌留学”给的buff是身处敌营,只要他表现得人畜无害,就能极大地减轻对方的敌意,提升对方的好感,简称友好光环。
友好光环时限一个时辰,冷却为十二个时辰。
也就是说,刘盈只要身处敌营,原则上每日都可以开启光环。只是这个十二个时辰嘛,懂的都懂,那肯定是一点一点地延后,最后越来越晚,不可能卡着每日都开启。
系统还是那股子味道呢。刘盈微笑(* ̄︶ ̄)。
除了冷却时间很坑之外,那个“人畜无害”的描述也很坑。刘盈最讨厌模糊不定的技能描写。
求求别学某岛国的角色扮演游戏,技能伤害是小、较大、大、特别大吗?你给我写明数值啊!
你以为是我大华国的人做菜,盐少许、多一点、多、特别多吗?给我上克数啊混蛋!
刘盈十分无力。
系统没描述那个“人畜无害”是个什么状态,他就只能依靠自己在副本中的表现猜。
不会又让自己扮演文弱倔强白莲花吧?呕!
虽然刘盈对“友好光环”很不满,但不可否认,这个“友好光环”很有用处。
至少他去劝降,不用担心被没有道德斩来使的人杀掉。
没有这个光环,他才不会亲自去(划掉)招惹(划掉)劝降李由呢。
他很惜命的好吗?
“完美通关后,光环时长变成两个时辰,冷却变为十个时辰。这才勉强够用嘛。系统真坑。”
刘盈本来不想这么早就进副本重复受虐,但完美通关的奖励太香了。
“瓦剌人,乃公我又来啦!这次我一定要做好准备,多杀几只瓦剌狗!”
刘盈攥紧拳头。
也只有在副本通关结算时爽一爽,刘盈才能咬牙继续刷这个可恶的副本。
一想到还有两个憋屈的副本等着自己刷,刘盈就忍不住拖延症病发。
刘盈抓紧时间肝报废刷完美通关记录时,韩信的急信送到了刘邦手中。
他的信提前一日出发,在他甩掉萧何时,刘邦已经接到了信。
刘邦看着信,眼泪流了下来。
张良哭笑不得:“沛公,你不是早就料到贵子会离开沛县,也给了韩信配合的命令,怎么还、还哭了?”
刘邦眼眶通红,眼角带泪。
这都是被三个逆子气出来的。
“我让韩信带着刘盈随便攻打几个小山村,没让他去攻打荥阳啊!”刘邦双手捧着信,颤抖得和得了病似的,“不行,不行,我得赶紧回去。子房,快帮我想想办法!”
张良安抚道:“好,我想一想……明日我就去劝说项梁。”
翌日,张良便去寻项梁。
魏国告急,各位诸侯不赶紧回去,恐怕领地会全部被章邯攻陷。既然已经拥立楚怀王,薛县的诸侯大可先回去,不用等其余还未到达的诸侯。
其余未讨论好的事,将军可用书信探讨,没必要每日在薛县开会。
项梁认为张良说得有道理,便结束了日复一日的贵族会议,草草封了最支持自己的诸侯为官,让他们离开。
胆小如鼠、归心似箭、最先响应项梁的刘邦得封砀郡长和武安侯,连夜离开了薛县。
项籍不屑:“叔父居然给刘邦封侯?他不配。”
项梁笑道:“正因为他不配,才要给他封侯啊。”
第42章 我阿兄国士无双
刘盈虽然猜到刘邦在沛县到魏国的路上可能藏了一支兵, 却猜不出那支兵是谁为将领。
韩信坏心眼,见“万事通”刘盈居然猜不到,便不肯提前告诉刘盈。
刘盈绕着韩信喊了好几声“阿兄,你最好了”“阿兄, 你最坏了”, 韩信都冷酷拒绝。
刘肥见刘盈像小狗狗一样绕着韩信转, 乐得合不拢嘴。
他有点想去学画画了。弟弟好多画面他都想画下来。
兄弟三人横跨战区, 轻松得仿佛郊游似的。随行二代们提起的心也放了下来, 有闲心观赏周围美景。
观赏之后, 他们的心情还不如没观赏。
战乱呢, 观赏什么?白骨露于野吗?
给刘盈当亲卫的二代, 年龄都在弱冠上下五六岁,正是还没有被世道磨平棱角, 十分感性的年龄。
他们手中有武器,流民不敢来犯。
但战火烧毁了本就因为徭役而荒废大半的农田, 在风调雨顺的年节, 流民也饿得眼睛发绿。
即使他们不敢来抢夺押运着粮食的韩信等人,也不愿意远远离开。他们就躲藏在根本藏不住的草丛里, 鼓着仿佛快突出来的眼珠子, 贪婪地用眼神舔舐放着粮草的马车。
好像多看几眼,他们就能看饱似的。
二代们虽然感性, 但不会蠢到把自己的后勤粮草散发给路边饥民。
如果饥民来抢,他们肯定毫不犹豫地让武器见血。
但这群饥民只是匍匐在路边时, 他们也会廉价地同情一下。
同情快死的人, 感慨这个世道的不易。
刘盈听后却笑话他们:“如果是阿兄同情他们,我相信阿兄是真的在同情,因为阿兄吃过苦, 深知这些人的不容易。你们就算了,从小没饿过肚子的人,装什么呢?对吧,阿兄?”
其实韩信估计是这群二代中唯一没有生出廉价同情心的人。
他确实饿过肚子,却不想把自己与饥民相提并论。
当刘盈点了他的名后,其余二代纷纷自省,夸赞韩信才是真善良。
韩信仿佛又回到刚到沛县的时候,一群叔伯围着他尴尬地夸奖,夸得他脚拇指抠地。
但刘盈都把他架到这里了,他总不能说“我不是我没有”。
韩信只能强撑着道:“等我们平定乱世,他们就能吃饱了。”
刘盈继续夸赞:“哪怕是尧舜时,也没有创造一个让庶民吃饱的盛世。阿兄领兵打仗,不为名不为利,不为荫及子孙世代公卿,却是为了庶民吃饱肚子,怪不得萧伯父夸赞阿兄国士无双。你们学学,都学学!”
二代们惊呼连连。
刘肥骄傲道:“是的,阿兄就是国士无双!”
韩信:“???”不对,不是,盈儿你在胡说什么?!
垂髫的刘盈继续教育自己麾下已经束发的二代们:“阿兄曾经说过,他善战但厌战。他还说,曾经的名将都不算名将。名将就要以战止战,以杀止杀,能封刀的将领才是名将。”
刘盈在造谣的时候,韩信试图去捂刘盈的嘴。
刘盈躲到刘肥身后,刘肥张开手护着刘盈。
刘肥不理解:“阿兄,你说过这么有道理的话,为何不能让他人听到,是因为害羞吗?”
韩信的脑袋快冒蒸汽了。
我没说过啊!
但韩信之前坏心眼给刘盈卖关子,刘盈绝不放过他。
刘盈继续造谣:“阿兄说,太平是由将军开,对将军最好的奖赏就是让将领看到太平盛世。能马上夺天下,但不能马上治天下。等天下太平,他就要弃戎握笔……哎哟,阿兄,你居然扔石头砸我!你害羞也不能砸我啊!”
刘肥护着刘盈:“就是就是,阿兄,你怎么能丢石头砸盈儿!”
曹窋只要离了自己的父亲曹参,就会变回洒脱的自来熟乐子人。
他伸手勾住了韩信的脖子,把着韩信的肩膀挤眉弄眼:“韩信,我明白,我都明白,私下说的豪言壮语被弟弟说出来,是不是很羞耻?”
韩信深呼吸,试图冷静:“我没说过。”
刘盈从刘肥身后探头:“阿兄说过!阿父、萧伯父和曹伯父都说阿兄国士无双,只有阿兄在乱世人人都求功名利禄时,豪言‘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曹窋大声喝彩:“好!好一个‘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佩服!”
正在深呼吸的韩信差点被吸进去的空气呛着。
萧禄眼中露出点点忧郁:“以前听阿父老夸你,我还心里不服,心想迟早会赶上你。现在听君一言,唉……”
萧禄拱手作揖:“我不如君。”
韩信:“……”虽然你确实不如我,但我没说过这句话!
吕台烦恼地捋了捋自己的鬓角:“原来这才是国士吗?”
韩信:“……”虽然我担得起国士的称呼,但这句话真的不是我说的!
雍钜鹿和王忌对视一眼,同时叹气。
他们也对韩信拱手:“将军厚德。”
韩信:“……”求你们信我,我真的没说过这句话!
刘肥再次骄傲:“阿兄就是这么厉害!”
韩信真想一脚把刘肥踹地面上趴着。
我俩回家就住一间屋子,我说没说过这些话,你难道不知道吗?!
刘肥还真的不知道。
说不准就是阿兄私下和盈儿说的。盈儿难道还会撒谎吗?
刘肥不仅信了,还为刘盈证明:“阿父和盈儿曾经以麦饭向秦国官吏劝谏,只有吃过麦饭的人,才会知道推广石磨的重要性。阿兄早年遭受苦难,所以希望扫平天下不平事。这不正好和阿父和盈儿用麦饭劝谏是一样的道理?怪不得阿父和盈儿会与阿兄一见如故。”
刘盈忍笑,语气十分严肃道:“是的,就是这样。”
萧禄等人纷纷再次对韩信表示自己的敬仰。
对韩信的高大志向高尚品德,他们都自叹不如。
萧禄有点被打击到了:“天赋的不同可以用勤奋来追平,但高尚的品德真是让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怎么追都难以触及背影。”
曹窋继续勾着韩信的脖子,以阻止韩信去追逐刘盈:“没事,现在韩信是我们的将军,我们只要一直向他学习,就能变成和他一样品德高尚的无双国士。韩将军,以后要多多教导我们啊。我们是挚友,你不能自己一个人偷偷当国士。”
曹窋起了个头,吕台便也跟上:“就是就是,韩将军,不准自己偷偷当国士。”
他也伸手勾住韩信的脖子,把住韩信另一边肩膀。
韩信被两个高大的青年架在中间,动弹不得。
萧禄虽然觉得欺负人不太好,但毕竟心里有一点小嫉妒,见韩信被欺负,他心里舒坦。
明知韩信在害羞,萧禄还连连对韩信作揖:“将军,受小弟一拜。萧延,快来。”
萧延虽然觉得自家兄长没安好心,但也很配合。
雍钜鹿和王忌因常在丰邑,与萧禄等人不是很熟悉,自成小团体。
但这时,他们也混入其中,一起打趣韩信。
刘盈见韩信被制住,从刘肥身后跑出来,向在驿站外安营扎寨的兵卒宣扬阿兄的国士宣言。
我阿兄要以杀止杀以战止战,要为天下开太平,梦想是放马归南山,“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兵卒们纷纷对韩信投来敬佩的目光。
韩信:“……”
杀了我吧。
聪明如他,立刻猜到刘盈是在报复他。
韩信想起义父曾经的抱怨,“刘盈那竖子常胡诌一些话,非说是我说的,搞得我尴尬不已”。
韩信当时还直言劝谏,说义父冤枉盈儿。
对不起义父,你是对的。等你回来,我就向你道歉。
刘盈!够了!我马上就告诉你义父那支奇兵的将领叫彭越,别再胡诌了!
刘盈等人现在安营扎寨的地方是秦国的驿站。
战乱之后,驿站的秦吏已经撤离,但驿站本身的建筑还很完善,成为来往过客落脚的地方。
乱世之中想要寻求功名利禄的人往来频繁。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拿着兵器,寻常人不会招惹他们。
刘盈等人带兵到达驿站时,他们也没有离开,只是坐在稍远的地方观望。
明明是乱世中的废弃驿站,倒显得有些热闹。
刘盈等人进驿站歇脚,借驿站完善的灶台做点好吃的打牙祭。
在刘盈等人玩闹的时候,驿站中还有其他士人坐在离他们稍远的地上,竖着耳朵听刘盈胡说八道。
自诩士人游侠的求名者将视线投向韩信,眼中都有赞叹之色。
这时候,刘盈的系统里突兀跳出一条经验值到账通知。
【历史名人陈平对你关注度提升,经验值+10。】
刘盈停下脚步,四处张望,目光与一个衣着简陋的青年人目光相撞。
当驿站里其他人在观察韩信的时候,这人的视线却一直落在刘盈身上。
刘盈对那位青年人乖巧一笑,指向那人:“刘肥,把那个人抓过来。”
刘肥疑惑:“为何?”
虽然不知道为何,刘肥还是走向刘盈指向的那个人,请他过来一叙。
青年人先是惊讶,然后又看向刘盈。
他从破席上起身,捋了捋身上简陋的衣衫,将破席卷好夹在腋下。
驿站里的东西都被乱民搬光了,来这里歇脚的人都是自带坐席。
青年走到刘盈身前,放下夹着的破席,对刘盈作揖:“小君子有何赐教?”
刘盈抱着手臂道:“你是陈平。”
青年脸上自若的神情一僵。
刘盈昂首:“给你两个选择,现在归入我麾下当我的谋士,或者我把你送回魏国和魏王共存亡?”
陈平:“……”
这小孩是谁,他怎么知道我刚从魏国逃出来?!
刘盈露齿笑:“你选哪一个?”
陈平没说选哪一个。他只是唰唰唰地给刘盈进贡经验值。
第43章 你怎么不夸我呢
陈平低头看着刘盈, 第一次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应对。
他自幼聪明伶俐,志向高远,常喟叹怀才不遇。
陈平与同乡要远大前程的年轻人一同投奔魏王, 魏王见他高大俊朗, 给了他不错的待遇。
但魏王又鄙夷他庶人的出身, 不相信他有才华, 不肯听他劝谏。
章邯率领大军来袭, 陈平在屡次献策不被采纳之后, 料定魏王必败, 挂印扮作流民, 匆匆逃离战乱之地。
他从魏王处得知项梁渡过乌江,声势浩大。魏王试图请项梁来救。
陈平不认为项梁能救魏王, 但项梁或许是一个比魏王更好的投奔人选。
抛弃了所获得的所有财物,脱掉了身上绫罗, 重新披上粗麻陋衣, 陈平怀抱着未灭的梦想,挂剑南下投奔项梁。
途中会不会死于乱民兵乱, 在项梁处的待遇会不会比在魏王处还差, 陈平不知道,也没空多想。
没有根基, 空有才华的庶民黔首就是这样,没有高贵的祖宗和老师可以借势, 只能依靠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
陈平曾经梦过, 会不会有一位英主慧眼识珠,见到自己就像是见到了梦里那位一见钟情的女子,执着自己的手说非自己不可, 让自己辅佐他成就霸业。
梦只是梦,陈平自嘲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事。
“别哑巴呀,快选。”刘盈穿着草鞋的脚啪嗒啪嗒砸地,十分不耐烦,“你是主动跟我走,还是要我绑你走?”
陈平艰难地结束回忆,开口道:“小公子可是开玩笑?”
刘盈冷哼:“你那么聪明,难道看不出我是不是开玩笑?”
我看得出啊!我看得出你不是开玩笑,所以才无语啊!陈平在心里捧脸呐喊。
他梦中的一见钟情有了,但是强抢民女。
他梦中慧眼识珠的英主来了,但只是垂髫孩童。
我梦里都没有这么荒唐!
陈平看向站在刘盈身旁的刘肥。
刘盈和刘肥的面容有几分相似,陈平猜测两人可能有血缘关系。
就算没有,你身为家中小主人的亲卫,在你家小主人乱来的时候,你劝一劝啊!
刘肥不仅没打算劝,还做好了绑人的准备。
自家盈儿的本事,谁不知道?盈儿既然能叫出这人的名字,这人就必定入自家麾下。
什么?没问人家愿不愿意?
盈儿不是说了吗?不愿意就绑走。
陈平察言观色的能力堪比读心术,他立刻读出刘肥助纣为虐的思想,一边深呼吸一边收回视线。
刘盈放下抱着的手臂,对陈平伸出手:“别看了,你逃不掉。你就不好奇我为何会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从魏王处而来?你不想知道我阿父是谁吗?”
陈平立刻听出刘盈话中的含义:“你……令尊知道我?和小君子提到过我?”
刘盈点头:“对。阿父说,如果见到你,就把你绑回来当谋士。”
陈平:“……”
刘肥冥思苦想父亲有没有说过。虽然阿父确实说的出来这样厚颜无耻的话。
陈平这才认真打量刘盈,又看向也把注意力投向这里的青年将领们。
当刘肥去邀请陈平这个陌生人的时候,韩信就制止住友人们的胡闹,将视线投向这方。
陈平细思了一会儿,问道:“小君子的父亲可是沛公?”
刘盈笑道:“你怎么猜出来的?”
陈平道:“众多起兵将领在占有一地后,都会沉溺于酒色享受。沛公虽不是不好财色之人,却显得十分克制,麾下又有治世能人,治下黔首已经能够安心生产。他的麾下,是最有可能出现有‘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志向的人。”
韩信本已经提脚走来,闻言脚指头抠地,差点没忍住转身逃离此地。
他看向刘盈的视线颇有些幽怨。
刘盈问道:“你对阿父的评价似乎不错,那你为何投奔项梁,而不投奔阿父?”
陈平脸皮狠狠抽动了一下。
怎么这位小公子连自己要投奔项梁的事也知道?难道这也是沛公的情报能力?不可能啊!这件事他只是闷在心底,连最贴身的仆人都没有提过!
他离开魏王时,魏王赏赐的所有财物和奴仆都被他留了下来,他在魏王处又没有知心的朋友,所以无人知道他悄然离去。
“我问你,你就回答。”刘盈深深叹了口气,“陈平啊,如果你不是大才,我才懒得和你废话这么多。我耐心一向不好。”
陈平没有回答刘盈的话,他反过来问刘盈:“小君子,你将我绑走,还会相信我会诚心为你献策吗?”
刘盈掏了掏耳朵:“无所谓啊。”
陈平没料到刘盈会如此回答:“什么?”
刘盈笑道:“你可以逃,反正最后还是会回来。我只是觉得好玩。”
将来天下逐鹿战场上登台的诸侯再多,奔着天下去的只有楚汉。项籍任人唯亲,除了宗族和妻族,他唯一看得上的只有猛将。
如自家阿兄和陈平这样的人,因为长得好看,本身也确实有才华。项籍不是没眼光,他会把人才放在自己身边,会给予其钱财,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陈平惜命,项籍不会重用他,他又能看到楚的末路,最终除了投奔自家阿父,没有其他路可走。
就算陈平看不到楚国的末路,最终也只能背楚投汉。
看看史书中陈平是怎么被逼投汉的。
殷王司马卬在刘邦东征的时候投汉,项籍封陈平为信武君攻打殷王。陈平凯旋,项籍封陈平为都尉。
之后刘邦东征,攻占殷地。于是项籍要把曾经平定殷地的将士都杀了,陈平只好逃跑。
是的,你没看错。项籍不是要杀没打赢刘邦,从殷地逃回来的人,而是要杀掉陈平等战胜殷王司马印,把殷地夺回来的有功将士。
项籍可能有一万个迁怒的理由,比如陈平你既然打下殷地,为何在殷地留下的人打不赢刘邦,你渎职你无能你给我去死之类。
但在陈平看来,项籍妥妥的脑部有恙。就算项籍后来气消了,不会杀他,他也会逃。
“你很有远见,知道亡秦必楚,连陈胜起兵也是打着项燕的旗号。项梁是项燕的儿子,项家很快就能凭借先祖的声势成为如今最强的一股势力。你是想替天下分肉的人,选择主公,自然要选择能夺得天下的雄主。”
刘盈其实知道陈平无论对自家阿父评价再高,也不会放弃投奔项梁。
他只是随随便便玩一玩而已。
陈平既然看他了,那么根据“你瞅啥嘞定律”,就要承担瞅他的代价。
“先陪我玩几日,等阿父来了,让阿父送你金钱,送你去项梁处。”刘盈抓住陈平的衣袖,陈平不和他握手,他就主动出击,“现在你既然见到我,知道我们来自何方,我不能让你离开。对吧,阿兄。”
韩信打量陈平。
陈平出身卑微,却每次投奔诸侯都能成为近臣,相貌自然十分出众。
陈平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帅到县里豪富倒贴女儿。
他能四处奔走寻人投靠,也是丈人家给的钱财。
这一点,阿父都不能比。
吕公看中阿父,除了阿父长得帅,最重要的是阿父敢在他的宴会上空手而来,而所有人习以为常。阿父坐给礼钱给得最多的那一桌,还能与其他宾客亲近地开玩笑。
陈平家中却不是豪强,自己连吏也考不上。他丈人把女儿嫁给他,除了女儿嫁了五次人便死了五个丈夫,实在是找不到合适人选之外,就是因为陈平长得极其俊美。
至于什么门口有许多贵人的车辙马迹,以陈平当时的家境,估计是后人和司马迁叙述先祖事迹的时候,给祖宗贴金罢了。
他们总不能说,我祖宗发家就是因为脸好看吧?
好看的人总是能让人多些重视。韩信虽对人的长相没有重视到刘邦那程度,被陈平的长相惊了一下后,他眼中的怀疑神色也淡了许多。
长得如此俊美的人,应该是有点本事。
韩信抱拳:“正如盈儿所说,既然君已经猜到我们来自何处,便暂时不能让君离开了。请君与我等同行,等义父到来后,自会送君离开。”
陈平看向拽紧自己衣角的小孩,又看向抱拳作揖的韩信和手按在剑柄上的刘肥,苦笑道:“那便叨扰了。若有用得上的地方,请吩咐。”
他只是客套。
自己只是陌生人,这一行人不会信任自己,不可能向自己问策。
刘盈却不懂什么是客套。
他理所当然道:“好啊,那你一定要尽力。阿兄,你的身量和陈平差不多,把你的好衣服送陈平一套。我的近侍怎么能不穿得漂漂亮亮?”
