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升小官惊大于喜
刘盈一换车就打瞌睡。
他双手捧着肉干, 肉干另一头还含在嘴里,双眼已经闭上了。
打瞌睡的时候,他还不忘用小乳牙磨肉干。
夏侯婴低头看着怀里的孩童,表情比刘太公还慈祥:“盈儿可招人疼, 对吧?”
正在打量沿路风景的韩信:“啊?嗯。”
夏侯婴打开了话匣子, 对韩信介绍起刘邦和刘盈的丰功伟绩。
非阴阳怪气。在夏侯婴口中, 刘邦和刘盈就是这么优秀。
连刘邦连累他坐牢, 都变成了刘邦仗义把被诬陷下狱的他救出来。
虽然刘邦确实在救夏侯婴的时候出了力, 但前因夏侯婴就忽略了。
刘盈打瞌睡也竖着耳朵听夏侯婴胡吹。
他把磨下的肉干沫咽下, 有点同情韩信。
阿兄简直像是误入了某乡村宗教窝点, 耳边都是洗脑的话。
颠簸了一阵子, 夏侯婴说得口干舌燥了,他们终于到了刘邦家门口。
吕娥姁担忧初次出远门的儿子, 每日一闲下来就会坐门口,一边缝衣纳鞋, 一边张望远方。
夏侯婴的车驾很显眼, 吕娥姁远远就望见了。
她把针线放进身旁的竹篮,双手在衣摆上紧张地擦了擦, 伸长着脖子眺望。
夏侯婴也远远看见了嫂子。仗着自己驾车技艺高超, 他把缰绳压在腿下,双手将捧着肉干打瞌睡的刘盈举起来。
刘盈半睡半醒, 知道自己被举起来了也不张开眼睛,双手继续捧着肉干磨牙。
吕娥姁朝着马车跑了几步, 被曹氏拉住。
“阿姊, 小心,别撞上了。”曹氏道,“盈儿马上就到了, 别着急。”
“嗯,嗯!”吕娥姁抹了抹眼泪,继续仰头看着马车。
曹氏回头喊道:“肥儿!肥儿!你阿弟回来了!”
在庭院里晒粟的刘肥赶紧跑了出来,大老远地喊道:“阿弟!阿弟!!”
被夏侯婴举着的刘盈把肉干从嘴里扯下来,闭着眼怒吼:“吵什么!我睡觉呢!”
刘肥傻呵呵道:“阿母,阿姨,盈儿真精神!路上没吃苦!”
曹氏笑着点头。
吕娥姁又抹了抹眼泪,才笑道:“他还是那副讨人嫌的脾气!”
夏侯婴停下车,把刘盈递给老早就张开手臂的吕娥姁。
吕娥姁接儿子时哽咽“瘦了”,一接到儿子就手臂一沉,差点没抱住。
刘盈在母亲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闭着眼啃肉干。
吕娥姁嫌弃道:“做梦都不忘吃,你怎么可能瘦!”
刘盈不仅能做梦吃肉干,还能做梦怼阿母:“阿母不慈,居然想让我瘦!”
吕娥姁真想松手,让刘盈摔地上。
刘盈这皮孩子,没见面时想得慌,见面几秒就嫌弃得慌!
虽然嫌弃,自家的崽,吕娥姁还是坚持抱着,不让曹氏和刘肥搭手。
吕娥姁护好了怀里的孩子后,才将视线投向夏侯婴身旁神情紧张的青年:“这位是?”
夏侯婴笑道:“老大的义子!”
吕娥姁睁大眼睛:“什么?”
“扑哧。”刘盈睁开眼,笑清醒了,“阿母,阿父骗了个义子回来,厉害吧?”
吕娥姁:“骗?”
韩信:“骗?!”
刘盈一下子收到两次经验值。
他正得意,刘肥给他连跳三次经验值。
“阿弟?你嫌弃我太笨,不要我这个兄长了?!”刘肥发出自他出生以来分贝最高的尖叫声。
刘盈扭头。哇,刘肥这个心神俱碎潸然欲泣的表情真的太厉害了,这是人能做出的表情吗?
刘盈挣扎,从吕娥姁怀里跳下来:“刘肥,你放什么屁?他也是你阿兄。快叫阿兄。”
刘肥啪嗒啪嗒掉眼泪:“你不是不要我这个阿兄了?”