韩信先皱眉:“你要让他当近侍?”
陈平知道自己长得帅,估计这孩童只是看脸,其他人一定会拒绝孩童的无理要求。
韩信松开眉头,算了,反正不可能是盈儿吃亏:“好。”
陈平在心里微微颔首。看吧,他就说……
“啊?!”陈平傻眼。
刘肥本想抱怨,但看了一眼陈平的脸,只能叹气:“来,我带你去换衣服。”
陈平忙拒绝:“我才刚与小君子见面,怎么能担任小君子的近侍?”
刘肥催促:“盈儿已经决定,谁都别想让他改。我们要出发了,别耽误时间。”
刘盈松开陈平的袖子,刘肥不客气地抓住陈平的手腕,把陈平往马车上拖。
陈平离开后,韩信用眼神示意刘盈。
他和刘盈走到角落处,其他旁观的二代们用身体挡住了几人身影,给两人制造出一个谈话的私人空间。
韩信道:“我未从义父口中听到过陈平的名字。”
如果是今天之前,韩信会猜测是不是刘邦私下和刘盈提的。但现在,他觉得可能是刘盈编的。
刘盈点头,胡扯道:“张苍用自己的人脉,收集了各个诸侯身边得用之人的信息。萧伯父感慨过陈平有才,但不被魏王重用。阿父确实什么都没说。他不认为陈平会来投奔自己,而且他有萧伯父。”
刘盈胡扯得合情合理,韩信相信了。
韩信道:“义父不看重他,但盈儿很看重他吗?”
刘盈乖巧微笑,给自己找借口:“魏王并非阿父,他是看不起黔首的贵胄,本人也没有太多识人的眼光。陈平出身寒微,却被魏王任命为九卿之一的太仆,总不可能是因为陈平长得太俊美吧?”
太仆掌管君王出行的车马。魏王可能因为陈平长相俊美而把陈平置于身边,但同样职责的官吏还有很多,他给陈平的官职“太仆”却是九卿之一。
虽然魏王不采纳陈平任何献策,但对陈平还是相当不错。
不止魏王,项籍也给了陈平高官厚禄,汉高祖也刚见到陈平就对其重用。
区别只在汉高祖是唯一听从陈平献策,把陈平当心腹谋士来用的人。
但其他人不重视陈平的本事,却仍旧给陈平高官厚禄,可见陈平的能力。
他讨君王欢心的本事一定很强,强到有刚直之名的周勃、灌婴都要进谗言说陈平盗嫂子。
刘盈认为,自己身边就缺一个如陈平那样,讨自己欢心的人。
陈平的才干什么的无所谓,那是打天下的阿父关心的事。但自己身边的人都太嘴笨,不能称颂自己的道德和贤才,就像是烤肉时没有撒盐,实在是没滋没味。
韩信听懂了刘盈的话:“他出身寒微,还能得魏王重用,必定很有本事。那盈儿又为何承诺放他离开,不该杀了他吗?”
刘盈心情古怪,有点想笑。
如果阿兄在这里杀了陈平,是不是报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仇?
“不投奔阿父就喊打喊杀,多不好?”刘盈道,“留下一份人情,将来他若在项梁麾下得势,也能帮衬阿父。”
韩信把刘盈抱起来,摸了摸刘盈的脑袋。
刘盈疑惑:“阿兄,你干什么?”
韩信笑道:“你刚刚的语气神态很像义父。”
刘盈横眉:“屁!是阿父学我!”
“好,是义父学你。”韩信抱着刘盈走向马车,“休息够久了,赶紧离开。”
中途被人认出身份,虽然有刘盈引导,但韩信还是十分警觉。
他此行看似招摇,但没有竖起旗帜,谁也不知道他们来自何方,那便是秘密行军。
身份暴露,他的行动就会受阻。
陈平稀里糊涂地换了衣服,坐进刘盈的马车。
刘盈爱惜灰兔,虽然带了驴车,但驴车被捆到了马车上,不让灰兔拉车。
马就这么点,除了将领一人一骑,只能勉强够拉车和驮运粮草,还都是老马。韩信却空了一辆马车给刘盈驮驴车。
陈平被迫入队后,很快就摸清了这支只有几百人的队伍的构成。
韩信没有隐瞒,任由陈平观察。
陈平经过观察,得出结论。他之前的猜测没错,刘盈才是这个队伍的核心。
当刘盈夸赞韩信的时候,众人都将注意力投向韩信,陈平却一直在观察刘盈。
刘盈只是垂髫孩童,却能和一群将领有说有笑。那些将领并不把刘盈当普通孩童看待。
乱世行军,又不是护送家眷,怎么会带上一个孩童?这件事本身就很古怪,所以这个孩童一定有特别之处。
陈平现在已经知道这群人是想偷袭荥阳。
陈平能猜出他们可能还有其他兵源,不可能就几百人攻打荥阳。但攻打荥阳这么严肃的事,这群人却带上一位孩童。这位叫刘盈的孩子,真是超出他的理解。
他一向很会察言观色,窥探人心。唯独刘盈,他怎么也看不透。
其余人当行动涉及刘盈时,他也难以看透。
这支队伍,真是奇怪。
陈平得出结论。
“你观察够了吗?”刘盈问道。
陈平温柔地为刘盈穿衣:“盈儿何出此言?我没有观察。”
刘盈道:“我是问你,观察出我是千古明君,万世难出的雄主了吗?”
陈平脸上的温柔神色僵硬。
刘盈焦急道:“你都观察这么久了,还没想好怎么夸我吗?不应该啊。”
不应该,实在是不应该,这个陈平,这么一点都没有史书中陈平的本事?
刘肥帮腔:“盈儿让你夸他,你就夸啊。盈儿有那么多可以夸赞的地方。”
韩信扭头就走。他不想掺和。
陈平也很想扭头就走,但他现在是刘盈的近侍,哪都去不了。
刘盈抬起头,双眼蕴含着小星星。
陈平绞尽脑汁,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谄媚地夸赞刘盈。
虽然即使是厚脸皮如陈平,也无法睁眼说瞎话,夸赞一个小孩是千古明君。但他可以从其他方面夸,什么胆识、武艺、学识等等,陈平把能夸奖孩童的话都想了一遍。
刘盈一边眯着眼睛享受陈平对自己夸夸,一边数着陈平贡献的经验值,别提心里多美了。
陈平不愧是汉初三杰第四杰,这人确实有本事,我必重用!
韩信攥紧笔杆,不知道给义父的信怎么写。
你好,义父,盈儿抢了一个准备投奔项梁的谋士,放在自己身边,天天让人夸自己。
“唉。”韩信放下笔,总觉得无论怎么写,义父都会跳着脚骂人。
等他见到义父,义父一定会提起棍子追着他和刘肥揍。
这就罢了,他可以逃。但义母……
韩信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义父不足为惧,但他带着刘盈偷跑,义母恐怕会雷霆震怒。
“算了,懒得想。”韩信拿出兵书,把脑袋里的烦恼全部腾空。
事已至此,烦恼无用,不如看书。
在陈平夸刘盈的话已经能张口就来,不需要思索的时候,韩信终于带着刘盈,见到了翘首以盼的彭越。
刘盈的注意力从陈平身上移开,光明正大地观察彭越。
他事先不知道阿父的奇兵是彭越,但知道是彭越后,他也从《史记》中寻到了蛛丝马迹。
刘邦起兵后攻占单父县,在砀郡之南;彭越藏身昌邑泽中,在砀郡之北。
刘邦和项梁同月起事,彭越身边的人也劝彭越起事。但彭越说两龙相争,自己不愿意触碰锋芒,在刘邦和项梁起兵一年后才起兵。
从这件事能看出彭越很有见识,能看清天下大势,但也能看出,彭越此人无大志大勇,只想为一方诸侯,没有陈胜、刘邦、项梁那样高远的志向。
历史中汉高祖起事后,本想一口气攻下砀郡,却被雍齿背刺丢了老家,只能回兵与雍齿死磕。
现在雍齿正在沛县哭带丢了刘盈,刘邦攻城略地时虽然因经验不足,偶有失手,但总体还是很顺利,基本将砀郡揽入怀中。
刘邦路过了彭越所在的昌邑附近,虽然没有攻打昌邑,昌邑附近的年轻人也积极跟随刘邦。
原本昌邑想要建功立业的年轻人会在一年后集体请彭越再次出山,彭越将在乱世中聚集千余人。刘邦入关中时,彭越还出兵帮助过刘邦。
彭越这次仍旧等候时机,刘邦却比原本历史中势头更强劲。
昌邑许多黔首青壮不愿意投奔六国后人身份的诸侯,是知道自己肯定不会受重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自己老家也可以簇拥一位首领当诸侯。
刘邦明明是泗水郡人,但因为丈人家在砀郡,就厚颜无耻地自称砀郡人。他又斩杀砀郡郡守,几乎攻下砀郡全境,且还是个黔首,昌邑的青壮们就不再等待彭越了。
刘邦从昌邑人口中听闻了彭越,特意亲自去拜访彭越。
彭越没了自立为诸侯的机会,又见刘邦人还不错。反正他本来就不想当出头鸟,便也投了刘邦。
两人促膝长谈,又抵足而眠后,刘邦便视彭越这个刚结识的人为知己之一,让他在昌邑偷偷募兵练兵。
彭越不理解,为何自己要偷偷募兵练兵。
刘邦道:“章邯和项梁同强势,我夹在他们之间,若势力不足便会被吞并,若势头太强也会被攻打。君暂且隐藏,在我见项梁时,如果章邯来袭,君可为一支奇兵。我的安危,就系于君的身上。”
彭越见刘邦如此信任他,十分感动,承诺绝不辜负刘邦。
但他万万没想到,刘邦比自己想象中的还信任自己。
彭越的目光从韩信、刘肥、刘盈身上一一扫过。
韩信他认识。韩信虽年轻,但算是他直接上峰,他们多次书信交流。
刘肥他听过。刘肥也算是一员猛将,又因是刘邦的亲生儿子备受他的关注。
刘盈……
彭越不敢置信地看着刘盈。
刘盈歪着脑袋看着史书中被阿父阿母做成肉酱的彭越。
哇,这么高壮的人,怪不得做的肉酱能每个诸侯一坛子。
“你……你是沛公的……”彭越结结巴巴,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沛公!你三个儿子都在这里!你也不怕被章邯一锅端了?!
彭越知道刘邦信任他,但这信任程度也太沉重了!他呼吸都不畅了!
刘盈竖起大拇指:“我是沛公他阿父。”
彭越:“啊?”
韩信轻轻敲了一下刘盈的脑袋:“盈儿,别顽皮。”
刘肥笑道:“盈儿又顽皮了。彭将军,盈儿是我弟弟,是阿父和阿母唯一的儿子。”
彭越:“……”
他知道沛公有个年幼的嫡子。
刘邦虽不在外人面前提起刘盈,但彭越已经不算外人,他总要告诉彭越,刘肥不是自己的继承人。
刘邦只对彭越含糊不清说自己还有个嫡子,其舅父就是砀郡单父人吕泽,委婉地让彭越别示好错人。
彭越从正常思维出发,以为刘盈是一个聪明伶俐乖巧懂事的好孩子。
(你好,我是沛公他阿父。)
彭越震惊了。
沛公,这就是你言语中隐隐引以为傲的好继承人?!
他又看向训斥了刘盈但和没训斥差不多的沛公义子韩信,又看向完全没训斥只一味纵容的沛公亲子刘肥。
呃,沛公的继承人真的没问题吗?
第44章 那两人眼睛都瞎
彭越以为, 刘邦让三个儿子都来寻自己,已经是对自己信任的极限。
他错了,沛公对他的信任,没有极限。
刘盈正正经经自我介绍了一番, 又将自己身后的亲卫队成员介绍给彭越。
萧禄、萧延, 刘邦集团二把手, 后勤的神, 连藏在昌邑大泽的彭越都能吃到他的粮的萧何的儿子们。
吕台、吕禄, 刘邦的两位妻兄的儿子, 特别是吕泽, 是刘邦集团的肱股之臣, 打下砀郡的功劳,吕泽能占三分之一;
曹窋, 刘邦麾下第一猛将,连彭越看了都心惊胆战的曹参之子;
王忌、雍钜鹿, 其父也和彭越打过交道, 彭越知道他们的父亲王陵、雍齿皆是刘邦军中大将。
除了这几个队长,刘盈麾下大半青年, 其父都是刘邦军中中层将领;其余是刘邦特意为刘盈挑选的壮士。
主公的信任厚重到已经不止窒息, 而是让彭越快要被压碎的程度了。
这要是泄露出去,章邯派军队来袭, 刘邦麾下的二代们就要全军覆没。
彭越感动得都快……不,他已经哭了:“沛公真是信任我。”
韩信在涉及正事的时候还是很有情商。如果他面对的是敌人或者下属, 那么会让人感受到如沐春风的温柔和尊敬。
他看出了彭越的压力, 安抚道:“彭将军,我们都是军中将领,不必对我们差别看待。义父和叔伯都在前线奋战, 我们岂能畏死?此战由我来指挥,如果出了事,责任也是由我一力承担。”
韩信要为彭越分担压力,彭越很感动,但彭越还是疑惑道:“韩将军,你与萧小将军等人确实能在前线奋战,但沛公的幼子……”
韩信承诺:“盈儿没问题。”
刘肥同意:“盈儿很厉害。”
刘盈叉腰:“我是主力!!”
其余二代们纷纷赞同。刘盈可是能独力刺杀丰邑守吏的人。
什么?你说张苍?张苍不是盈儿的挂件,只负责喊六六六吗?
反正盈儿自己是这么说的,张苍没有反驳。
彭越刚卸下的压力又背上了。
他再次打量刘盈。
刘盈确实比普通孩童壮实不少,但孩童就是孩童,难道还能上场杀敌不成?
韩信在正事上很有情商,但耐心不多。
他已经安抚过彭越,只要彭越能完成他的命令,他就懒得再多说。
韩信毫不客气地接过彭越的军权,将二代朋友们安排成中层将领。
彭越虽然很干脆地交出兵权,但不认为韩信这么急躁,能够指挥得动自己的兵。
被韩信派二代们空降夺走权力的中层将领,大部分都是彭越原本打鱼做强盗时的下属。这些人可以说得上是彭越的私兵,不会轻易信服他人。
彭越有这样的想法,不是要背离刘邦。
韩信太自信,彭越认为自己如果反对韩信,可能这位沛公的义子会不高兴。
等韩信吃了亏,他再从一旁辅助韩信,更好沟通一些。
“彭叔父,可以带我逛一逛吗?”
练兵的事和刘盈无关。刘肥只负责保护弟弟,也不管练兵。刘盈缠着彭越,要让彭越带自己去军营逛逛。
为了和沛公的儿子们打好关系,彭越也很乐意照顾刘盈。
刘盈带着彭越和刘肥离开,还带走了近侍陈平。
路过韩信身边的时候,刘盈对韩信竖起大拇指。
韩信对刘盈微微颔首。
兄弟二人在电光石火间完成交流。
刘盈转移彭越的注意力,韩信赶紧练兵。
刘盈先去拜访彭越下属的家属。
彭越说是在昌邑郊外的大泽上打鱼,实际上就是一伙强盗。
他的核心下属就十几个人,都在大泽附近安了家。
刘盈去拜访那些下属的女眷孩子时,观察了这群人的生活状态。
彭越这个强盗并非丧尽天良,手上有人命,但不残暴,也不抢本地人。
这样的人在古代很常见,隋末的瓦岗寨就是这样,身为强盗还在当地颇有声望。
因彭越约束了下属,他下属的家人也如普通黔首一样,家庭里没太多狗血惨剧。
刘盈从瓦剌副本里获得了智力加成后,语言天赋突飞猛进。
乡里人说不来雅言,哪怕昌邑和单父县同属砀郡,土话也听得刘肥头疼,几乎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刘盈本也听不懂。
但就算听不明白,他也能和旁人通过比划聊得很开心。
比划了一阵子,刘盈就能磕磕绊绊接上话;只两日过去,刘盈就能顺利与当地人用土话交流。
彭越本以为刘盈只是闲不住,想四处看看不同的风景。
刘盈说要找自己下属的家眷聊天,彭越当听个笑话。
语言都不通,一个孩童要怎么和自己下属的家眷交流?
如果是刘邦,彭越相信他就算遇到语言不通的人也能顺利交流。就像自己和人交流,通过肢体比划就可以。
但那是成年人,且是少数厉害的成年人。
刘盈只是一个孩童,就算再聪明,又能聪明到哪去?
当刘盈迅速用比划语言和人打成一片时,彭越感慨自己小看了沛公的继承人,这孩子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聪明。
当刘盈迅速学会土话,嘴皮子逐渐比当地人还利落,彭越满头雾水。
啊这……这还是个人吗?!我就不说这是不是八岁孩童了,你就说人做得到这种事吗?!
“不就是学个话,只要记忆力好,都能做到。”刘盈用眼神鄙夷彭越的惊讶,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陈平,你也能做到对不对?”
陈平压住心中的惊异,温和道:“我没有盈儿这么厉害,还是要多花个几日才行。”
刘盈抱着手臂得意:“那是当然,我是最厉害的!”
陈平一看刘盈这表情,就知道刘盈示意他夸夸,一连夸赞脱口而出。
陈平的夸赞就像是肥而不腻的红烧肉,刘盈特别受用。
刘肥叹气:“我的记忆力就不行,现在就勉强听得懂几句话。盈儿,你真厉害。”
刘肥也在对刘盈夸夸,但刘盈不为所动。
父母刘肥阿兄夸他,或者叔伯小弟们夸他,那都是理所当然,听了没意义。
还是要找个能说会道的外人在自己身旁夸夸,才叫真情实感,令人畅快。
他刘盈又不是什么喜欢听阿谀奉承的昏君,千古明君对奉承话很挑剔的。
刘肥和陈平围着刘盈夸,彭越在一旁阿巴阿巴。
了不得,了不得,他之前听说沛公斩什么白蛇,还以为是沛公自造的神异。
斩白蛇有什么了不起?沛公有这样的儿子,才是真的神异啊!
彭越再次感受到了刘邦对他的信任。
刘邦在外有很多传闻,他的儿子刘盈的消息却很少。就连自己,见到刘盈之前,都不知道刘盈的名字。
现在刘邦将他最大的秘密展现在彭越面前,就像是把自己的野心剖给了彭越看。
彭越也是想要成为诸侯的人。
现在所有敢起兵的人,都有一颗成为诸侯的心。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点燃他们这群黔首的野心。
但沛公这颗野心,似乎不仅仅是当个诸侯了。如果还很强势的暴秦,和起义军中势力最强的项梁得知了沛公的野心,恐怕沛公的事业就要夭折了。
彭越喜欢瞻前顾后,想得很多。与他领兵打仗时的勇猛作风不同,一旦从战场上下来,他就丢掉了果敢,显得优柔寡断,容易退缩。
就像是韩信离开战场,立刻就把情商和耐心全部丢掉,仿佛回家脱去的外套一样。
得知了刘邦的野心,彭越第一反应不是佩服,而是惧怕。
他担心刘邦野心太大惹火烧身,牵连自己。
刘盈的笑声唤回了彭越的理智。
他看向刘盈洋洋得意的自信笑容,想起了刘邦同款笑容。
刘邦和刘盈真的是亲父子啊。
看到这样的笑容,彭越也生出一种“小事,不用担心”的错觉。
他收起心中惶恐,继续纵容刘盈去接触更多的人。
刘盈学会昌邑土话后,交流水平飞速提升。
壮实聪明又嘴甜的孩童总是引人疼爱。刘盈的脑袋都要被一众女眷盘出佛光了。
彭越募了一千青壮,生活紧巴巴的。因刘邦希望他不要再打家劫舍,引来秦兵围剿,彭越除了靠打鱼和劫掠商队之外,就全靠萧何给他一口吃的。
刘盈喊了几声“媪媪姨姨姊姊”,彭越的老母拿出一大块腌排骨给刘盈炖汤补身体。
那肉啊,那盐啊,看得彭越心都酸了:“阿母,你不是说腌排骨早就吃完了吗?”
彭越的老母驱赶彭越:“去去去,没你的份!”
彭越的妻子也驱赶彭越:“你饭量这么大,这点肉还不够你一口吃的。”
连彭越的儿子也护住碗:“要给老大吃!”
彭越再次满头雾水。
老大?什么老大?
当刘盈再次出门遛弯,身后跟了一群垂髫孩童学着刘盈背着手遛弯,彭越终于意识到了情况有点不对劲。
而当刘盈带着这群垂髫孩童,去给正在被韩信操练的兵卒送水送饭,自己的儿子在刘盈身后声音洪亮地大喊“老大”,帮刘盈整队点名,彭越头皮发麻。
呃,这……
彭越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辛辛苦苦募的兵,恐怕快不是自己的了。
即使他没有看到韩信如何练兵,但刘盈都把自家下属的孩子们都收为小弟,恐怕下属们以为自己也是刘邦的小弟了。
虽然也不能说下属没想对,但彭越以为自己成为刘邦的小弟、自己募的兵成为刘邦的兵的过程,应该是比较正统的。
他跟着刘邦南征北战,他的兵被打散进入刘邦其他军队。
就像是他听过的七国名将出征的事迹一样,兵是王的兵,不是将军的私兵。
既然决定跟随刘邦,彭越没想过搞独立搞特殊。
可不该是这样啊!
刘盈回头看着自己新收的愚蠢小弟们,满意颔首。
不愧是我!
他先获得了女性长辈的喜爱,再透露自己有大贤教导,然后出口成章卖弄才学。
果然,长辈们放养自家孩子,不是不想让孩子拜师求学,只是没机会。
刘盈只要一透露自己现在闲得慌,可以教导孩童们本事,那些孩童的母亲大母马上把孩子送到了自己手中。
得到了长辈同意后,他再收复这群比自己在沛县的小弟还蠢的新小弟,就手到擒来了。
我已经把彭越下属的儿女都收为小弟,还担心彭越下属不听阿父阿兄的命令吗?刘盈鼻子喷气。
韩信练兵很有本事。
张良学的是庙算和奇谋的《太公兵法》,韩信的兵法则是传承自孙武吴起。
归纳成一句话,即“唯兵强马壮尔”。
韩信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兵卒们学会听命令,让兵卒们成为合格的战争“武器”。
兵仙就是这样,练兵爆兵的本事都很厉害。
但兵仙的局限是,他和兵卒都只是将军和兵卒的关系,兵卒认可他,但不会认他为主,他也没想过去收兵卒的心。
所以刘邦能大摇大摆走进他的大帐,摸了兵符就走。
换成其他将军,兵符其实没什么用,将军本身才有用。
韩信这个将军,就和封建王朝鼎盛时期的将军差不多了。
经过韩信的训练,即使彭越的下属仍旧认为自己归属彭越,只要上了战场,也会听命韩信。
韩信不在乎那些兵卒想什么,来自哪里。他只要这些兵卒能完成自己的命令。
不过就算练兵时就会变成无感情机器的韩信,也察觉到了士气有一点点变化。
总的来说,抵抗命令的人少了,围着自己说话的人多了。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在拐弯抹角询问刘盈的事。
韩信从无机制练兵机器中脱离,顿时警觉。
他召集友人们,把刘肥唤来,询问刘盈最近动静。
在得知刘盈已经吃上了百家饭,并收了一批新小弟时,韩信和二代们纷纷露出无奈的笑容。
“不愧是盈儿。”
“这不是和在沛丰时一样吗?”
“颇有刘叔父之风。”
“这话别被盈儿听到,盈儿会生气。”
“行行行,是刘叔父有盈儿之风。”
二代们嘻嘻哈哈。
韩信也差点笑出声:“我本来只是想夺走彭越的领兵权力,盈儿却直接把他下属夺走了。他带着彭越去做这些事,彭越的下属们一定以为这是彭越认可。”
刘肥骄傲道:“彭越根本不知道盈儿在做什么。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晚了。他总不能因为盈儿太受欢迎,就背叛阿父吧?”
萧禄再次感慨:“盈儿不愧是刘叔父的儿子。”
萧延再次提醒他阿兄:“劝你这句话别被盈儿听到。”
萧禄无奈:“是是是,刘叔父不愧是盈儿的父亲。”
众人皆大笑。
他们都知道刘盈是故意的,但彭越不知道。
彭越即使察觉自己的下属已经渐渐不再是自己的下属,也只是感慨刘盈真讨人喜欢。
刘盈只是个孩子,他懂什么?
一个孩子能有什么城府,能使什么阴谋诡计?
韩信带着军队离开昌邑大泽,朝着荥阳行进,并在路上继续练兵。
刘盈离开的时候,彭越原来下属的女眷和孩子都在哭着与刘盈道别。
韩信留下了一百人,护送这些家眷回沛丰定居,彭越的家眷也在其中。
刘盈安慰他们:“我很快就会回来。等我回来,我就让我的老师们开个启蒙班,所有人都能识字!”
彭越的老母拿出一沓厚厚的鞋底递给刘盈:“你比我家竖子更加关心我的孙儿。竖子从未想过给孙儿找识字的老师!”
彭越深吸一口气。
我是不想找吗?!我只是一个打鱼的强盗,我是真的找不到啊!
彭越倒是认识几个字,但他不是教书的料,一看到儿子学一个字能学三五天,他就暴躁。
他一暴躁,儿子就更学不下去。
没想到儿子为了给刘盈当小弟,居然好学了。
彭越看到刘盈抱着那一堆鞋底,心里又酸酸的。
这些鞋底都是他阿母给他纳的,现在全部剪小了,一双都没给他留。
“你那么费鞋,穿草鞋就行了!你看盈儿居然只穿着草鞋,这怎么行?”
阿母的话回荡在彭越耳边,彭越的心就像是泡在梅子汁里,已经是一颗酸梅的形状了。
彭越的下属多是这种心情。
虽然他们与刘盈接触得不多,也对刘盈认识颇深了。
没办法,好不容易扛过韩将军可怕的练兵训练回家休息,一家人都在说刘盈,自己不跟着附和,根本说不上话。
刘盈这个孩童都如此厉害,沛公一定是个神人!
陈平也是这么想。
他知道刘盈了不得,刘盈与性格、年龄所不相符的城府和算计,还是让他叹为观止。
刘盈在收复小弟时,曾多次向陈平问策。所以陈平很清楚,刘盈不是“误打误撞”,而是一开始就制定了缜密的计划辅佐韩信,尽快收服彭越这支兵的心。
此计说来简单,但陈平相信,这世间很难有人做得到。
他不明白,刘盈这样的年纪,见识不可能多广,认识的人也不可能多,对人心的把控更是不可能有多强。
刘盈却像是自己一样,总能窥见对方隐藏的真意,奉承信手拈来,如春风细雨,很快就博得别人的好感。
陈平看刘盈,仿佛看到了小一号的自己。
老实说,有点新奇,还有点可怕。
孩童心眼太多,可不讨人喜欢。
刘盈见陈平又在观察他,过了几日,问道:“你观察出什么了吗?”
陈平半开玩笑道:“观察出盈儿将是千古明君,万古难见的雄主。”
刘盈叉腰:“你说得对!眼光很好!”
陈平失笑。
刘盈对陈平挤眉弄眼:“你可不要太迷恋我,舍不得离开了。我还等着你去项梁,把项家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再回来呢。”
陈平却摇头:“我不去项家,也有本事把他那里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刘盈也摇头:“那就要花很多钱了。若你去项梁处,不仅不花钱,项梁还要给你钱。”
陈平笑不出来了。
他觉得刘盈确实是雄主,看这压榨人的本事啊,啧。刘邦也是这样?
陈平开始为今后的职场环境担忧。
沛公看重自己是好事,那个间谍也不是不能当,他有信心带着情报全身而退。
但刘盈说的是人话吗?
陈平委婉地问道:“盈儿,沛公真的和你性格相似吗?”
刘盈可不喜欢拐弯抹角,直爽地回答道:“你是问我阿父是不是和我一样吝啬?那当然不是,他手头很宽,存不住钱。所以他不如我,我能让人白干,绝不多花一枚钱。”
陈平劝谏:“无重赏,无忠诚。”
刘盈龇牙:“我会重赏,但重赏要赏在刀刃上。比如你,只要多用你的献策,你就会很开心。以你的本事,金银绸缎易得,甚至高官厚禄想要得到也不是特别麻烦。但你要让人不看你的出身,忽视你的皮囊,只看重你的才干,那可就不容易了。”
陈平收起温和的神情,静静地看着刘盈大放厥词。
刘盈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我就不一样,我一开始就知道你很有才华。你的出身和长相在我面前都不值一提。跟着我,你会有操不完的心!”
陈平深深叹了口气:“盈儿,你应该说,我有享不完的富贵权势,可以尽情施展才华,而不是有操不完的心!”
刘盈摇头:“我对自己认可的人从来不说谎。”
陈平不信:“我看你是谎话连篇,嘴里难有一句真话。比如说你阿兄‘唯愿海波平’,就是你胡诌的吧?”
刘盈眨眨眼:“你凭什么污蔑我?证据呢?没有证据就是诽谤!我只是个孩子,孩子怎么会说谎?不信你去问刘肥!”
陈平没好气道:“问刘肥?刘肥除了捧着脸喊‘盈儿好厉害’,还会说什么?”
刘盈大笑:“我本来就厉害。”
陈平叹气。
他恢复了温和的模样,催刘盈洗漱睡觉。
待刘盈往马车上一蜷,倒头秒睡。陈平跳下马车,走到篝火处。
刘盈不喜欢睡大帐,非要睡马车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陈平察觉,刘盈似乎很警觉,随时准备逃跑。
以刘盈的生平,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才是。
“盈儿睡着了?”韩信问了一句废话。
陈平点头:“他的睡眠从来不让人操心。”
韩信问道:“你还去项梁处吗?”
陈平狡黠道:“盈儿想让我去,我偏不去。”
韩信赞同:“这才对,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他的路太顺,对他也没有好处。”
陈平潇洒地席地而坐,对韩信已经没有了最初的谨慎:“你是在报复他给你胡编理想吗?”
韩信嘴角微抽:“你等着,等你和盈儿熟悉了,你也会遭殃。”
陈平摇头:“我无所谓。他夸我志向高远,我会很认真地附和他,说盈儿夸得对。”
韩信嘴角再次抽搐:“看来要把你尽快送往义父处了。”
盈儿身边一个刘肥阿谀奉承助纣为虐就够了,再加上一个脑子更好的陈平,谁还制得住盈儿?
虽然现在也没人制得住盈儿。
陈平对韩信伸手:“你们搜集的李由的情报告诉我,把你们想要达成的目的也告诉我。你带了足够多的财物吗?”
韩信道:“现在没带,但你想要多少财物,阿父都能送来。”
他将怀里的竹简递给陈平。
不知什么时候,他竟已经准备好了。
陈平展开竹简,低头笑道:“沛公是否真的类盈儿?”
韩信持反对态度:“虽然义父绝对是天下难得一见的雄主,但他与盈儿并不一样,盈儿更单纯善良。盈儿只是顽皮。”
陈平手一抖,差点把竹简砸腿上。
他不敢置信地抬头看韩信。
韩信眼神清澈,彰显出他心如明镜。
陈平明白了。韩信看着理智,实际上和刘肥一样,提起刘盈时眼睛都是瞎的。
第45章 西向骊山哭帝陵
刘盈伸了个懒腰, 从马车里钻出来。
驴车副本后劲太大,他在野外睡帐篷睡不好,只有在驴车马车里睡得才安稳。
刘盈不由再次佩服驴车副本的主人公宋太宗。
宋太宗兴兵北伐,不仅要搞微操, 非要让将士们摆出一个漂亮的阵图, 辽人破阵后, 他还能抛下大军独自驾着驴车逃跑, 前线将士都以为他死了。
可怜的宋太祖之子赵德昭, 在众人以为宋太宗英勇阵亡时被议论是不是该让他当太子, 下了幽州战场就被宋太宗训斥自杀。
大约是驴车副本太难了, 刘盈很讨厌宋太宗, 愿意以最大的恶意推测此人。
哼哼,说什么自杀, 莫不是背后中八刀自杀吧?
历史中的前车之鉴太多了,刘盈深以为戒。
靠天靠地靠人靠长辈, 都不如靠自己。
即使现在他还只是个孩童, 也不能老老实实坐着等阿父把天下送到他手上。
如果阿父不送呢?
弑父的名声毕竟不好听,他汉圣宗圣皇帝还是要顾及一点。
刘盈背着手大摇大摆去巡视自己的军队。
阿兄都是自己的下属, 阿兄的军队就是自己的军队。
阿父?
没听过二元君主制吗?我虽然是阿父的儿子, 但我的军队不是阿父的军队。
刘盈一大早就在睁着眼睛做白日梦。
和几个陌生将领打了声招呼,混了个眼熟后, 刘盈才去吃早饭。
刘肥已经把刘盈的饭盛好了,正准备去寻刘盈。
韩信和陈平凑在一起, 一边啃麦饼, 一边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
陈平以前没吃过麦粉做的饼子。和刘盈等人厮混了这么多时日,他每天不吃麦饼就难受。
萧禄等人先各吃各的,后也端着碗围着韩信和陈平, 似乎在他们的谈话中学习什么。
刘盈非常反对他们的做法。
吃饭就好好吃饭,学什么?不差这点时间。
他就从来不在吃饭的时候走神。
刘盈吃得肚皮圆滚滚。他拍了拍肚子,才去问韩信和陈平在商量什么。
韩信道:“陈平要派人去咸阳送信,状告李由谋反。”
彭越眉头直跳:“这、这是不是太冒险?”
“李由被族灭,谋反很正常。”刘盈拍了拍手,让刘肥把马车上的驴车中的小箱子搬来。
他打开小箱子,里面满满的金子,看得彭越的眼睛都绿了。
“阿父一时半会儿来不了,这些钱你先用着。”刘盈当着陈平的面点了点金子,“记得记账。”
陈平开玩笑道:“你该不会还打算让我还?”
刘盈嬉笑:“我是让阿父还。这些都是我个人的家当。本来我自己打算用钱传谣逼李由投降,既然你要代劳,我就懒得做了。我只有一个要求,骂李由的信由我来写。”
陈平收起小箱子:“当然。盈儿最有文采,只有盈儿的笔墨能让李由幡然悔悟。”
刘盈昂首:“那当然!”
“等等,这些都是盈儿你的钱?”彭越看金子看得眼睛都花了。
刘盈还未回答,刘肥就满含怨气道:“当然。阿父已经阵斩砀郡长和泗水郡长,夺二人家财而还,所获珍宝多如繁星。但阿父对盈儿很吝啬,盈儿的金子都是很艰难地向阿父讨来的。”
韩信劝道:“盈儿,我说过,由我和刘肥出钱。我们俩在战场上立过功,得到了许多赏赐。哪需要你来出钱?”
刘盈豪爽摆手:“不说这个。阿兄和刘肥得到的赏赐是阿父给的,好好攒着给我找嫂子,别乱花。阿父的钱就是我的钱,现在我花出去,能问他要十倍。如果他没钱,就给我打欠条,一个子都不准少。不要耽误我赚钱。”
韩信和刘肥只能叹气同意。
他们见刘盈把攒的金子带出门,还以为刘盈是担心刘邦得知刘盈偷跑,会一气之下没收刘盈的积蓄。
谁知道,刘盈竟然存着花自己钱的想法。
彭越的视线勉强从已经关上的木箱子移开。
他琢磨,韩信和刘肥说沛公对刘盈吝啬,刘盈还能攒一箱子金子。若自己立功,沛公不知道会给自己多少金子。
夺荥阳,自己要努力了!
陈平想的是另一件事。
韩信和刘肥的脑子一涉及刘盈,就像是被面糊糊住似的,根本转不动。
旁观者清,他能看出刘盈出钱真正的含义。
离间计需要主公来出钱。刘盈竟然在离开沛县时就想到代替沛公行事。
虽然此战的统帅是韩信,但刘盈不上战场,却无人不知道他才是“小主公”。
这件事,刘盈可以对韩信和刘肥说明。但他却另找了借口,淡化了身份地位的纷争。
一介孩童,居然如此油滑,真奇怪。
陈平不由起了点坏心思。
他私下对刘盈道:“你想在军中树立你主公的地位,才坚持自己的付钱。为何不敢和韩信、刘肥说实话?”
刘盈古怪地看着陈平:“这点小事,阿兄和刘肥早就知道。他们的意思是,他们以我的名义出钱。但这骗不过阿父。阿父对友人和下属豪爽,对儿子超级吝啬。阿父知道是阿兄和刘肥出钱,绝对一个子都不会补给我。”
陈平面色一僵。
刘盈见陈平爆出了经验值,哈哈大笑。
他还把这个笑话分享给韩信和刘肥。
那个油头粉面的陈平,试图在我面前挑拨离间,被我一语挑破,正抑郁呢!
刘肥警觉:“这人居然没怀好心!”
韩信倒是没被刘盈欺骗。
他对陈平道:“早告诉你别招惹他。”
陈平咬牙切齿:“我情报收集得还不够多。待我熟悉他,必不会再出错!”
韩信只能尊重祝福。
彭越也听到了这个笑话,惊出了一身汗。
彭越与韩信同被后世称为汉初四大名将之一,其政治素养也和韩信差不多。
啊不,他政治素养应该比韩信还差。韩信是被素来宽厚的恩人骗了,而彭越,他真心诚意地去找吕后诉说忠诚,居然信了吕后会救他的鬼话。
已经成为异姓王的彭越尚且在政治上脑袋转不过弯,现在就更迟钝了。
当听到刘盈到处宣扬陈平的笑话,他才意识到,原来一个给钱的行为,后面还有那么多弯弯道道。
他也终于后知后觉,刘盈在昌邑的行为恐怕也不单纯。
彭越发现,刘盈稚童的身份蒙住了自己的双眼。他对刘盈的评价失之偏颇。
但一个垂髫孩童,真的能城府如渊吗?
彭越想不明白。
他和韩信在战场上有过交情,又听闻韩信品行高洁,与向往荣华富贵的他不同,沛公这位义子打仗只为了封刀放马。
彭越在夜里悄悄钻韩信的帐子,请求韩信指点。
韩信正点着油灯,披着衣服看舆图。
闻言,他很想抓着油灯把彭越砸出去。
怎么连彭越都信了盈儿的谣言?他现在听不得“品行高洁”这四个字,连“国士无双”都快听不得了。
“在义父麾下没那么多勾心斗角。若你被冤枉,就找义父直说;如果你胆怯,就先去找盈儿。”韩信虽郁闷,还是尽力指点了彭越。
彭越的作战本事不错,是韩信难得看得上的将才。韩信对自己认可的人,态度向来不错。
韩信又否认了刘盈城府深的说法:“盈儿只是聪慧,对家人极好,竭尽全力为我和义父解忧。盈儿一片孝悌之心,怎么能说城府深?”
在这方面脑子本就不好的彭越,不仅能信刘盈说韩信的谣言,也能信韩信说刘盈的谣言。
他细细思索之后,一拍大腿,哎呀,真的如韩信所说,刘盈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沛公和韩信,哪有什么城府?
刘盈是沛公的嫡长子,其舅父是沛公军中大将,老师皆为大儒,地位十分稳固。
他只需要乖乖待在沛县,等着继承沛公的位置就成。
现在没事找事,除了担忧沛公和韩信,哪还能有其他原因?
彭越长吁短叹,拍拍自己的脑袋,唾弃自己居然说一个小孩的坏话。
他不好意思向刘盈道歉,便向陈平拐弯抹角忏悔,希望陈平能把他的歉意转达给刘盈。
陈平应下,还体贴地宽慰了彭越几句。
一转头,陈平白眼翻上了天。
他虽然还未猜到刘盈此举的真意,但刘盈绝对不是为了孝悌才乱来这一点,他还是很确信的。
韩信是为了安抚彭越,还是真心诚意地认为刘盈孝悌?
不会是后者吧?
陈平决定见到刘邦,确立自己的地位后,就离韩信远一点。
韩信这么蠢,容易招来雷劈,可不能连累自己。
“不过若盈儿能长大,韩信倒是能高枕无忧。”陈平自言自语,失笑。
他会将彭越的话如实告诉刘盈,刘盈一定又会哈哈大笑。
刘盈与彭越团队磨合成功,彭越的军队从骨到皮都被韩信、刘盈兄弟二人化为沛公的军队时,陈平离开了刘盈,怀揣着刘盈给的一箱子金子,亲自前往咸阳。
韩信也摸到了荥阳城下,向荥阳城中射入了刘盈第一封书信。
李由知道敌人试图用攻心计,看都没看,直接让人把帛书烧了。
但三日后,他得知自己被族灭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荥阳城。
平心而论,李斯虽然过于注重权势,对大秦的感情还是有的。
他养出的儿子,才华可能不如他,但也比寻常混日子的卿大夫好许多。
李由早早坐镇荥阳,干得一直不错。
再加上李由头上有李斯撑腰,不需要像其他地方官那样,绞尽脑汁为咸阳凑刑徒盖宫殿。
如果他认为朝中一些举动过于苛刻,还会给黔首脖子上的绳子松一松绑。
李由熟背《秦律》,很清楚如何钻空子。
若不是李由有这本事,荥阳也不会成为陈胜吴广的拦路石。
历史中的荥阳,是项籍和刘邦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携手攻城。刘邦的军队负责攻坚。李由被曹参斩落马下。
虽然李由败得很快,但一想到他的对手主将是汉高祖和西楚霸王,也虽败犹荣了。
李斯当了这么多年大秦丞相,在大秦士人中还是颇有威望。
当李斯活着的时候,大秦士人对李斯颇有微词;当李斯因劝阻秦二世暂停徭役而被杀,大秦士人就说起了李斯的好话。
李斯以前那些小肚鸡肠,也被打上了厚厚的滤镜,变成了严以律己也严以律人的法家典范。
当然,这些滤镜有多少是士人的真心,多少又是刘盈放出的谣言,那就不可知了。
刘盈让兵卒扮作从咸阳逃走的流民,将李斯族灭的事传到了荥阳。
他又和兄长们扮作士人,为李斯披麻戴孝,哭李斯为了黔首连进谏言,居然落得身死族灭的下场。
刘盈等人恸哭,细数秦二世继位后的荒谬,痛骂秦二世和赵高狼狈为奸。
连蒙毅守陵蒙恬南下,都被刘盈编成了秦二世和赵高排挤国之栋梁。
“听闻秦二世本来要诛杀所有兄弟姐妹,是公子扶苏自刎劝谏。秦二世逼死公子扶苏后,才把诛杀改为流放。”
“李丞相子嗣多驸马,牵连者不知多少。李郡守因其妻只是宗室女,才逃过一劫。”
“李丞相明明家中已经如此艰难,还毅然上奏劝谏,实属大秦忠臣。”
“苍天不公啊!”