刘盈狠狠翻了个白眼:“我是不要你这个大兄了,以后你排行老二。”
刘肥高兴起来:“你不是不要我就好。阿兄阿兄,以后我们一起照顾阿弟!”
刘肥不断对韩信作揖,喜笑颜开,眼角还带着泪。
韩信被刘肥这一出哭嚎给弄得有点懵,都忘记之前自己的狐疑了。
吕娥姁还记得。
她横眉:“刘盈!什么叫你阿父骗来个义子?!”
刘盈把肉干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好吧,是我骗来的。”
吕娥姁从横眉变成皱眉:“你?”
刘盈啃着肉干点头:“是啊,我让阿父去寻的阿兄。我们跑了好远,到淮阴才把阿兄寻到。”
韩信看见吕娥姁不悦的神情,条件反射地露出了冷冽的神情,好像刺猬竖起了浑身的刺。
他太熟悉吕娥姁这样的表情了。
只要他去某家蹭饭蹭久了,那些人的家中总会有一两个人露出这样的神情,然后自己就被驱离。
哼,无知短视的人!
韩信的拳头收紧,心里也揪紧。
吕娥姁皱眉沉思了一会儿,看看韩信,又看看刘盈。
刘肥想打圆场,被曹氏拉了一下,让他闭上嘴。
夏侯婴也没说话。
这件事终究要让嫂子自己拿主意。突然有了一个这么大的义子,嫂子有点脾气是应该的。
“真的是你骗……你去让你阿父寻来的?”吕娥姁问道。
刘盈叼着肉干点头,对他阿母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神情。
吕娥姁把鬓发捋在耳后,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韩信。
面前之人的身材虽然高大,但头发枯黄如杂草,两颊深陷,颧骨高高隆起。
他或许长时间没有吃过饱饭。吕娥姁立刻判断出韩信的情况。这样的人,真的有被良人和儿子看中的地方?
吕娥姁换了一张亲切的笑脸。
她双手握住韩信紧握的手。
韩信条件反射猛地缩手,但吕娥姁握得十分紧,没让韩信逃开。
“盈儿顽劣,他说骗,我还以为他们真的做了什么坏事。”吕娥姁露出刘盈都很少见到的慈祥笑容,“我是你义父之妻,盈儿的阿母,以后也是你的义母。这是你义父的妾,你该唤声曹姨或者阿姨。肥儿,过来。”
刘肥上前一步,再次作揖。
“他叫刘肥,是你曹姨和义父的儿子。”吕娥姁温柔道,“以后你们三兄弟要好好相处。盈儿最为顽劣,你万不可太纵容他。”
刘盈翻白眼不说话。
刘肥小声道:“阿母,阿弟不顽劣。”
吕娥姁敛眉:“他是我生的,他是否顽劣我还不清楚?!”
刘肥不敢应声了。
刘盈仍旧翻白眼不说话,看吕娥姁看得气不打一处。
吕娥姁松开因情况与他所想的完全不同,所以完全傻掉的韩信的手,狠狠戳了一下刘盈的额头:“你说你顽劣不顽劣?”
刘盈慢吞吞咽下肉干,抹了抹嘴:“我在想,阿母都坚称我顽劣了,那我以后一定要再接再厉,不能辜负阿母的期望。”
吕娥姁尖叫:“你还要再接再厉?”
她挽起袖子就要去揪刘盈的衣领。
曹氏忙抱住吕娥姁的手臂:“阿姊,盈儿才刚回来,信儿又刚到家,今日还是放过他吧。”
韩信:“???”信儿是个什么鬼?!
刘肥挡在不仅继续啃肉干,还摇头晃脑啃肉干,生怕自己嘲讽力道不够的刘盈面前:“阿母,阿弟长途跋涉,该休息了。我带阿弟去休息。”
他护着刘盈就跑。
刘盈给了刘肥一点面子,被刘肥拉着跑进院门。
吕娥姁不断拍着胸口,对着韩信咬牙切齿道:“你现在知道他有多顽劣了?!”
韩信没什么眼色,也没什么情商,实话实说道:“盈儿只是活泼了些,算不上顽劣。”
吕娥姁微愣,继而失笑:“你们这些人啊,一个个都护着他,才惯得他越来越顽劣。罢了,我都习惯了。来,先进来。阿妹,你也别抱着我的手臂了,我今日不揍他,明日再揍!”