韩信演不出来,又被两位弟弟拖来同流合污,只能冷着脸扮悲愤。
刘盈年幼,只能演被吓到的幼童。刘肥带着二代们卖力表演,连一向表现正直,喜欢模仿萧何的萧禄也玩得很开心。
彭越扮作游侠,对此情此景叹为观止。
人才啊,沛公麾下都是人才!
稍稍演过一场,将消息传递后,他们便假装向西去。
“我等东行,是劝李郡守快逃。李丞相只剩下他一位子嗣,若他被赵高派来的人抓走,李丞相就绝嗣了。”
“传递完消息之后,我等要回到西边。”
“哭骊陵!哭骊陵!”
“始皇帝在上,为何要选如此暴君,断送我大秦几百年基业?!”
“我等哪怕被杀,也要向骊山哭去!”
一群士人、游侠身穿粗麻,相携西去。
李由得知此事的时候,只看到城中的黔首对着西边号哭。
他黑着脸问下属:“为何不早些驱赶?”
下属哭着道:“因为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忠直的李丞相绝嗣。郡守,快逃吧!”
李由:“……”
虽然很不孝,但李由第一想法是,“忠直”二字怎么能和自家父亲扯上关系。
李由收起不孝的想法,道:“咸阳并未传来阿父夷三族的消息。”
李家有自己的信息网,李由现在只接到李斯被下狱的消息。同下狱的还有右丞相冯去疾。
左右丞相皆下狱,如果父亲被族灭,那右丞相岂不是也难逃一死?
李由从正常人的思维出发,在天下大乱的时候,皇帝没可能一口气把左右丞相都杀了。
再者,如果皇帝杀了父亲,为何不派人来夺走自己的兵权?总不会是忘记了?
李由相信父亲还在狱中,朝中大臣正在劝阻秦二世。所以李由奋力守城,拼命立功,就是想用功劳把父亲从狱中捞出来。
李由向下属解释。
下属却哭道:“但皇帝就是杀了左右丞相。右丞相冯去疾也被逼自尽了!此事咸阳尽人皆知!”
李由狐疑:“如果真有此事,章将军为何不告诉我?”
好问题。
章邯知道李斯已经被杀,为何不告诉李由?
因为章邯太忙了。
他以为李斯门客众多,李家被族灭,肯定早就有人告知李由。
皇帝没有杀李由,或许是念着旧情,给李斯留一丝香火。
李由也知道此事,所以奋力立功,以保全自身。
刘盈得到的消息就是如此。
不知道原本历史中的李由知不知道自家已经被族灭,李斯被夷三族是在七月,李由八月战死。但此时荥阳城中的李由是不知道的。
刘盈也不知道李由得知自家被夷三族后会不会继续忠于大秦。
但只要咸阳城中知道荥阳城中有人不仅哭李斯,还要去骊山哭,肯定容不下李由。
刘盈已经演完荥阳这边的戏,下一场戏,就要陈平去当主演了。
陈平日夜兼程,熬得两眼通红,终于举着秦军的令牌到达了咸阳。
他一到咸阳门口,就倒头晕厥。
晕厥之前,陈平只留下一句话,“李由已反”。
咸阳震动。
待陈平醒来时,他不在牢里,也不在宫里,而是在蒙毅府中。
韩信将吕家堂兄弟派给陈平为护卫。
陈平晕倒在城门时,吕台和吕禄已经带着重金,按照陈平的要求去贿赂朝臣。
陈平两袖空空,衣衫褴褛,看着真像是秦国老卒。
但蒙毅不会轻易相信陈平。
他先安抚陈平,然后旁敲侧击,没有询问荥阳的事,而是询问陈平来自哪一支秦军。
陈平对自己所属秦军对答如流,却对上峰姓名一问三不知。
蒙毅做愤怒状:“你既然是秦卒,怎会不知道上峰姓名!”
陈平伏地惶恐:“卑职愚钝,真没听过上峰姓名。”
他说了几个与他同级别的底层军官的名字,无论蒙毅怎么斥责他,还上了鞭子,陈平也哭着说不知道上峰的姓名。
蒙毅收起鞭子,怀疑陈平的心稍稍打消了一些。
他不是不相信李由会谋反,只是在章邯东征的节骨眼,章邯的信都未到,为何一个小小的秦卒来送信?
这件事很古怪,他不得不怀疑。
不过李斯既已族灭,李由就不该掌兵。
蒙毅知道李由无辜,可无论从忠诚,还是从《秦律》,被夷三族的人怎么还能掌兵?
他真是不明白胡亥和赵高在想什么。
总不可能他们什么都没想,完全没考虑过战场的事,眼睛只看得到咸阳?
李由既然不在咸阳,所以他们就看不见了?
“把你知道的事细细告诉我。”蒙毅让人给陈平上药,这才询问荥阳的事。
陈平感激涕零。
“郡守本不知道李丞相已经被夷灭三族,带领我等作战十分尽心。但不知从何处来了一群儒生,在城中四处宣扬李丞相被夷三族的事。他们先劝郡守快逃,然后自己往西行去,说要去先帝陵前哭诉。”
陈平神情略带迷茫。
显然这群儒生的做法,他很不能理解。
“儒生哭骊山之事,在荥阳城传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郡守便闭门不出。后郡丞偷偷出城,寻我等送信,说郡守已反。”
陈平哽咽一声,抬头问道:“卑职为秦卒,自当忠于大秦。但、但李郡守是个好人,他、他真的被夷三族了?”
蒙毅沉默良久,没有回答。
他让人给陈平换上一身好衣服,带陈平去面见秦二世。
儒生哭李斯,这是编都编不出来的消息。
就算没读过书的人,也知道焚书坑儒的奏章是李斯上的。
李斯被杀,儒生只会拍手叫好,怎么会为李斯哭泣?
因为太离谱,所以蒙毅怀疑陈平所说的都是真的。
无论是真的有迂腐的儒生抛开他们和李斯的仇恨不谈,只是单纯哭一场忠臣没有好下场;还是儒生趁火打劫,想要去李由处找事。儒生哭李斯太奇怪,若是传谣言,不会编这么奇怪的谣言。蒙毅有点信了。
陈平终于见到了秦二世,又把向蒙毅说的话,给秦二世重复了一遍。
他本以为需要费些口舌,没想到胡亥只是打了个哈欠,说这是小事,便回后宫享乐,将所有事都交给赵高。
赵高先让人去抓捕李由,又坚称章邯居然不知道李由有叛逆之心,一定是包庇李由。
他试图派人去训斥章邯,将章邯贬官。
蒙毅已经顾不上什么李由,在朝堂上和赵高据理力争,保护章邯。
他都想冲上去把赵高一剑捅死了!
赵高是不是有病啊?不说章邯立下大功,还未赏赐怎能训斥。就说内乱未平,怎么能训斥出战的大将?你氏赵,就真当自己是喜欢临阵换将的赵王吗?!
蒙毅有点怀疑,如果儒生是在搞阴谋诡计,估计针对的不是李由,而是章邯!
……
“哎呀,这顿鞭子白挨了。”陈平摸着自己手臂上的鞭痕,心疼自己,“早知道咸阳城里已经乱成这样,还装什么秦卒?”
吕台问道:“我们现在就回去吗?”
陈平笑道:“盈儿给的金子还没花光,若现在回去,他一定会嘲笑我们连钱都不会花。你们去问问朝中还有哪些秦朝宗室活着,找一个能力最出众者,说李由要举兵回咸阳,杀二世,救大秦,拥立那位宗室为秦皇。”
吕台领命。
吕禄晕乎乎跟着吕台走了。
好复杂啊,听不懂。算了,堂兄吩咐什么,我就做什么。
“蒙毅倒是个人才,可惜……”陈平笑着摇摇头。
可惜啊,朝中有人与赵高敌对,说不定大秦败得更难看。
以陈平猜测,如果蒙毅不回朝,仍旧守他的陵墓,赵高在杀完李斯后,就该停手了。现在赵高可有的人杀。
有趣,实在有趣。
第46章 单驴赴会又立功
陈平正努力地把刘盈给的金子都花完, 刘盈也努力地寄出了第二封信。
李由这次看了信。
他相信寄信的人,就是造成荥阳混乱的人。
李由仍旧不相信咸阳已经杀了他的父亲弟弟,想要仔细检查书信的错漏,以推翻谣言。
“李郡守, 你其实已经确定家中被夷三族, 现在不肯承认, 只是胆怯, 因不敢背离大秦, 所以当一个睁眼的瞎子, 以为咸阳没有派人来杀你, 就可能对你额外开恩。
父母之仇?兄弟之仇?法家从不讲忠孝, 哪有你自己的命重要。真不愧是法家弟子。”
李由才看了两段,就把帛书狠狠扔到了地上。
他背着手在书房里走了几圈, 才弯腰把帛书捡起来,继续看。
下属欲言又止。
郡守, 你完全可以吩咐我帮你把帛书捡起来啊。
李由铺开帛书, 继续咬牙切齿地读信。
“哦,忘记自我介绍了, 我叫刘盈, 是荀子的徒孙,李斯的师侄, 张苍、毛亨、浮丘共同的徒弟。
师祖老骂其他儒家为贱儒,自己弟子却摈弃了礼义廉耻忠孝, 变成了一头只知道看利益的法家贱畜, 真是师门不幸。
李斯在被腰斩前,对你二弟说,他想再和你弟弟牵着黄犬去上蔡东门外打猎, 可惜再也不可能了。这大概就是他背离师门的报应吧。”
李由愤怒地摔了个砚台,皱眉苦思。
他以为帛书是来劝降他。这叫劝降?这是逼他出门决战吧?!
李由咬紧牙关,继续看。
“你可知赵高诬陷李斯谋反的理由?你虽然坐镇荥阳挡住了陈楚的进攻,但其他城池的守将没能挡住陈楚,导致秦二世受了惊。所以赵高和秦二世认定你谋反。”
李由知道父亲因劝谏下狱,还是第一次听到父亲下狱的罪名。
荒唐,太荒唐了。
只有我抵挡住了陈楚的攻势,其余战败的守将没有被责罚,倒是唯一立下战功的我被诬告谋反?
李由不敢置信。
帛书却嘲讽得非常细致。
从李斯劝谏下狱,到被定谋反罪;从李斯在狱中自陈忠诚,到他与次子挥泪道别。写帛书的人就像是趴在梁顶树顶亲眼看见了一般,将场景描写得十分生动。
李由不知不觉双眼通红,双拳攥紧。
二弟不喜欢俗务,是个纨绔子弟,只爱打猎。父亲也纵容他。
父亲在二弟十五岁的时候,为二弟寻来一只幼犬。父子二人一同培养幼犬打猎的本事。
那大黄狗已经变成了一只老狗,狩猎的本事已经不如二弟收集的其余猎犬。但父亲特别喜欢那只老黄狗,常常牵着老黄狗去上蔡东门外的皇家林苑,与二弟一同狩猎。
他们李家深受先帝宠爱,家中诸多人与秦朝宗室联姻,御苑随便进。
虽然二弟喜欢打猎,但因为二弟并未承担实务,了解二弟的人很少。至少民贼绝无可能知道。
是张苍、浮丘和毛亨告诉刘盈的吗?
刘盈究竟是谁!
李由思索了一会儿,锁定了一个名字——刘邦。
刘盈与刘邦同姓,可能是刘邦的族人,甚至可能是刘邦的兄弟。
帛书很令人生气,但李由却越来越相信帛书中写的是真的。
因为张苍、毛亨和浮丘确实与父亲同属于荀子一门,李由听李斯骂过这几个儒人。
张苍和浮丘没什么本事,但毛亨却深受荀子喜爱。李斯很遗憾毛亨跑太快,没能把毛亨和他藏的《诗》一同焚了。
李斯厌恶毛亨等人,那么毛亨等人教导的弟子在李斯死后,对李由冷嘲热讽,实属正常。
李由手指轻轻敲着桌案。
如果真的是张苍、浮丘、毛亨的弟子,那就不太可能说谎。
即使父亲厌恶儒生的迂腐,但这三人也有儒生的优点,那就是正直。
啊,不对,张苍除外。
李由好像想起了什么脏东西,忙把脑海里的脏东西删除。
“你亲自去给章将军送信,问他是否知道我已经被夷三族。”李由对下属道,“再派人关注西边,看是否有使者前来。”
虽然很荒谬,自己和父亲被诬告谋反,父亲被夷三族,自己居然继续在外为将,可李由被一顿冷嘲热讽了,对信中之事信了几分。
帛书中除了仔仔细细地嘲讽他之外,剩下的内容就是说大秦不值得,让李由赶紧另投明主,免得李斯死后都吃不到冷猪肉。
“你们法家本来就是墙头草,见势不对拔腿就跑。不会吧不会吧,你都被夷三族了还要为大秦效死?你其实不是师承你父亲,而是师承我的老师们,是愚忠的儒生吧?但愚忠在儒生中,也是被嫌弃的啊?你是哪一支贱儒?”
李由看完了帛书,抽剑把帛书砍成了碎片。
他再次疑惑,写信的人真的是想劝降他,而不是激怒他?
刘盈在军中炫耀自己给李由写的信,彭越也很茫然:“盈儿,你真的不是激他出城决一死战?”
刘盈笑道:“那不是更好吗?对吧,阿兄?”
韩信点头。
荥阳城已经人心惶惶,士气低落。他们又隐于暗处。
如果李由贸然出城寻找他们,韩信有信心诱敌入山林,打一个漂亮的歼灭战。
彭越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只要李由敢跟着他入山,他就能绕死李由。
两位青涩的未来名将达成了一致意见。
彭越的思维偏了,忘记刘盈那封劝降书有多离谱。
刘盈没觉得自己离谱。
对从小生长在富贵窝里的李由,任何利益诱惑对他都没用。
他已经详细地阐述了李由不逃就死的事实,还搬出了张苍、毛亨和浮丘来证明自己书信的真实性。
李由只要有点智商,就知道自家夷三族的消息是真的;李由只要有一点自尊,在以荀子门人的身份拆穿李由自欺欺人的心态后,李由就不能不睁开眼。
如果李由既没有智商,也没有自尊,那他也无可奈何,只能再等一等,等咸阳来人取李由的狗头了。
反正损失的是李由,又不是自己。
彭越有丰富的山林求生经验,韩信也有丰富的筹粮经验。刘盈还重新联系上了萧何,虽然他把萧伯父气得半死,萧伯父也不可能让他饿肚子吧?
萧何看着刘盈厚颜无耻的信,气得眼前一黑。
现在刘盈军中没有后顾之忧,只是苦了萧何。
撑到咸阳来人,荥阳一乱,他们就能去荥阳城里的秦国大粮仓吃撑。
刘盈相信,等他们拿下荥阳的粮仓,萧伯父一定会大度地原谅他们。
若李由提前投降,只不过是萧何少操点心,刘盈觉得李由不提前投降也没关系。
他又想了许多能让李由生气的话。
刘盈从李斯被老鼠欺负说起,把李斯的生平和李由叨叨了一遍,把李斯生平细细挑刺嘲讽。
可惜,李由明明阻拦了陈胜入关,又被汉高祖和西楚霸王手牵手打败,居然没有给刘盈贡献经验值。
刘盈可不相信,看到他的帛书,李由不会生气。
那个系统的所谓“历史名人”,究竟是何等意思?刘盈搞不明白了。
搞不明白系统的标准,刘盈只能广撒网,见人就创,创到一个算一个。
李由终于有了反应。
他在城外粘贴了告示,问刘盈敢不敢入城一叙。
刘盈对韩信等人说自己不蠢,才不会去。
然后,他连夜留书,驾着驴车偷偷入城。
“别来寻我,继续隐藏。你们出现,我才会有危险(笑脸符号)。”
看到刘盈留下的书信,韩信等人纷纷给刘盈打赏经验值,以赞赏刘盈的勇气。
韩信发誓:“我再也不会带刘盈出门!”
刘肥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大哭。
亲卫二代们面面相觑,满头冷汗。
刘盈如果出事,他们就算依靠父辈的庇佑不会有生命危险,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再被沛公重用了吧?
彭越傻了:“他怎么敢的?!”
韩信骂完后冷静下来:“既然盈儿敢单独离开,就说明他有信心全身而退。盈儿只是一个孩童,李由肯定会轻视他。李由的轻视就是盈儿最好的挡箭牌。”
骂刘盈也没用,韩信点兵点将,扮作秦兵绕到荥阳西边,竖起了李由的旗帜,假装李由离开荥阳,正准备西进。
刘盈驾着驴车连夜来到城门下,一封帛书又射到了城墙内。
“我来啦,郡守还不快开门!”
李由已经吩咐了巡夜的秦卒。
刘盈一送信,秦卒便打开了城门。
他东张西望。人呢?
刘盈站在驴车上招手:“这里这里!”
秦卒疑惑,以为来人只是派稚童送信。不过郡守有令,他还是把刘盈送到了郡守府。
李由点起羊脂烛,端坐堂中,等候刘盈到来。
他等来了刘盈,却不是他想象中的刘盈。
刘盈不肯下驴车,要坐在驴车上和李由说话:“郡守请我来,我不敢不来。但我胆子小,不坐在驴车上,不敢和郡守说话。”
他看了一眼自己已经开启的友好光环和膝盖中箭光环,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甲。
没问题,准备非常妥当!
李由迷茫:“你、你说你是刘盈?”
刘盈点头。
李由不敢相信:“帛书是你写的?”
刘盈再次点头。
来者竟然是一个稚童,李由本来该有被愚弄感。
但不知为何,他对刘盈的感观却相当不错,生不出敌意。
对一个稚童,不生出敌意似乎才正常。李由走出了屋门,纵容刘盈坐在驴车上与他说话。
“你是张苍、浮丘和毛亨的弟子?”李由问道。
刘盈点头:“他们教导我启蒙。”
李由疑惑:“你究竟有何本事,居然能让他们三人同时与你启蒙。”
刘盈乖巧道:“我没有本事。只是老师凑巧在沛县避难,与我父亲有一点交情。”
李由又向刘盈打听了一些情况。
刘盈一一回答,口齿清楚,礼仪周全,完全是一个尊重师长的儒家弟子做派。
李由不相信,帛书居然是这人所写。
“是你写的帛书?”李由问道,“你在帛书中侮辱我的父亲。”
刘盈委屈:“不是我写的,是张伯写的。我不知道张伯写了什么,但张伯说要用我的名字,才能救郡守于荥阳。小子佩服李丞相,不想让李郡守步李丞相后尘。”
李由:“……”
他对刘盈生出了强烈的同情心。
这小孩是被张苍骗了吧?!张苍究竟是何等的脏东西,才会欺骗一个小孩?
李由顿觉头疼:“你……既然帛书不是你写的,为何你来赴约?”
刘盈继续乖巧道:“是张伯让我来的。既然帛书落的是我的名字,李郡守约的人就是我。张伯说,如果我能劝李郡守离开大秦,不仅能救李郡守,还能不起兵戈就拿下荥阳,少死很多人。”
刘盈吸了吸鼻子,泪眼汪汪:“打仗会死很多人。这样不好。”
李由:“……”那个张苍是拿你送死吧?!
看到刘盈那天真无邪的善良表情,李由越来越怜惜这个孩子。
他认为,张苍定是想害死这个孩子。
李由问道:“你父亲呢?在荥阳城外?”
刘盈摇头,老老实实回答:“楚国曾经的大将军项燕的儿子项梁渡过乌江,阿父去拜访他了。”
项燕?项梁?李由警觉。
警觉之后,他心生无奈。
他都自身难保了,还担忧什么大秦的未来?
李由又问道:“你家中可有兄弟?”
刘盈露出了憧憬的微笑:“有!我大兄刘肥和阿兄韩信可厉害了!”
韩信和刘邦不同姓,李由略过他:“刘肥与你是否非同母?”
刘盈疑惑:“郡守怎么知道?”
李由叹气:“你的母亲才是刘邦妻子?”
刘盈点头:“不过我和大兄虽然不同母,但大兄对我极好。大兄是非常厉害的人!”
李由明白了。
他完全明白了。
张苍此人,就是想害死刘邦的嫡子刘盈,扶刘肥上位。
他能理解张苍。
以法家的传统,掺和进主公的继承人争夺很正常。
刘邦在主动民贼中算是比较强力的一支。张苍投靠刘邦,却发现刘邦庶子刘肥很有雄主之风,嫡长子刘盈却是一个懦弱的小孩,便认为让刘肥当刘邦的继承人,更符合刘邦和他自己的利益。
真是不择手段啊。
荀子真可怜,又有一个弟子是法家人。
不对,法家也不一定能这么卑鄙,去谋害一个垂髫孩童。那张苍该不会是学纵横的吧?
李由很想把残酷的真相告知刘盈。
但刘盈太年幼,又真心诚意地希望自己能脱险,李由实在是说不出口。
他让人送来糕点,给刘盈果腹。
刘盈肚子已经叫很久了。
刘盈不好意思再三作揖感谢李由:“军中缺粮,我不敢多食,谢郡守赏赐。”
李由在心底翻白眼。
就算军中再缺粮,张苍肯定不缺粮。他定是故意饿着刘盈。
“你如此年幼,为何会来到军中?”李由又让人给刘盈端来羊乳。
刘盈喝了一口羊乳润了润嗓子,放下吃食后才回答道:“阿父大兄皆在外作战,我只留在沛县读书,不能替阿父大兄分忧。张伯让我随军增长见识。”
李由无语。
张苍这么说,你就信了?你傻吗?
他看着梳着两个小揪揪的孩童,嘲讽的话都说不出来。
当然,刘盈肯定傻,不仅傻,还是个孩子。
老师要带他增长见识,他岂能不来?
“吃饱就回去吧。”李由看不下去了,“以后无论谁让你单独与敌人见面,你都不该去,很危险。”
刘盈疑惑:“为何?老师和书中都说过,两军交战且不斩来使。当使者很安全。”
李由欲言又止。这孩子书读傻了。
李由送客,刘盈也不多待。
他向李由告别,然后向李由炫耀自己的驴车。
虽然自己不能驾马车,但能稳稳驾驶驴车,将来一定也是一员猛将。
“不过我还是不喜欢打仗,打仗会死很多人。”刘盈黯然。
黯然后,刘盈邀请李由上驴车,炫耀自己的驾驶技术。
李由知道驴。
驴在中原很罕见,咸阳惠及天下珍宝,西域的驴也是贡品,他们家分得过驴,养在庄子里观赏。
刘盈要为李由驾车来报答赠饭之恩,不然不肯离开。
盛情难却,李由又知道驴车上没有其他人,便上了刘盈的车。
他感慨,刘盈真的是纯正的儒家弟子啊。
“灰兔,起飞!”
李由刚上车,刘盈大吼。
一直装作痴呆的灰兔驴眼神顷刻犀利,四蹄蹬地,窜了出去。
李由惨叫一声,跌在了车上。
刘盈跳到李由背上,把李由压得死死的。
“郡守在我手里!开城门,否则我杀了他!”
刘盈把小短剑架在李由脖子上,哈哈大笑。
“灰兔,冲啊!”
李由怒吼:“城门已经关闭,你逃不掉!”
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被劫持了?!
“哈哈哈,你当我傻吗?你看看城门!”
刘盈笑道。
李由努力抬头,什么都看不见。
但即使他看不见,刘盈这么说,他也知道城门恐怕有内鬼,已经为刘盈开了城门。
刘盈带着一众戏精在荥阳哭李斯、哭骊山时,就已经在城中安插了奸细。
只是奸细就算能开城门,韩信率军入城也无法与装备精良的秦军硬拼。
他本也没打算和秦军硬拼。
安插人手,不过是闲来一子,总会有用。
刘盈从韩信安插了人手的城门入城,并在白日用韩信的身份联系了奸细,告知他何时打开城门。
借口嘛,就是郡守要连夜亲自送使者出城,免得被咸阳发现。
满城皆知李由是大秦反贼,唯独李由不知道。
所以奸细说李由会开城门送刘盈出去,没人不信。
李由也确实通知了城门,当刘盈出现就放他离开。但他没有通知城门提前打开。
刘盈骗李由上车后,一骑绝尘,巡夜的秦卒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离开城门。
离开前,刘盈的大笑声回荡在荥阳城中。
“李郡守命不该绝,我特意来救李郡守离开,各位别追了!”
“走起!”
“刘盈!!!!!!!”
离开城门后,有人拦路。
刘盈乖乖让灰兔驴停下。
他从李由身上跳下来,拱手道:“小子真的只是为了救李郡守,请李郡守不要……哎哟!阿兄,你打我做什么!”
韩信把刘盈抱起来,狠狠一拳头砸在刘盈头上。
刘肥号啕大哭:“盈儿,你为什么要冒险啊?你要是有个什么意外,我也不活了!”
彭越看向默默从驴车上爬起来的李由,很是无语。
虽然按照结果来看,刘盈立功了。但这个功劳没必要吧?刘盈为何要冒这个险?
但人都抓回来了,彭越见韩信和刘肥都只顾着一个训斥一个哭泣,只能自己接待李由。
李由面沉如水。
既然已经身陷敌营,他也无可奈何,只能跟随彭越离开。
路上,他问道:“那垂髫孩童是谁?”
彭越敬佩道:“是沛公的嫡长子,刘盈。”
李由又问道:“护着他的两人是谁?”
彭越回答道:“抱着盈儿的是沛公的义子韩信,担忧哭泣的是沛公另一位儿子刘肥。”
李由气笑了。
他又问道:“张苍可在军中?”
彭越摇头:“不在。李郡守认识张苍?”
李由笑道:“刘盈的老师,我当然认识。”
刘盈听到李由的问话,越过韩信的肩头,对李由做鬼脸。
韩信又给了刘盈的脑袋一拳头:“老实点!我还没训完!”
“我都立功了,阿兄和大兄不可训我。就是阿父来了,也只会夸赞我。”刘盈耍赖。
他有系统光环,能保证自己的安危才去单驴赴约,哪有什么危险?
至于为什么他非要去立功,当然是为了立功而立功啊,不然还能怎么?立功就是目的!
有功劳唾手可得,还能吃独食,刘盈怎么会放过?
韩信沉默。刘肥也哭声一滞。
韩信沉默后,露出和蔼的微笑:“是吗?”
刘盈骄傲昂首:“当然!”
韩信道:“义父来了会不会夸你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义母肯定不会夸你。”
刘盈潇洒甩头,头上的小揪揪晃了晃:“阿母又不在这里。”
刘肥声音颤抖:“盈儿,你抬头看。”
刘盈转头看向前方。
他们已经到了营地。
营地灯火通明,有一荆钗布裙妇人站在营地门口翘首以盼。
当妇人见到韩信怀里的刘盈,满是担忧的脸一沉。
她对韩信、刘肥道:“过来。”
韩信制止住刘盈的挣扎,抱着刘盈跟随妇人入大帐。
刘肥揉着哭肿的眼睛,抽噎着走进大帐。
大帐门落下,妇人坐在上首处,从地上捡起已经备好的荆条:“都跪下,上衣脱了。”
韩信和刘肥乖乖跪下,脱掉上衣。
韩信跪下时,把刘盈放在了地上。
刘盈试图逃跑。
妇人沉着脸:“按住他。”
韩信和刘肥按住了刘盈。
吕娥姁给了韩信和刘肥背后各一条子,又拔掉刘盈的裤子,狠狠抽打。
李由听到大帐中杀猪般的嚎叫声,问道:“那妇人是谁?”
一个戴着竹冠的人大摇大摆走过来,挥退守门的人,亲自在大帐门口站岗:“拙荆。”
李由疑惑:“你是……”
来人苦笑:“竖子刘盈的可怜阿父。”
李由:“……”
他怅然地叹了口气,又不由大笑。
李由笑着问道:“是沛公吗?沛公身后的人,可是张苍?”
张苍敷衍地拱手:“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李由笑道:“刘盈说你是他的老师,可是真事?”
张苍和吞了虫子似的,脸色大变:“我可不敢当!刘盈是自学成才!”
刘邦频频点头:“没错。”
李由又道:“刘盈还说,是你诓骗他离开沛县,又诓骗他写信激怒我,然后送他入城送死。”
张苍抚着胸口踉跄:“我最近没招惹他啊!”
李由再次大笑。
刘邦也被逗笑了。
张苍差点被气哭。主公你怎么也在笑?你怎么好意思笑?你的儿子在污蔑我!
刘邦:“哈哈哈哈哈!”
大帐外,笑声一片。
大帐内,哭声一片。
刘盈在鬼哭狼嚎中,得到了李由迟来的经验值。
他立刻笑了出来。
吕娥姁气得捂胸口,把刘盈按住,又狠揍了一顿,让刘盈的肿屁股肿上加肿。
“呜呜呜哇哇哇嗷嗷嗷……”横刀自刎都没流泪的刘盈,哭得超大声。
好痛啊!!!阿母要杀子!!!阿父救命!!!
刘邦听到刘盈的求救声。他将大帐掀开了一条缝,探进了一个脑袋。
“哈哈哈哈哈!活该!”
刘邦把脑袋收了回去。
他挽住李由的手,惬意地笑道:“竖子已经得到了教训,李郡守别气了。来,我做东,我们去喝酒。张苍,你也别假哭了,一同去喝酒。彭越你躲什么?一起来啊。还有你们,一个都不准跑。”
刘邦把李由、彭越、张苍和一群子侄叫上,以刘盈的哭声为音乐,开开心心喝起了酒。
第47章 送萧伯父份大礼
刘邦赶到, 但没有夺走韩信的主导权。
他看出韩信有自己的计划。刘邦兵书读得不多,也知道计划执行到一半再更改很容易出问题。
除非他对计划前景特别不看好,才会想要推翻计划。但如果有人给他足够的理由,他还是会坚持原定计划走下去。
刘邦对韩信很信任, 不需要韩信给他写一篇长长的报告。
他拍着韩信的肩膀道:“我只是来把刘盈那个竖子拎回去, 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如果用得上我, 我就留下, 给你差遣。”
如果换作其他刘邦的下属, 哪怕是嚣张如雍齿, 也会只把刘邦的话当客套, 哪可能真的差遣刘邦。
就算真的要“差遣”, 也该说几句客气话,说刘邦才是主帅之类。
韩信脑子里没这根筋。
既然刘邦这么说了, 他就不客气道:“我要围城打援,吃掉章邯派出的援军。本来我准备让彭越为先锋, 义父能来, 计划成功率更高。”
李由和彭越都傻眼。
他们见韩信真的把刘邦放在了最危险的先锋主将的位置上,刘邦居然也毫不迟疑地去了。
刘邦让彭越给自己当副将:“要打硬仗, 我还是习惯让曹参给我当副将。他的身手厉害, 有他在我身边,我放心。现在我匆匆离开沛县, 只能让曹参回沛县坐镇,免得被人端了大本营。你现在给我当副将, 可不能比曹参差, 拖我后腿啊。”
彭越认识刘邦身边的曹参,知道那是一个有勇有谋的猛将,刘邦的心腹。
刘邦虽话里似乎在抬高曹参, 但拿他和曹参比,就是对他这个新加入沛县大集团的新人大大的看重。
彭越激动地抱拳道:“我必不会辜负沛公期望!”
“好!”刘邦笑道,又转头对一干小将道,“刘盈要闭门反省,暂时不需要亲卫了。既然你们跟着刘盈乱来,渴望立下比父亲更大的功绩,那我现在就给你们机会。”
刘邦没有惩罚他们,还给他们立功的机会,萧禄、曹窋等人都很激动。
刘邦最后对刘肥道:“你是跟着我去战场,还是……”
刘肥连连摇头:“我不去。战场上能帮衬阿父的人多的是,我如果离开了,谁给盈儿上药?”
刘邦黑线:“有你阿母!”
刘肥继续摇头:“盈儿如果又惹阿母生气怎么办?不去!”
刘邦踢了刘肥一脚。
虽然他有意让刘肥离开战场,以免在刘盈长大前立下太多战功,这样对他和刘盈都不好。
但刘盈这竖子……
唉,就凭刘盈在垂髫之年夺下丰邑和荥阳这两个大功劳,就算刘肥天天跟在自己身边拼死立功,估计他所有的下属都还是认为刘盈更厉害。刘邦和吕娥姁商议后,便决定不再约束刘肥的发展。
但他不约束,刘肥自己不乐意去。
刘肥被踹了还据理力争:“阿父!你放心让阿母一个人看顾盈儿吗!”
韩信站在了刘肥这一边:“义父,还是让刘肥守着盈儿吧。义母又要揍盈儿,刘肥还能挡一挡。”
韩信都这么说,刘邦只能按着额头叫刘肥滚。
刘肥早就想走了。
若不是刘邦非要拉他来开什么军事会议,他会一直守在刘盈床边。
刘盈这次是遭了大罪,趴在床榻上嘤嘤嘤,连翻身都做不到。
刘肥虽然狠心帮阿母按住了刘盈,认为刘盈这次需要被教训。在看到刘盈把脸埋在麦壳枕头里呜呜呜哭时,刘肥又悔得不行。
盈儿虽然冒险了些,但结局是好的,阿母没必要揍这么狠吧?轻轻揍几荆条,给盈儿一个教训就成,何必下这么重的手?
刘肥这话不敢和吕娥姁说,只能自己加倍地对刘盈好。
刘盈连吃饭喝水都是刘肥送嘴里,上厕所连裤腰带都是刘肥帮忙解。
吕娥姁看不下去。
刘盈只是屁股肿了,又不是全身手脚都被打断,哪需要这样伺候?
刘盈听闻,呜哇哇哇大哭,非说阿母要打断他手脚,把他做成人彘放坛子里,再把坛子里灌满酒。
刘肥被吓哭了,跪着求阿母息怒。
吕娥姁:“???!”
还好韩信和刘邦适时出现。刘邦拦住吕娥姁;韩信一手抱起刘盈,一手拽起刘肥,飞速逃走。
否则,刘盈这次大概又要伤上加伤。
吕娥姁按着胸口,刘邦替吕娥姁拍背。
吕娥姁哭道:“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生了这么个孽障!”
刘邦附和:“是是是。”
吕娥姁发誓:“我再也不管他了!随他怎么荒唐!”
刘邦附和:“好好好。”
刘邦敷衍的安慰不仅没有让吕娥姁消气,吕娥姁还更气了。
吕娥姁指着刘邦鼻子骂道:“盈儿说,子不教,父之过!你还说好?!你还真想盈儿变得更荒唐?!”
刘邦实话实说:“我看盈儿的荒唐已经无人能及,大概是不可能变得更荒唐了。”
吕娥姁气得去拧刘邦的胳膊。
刘邦才不会被拧,转身就逃,徒留吕娥姁捶胸顿足,一会儿骂刘邦,一会儿骂刘盈,还把刘肥和韩信也捎带上了。
韩信从远处往吕娥姁这里张望,拉着刘肥抱着刘盈,跑到更远的地方躲避。
“盈儿,你是不是又重了?”
“我在长身体,重了才正常。”
“也是。你好像又长高了。”
韩信把刘盈放下,甩了甩发酸的手。
刘肥忙把刘盈又抱起来,好像刘盈双脚着地也会加重屁股的伤势似的。
刘邦一家子的家庭伦理剧看得新入伙的李由冷笑连连。
张苍和李斯算是有小小的仇,但这和李由没关系,张苍不会迁怒李由。
自诩李由的长辈,张苍很照顾李由。
见李由冷笑,他询问李由冷笑的理由,可别是记恨刘盈。那他以后可不敢再关心李由了。
李由翻着白眼,把刘盈诬告张苍想要陷害刘盈,扶刘肥上位的事告诉了张苍。
张苍不敢置信:“刘盈那个竖子知道他在说什么吗?!他就算再胡来,也不能这样污蔑我!”
“明明是李由污蔑我,才不是我污蔑你。”刘盈就算被刘肥抱在怀里,也同样能神出鬼没。好像他神出鬼没的技能能带人似的。
李由继续冷笑:“我可没说谎。”
刘盈狡黠道:“我也没说谎。我是不是这么和你说的?”
刘盈把当日他和李由的对话重复了一遍。
刘肥听到刘盈说很敬仰自己,把脑袋高高扬起,十分高兴。
韩信皱眉:“盈儿这话,确实没有诬告张苍啊。”
绕了一大圈,拉着不想看家庭伦理剧的彭越,非要来看热闹的刘邦大笑:“你又被盈儿耍了。”
彭越迷惑:“盈儿确实没有说张苍想要扶持刘肥。”
张苍:“……”
他轻轻拍了拍气得满脸涨红的李由的肩膀:“以后绕着盈儿走。”
李由快气炸了。
刘盈虽然没有明说,但明明是引导他往那个方面想。怎么就变成刘盈无辜,自己胡乱揣测了?!
刘盈对李由眨眨眼,就是无辜,怎么着?
你自己心黑胡乱猜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夸夸阿兄而已。
我刘盈指天发誓,所说的话没有一句假的!
张苍确实是他的老师,而且确实现在在军中。
至于帛书,张苍接替叔父教他识字,难道帛书不是一个字一个字写的?那都是张苍教的,和张苍写的有什么区别?
夸夸兄长们,难道兄长们不该夸?他也确实很尊敬兄长啊。
更不说想要救李由,不想荥阳死太多人的话,句句为真,他就是这么善良!
刘盈无辜且委屈:“李郡守,我哪句话骗你了?”
李由哑口无言。
他居然被一个孩童辩倒。这个孩童真的是儒家吗?他没有一个来自专攻胡搅蛮缠诡辩的名家老师吗?!
李由不敢置信地问张苍:“你教的?”
张苍把脑袋摇得发髻都快散了:“我没这个能耐。”
李由诚恳地问道:“刘盈,谁教出你这样的高徒?”
刘盈想了想,指向在一旁咧嘴看热闹的刘邦:“当然是阿父。除了阿父,谁还能教我?”
刘肥率先得意地点头:“没错。阿父和盈儿极其相似。”
李由对笑容僵在脸上的刘邦作揖:“佩服。”
刘邦:“……”
他看向刘盈。
刘盈不仅对刘邦微笑,还伸出两根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小酒窝。
歪头歪头,阿父,你敢在众人面前承认我和你不像吗?嘻嘻嘻。
自己的儿子不像自己还能像谁?总不能说像吕娥姁吧?
刘邦想了想,无耻甩锅:“我事务繁忙,忽视了盈儿管教,抱歉。是拙荆太溺爱盈儿,盈儿像拙荆。”
刘盈、刘肥、韩信三人脸上露出同样的鄙夷神情。
刘肥的鄙夷神情稍稍掩饰了一点,但眼神不骗人。
韩信十分露骨地用神情描述对义父的不屑。刘盈则直接给刘邦竖起了两个中指。
李由平和道:“刘盈果然肖似沛公。”
张苍把脸侧向一边,肩膀微微颤抖。
彭越想找个树丛钻进去。
他和沛公还没熟悉到看沛公笑话的地步吧?
不过看过刘盈、刘邦的双重笑话,见识到吕娥姁提着荆条教训三个胡作非为的儿子的凶悍,李由和彭越与刘邦相处自在许多。
彭越已经认定了刘邦。李由则不是太愿意跟随刘邦这个草莽。
刘邦不打算强留李由。
他反过来宽慰李由,劝李由可以找一处暂时没有战乱的地方隐居,等心情平复后再考虑未来。
“无论李丞相的遭遇再怎么冤枉,你忠于大秦一辈子,始皇帝也对你家十分恩宠,我能理解你不想和大秦作对的心情。秦二世和赵高会自食苦果,不用你报仇,两人也会步入灭亡。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待天下大定后再回咸阳收殓家人尸骨,也算全了忠孝二字。”
听了刘邦的话,李由对刘邦高看了一眼。
“始皇帝对我家恩重如山,我实不想与大秦作对。不过这口气我也必须出了。”李由淡淡道,“既然胡亥说我谋反,夷灭我三族,我不坐实这件事,我家的罪岂不是白担了?刘盈的救命之恩,我也该偿还。此战我会助你。”
韩信打着李由的旗号西进,不仅引来章邯的注意,还意外拦截了一个来赐死李由的官吏。
若不是刘盈骗李由上了驴车,李由可能真的稀里糊涂被赐死了。
李由虽然对刘盈很生气,但刘盈的目的是救他,他顶多哭笑不得,不可能记恨刘盈。
他恨的是胡亥和赵高,对章邯也有深深的厌恶感。
章邯肯定知道自己被夷三族,他究竟有何脸面劝自己好好立功?难道自己立功,胡亥和赵高就不杀自己了?
章邯若是斩了自己,自己只会憎恨胡亥和赵高;章邯若是劝自己逃走,自己会对章邯感恩戴德一辈子。
唯独隐瞒,让自己像个笑话,还被刘盈这个孩童狠狠嘲笑。李由实在气不过。
李由回到了荥阳,告诉荥阳人自己真的谋反了。
荥阳上下一点意外都没有。
李由很无奈。
怎么就没人信他真的是大秦忠臣呢?李由心里憋闷。
憋闷归憋闷,或许是刘盈在荥阳城门上演的那出戏引发了荥阳人的悲怜,他们对李由谋反都没有恶感,十分同情。
有不想谋反的人也只是自己离开,没有劝说李由。
他们还安慰李由:“李郡守,不是你对不起大秦,是大秦对不起你。你无错!”
李由的妻子是大秦宗室,也站在丈夫这一边:“胡亥杀遍兄弟姊妹,又灭我夫家三族。我就算想站在他那边,他肯吗?”
李由和妻子执手恸哭。
荥阳归顺,韩信急急将军队扩充到万人,就要带着这大半是新来兵卒的军队迎击章邯。
章邯本来正在围攻魏国,魏王都快自焚了。
秦二世得知李由谋反,引兵西进,急急命令章邯回程,攻打李由。
章邯无奈,便留下一支偏军继续攻打魏王咎,自己领军前往荥阳。
韩信这一手是“围城打援”,但城是自己的;是类似“围魏救赵”的围荥阳救魏国,但其实不是很在意魏国,也没有真的带着荥阳的兵去攻打咸阳。
兵法是兵法,前例是前例,韩信只是韩信。
刘邦硬碰硬撞上章邯的先行车骑部队,将章邯的车骑部队击溃。
“我本来只想取了荥阳城内的粮仓就走,但义父来了,有人能阻章邯一瞬,我就能夺得更大的战果。不过我还是小看了义父,以后可以更大胆些。”
彭越听到韩信的反省,冷汗直冒。
他本来是给刘邦当副将,却被韩信留了下来,说另有安排。
刘邦便带着一众小将走了,半点不担心安危。
但沛公是你的义父,还是你的主公啊!什么叫小看?什么又叫更大胆些?你还要把沛公安排到更险的位置吗!