曹氏笑着松开吕娥姁的手臂:“再过几日吧,让盈儿多养几日。信儿,快来,我们回家。唉,你这孩子为何如此瘦?要好好补补。”
吕娥姁颔首赞同:“信儿确实太瘦了。”
韩信脚指头都快把新鞋的鞋底抠破:“我已经弱冠,叫我名字即可。”
他都这么大了,叫什么信儿?!
吕娥姁道:“你年纪再大,我年纪也比你大,你曹姨的年纪也比你大,我们仍旧是你的阿母和阿姨。”
曹氏笑着挽着韩信的手臂,手指轻轻划过韩信的脸颊:“没错。”
韩信身体一颤,脊梁发寒,汗毛倒竖。
他迟钝地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自己是不是不该当这个义子?!
夏侯婴见嫂子很轻易就接受了家中多了个义子的事,对嫂子生出佩服之心。
若是自家妻子,他可要磨好久。
“老大说今日先去丰邑向刘太公报平安,我就回去了,明日再来拜访。”夏侯婴道,“嫂子,盈儿才刚回来……”
吕娥姁不耐烦地打断道:“知道知道,今日不教训他。”
夏侯婴憨厚地笑了一声,跳上马车离开。
韩信绝望地被吕娥姁和曹氏一左一右拖进门。
他、他不会是真的被骗了?!
待刘邦回到家时,刘盈和韩信都已经睡下。
长途颠簸,还没静下来时没有觉察,等躺在了床榻上,疲惫一口气涌来,两人都很快入睡,连饭都没来得及吃。
吕娥姁把饭菜放在厨房,他们随时醒来都能热来吃。
“良人,盈儿说韩信是他骗来的?”吕娥姁开门见山。
刘邦道:“先给我弄碗饭,我吃了再说。”
吕娥姁抱怨:“你怎么不吃了饭再回来?不饿吗?”
吕娥姁飞速为刘邦备好了饭:“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邦见吕娥姁都等不及自己吃完,无奈道:“有这么急吗?”
吕娥姁板着脸:“家里多了一张吃饭的嘴,我能不急?韩信又不是幼童,你知道多费粮食吗?”
刘邦把咸菜倒入粟饭中:“我知道。但盈儿吵着要去淮阴找一个叫‘韩信’的人,并一见面就亲切地叫韩信阿兄。”
他笑了一声,抬头看向吕娥姁:“是不是很神奇?我便把他带回来了。”
吕娥姁紧张道:“别胡说,盈儿从哪知道的?”
刘邦胡噜了一口伴着咸菜的粟饭,理了理胡须:“我哪知道。”
吕娥姁敛眉沉思。刘邦继续大口吃饭。
吃完粟饭,刘邦又啃了几颗刚收获的枣子,终于把肚子吃饱了。
他伸了个懒腰,把去咸阳、到咸阳、离开咸阳一系列事,细细告诉吕娥姁。
吕娥姁听到刘盈对城旦舂说的话,紧皱的眉头舒展,笑容明媚;
当她听到刘邦和刘盈居然做出夜游秦皇行宫的冒险事,吓得花容失色,并拧了一把刘邦的手背;
而她听到刘盈早早就知道淮阴有个人叫韩信,甚至知道韩信即将遭受胯下之辱,她的眉头再次紧锁。
至于刘盈知道韩信要遭受胯下之辱,于是准备让韩信钻自己的胯下的事,吕娥姁暂时不想思考,她选择性地将其忽视。
“盈儿常说一些有趣的故事,说是未来的我会遇到的事。”心理准备做足了,刘邦现在的神色显得很平静,“我一直以为盈儿年幼,把听来的故事搞混了。如果盈儿没有搞混,说的都是真的……”
刘邦声调拖长,头微微扬起又微微垂下:“如果都是真的……”
吕娥姁的双手微微颤抖。
她狠狠掐了自己手臂一把,压低声音道:“肯定是真的!韩信这个大活人就在我们家,还能有假?”
刘邦道:“若是真的,或许这天下在三年内就会出现大变故。娥姁,我只是一个亭长,即使三年后天下出现大变故,我又能如何?”