沛公的儿子们,究竟是怎样的不孝子?彭越从内心深处生出了同情之心。
“义父能阻挡章邯,彭将军可不能逊色了。”韩信命令道,“你带五千人救援魏王咎,尽可能杀掉围城的兵卒,不留俘虏,震慑秦军。”
彭越抱拳:“遵命!”
韩信又吩咐:“刘肥。”
刘肥垂头丧气:“阿兄,我不想离开盈儿。”
韩信翻了个白眼:“但你被盈儿赶出来了。别废话。”
刘肥垂泪:“阿兄请吩咐。”
韩信道:“你带兵朝着咸阳去。随意佯攻一个大一点的城池,逼秦国再次给章邯下令,改变攻打目标。”
刘肥瘪嘴领命。
韩信将其他人都安排妥当后,对李由道:“你去帮义父,若章邯到来,就佯装被击败,与义父一同撤离,不要回荥阳。”
李由皱眉:“我若在荥阳城,章邯不一定能攻进来。”
韩信摇头:“我们就算现在守住荥阳城,将来也护不住。把新募的兵卒和荥阳的粮食带走,并尽可能地挫败章邯战无不胜的威风,才是目标。章邯若现在不败,恐怕很长时间都难得一败了。”
李由虽然不服,但韩信才是主帅,他便听令了。
李由离开时想,所有人都安排了,韩信做什么,去哪边战场?难道是留在荥阳城?
韩信在李由离开荥阳时,自己也带兵离开。
荥阳城里只有吕娥姁和刘盈。
吕娥姁紧张道:“我、我真的能行吗?”
刘盈拍着胸脯:“我肯定能行!阿母就不一定了!阿母可以乖乖待在家,放心让我来!”
吕娥姁一点都不放心,硬着头皮执行韩信的计划。
她要尽可能地劝说更多的荥阳人前往沛丰。
先有徭役,又有乱世,中原地广人稀,沛丰人口也很少,能容纳下荥阳人投靠。
萧何现在愁眉不展,天天点着沛丰不多的人口叹气。
没有人就没有粮,也没有兵。人口啊人口,能不能从天上掉下来?
吕娥姁劝了一圈后没圈动,再次打起了退堂鼓。
“哎呀,阿母你就没有煽动人的天赋,早让你交给我了。”刘盈嘲笑母亲,“你乖乖在我煽动荥阳人后,负责把人和粮食运回沛丰就成。我动嘴,你动手,我们母子合力,天下无敌!”
吕娥姁仍旧不放心刘盈,但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让刘盈试试。
刘盈一来就给吕娥姁搞了个大的。
他先让自己的兵卒运走尽可能多的粮食。
荥阳粮仓很大,章邯来时,还在荥阳存了一批军粮作为后盾。
李由还没有闭门守城太久,黔首仍旧在种地,所以没有吃太多粮仓的粮食。
刘邦、韩信留下的人口有限,连粮仓三成的粮食都没运走。
吕娥姁本来打算让兵卒在城里征集更多的车辆,然后来回搬个几次,把粮仓都搬光。
刘盈却摇头。
“现在是乱世,谁都盯着粮食。我们若太贪心,运太多粮食离开,兵卒护不住粮食,反而把命送掉。来回搬运也不现实,我们没有这个时间。”刘盈道,“该舍即舍,这些粮食还有更好的用处。”
刘盈先让兵卒押送一部分粮食离开,然后在粮仓前搭了个高台,要开仓放粮。
“别抢!都有份!”
吕娥姁带人维持秩序。
她看向站在高台上,一手叉腰,一手拿着用铁打造的叫做“喇叭”的奇怪物品的儿子。
现在处处缺粮,吕娥姁实在不舍得把荥阳的粮食送人。
但她相信儿子。
“别怕,我不会骗你们!”
刘盈站在大台子上,对围观黔首侃侃而谈。
荥阳黔首本藏在家里,不敢出门,更不可能听反贼的话去当反贼。
但刘盈说要开仓放粮,他们即使仍旧惧怕刘盈身边的兵卒,也离开家门,来到了刘盈的台子下。
“我和你们一样,原本都是黔首。只是我们沛丰人更惨,遇到了一个畜生县令。你们有李由保护,才不至于十室九空。”
刘盈从大秦繁重的徭役说起,痛斥沛县令为了完成刑徒目标,如何鸡蛋里面挑骨头,把无辜的黔首送往咸阳。
沛丰十地九荒,粮食烂在地里,人却饿死在家中。
“我阿父不是什么落草的贼寇,他原本是沛县仓吏!”
刘盈说起他阿父被逼反的过程,并稍稍美化了一番。
刘邦因所押送刑徒没出家门就逃了大半被逼反,变成了刘邦不忍心乡亲父老去骊山送死,主动释放刑徒,杀县令谋反。
“连李丞相都被夷三族,一直护着你们的李郡守也马上要逃亡,秦国已经没有好官了。现在秦国没人种地,却要平叛,要供秦二世享乐,要修更多的宫殿。你们不可能活得下去。”
刘盈眼眶发红,声音哽咽,但仍旧洪亮。
“我们要离开了,你们把粮食分了,藏在家里也好,逃入山中也好,投靠亲戚也好,去寻一条活路吧。如果实在是寻不到活路,就来沛丰,寻我阿父沛公刘邦。李郡守也在那里。”
刘盈用朴素的语言演讲结束。
他在讲述沛丰黔首遇到的悲惨事迹时,守护他的兵卒在抹眼泪,吕娥姁在低声咒骂,荥阳的黔首的哭声也此起彼伏。
就算李由不算坏官吏,但就大秦这律令,再好的官又能好到哪去?
该去百越的还是要去百越,该去修长城的还是要修长城,该被活埋在骊山陵墓里的还是被活埋了。
荥阳没有十室九空,城里壮丁只是没了三五成而已。
而已。
这三五成的人对大秦而言,不过是报上去的徭役数字。但在荥阳,他们是荥阳黔首的父母儿女、兄弟姊妹、街坊邻居。
以前荥阳人不敢想。刘盈戳破了这件事。
以前荥阳人不敢反。刘盈把粮食放在这里,取不取?取了你也是谋反。即使你不跟随我离去,你也不敢再留在荥阳城。
可又有谁会说刘盈在算计他们?
刘盈让兵卒开仓放粮,没有约束哄抢的黔首,冷漠地带兵离开。
他身后有踩踏,有推搡,甚至出现了暴力血腥。他都没有回头。
在台上的刘盈悲天悯人。
下了舞台,刘盈冷漠得像没有感情似的。
吕娥姁问道:“这样就够了?”
刘盈点头:“阿母,我们押送最后一批粮食回沛丰吧。不用管他们。”
吕娥姁不舍地回头看了粮仓一眼,命令兵卒离开。
原本她打算留些兵卒护送想要跟随他们的黔首。刘盈说不用,他们便多押送了一成粮食。
回沛丰时,吕娥姁负责押送粮草,刘盈在驴车里睡大觉。
他和之前说好的一样,只负责哔哔,干活是阿母的事。
睡觉前,他还叮嘱阿母,绝对不可以偷懒。
吕娥姁狠狠刮了刘盈的鼻子,让他滚去睡觉。
吕娥姁先担忧自己做不好押送粮草的工作,上手过后,发现不过如此。
离开了半日,后方的兵卒来报,有许多拖家带口的黔首偷偷跟着他们。
“我们是驱离他们,还是保护他们?”兵卒问道。
吕娥姁神色复杂,看向刘盈睡觉的马车。
她摇了摇头:“就当没看见,继续前行。”
吕娥姁下令,无论后面的人发生了什么事,哪怕被贼寇劫掠,他们也不回头。
想要跟随他们的荥阳黔首就自带干粮,自负安危跟随,他们不驱赶,也不帮忙。
路上有黔首抱怨。他们以为吕娥姁想要劝他们去沛丰,现在他们去沛丰,吕娥姁就该保护他们的安全。
这些逃难的黔首中不乏富商和士人。
吕娥姁一概不见。
跟在他们身后的黔首渐渐减少,但又不知道从哪来的新的黔首,补充进这支黔首的队伍。
增增减减,待萧何迎到吕娥姁和刘盈时,他们竟然不费一兵一卒一粒粮食,带回来足足五万余黔首。
刘盈打哈欠:“入户分田的事就交给萧伯父了。看在我送了萧伯父这么大份礼的份上,不可再生我气了。”
萧何无奈:“谁敢生你这个小祖宗的气?”
他看向神色骄傲的吕娥姁,又看向那些眼中蕴含希冀的黔首。
真了不得啊。
第48章 智者千虑必一失
五万人可不是小数。
要养五万精锐骑兵, 需要汉唐明清鼎盛时期才能做到。若是重骑兵,李世民带三千玄甲,就敢硬冲天下所有军阵。
刘盈和吕娥姁带回来的虽然不是兵卒,而是拖家带口的庶民, 也给了萧何一点小小的震撼。
萧何头疼地抓掉了一把头发:“我是说过沛丰人口不足, 但五万人也太多了!若是生乱该如何是好?!”
这年头, 有个十万人口, 就是数一数二的大邑了!
吕娥姁听到萧何这话, 心里不满了。
盈儿花了多少心思才带回来这么多人?你怎么还嫌弃上了?
吕娥姁把刘盈护在身后:“丰邑曾是魏国的首都, 怎么不算数一数二的大邑?”
萧何忙解释道:“我不是说盈儿做得不好, 只是担忧我做不好。”
刘盈打着哈欠道:“没关系, 我相信你。给他们一块地,让他们自己开荒去, 饿死冻死都是命,你还能管得了天下人的命?他们在沛丰过得比其他地方好, 就不会埋怨你。如果他们觉得过得不好, 路上又没加栅栏,走就是。”
吕娥姁赞同:“就是。从荥阳回沛丰的一路上, 也有许多人另投他处。”
见吕娥姁已经进入了护崽状态, 萧何知道这话聊不下去了。
他只是想和吕娥姁、刘盈商议如何安抚这五万人,但刘盈喊着困, 吕娥姁急着带刘盈去睡觉,都不理萧何。
回到沛丰, 事就该萧何做了。
吕娥姁回到了后院, 刘盈变回了顽童。现在母子俩只想好好休息。
能驾着驴车飞奔的刘盈,现在就像是刚学会走路似的,连独自回屋睡觉都不肯, 非要吕娥姁牵着他走。
家里多了许多奴仆,厨子也不少,吕娥姁明知道刘盈对吃食不挑剔,只对食物的数量挑剔,非要亲自去给刘盈做饭。
刘盈被吕娥姁牵去洗澡换衣,擦干脑袋后钻进丝绸被子睡觉。
吕娥姁顾不上旅途劳累,和曹氏一同钻进厨房,给刘盈炕肉饼。
面粉越来越多,吕娥姁便奢侈了许多,把面粉反复研磨,筛了又筛,筛出的面粉又细又白,炕出的饼子口感特别好。
曹氏拿出肥瘦相间的小羊肉在瓦当上烤好,加入足够的豆酱调味,又撒了一把切得细细的韭菜,做成肉馅。
吕娥姁揉好面团,曹氏包馅。两人再把圆滚滚的面团擀圆,又刷了一层猪油,再一张一张贴在炕上。
吕娥姁擦了擦汗:“应该够吃了吧?”
曹氏道:“等盈儿醒来,再给他做一锅豆叶羹。他总不爱吃菜,这可不好。”
吕娥姁点头,但又吩咐人把羊奶挤好熬着。
豆叶羹要喝,羊奶也是要喝的。
做完一切,吕娥姁才去小睡一会儿。曹氏守着厨房。
曹氏见刘肥没跟着回来,心里很焦急。但刘盈倒头就睡,吕娥姁也看着很累,她不好开口,只能等吕娥姁和刘盈母子二人睡醒。
刘盈足足睡了一个时辰才醒来。
他伸了个懒腰,嗅着味去厨房摸吃的。
曹氏就等着刘盈:“饼很烫,小心些。”
“哇!”刘盈被烫得跳起来,彻底清醒。
曹氏哭笑不得:“我都说了很烫,你还非来摸。”
刘盈吹着手指,委屈道:“饿。”
曹氏把饼切成小块,用筷子夹了一小块,吹凉后送进刘盈嘴里。
刘盈仰头吃饼,就像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宝宝。
吕娥姁醒来后也立刻来厨房,看刘盈是否睡醒。
见曹氏已经喂刘盈吃了一半饼,吕娥姁一巴掌扇到刘盈后脑勺:“就知道折腾你曹姨,自己吃!”
刘盈大叫:“阿母!你揍我的伤还没好,又揍我!”
曹氏笑话道:“活该,谁让你顽皮?”
她把筷子放下:“我给你熬豆叶羹。”
刘盈脸色一垮:“啊?豆叶羹?不想喝。”
他从炕上抓出一张饼,就坐在厨房的地上啃饼,一边啃一边嘀嘀咕咕不想喝豆叶羹。
吕娥姁又拍了刘盈后脑勺一下,去给刘盈取羊奶。
曹氏和吕娥姁围着刘盈,刘盈吃完肉饼,喝完羊奶和豆叶羹,又被曹氏和吕娥姁塞了几个切好的果子。
刘盈大概有三个胃,一个吃肉,一个喝汤,一个塞饭后点心。
他拍着鼓鼓的肚子,又困了。
吕娥姁要抱刘盈去睡觉,刘盈揉着眼睛对曹氏伸出双手。
吕娥姁骂道:“怎么?还记恨我揍你了?”
刘盈趴到曹氏怀里,一边揉眼睛,一边打哈欠:“阿母,你快去睡吧,满眼红血丝。本来阿母就很凶悍可怕,现在更可怕了。”
吕娥姁:“……”
曹氏忙道:“阿姊,盈儿是心疼你。”
吕娥姁当然知道刘盈是心疼她,但这话听着真让人生气啊。
曹氏抱着刘盈躲走,免得被吕娥姁教训。
她小声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非惹你阿母生气。”
刘盈双手捂住嘴巴,使劲打哈欠,含糊不清道:“我的目的就是让阿母生气。”
曹氏劝不下去了。
盈儿虽然招人疼,但也真的招揍啊。
刘盈再次钻进被窝前,对曹氏道:“阿父、阿兄和刘肥在荥阳迎击章邯。阿姨不用担心,阿父、阿兄和刘肥都很厉害,章邯打不过他们。哈哈哈,这次章邯惨了,沦为我父兄扬名天下的踏脚石。”
可惜他不能当面嘲笑章邯,多好的赚经验机会啊。
“盈儿如此说,我就放心了。”曹氏笑着拍了拍胸口。
她不是客气,是真的这么想。
家里没人不知道刘盈有多神奇,刘盈说刘肥没事,哪怕战场兵戈无眼,任何事都可能会发生,曹氏也相信刘肥一定能安然回来。
刘盈吃饱后又睡下。
吕娥姁也草草用了些吃食,回房睡觉,补足一路上消耗的精力。
她得知刘盈偷跑后就十分焦急。待刘邦回到丰邑,她立刻要求和刘邦一同去荥阳寻刘盈。
终于见到刘盈,她提起的心还未完全放下,又要做押粮这么艰巨的事。
吕娥姁得知身后的庶民越来越多时,心里一直很害怕。
他们只有不到三百兵卒,身后却是数万庶民,一旦庶民生乱,才三百兵卒,能保护好盈儿吗?吕娥姁跟随刘邦久了,学到了刘邦万事冷静的表情。
但表情再怎么冷静,她心里的煎熬一点都不会少。
睡着时,吕娥姁在梦中流下了眼泪,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事。
曹氏有点担心吕娥姁,去看吕娥姁睡了没有。
她见到吕娥姁在梦中流泪,轻轻叹了口气,回到刘盈房里,把睡得死沉死沉的刘盈抱过来,放在了吕娥姁身侧。
刘盈伸胳膊踢腿,把吕娥姁往旁边推,非要睡成一个霸道的大字。
吕娥姁无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只占了一小半的床。
但她紧皱的眉头舒展,眼角不再溢出泪水。
曹氏给吕娥姁和刘盈重新盖被子时,发现吕娥姁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熟睡的刘盈的一只手。
从落泪到握住孩子的手,吕娥姁一直在梦中未醒,一切只是无意识的行为而已。
曹氏先无声地笑了笑,待她转身出门时,却忍不住捂着嘴低泣。
她想肥儿了。
荥阳城外,刘肥与韩信合兵,阻击再次接到秦二世的命令,离开荥阳西进的章邯。
“阿兄,秦军好像很疲惫?”刘肥疑惑,“以他们行军的速度,应该没有连夜赶路,怎么会这么疲惫?”
刘肥刚从西边回来,不知道刘盈干的好事。
韩信唇角微勾:“盈儿把荥阳带不走的粮食都发给了黔首。章邯去荥阳没能补充到粮草。”
刘肥瞬间得意:“不愧是盈儿!”
韩信点头赞同。
他也想过打粮仓的主意。若是他处在刘盈的位置,只会一把火烧掉带不走的粮食,然后再在荥阳城放一把火,逼走城中黔首。
韩信离开荥阳时,本来想告诉刘盈放火烧城。犹豫一番后,韩信什么都没说,放手让刘盈按照刘盈自己的想法做。
韩信不在乎什么黔首。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和黔首一样,对陌生人没有多余的情感。
优秀的名将,无一不是冷酷的人。刘盈虽然喜欢胡诌,一些话却说得很有道理,才总是能把人骗到。
刘盈说,刘邦说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古往今来的名将之路都是用尸骸之路铺成。
斩首几百、几千、几万、几十万,在将领眼中都只是一个数字。有多余的感情,就当不了名将了。
韩信显然就是天生的名将。
不过韩信自己不在乎,但他记得刘盈曾坐在田埂上大骂,也记得刘邦摸着刘盈的脑袋默默叹气。
他知道刘盈一定知道自己希望尽可能搬空荥阳,中断章邯补给的计划。
他也知道刘盈一定知道自己想烧掉荥阳城,逼走荥阳城的黔首,才能更好的阻止章邯补给。
韩信和刘盈在分别时却都什么都没说。
韩信已经决定,刘盈若尽力做了也不能做到,他也有办法为刘盈兜底。大不了不能尽全功,打败章邯还是问题不大。
真是小瞧弟弟了。韩信心里十分骄傲。
他先小瞧了义父,又小瞧了弟弟,家里人都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就连刘肥,让他佯攻,他都打进城了。
刘肥进城溜达了一圈,补充了粮草武器才回来。
“我们要夜袭吗?”刘肥摩拳擦掌。
“当然。”韩信笑道,“章邯肯定知道我们会夜袭。但他知道又如何?”
秦国的军功制不仅能激发秦卒的血性,也能让他们士气低落。
章邯已经快逼降魏国,这群来自骊山的刑徒将要立下战功。秦二世一封诏令,他们只能放弃唾手可得的军功,回荥阳平叛。
在路上被刘邦阻了一程,让本就心里不满的秦卒士气又狠狠低落了一截。
待他们到达荥阳,发现荥阳已经人去城空,粮仓连土都被刮走了一层。
就算章邯发狠,试图从城里筹粮,却发现城里的人大多逃走,除非他杀人为粮,否则根本凑不齐足够的粮草。
但章邯还没有狠心到这个地步。
他本来想向其他城池要粮,秦二世又是一封诏令,让他长途跋涉西进。
这次的诏令似乎生怕章邯不接,说得特别严重。
刘邦都要打进关中了,你章邯还在中原大地晃悠什么?如果刘邦入关中,朕就要夷你章邯的三族!
章邯无奈,明知道兵卒已经疲惫饥饿,也只能强行行军。
他只能希望,能安全到达下座有粮的城池。
在路上就食?那是不可能的。
大秦的徭役太重了。
天下一大乱,许多黔首就跑入山中躲避。
一些城池周围还有黔首耕种,路上的小村庄早就已经荒芜,田地里的野草比人还高。
没有人做坚壁清野的事,大秦的入关路上已经实际上有坚壁清野的效果。章邯根本找不到地方补充粮草。
章邯深知自己这样疲惫行军是兵家大忌。
他也已经察觉,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指挥自己行动的方向。
他甚至想到了对抗的方法。
但这一切都没有用。
在秦二世手下当将军,兵法是其次的,秦二世的命令才是最紧要的。
李斯已经被夷三族,冯去疾也已经自尽。他章邯有什么本事,能逃开李斯和冯去疾的下场?
章邯想依靠蒙毅,但蒙毅不是不知兵的,却仍旧让秦二世发出这么荒唐的诏令,他就知道蒙毅也无可奈何,甚至自身难保。
将在外,君王的一些命令本可以不执行。
但咸阳大概对民贼太轻视了。朝堂上的人不相信连正经武器都没有的民贼能有多厉害,所以便不遵循战场上既定的规则了。
章邯怀疑,或许蒙毅没能阻拦秦二世发出诏令,也是以为自己能很简单地完成秦二世的任务。
不就是一小支民贼?如囊中取物,能有多麻烦。
章邯彻夜难寐,连他这个主将的脸上都饿出了菜色。
他自言自语:“难道是我赢得太多,让咸阳太轻视天下的形势了?”
如果是这样,那真是讽刺啊。
章邯正按着咕咕叫的肚子,想起身喝点水顶着,就听见外面的喊杀声。
他走出大帐,外面已经火光一片。
章邯早就知道,那只无形的手的主人肯定会夜袭。
哪一夜不重要,现在他们每个夜晚都很危险。
章邯做好了能做的一切准备,自己的甲胄也没有卸下。
他立刻就能上马指挥战斗。
但章邯上马后,却只叹了口气,命令兵卒撤退。
不要抵抗,直接撤退,撤退得越快越好。
章邯这几日冥思苦想,所想到的唯一能减少损失的办法,就是赶紧撤退。
他见到了敌人,已经完成了君王的诏令。但是打不赢,他便只能尽可能地保持整齐的撤退,保存大部分力量。
“不愧是章邯。”韩信一进章邯的大帐,就察觉到了章邯的心思。
他对刘肥道:“你能追上去阵斩章邯吗?”
刘肥摇头:“不可能。”
韩信叹气。
刘肥道:“但阿父可以吧?我想阿父已经埋伏在章邯撤退的路上。盈儿说,阿父静悄悄,一定在作妖。阿父很多日都没有消息,总不可能是逃回沛丰了。他一定要搞个大的。”
韩信无语:“我知道义父埋伏在章邯退兵的路上,这是我的命令。但肥儿,你少用盈儿的话。即使盈儿有些话很有道理,但不孝。”
刘肥点头:“好,我听阿兄的。”
韩信知道章邯不会束手就擒,已经做好了准备,便放下心中的遗憾,只专注追击逃兵,能杀多少就杀多少,尽可能地消灭章邯麾下有生力量。
如刘肥和韩信所想,刘邦在山中和彭越合流,一起在山中准备给章邯一个惊喜。
刘邦和彭越都在山中打(躲)过秦兵。按照后世的话来说,他们都有很深的游击战经验。
两人不声不响地遁入山中,以打猎捕鱼养活了近万兵卒,给芒砀山附近的生态环境造成了恶劣的影响。
当看到章邯离开荥阳,刘邦和彭越手持烤鱼,在树丛里对章邯车队的灰尘指指点点。
侦查的兵卒带来章邯大败的消息,安静地躲藏许久的刘邦等人,准备吃一顿饱的就去伏击章邯。
“盈儿这一手,我都服气。”
“没错,沛公,你的儿子真厉害!”
李由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别看了,羹熬好了。你们不来,我一个人喝。”
刘邦和彭越赶紧回身去喝羹。
虽然因两人打猎捕鱼技术高超,在山里没缺吃食。但人的舌头真是奇怪,豆麦粟这些吃腻的粮食许久没吃到,居然心里念得厉害。
李由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喝豆羹喝得津津有味的一日。
他一手端着豆羹,一手拿着烤兔腿:“萧何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能把粮草送到山里来?”
当萧何派人送来粮草时,李由还以为有诈。
刘邦嬉笑道:“谁知道?反正有萧何来,我就饿不着。”
彭越早就对萧何心悦诚服:“我躲在大泽的时候,萧公也能给我送粮。我怀疑萧公如果去打仗,我肯定打不赢他。他怎么总能找到我在哪?”
刘邦点头:“是极是极。不过萧何可不能上战场。”
彭越赞同:“当然!”
李由也同意:“这样的人,你必须藏好了。刘季啊,你如果将来真的能成为一方诸侯,萧何的功劳一定第一。”
李由身为大秦正经的官吏,可太明白后勤的重要了。
刘邦再次点头。他和李由还不是很熟,现在不是说大话自己要当皇帝的时候。李由说他是诸侯,那就是诸侯吧。
他还发现,李由似乎对秦始皇将天下化为一的理念已经动摇。或许李由说他会成为诸侯,不是在小瞧他,而是认为未来天下仍旧是春秋战国群雄争霸的形态。
“吃饱了,去干章邯!”刘邦一抹嘴,把木头碗丢进火堆里,“争取活捉他!”
彭越问道:“阵斩不可以吗?”
刘邦笑道:“他不投降就阵斩。”
李由点头:“我去劝降。”
三人披甲上马,点好兵卒。萧禄等小将激动地跟在三人身后,对即将立下的功劳颇为憧憬。
离开大山前,刘邦回头:“我知道你们很激动。但上了战场不仅能立功,还能丢命。你们最好现在就给我冷静下来,把立功的念头抛到脑后。不然我就要带着你们的尸首去见你们的阿父了。”
萧禄等人像是被迎头泼下一头凉水,心中喜意全无。
李由和彭越也回头,看向那几个像是被霜打过的豆苗一样蔫哒哒的小将,又对视一眼。
沛公对这几个小将很有长辈的风范。
刘邦已经扬鞭。他们缓了一瞬,也跟着扬鞭。
与韩信夜袭时故意嘴里咬着草根保持安静不同,刘邦让将士发出尽可能大的声响。
他没有让不多的战车上战场,而是让战车在步卒后面来回奔跑。
战车后面绑着树枝,腾来回奔跑时腾起的烟尘,离刘邦近十里都能看到。
章邯被韩信咬着尾巴,好不容易逃出了韩信的追击,又看到刘邦带兵向自己冲来,顿觉绝望。
刘邦哈哈大笑:“楚国大军在此!项将军!我们今日就能为令尊报仇啦!杀!”
刘邦让人竖起“项”字旗,朝着章邯冲来。
章邯不知道项梁是什么旗帜,但认识“项”这个字。
他又看到刘邦大军后面扬起的尘雾,有点相信刘邦的援军,项梁到了。
也对,有打败自己的机会,刘邦又独自吞不下自己,怎么会不请项梁来助阵?
其实章邯很冷静,即使事实仿佛已经摆在了面前,他也半信半疑,抱有刘邦可能在使疑兵计的想法。
但章邯冷静,他麾下的将士却不冷静。
章邯所率领的兵卒本来只是骊山刑徒。他带着这支临时拼凑的军队击败陈楚,在实战中把这支新兵打造成常胜的老卒。
待他又灭掉魏国,这支军队会在常胜中变成一支势不可当的雄军。
现在这支骊山刑徒虽然击败了张楚,但还未灭掉魏国。
经过了徒劳的奔袭,又累又饿的秦卒第一次经历了大败。
这场大败击碎了章邯不败的神话,也击碎了这支新兵刚建立起来的信心。
当他们看到有大军袭来,即使他们不知道项梁是谁,也乱了阵脚。
章邯当机立断,斩了几个不听令的逃卒,也不能阻挡阵型的散乱。
如果这群兵卒还没有饿昏头,在章邯高超的指挥技术下,可能还能逃走大半。
但他们太饿了。
人过分饥饿,脑子就转不动。大败逃走又耗费了他们太多精力。现在他们看见刘邦那浩大的阵势就眼前发黑,举起兵器的勇气都快失去了。
“将军,逃吧。”章邯的近卫道。
章邯叹了一口气,命令近卫向他靠拢。
他的近卫既是老卒,也是自己的家丁,对他十分忠心,装备也最精良。
一个合格的将领会时刻做好大败逃跑的准备,章邯也一样。他提前把不多的食物分给了近卫,好在最绝望的时刻有逃跑的力气。
刘邦朝着章邯奔来,彭越做好了阵斩章邯的准备,李由也做好了劝降章邯的准备。
但他们三人眼睁睁地看着章邯带着几十骑兵近卫,飞速甩开了几万秦卒,也甩开了他们这群伏兵,逃得没了踪影。
两军甚至还没有撞在一起交锋呢!章邯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刘邦、彭越、李由三人拼了命地抽马,也没能追上章邯。
原因很简单。秦人擅长养马,章邯和他的骑兵骑的是最好的秦马。
刘邦和彭越就很凄凉了。他们只是尽可能在民间选的强壮马匹。就算从秦军中夺得了几匹好马,他们也不知道如何喂养,把马养得越来越弱。
李由倒是有好马,但他不敢冲太快,打不过章邯。
再加上秦军还没有与刘邦交锋,章邯就逃了。
章邯一逃,秦军阵型立刻大乱。章邯倒是逃得利索,刘邦和章邯之间就隔着一层秦军乱兵的缓冲带,实在拖累速度。
于是三人跟丢了章邯,面面相觑。
刘邦面色大变,身体一晃,像是受到了极大打击。
彭越和李由也面色灰白。
刘邦摇摇晃晃下马,捶胸顿足:“完了,全完了!刘盈那个不孝子一定会笑话我!全完了!”
让章邯成功逃脱,此战未尽全功。彭越见刘邦神色凝重,连大气都不敢出。
当他听到刘邦哀叹的声音,以为自己听错了:“沛公,你如此难过,只是因为盈儿会嘲讽你?”
刘邦面色扭曲:“这不值得我难过吗!”
李由想起刘盈那副嘲讽嘴脸,点头赞同:“确实难过。”
彭越咂嘴,对跟丢章邯的憋闷都无语没了。
第49章 何为儒家孝仁义
因为还不知道阿父战略失败, 刘盈暂时没生出嘲讽的心思。
什么?只是放跑了章邯不叫战略失败?
主帅都跑了,这还不叫战略失败叫什么?斩杀俘获再多秦卒有什么用?只要给章邯几十万刑徒,不又是几十万大秦悍卒?
别说什么现在的大秦从哪再找来几十万刑徒,你就是说是不是吧。
学学人家唐太宗, 征高丽只要没尽全功就叫失败, 捶胸顿足懊悔地哭一场, 这才是知错就改的真英雄。
如果刘邦不承认自己的失败, 那么他将得到小祖宗刘盈更可怕的嘲讽。
可惜, 刘盈现在还不知道, 不能提前打好嘲讽的草稿。
他再次睡醒, 看见阿母睡在旁边, 还愣了一瞬。
愣了一瞬后,本准备爬起来如厕洗漱的刘盈就不肯起床了, 非要钻吕娥姁怀里,把吕娥姁吵起来, 带他去如厕洗漱。
吕娥姁清醒, 一边给突然变成生活废物的儿子穿衣服,一边骂刘盈, 是不是还需要自己给他把尿。
刘盈表示, 就应该这样。
吕娥姁狠狠刮了刘盈的鼻子,让刘盈滚。
吕娥姁和刘盈都睡了很久。曹氏早就起床, 叫人备好了热水。
吕娥姁让刘盈滚去如厕后,把脏兮兮的刘盈丢进热水桶里, 洗好澡了才准吃饭。
刘盈抱怨:“才换了衣服。洗澡又要换衣服。”
吕娥姁骂道:“家里还缺你这身衣服?赶紧洗!”
其实刘盈很爱干净, 本就想洗澡,只是条件反射杠阿母一下。
吕娥姁一边像洗衣服似的对刘盈刷刷刷,一边不住车轱辘似的念刘盈顽劣。
刘盈对父母的训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不仅不反省,还在木桶里扭来扭去唱歌。
如果这一段能被录下来放给后世人听,那么吕娥姁可以和刘盈组成一个乐队组合,吕娥姁念rap,刘盈唱有调子的歌词,一定会走红。
至少曹氏特别爱听,听得直笑。
吕娥姁念不下去了。
她扯了一下刘盈的脸颊,转头对曹氏嗔怒道:“在旁边躲什么懒?闲得你!过来帮我。”
曹氏挽起袖子,和吕娥姁一起对刘盈搓搓搓。
刘盈继续扭来扭去唱歌。
吕娥姁又给了刘盈一下,让刘盈老实点,免得受寒。
洗净净擦干干,再套上一身丝绸衣服,绑好小揪揪,刘盈又变回了乖宝宝模样。
至少模样是乖宝宝。
曹氏在家中无事可做,带着仆妇给刘盈做了许多鞋子。
刘盈终于能穿上布鞋蹦蹦跳跳。
曹氏给刘盈保证,以后刘盈再废鞋子,她这里都有足够的鞋子给刘盈穿。
刘盈甜甜地对阿姨撒了娇,转头就换回了草鞋。
习惯脚丫子在草鞋里乱支棱,突然换回布鞋,他只觉得脚指头十分拘束,很不舒服。
以刘盈的超大活动量,除非冬季,他的脚丫子都是热热的,一点都不需要保暖。
曹氏挫败。
她戳吕娥姁的手臂:“阿姊,快想个办法管管盈儿,他总不能穿一辈子草鞋?”
吕娥姁狠狠瞪了西边一眼,道:“刘季也爱穿草鞋,先让刘季改了吧。”
刘邦喜享受。发迹之后,非打仗时候,他都爱穿华服,头上竹冠也越来越精美。唯独那双脚,刘邦非说打仗时穿皮靴穿多了难受,在家必须穿草鞋晾一晾。
晾就罢了,他没事还挠一挠。
刘盈的坏习惯全是学他阿父的!
还好刘邦与刘盈挠完后都会洗手。特别是吃饭前,两人一定会把手洗干净。
刘邦这习惯是当游侠时养成的。
有条件喝烧过的水就决不喝生水,吃饭前能洗干净手就一定要洗,就算没条件也要在衣服上擦一擦。
而这些习惯,又是刘邦路上遇到的老游侠告诉刘邦的经验之谈。
刘邦不知道其中道理,只知道不这么做的游侠大多病死在路上。
听吕娥姁先骂了刘邦,又夸刘邦比其他男人,至少比自己娘家兄弟爱干净,曹氏哭笑不得。
虽然阿姊对良人时常抱怨,但如果让阿姊换个人,阿姊恐怕是看不上吧。
刘盈吃饱喝足洗白白,当然不会去找萧何承担政务。
他又不傻。
萧何头发那么茂盛都发际线倒退了,他就两撮小揪揪,岂不是全掉光?
萧伯父头发多,萧伯父自己忙。
虽然搞事很开心,搞完事也需要休息。
刘盈先去寻萧何、雍齿等人道歉,希望他们能放过萧禄、萧延、雍钜鹿。责任是他刘盈的,他独自承担。
“他们是我的亲卫,只能听我的命令。如果他们违背我的命令,将我的计划透露给你们,那就是背叛主公。他们绝对不会这样做。”刘盈诚恳道歉,“此事先是我的错,然后是阿兄和刘肥不能劝阻我的错。他们无错,不要责罚他们。如果责罚他们,我的亲卫就名存实亡了。”
雍齿瓮声瓮气道:“你居然还会道歉?我还以为你立了功,正得意呢。”
刘盈脸上诚恳的表情立刻变成了嚣张得意。
他叉腰偏头昂首:“那是相当得意!我现在有夺下两城的功劳,还是独功!军中有我这样功劳的将领也不多吧?”
雍齿把刘盈抱起来颠了颠,装不下去深沉了。
他笑道:“是该得意。我那儿子没给你拖后腿吧?”
刘盈对雍齿竖起大拇指:“雍叔父放心,雍钜鹿可厉害了。他说他在战场上,肯定比雍叔父厉害。雍叔父已老,他已壮!”
雍齿:“……”
萧何没好气道:“你究竟是来帮雍钜鹿逃过责打,还是来为雍钜鹿讨一顿打?雍齿,别信他,只有盈儿才会时常对刘季说‘你已老我已壮’。”
刘盈补充:“萧伯父,你少了一句,‘壮则有变’!”
萧何撇头。
雍齿大笑:“对,盈儿说得对!”
他在雍钜鹿和刘盈刚离开的时候,比起生气,更多的是担心。
当得知儿子干得不错,雍齿心里只有对儿子的自豪。
哪个父亲不希望儿子比自己强?
不过自己肯定比雍钜鹿厉害,雍钜鹿别想超过自己。雍齿在心里道。
曹参姗姗来迟。
一闻到曹参身上的酒味,萧何就狠狠踹了曹参一脚:“喝酒误事。”
曹参懒洋洋道:“我喝酒从来不误事。盈儿,越来越出息了啊,来,让曹伯父我亲一口。”
刘盈使劲推搡着曹参的脸,脑袋撇向一边。
“臭!”
“这是酒香,哈!”
曹参笑着对刘盈哈气。
刘盈一拳头揍曹参鼻子上。
曹参捂着鼻子疼弯了腰。
雍齿把刘盈放了下来,刘盈转身就跑,边跑边对曹参做鬼脸:“醉鬼!臭!醉鬼!呕呕呕!”
萧何微笑着挡住曹参想追赶刘盈的路:“活该。”
雍齿抱着手臂,频频点头。
曹参每日都醉醺醺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干,但上了战场比他能打,下了战场也比他更能配合萧何处理俗务,雍齿心里早不服气了。
为什么曹参整日喝酒,还能这么厉害?!
盈儿干得好啊。雍齿扬眉吐气。
为大龄小弟们处理好家庭矛盾后,刘盈就去找萧壮壮,召集幼龄小弟们玩耍了。
军中可没人陪他疯玩,他要玩个够。
为了尽快刷到完美通关buff,刘盈天天抹脖子,快抹出心理阴影了。
为此,刘盈天天骂系统。
系统回复了刘盈的投诉。
系统通关不包括刘盈自刎这个剧情,刘盈完全可以不做。是刘盈自己非要在副本结束的时候畅快一把,这怎么还能怪系统?
刘盈仗着自己是未成年,继续投诉。
我只是可怜的稚童,能懂什么?无论放在哪朝哪代,我都属于非独立行为能力人群。系统你没有给我屏蔽痛感,都是你的错!
因刘盈累积了近十次副本通关后死亡次数,投诉第一次上达主脑。系统主脑承认确实对宿主的精神造成了不良影响,对系统进行了升级。
虽然系统副本通关后的剧情过场“动画”是底层逻辑,无法更改,但给刘盈调弱了痛感。
刘盈开心极了,马上进副本来了一场大杀特杀。
瓦剌狗!你汉圣宗圣皇帝祖宗来啦!哈哈哈哈!玩游戏就要杀杀杀,这才像个游戏的样子嘛。
终于把心中对副本那口恶气出透,刘盈沉淀在眉间的戾气散去。
他给自己放一个月假,什么都不想,除了读书习武,每日只和小弟们疯玩。
年幼的二代们都很开心。
没有刘盈组织他们,父母大多把他们拘在家里,不准他们出门玩耍。
天下大乱,沛丰就算有萧何治理,街上也乱了不少。这时候谁敢让孩子们出门玩耍?
刘盈回来,他们终于可以出门透气。
兵卒会为孩子们清出一片可以玩耍的地方,还会应刘盈的要求给孩子们打造玩耍的器具。
他们在河边打水漂,在树下荡秋千,在院子里玩竹马赛跑……刘盈还做了跷跷板、梭梭板等玩具,每日都和小弟们玩到父母来催才回家。
玩耍间隙休息时,刘盈就在地上教小弟们识字算数。
不管小弟们懂不懂,刘盈到时间就下课,下课后继续玩耍。
自家小弟们都年幼,没必要给他们太大的学习压力。再说了,只要不给小弟们考试,刘盈就不会为他们的学习进度头疼。他和小弟们都轻松。
如果小弟们到了启蒙的时候,沛丰自有两位没事的大儒会开班教学。
“你们现在不好好听我讲课,将来入了大儒门,就等着被打手板心吧!”
刘盈挤眉弄眼,对着小弟们诽谤大儒。
知道什么是大儒吗?东周时三千大儒周游列国,个个能驾车、能射箭、能举剑杀敌,吓得沿路国家城门紧闭,就问你怕不怕!
樊伉高声问道:“那我成了大儒,会不会变成比阿父还厉害的大将军?”
刘盈鼓励小弟:“当然!你知道外面称这叫什么?儒将!大儒就是大将!将来你们能在大儒手中出师,就能成为儒将!”
小弟们嗷嗷乱叫,都说要当儒将。
因刘盈身边的亲卫头子都跑了,萧何只能重新给刘盈选了一批亲卫。
这些亲卫要头脑灵活,能听懂刘盈的吩咐,所以几乎都是毛亨、浮丘叫来的家族子弟。
就算他们不是儒士,也学过儒。
听了刘盈的胡言乱语,他们都抑制不住心里满溢的话语。
他们的抱怨被毛苌听到。毛苌私下来寻刘盈,请刘盈不要胡言乱语。
刘盈问:“儒生会不会驾车、射箭、举剑杀敌?”
毛苌道:“会。这是君子六艺的要求。”
刘盈问:“孔子带着三千弟子周游列国的时候,是不是大部分小国家都城门紧闭?”
毛苌道:“那是因为他们愚钝,不肯接受孔子的教导。”
刘盈问:“学会了大儒所有的本事,能不能上战场带兵杀敌?”
毛苌沉默。他眼中出现了迷茫。
刘盈摊手:“大儒为将,不叫儒将叫什么?”
毛苌:“……”
刘盈不理解:“真不知道你在担忧什么。怎么?儒就不能为将为相了,不能治理一方乡土了吗?你们儒生是不是被打压久了,以为只有被关在阁楼里修书看书,在制定礼乐的时候出来晃一晃,才能叫儒生吗?能不能有点志气?我观《春秋》,为将为相,务农经商,都是儒。”
毛苌眼中更加迷茫,但迷茫中好像又出现了一缕快要勘破迷茫的光。
他回家请教叔父和浮丘伯。
毛亨欲言又止,沉默良久,道:“我能教你的已经教给你了,今后你的路如何走,要当怎样的‘儒’,该由你自己决定,而不是由我来为你划定道路。我的儒道只是我的儒道。每个人都要走不同的道,才能找到通往先贤所说的‘大同世界’的道路。”
浮丘也道:“你若问我经史子集,君子六艺,我能教你。你问我什么是‘儒’,你要当什么‘儒’,谁也教不了你,只能你自己摸索。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毛亨笑道:“你也不用太紧张。连张苍那样都能算大儒,你品德修养还能比他差?”
毛苌忙道:“张伯确实是大儒!他的品德修养怎会差?”
浮丘和毛亨面色扭曲。行吧,你说是就是吧。
如果张苍能当大儒,那李斯和韩非大概也是大儒了。
毛苌被刘盈说服后,便没人再对刘盈口中的歪理提出异议。
新的亲卫们围绕在刘盈身边,竟也认真地思考刘盈颇有哲理的话了。
刘邦回来见到这一幕,对张苍道:“你们儒门是不是快要完了?”
张苍对自家师门很有自信:“老师教出李斯和韩非那样的弟子,我们荀子一门也没有完蛋,何况儒门?”
刘邦对儒家的认识再次刷新。
他本来以为儒家虽然有学问,但大抵还是比较木讷的,只有张苍不同。
现在看来,儒家和他这样的游侠除了读书多一点,差别不大啊。
“你信不信你儿子再这样下去,将来说起大儒,都会提他一句?”张苍幽幽道,“不要小看儒家啊。”
刘邦傻眼:“啊?!”
大儒?谁?我家盈儿?
那竖子都能当大儒,你们儒家是不是太不挑了一点?
李由受不了张苍的胡言乱语了。
虽然他是法家弟子,但儒法不分家,所有儒家经典他都读过,很有发言权。
李由驳斥道:“儒家讲究的‘孝悌仁义’,刘盈符合哪一点?”
张苍气定神闲:“刘盈垂髫之年就帮父亲夺城解忧,他孝不孝顺?还有谁能比他更孝顺?沛公,你对你儿子满意吗?”
李由:“……”
刘邦愣了一下,不得不回答:“满意。”
虽然刘盈那张嘴欠了点,但你说刘邦对这个儿子满不满意,他只能说很得意。
张苍又道:“友悌,哼,你问过韩信和刘肥了吗?你敢在他们面前说刘盈不友悌?”
李由:“……”
刘邦黑线:“就没人比那两个竖子更纵容刘盈!”
张苍指着李由道:“一个孩童独自驾着驴车来劫持你,让荥阳免于攻城之灾。破城之后,盈儿没有选择烧掉粮仓,而是把粮仓剩余的粮食分给黔首,并与其母吕姬仅仅带着三百壮卒,就引着数万黔首投奔沛丰。这不是仁什么是仁?这不是义什么是义?”
张苍张开手臂,荡了荡他回沛县就穿上的儒生袍袖。
没办法,萧何发话了,让张苍赶紧结束将军工作,去给他打下手。他只好急急地换衣服。
儒生衣袍宽大的衣袖在张苍张开手臂的时候轻轻摇晃。清风鼓袖。
张苍微微昂首,用眼角余光看着李由,倨傲道:“就是老师荀子当面,我也敢对老师据理力争,盈儿此举,就是大仁、大义!”
“好!”
刘盈激动地啪嗒啪嗒鼓掌。
他一边鼓掌一边从墙角跳出来,身后跟了一溜躲藏的小弟:“张伯说得太好了!我就是大仁大义!”
小弟们纷纷给刘盈鼓掌助威,萧壮壮还命令小弟们排好队列以壮声势。
“没错!老大就是大仁大义!”
“世上没有比老大更大的孝子!”
“老大就是最大的!”
孩童们叽叽喳喳,胡言乱语,听得回城将领们又是头疼,又是想笑。
看着他们活泼的模样,谁会忍得住脸上的笑容?
连李由看见这群顽童,神情都不由柔和。
诸子百家,除了少数的只学了“术”的纵横家,都想结束战乱,建立一个强大又稳定的新王朝。
如果战乱结束,黔首的孩童们就该这样顽皮地肆意蹦跑玩耍。
即使是纵横家,真正的纵横家也是想以纵横术结束乱世,再以纵横术御外敌。
这世间如此大,哪里有完全的和平?总会有需要纵横的地方。
只有没本事的人,才希望自己的祖地分裂成无数块,以期待自己能成为指甲盖大的地盘的王侯将相。
“好吧,是我错了,至少在荥阳一事上,你确实很仁义。”李由屈身,直视着刘盈的双眼,“不过你是想要救庶民,才做那些冒险的事吗?”
刘盈狡黠道:“李由,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李由眉头狠狠耸动。
之前还叫我李郡守,现在就直呼姓名了?至少儒家的“礼”,你刘盈就绝对没好好遵守。
刘盈知道李由不知道,他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道:“‘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我心里怎么想,就算我说出来,你们又能辨别是真是假吗?看见别人做了好事,夸奖就够了。追问别人心里是不是想做好事,这就是故意找碴了。你找我碴,我就找你碴。哼哼!”
李由本来频频点头,赞叹刘盈的聪慧。
哪知道刘盈前半截话很有道理,后半截话逐渐走偏,听得他冷汗直冒。
刘盈找碴的本事他可是见识过,印象太过深刻。
“不不不,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说刘盈你是知行合一的大儒。”李由正色。
张苍鄙视地瞥了李由一眼。谄媚!不愧是李斯的儿子。
刘盈矜持颔首:“你的评价非常中肯。哦,对了,章邯呢?杀了还是抓了?是抓了吧?人呢,我要去看章邯!”
刘盈专门跑来迎接刘邦,可不是为了展现对父亲的孝顺,而是为了章邯。
新的经验包来了,他怎能不激动?
刘盈东张西望,周围面露慈祥的长辈们神情逐渐尴尬。
刘邦干咳一声,道:“先回家。”
刘盈瞪大眼睛:“败了?”
刘邦骂道:“竖子说什么!乃公怎么可能败!当然是大获全胜!”
刘盈再次张望:“那章邯呢?”
刘邦:“……先回家。”
刘盈在人群中找到了竭尽全力缩在长辈身后的韩信和刘肥。
韩信和刘肥都对刘盈投来了愧疚难堪的眼神。
刘盈倒吸一口气。
他抓住想要逃走的刘邦的衣袖,带着鼻音道:“我擒李由,破荥阳,给你们制造这么好的机会,你们连个章邯都没抓住?我不仅把荥阳的粮全搬光,连荥阳城里的黔首都带走了七七八八,章邯没处补给,肯定又累又饿。你们居然连个饿肚子的章邯都抓不住?”
天啦。
张苍、刘肥和李由就算了,他们在历史中不是以打仗出名。
什么武安侯汉高祖。
什么淮阴侯兵仙。
什么游击名将彭越。
汉高祖带着汉初三大名将之二,居然让章邯逃了?
我们汉初的名将是何等的废物?带领这样伪劣名将的汉高祖是何等的废物?
刘盈连吐槽打击人的心情都没了。
他想着自己为了尽全功,为了抓来新的经验包,拼尽全力刷垃圾系统副本。
他在副本中忍着恶心讨好瓦剌人,提着大刀浴血奋战,受了这么多苦这么多罪。
结果,汉高祖带着汉初三大名将之二,还能让章邯逃了?
说什么战果,战果再多,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的经验包呜啊!白忙活了!
刘盈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脚一伸,哇哇大哭。
刘邦腿一软,差点给刘盈跪下。
他蹲在刘盈面前手足无措:“盈儿,我错了我错了,是阿父没用,别哭啊。”
韩信和刘肥朝着刘盈跑来,同样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地自我反省。
都是他们太轻敌了!
从刘邦和张苍说“儒”起,就因为听不懂而神游天外的彭越被刘盈哭得一个激灵,瞬间回神。
他茫然地问李由:“盈儿怎么了?怎么哭了?”
李由努力板着脸,压平颤抖的声线:“你们太没用,放走了章邯,把刘盈气哭了。”
“屁!什么你们!是我们!你也有份!”彭越先更正李由的说法,然后挠头,“那怎么办?”
李由反问:“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他还以为刘盈会出言嘲讽。
一介孩童的嘲讽,他不会放在心上。
刘盈怎么就气哭了?这让他很尴尬好吗!
刘盈这么一哭,本来立了大功,心里很开心的二代们也开心不下去了。
悲伤愧疚的气氛开始蔓延,连普通兵卒都知道了这件事。
甚至连沛丰的老乡们,都在午后坐在门槛上晒太阳时唠嗑。
听说了吗?那个沛公啊,他连章邯都没抓到,把盈儿都气哭了。
啧啧,真没用!可怜盈儿费那么多心思。
刘邦回沛丰后,一旬不敢出门。
吕娥姁和曹氏也纷纷把刘邦赶出卧室,让刘邦滚去找仆从睡觉,别烦自己。
“你怎么好意思回来?!”
吕娥姁想到刘盈在荥阳吃的苦,眼眶就发红。
曹氏没说话,只是重重关上门。
刘邦只能独自去睡书房。
找仆从睡觉?他还睡得着吗?!
哎呀,小祖宗啊,你还不如狠狠嘲笑我呢!
刘邦恨上了章邯。
章邯,我刘邦与你势不两立!
他发誓,一定要活捉章邯,然后把章邯送给刘盈为奴。
“该抓些秦人来养马啊。”刘邦沉思,“不知道李由会不会养马。我的地盘上,有能用的养马地吗?”
李由想隐居?
章邯都没抓到,他好意思隐居吗?等抓到章邯再说!
第50章 都快变小儒生了
韩信今日起晚了, 刘盈仍旧叫他起床,但没有在韩信的饼子上啃一口;
刘肥故意装傻摔跤,刘盈不仅没有嘲笑,还蔫哒哒地说“大兄小心”;
读书习字的时候, 刘盈安安静静描完了字, 垂头丧气地向浮丘和毛亨行礼离开;
路过来躲懒的张苍时, 刘盈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张伯好”;
曹参揉刘盈的脑袋作怪, 刘盈木着脸任由曹参揉来揉去;
萧何主动让刘盈暂停几日读书习武, 去和萧壮壮一起玩, 刘盈摇头。
“高强度的读书习武, 能让我不想其他悲伤的事。”
刘盈背着小竹筐萧瑟离去, 离去前还乖乖地向曹参萧何道别。
萧何神色凝重,连曹参都笑不出来了。
曹参把手放在萧何肩膀上:“萧何, 盈儿受到的打击有点大啊。”
萧何心疼道:“这大概是盈儿自出生以后,经历的最大一次打击。”
曹参点头唏嘘:“盈儿为抓住章邯付出太多, 又是偷偷逃出沛丰, 又是亲自收服彭越的下属,甚至单骑入城擒敌。这样的结果, 他肯定不好受。”
萧何道:“不止。他带着三百兵卒护送五万余庶民来沛丰, 我从史书中都找不到这样的事迹。盈儿真的尽力了。”
萧何想到这件事,难得沉不住气, 对曹参夸了起来。
他好奇刘盈和吕娥姁为何能做出如此壮举,特意询问了同行的人。
最初, 跟在刘盈和吕娥姁身后的只有万余人。
走了几里路, 不断有荥阳的黔首匆匆赶来,拖家带口骑马驾牛跟随。
路走了一半,有马骑的人大部分离开了, 荥阳城的黔首走了小半,但沿路不断有衣衫褴褛的黔首加入这支队伍。
他们原本远远旁观,以为又是大秦征徭役。
但跟随兵卒的黔首没有戴枷锁,手上没有绑绳子,似乎不是徭役。
有胆大的人来询问,他们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我们从荥阳来。听闻沛公是仁厚长者,我们去沛丰投奔沛公。”
荥阳的黔首没有说太多。
特别是刘盈开粮仓放粮的事,就连无知稚童也口风很紧。
他们都知道这个乱世粮食有多珍贵,不会把自己有粮食的事告诉他人。
但打探的人听到这句话,已经足够了。
乱世传递消息很慢,战火能阻隔一切。
乱世传递消息有时候又快得匪夷所思,许多流民从山中逃出,悄悄缀在这支队伍身后。
再前行了一段路,又有人骑马驾车来到这支队伍。
他们听闻沛公的妻子吕姬不见客人,没有像之前的豪强富户那样离开。
他们进入流民中,自愿为流民击退沿路的贼寇。
到达沛丰时,这些自称游侠儿的壮士们居然有千余人之多。
吕娥姁听后,吓得把刘盈狠狠抱紧,差点把刘盈勒出白眼。
他们只有三百壮卒啊!
刘盈倒是不害怕。
经历了这么多征战,刘邦派给刘盈的三百壮卒都是精锐,打千余名本就不是一路,彼此没有配合的游侠绰绰有余,顶多放弃押送的最后一批粮食而已。
曹参对这件事只知道个大概。
萧何交给他两千余新兵训练,其中有千余人都身怀武艺,又有三四百人自带兵器。
他本以为这些人都来自荥阳,没想到大部分都是中途加入的游侠儿。
“都是游侠儿啊……”曹参感慨,“仿佛回到了秦之前。”
萧何颔首,但道:“秦之前也不是什么好世道。”
曹参笑道:“是啊。我既不想回到大秦,也不想回到秦前。”
两人短暂地交换了一下对过去、现在、未来的看法,继续说刘盈。
“就算是我等,耗费这么多心思却没得到好结果,肯定也会心情低落。盈儿只是心情不好,甚至没有嘲讽刘季,还是很懂事的。”萧何深深叹气,“他不仅没有嘲讽,还安慰刘季、韩信、刘肥、彭越。盈儿真是个好孩子。”
曹参更担忧了:“他还不如嘲讽呢。”
萧何虽然觉得如今的刘盈很乖巧,勤学懂事,很符合所有父母对自己孩子的期待,但他也怀念刘盈顽皮的模样。
以前刘盈又皮又欠,让人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每天早晚按顿揍。
但每次看到刘盈活泼的模样,萧何气过之后,又忍不住心情很好。
大概看到朝气蓬勃的孩童,哪怕是过分朝气蓬勃,也能让身处这个死气沉沉的世道的人有喘口气之感。
“盈儿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啊?”曹参越想越难过。
他连在喝了酒后对刘盈哈气,刘盈都不会对他报以拳头了。
萧何看向窗外:“得看刘季有没有办法。”
刘邦有什么办法?
刘邦什么办法都没有。
刘邦环视三位大儒,面带苦色:“这不是很好吗?你们看,盈儿现在多知礼。”
浮丘、毛亨、张苍三人默默地看着刘邦,不说话。
韩信和刘肥坐在刘邦的身后,双手放在膝盖上,高大的背微微拱起,就像是两只开水烫过的虾。
韩信碎碎念,盈儿居然连饼都不偷吃了。
刘肥碎碎念,盈儿居然叫了他好几天的大兄了。
两人都受到了极大打击。
刘邦看向沉默看着他的三位大儒,又回头看着两个陷入阴影的儿子,头疼。
可恶的章邯!我和你势不两立!
……
“嗯?这有什么好心情低落的?”已经在咸阳城舒舒服服置业的陈平打开沛县来的书信,揉了揉眼睛。
吕台和吕禄挤过来看。
吕台直拍大腿,骂道:“韩信和刘肥怎么回事?一个章邯都抓不到!”
吕禄使劲点头:“就是就是,早知道我该和刘肥换一换……阿兄,你别瞪我,你和刘肥换!”
陈平问道:“你们知道刘盈为何心情低落?”
吕禄摇头。
吕台想了想,道:“虽然信中写得不详细,但盈儿应该是在此战中出了很大力,所以期望很大。盈儿从小到大就没受过什么挫折,只要努力付出就定有回报。这大概是他第一次遇到挫折,所以需要一定时间平复心情。”
陈平无语:“收编荥阳兵卒黔首,全歼章邯大军,这叫遇到挫折?”
吕台道:“章邯不过带着几十万刑徒就能横扫张楚。在盈儿看来,没有抓到或者阵斩章邯,此战就输了一半。”
陈平打量了几眼吕台,失笑:“你现在侃侃而谈的模样倒像个贤才了。”
吕台黑线:“陈伯是否对我评价太低?”
陈平道:“现在不低了。”
吕台:“……”也就是说以前确实低。
陈平摩挲着竹简上的墨迹:“再等几日。盈儿的信应当要到了。”
吕台好奇:“陈伯怎么会知道?如果盈儿要来信,不该和姑父的信一同来?”
陈平摇头:“你说他心情低落,恐怕他在整理思绪,所以没有及时来信。沛公的信也很简洁,应是先及时给我传递情报,详细的书信会过几日再到。”
不出陈平预料,两日后有新的书信送达,送信者还是张苍。
陈平向张苍行礼,张苍这个大儒却摆摆手,让陈平别那么客套。
“你在咸阳干得很好。我冒险回咸阳,是要和你一起离间秦二世和章邯。”张苍急促道,“再不传回点好消息,刘盈小祖宗都要变成小儒生了!”
陈平沉默许久,问道:“何为小儒生?”
张苍痛苦道:“你能想象他恭恭敬敬叫你陈伯的模样吗?他甚至都不在沛公面前自称‘乃公’了。”
陈平:“……”不太理解你的话。这不是很好吗?
原来盈儿还在沛公面前自称‘乃公’?沛公都不揍他?沛丰这群人,究竟是如何溺爱盈儿啊。
陈平又开始担心自己的职场环境。
担心归担心,离间也是要做的。
陈平早就在挑拨离间,只是他对咸阳不太熟悉,所以动作比较缓慢。
张苍有在咸阳多年为官的经验,对咸阳官场较为了解。
他上了战场,经历了风霜,只要不扮作儒生模样,能认出他的人不多。
他这次带来了十几车的金银珠宝给陈平使用。沛公发话了,这些都是刘盈不要的,让陈平随便花。
陈平先感慨,咸阳守备居然松弛到张苍可以带十几车金银珠宝进城,又好奇何谓“刘盈不要的”。
张苍想起这件事就难过:“沛公为讨盈儿欢心,说盈儿给了你一匣子金子,就还他一屋子金银,并带盈儿去看堆满一整间屋子的金银。盈儿回了句‘不用,还我三匣就够了’,转身便走。沛公连金银都送不出去了。”
陈平冷漠脸:“哦。”
盈儿不是拿了三匣子金子吗?你这话说得好像盈儿亏了似的。
不过沛公的慷慨和对他的信任,还是让陈平对这个未曾谋面的主公很有好感。
沛公不愧是盈儿的父亲,性格与盈儿很相似,都用人不疑。
赵高在朝堂斗掉了能干事的人,在各个官位上安插上了自己的人。
这些人都和赵高一样,专注于哄着秦二世吃喝玩乐。他们自身也奢侈享乐,日日笙歌不断。
张苍听到大白天传来的乐声,嗤笑了一声。
先师荀子来秦国时,曾夸赞秦国是“古朴之国”。官吏们在官府和家中奔波来回,几乎不会享乐。
现在的大秦咸阳,哪还有古朴之国的模样?
已经被灭掉的六国都城,大概就是咸阳这样吧。
听得见乐声,张苍和陈平要行贿的目标就很好找了。
谁家宴会声音最大,就带着金银珠宝去寻谁。
……
“老大,你在干什么?”萧壮壮好奇地从窗户跳进来。
刘盈把三匣子的金子都拿出来,在榻上摆了几个圈,自己侧躺在金子圈里。
他缓缓抬头,语调缓慢道:“发呆。门没锁,你跳窗户干什么?”
萧壮壮爬上榻,好奇地拿起一块金子把玩:“窗户近,懒得走。”
刘盈“嗯”了一声,继续发呆。
萧壮壮把金子丢来丢去,像玩石头似的。
一块金子砸在了刘盈的脑袋上,刘盈闷哼一声。
“你来这里干什么?”刘盈为免再被砸到,无奈爬起来。
萧壮壮道:“阿父说你心情不好,让我找你玩。”
刘盈无语:“萧伯父让你安慰我,你就用金子砸我?”
萧壮壮歪头:“我又不知道你为何心情不好,怎么安慰你?”
刘盈想了想,觉得萧壮壮说得有道理,便把自己的郁闷告诉萧壮壮。
他这一辈子,还没有努力但做不到的事。
虽然他能理解阿父阿兄他们,也出言安慰他们,但太气了!
萧壮壮一脸“这有什么大不了”:“努力但做不到的事不是很多吗?你看我,我现在都快和樊伉他们打成平手了。阿母说,我以后会越来越弱,说不定以后都不能和你们一起玩了。你看我都没难过。”
刘盈不敢置信:“你都说以后不和我们一起玩了,居然不难过?”
萧壮壮点头:“难过又没用。”
刘盈:“……”他这个二把手的脑回路有点问题。
神奇了,都是别人说他脑子很奇怪,现在他居然认为其他人脑回路有问题。
萧壮壮又道:“不过我看阿父就算不能打,也是刘叔父的二把手。樊伉和夏侯灶就算将来打得过我又有何用?能打是老大的事,副手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攒粮算账,断案收税,铺路修墙……”
萧壮壮掰着手指头:“樊伉和夏侯灶现在都数不到一百,其他人也是。若没有我为老大照看小弟,老大自己去照看,肯定会气死累死。”
刘盈想到那群人读书时的愚钝,十分赞同:“说得对。就像是阿父不能没有萧伯父,我也不能没有你。他们也都很服你,你不要不和我们一起玩。”
萧壮壮拍着胸脯向刘盈保证:“只要老大还需要我这个二把手,我就会一直辅佐老大!”
刘盈笑道:“废话。”
他伸出手,和萧壮壮一击掌,然后收拾金子。
“喜欢金子?拿几块走。你再装半匣子,给我小弟们一人送一块。”
“遵命,老大!”
“唉,不颓废了,颓废也不能抓到章邯。要想办法开辟新的刷经验地了。”
“老大一定能想到办法!”
“那是当然,哼哼。”
小弟都来劝自己了,刘盈不好意思再颓废下去。
他收拾好金子,让萧壮壮去安慰为他担心的小弟们后,背着手大摇大摆去厨房,把阿父阿母阿姨阿兄刘肥的饼子挨个啃了一口,以昭告自己满血归来。
啃完家人的饼子后,刘盈又带亲卫去曹参门口写大字,骂曹参是个醉鬼。
曹参趁着他提不起劲使劲折腾他,他忍曹参很久了!
刘盈大摇大摆回家,全家人都在等他。
刘邦眼眶发红,未语泪先流:“盈儿……”
刘盈昂首:“叫乃公作甚?”
刘邦:“……”
成了,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