在妻子面前,刘邦没有掩饰自己的疲态。
他很想做出一番事业,但他都已经快不惑了,这个年龄的黔首许多都快入土了。
“相信盈儿。”吕娥姁轻轻握住丈夫的手,“我相信盈儿,也相信你。”
刘邦闭上眼,深呼吸。
吕娥姁只静静地握着丈夫的手,没有继续劝慰。
她知道,丈夫只是一时心情低落,很快就会振作,不需要她继续劝慰。
“顺势而为吧。”刘邦睁开眼,如吕娥姁所想的那样,已经恢复以往镇定的神色,“你我要好好叮嘱盈儿,未来之事不可说了。连你我,都不要向盈儿打听未来的事。”
“为什么?”吕娥姁不解。
“是啊,为什么?”刘盈也不解。
刘邦猛地转头,差点把脖子转抽筋。
刘盈抬起手:“哟,阿父回来啦。阿母!你怎么让阿父吃独食?!我的饭呢!”
“在厨房热着呢。”吕娥姁起身,“你是豚吗?闻到饭菜的味道就醒了?”
吕娥姁去给刘盈盛饭。
她虽然有很多话想问,但刘盈饿了,还是得先让刘盈把肚子填饱,否则他不知道怎么闹腾。
刘邦紧张张望。
刘盈靠着刘邦坐着,打着哈欠道:“别担心,韩信没醒。我特意去看了一眼。哈哈哈,他和刘肥睡一屋,刘肥把腿搭在他的肚子上,他居然都没醒。”
刘邦压低声音:“小声点。”
刘盈伸了个懒腰:“阿父,你为何不问我未来之事?”
刘邦道:“以后我最大的爵位是什么?”
刘盈道:“皇帝。”
刘邦眨了两下眼睛:“你当真?”
刘盈道:“当真。”
刘邦其实心里早有准备,但还是难以抑制慌乱。
他左手敲了两下膝盖,又换右手敲膝盖。
刘盈趴在刘邦腿上,让他阿父别敲膝盖了,帮他捶背。
刘邦声音颤抖:“你当真?”
刘盈在刘邦膝头打滚:“真的。”
刘邦深吸一口气,又长舒一口气,将声音的颤抖压下:“知道这点就够了。以后不可对我说未来之事。”
翻滚的刘盈仰面朝上:“为何?”
刘邦低头看着儿子:“我很有自知之明,现在的我能管好一郡一县,但天下,我还没想过。天下豪杰众多,比我家世好本事强的豪杰如天上的繁星。”
刘邦顿了顿,继续道:“我要与那些人竞争,肯定吃过许多亏。”
刘盈道:“我能让阿父避开那些吃亏。”
刘邦失笑:“我以自己的判断吃亏,就说明我应该吃这个亏。”
刘盈从刘邦膝头爬起来,使劲摇头:“不懂。怎么还有人专门去吃亏的?”
刘邦按住儿子乱晃的脑袋:“我现在只是一介黔首,想过做官,甚至想过封侯拜相,但从未想过能坐在那个最高的位置。未来的我是个合格的皇帝吗?”
刘盈道:“我觉得挺合格。”
刘邦笑得很洒脱:“那就说明途中的亏我必须吃。对了,未来你大公大母,还有你阿母阿姨,你和肥儿,都还好吗?”
刘盈道:“有去世的,但和你争霸天下无关,只是病逝而已。我们都吃过很多苦,但都没死。”
刘邦松了口气:“没死就好。”
刘盈一拳捶向刘邦的肚子,被刘邦的手掌挡下:“阿父!我们都吃过很多苦!吃过很多很多的苦!你居然说没死就好?!”
刘邦道:“我不知道未来,但你知道。我无暇顾及的事,你自己去办不就行了?”
刘盈连续出拳:“你让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自己照顾自己?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不慈的父亲!”
刘邦连续抵挡:“你看你自己像才五六岁吗?三年后你差不多十岁,已经是英武少年郎了,可以独当一面。”
刘盈用上了脚:“什么叫差不多十岁?你是不是还要差不多一下,给我直接差不多到弱冠?!”
刘邦双手格挡:“差不多。”
吕娥姁端着饭回来,就见刘盈努力弑父,而刘邦轻描淡写就挡下了刘盈所有的弑父努力。
她叹气道:“盈儿,你又怎么了?”
刘盈叉腰:“我要告诉阿父未来,阿父说他喜欢吃亏,不想知道未来,让我自己努力!”
吕娥姁把饭放下:“良人,知道未来又如何?绕过障碍也能前行。”
刘邦摇头:“既然知道我摔倒多次也能到达终点,那就没必要避开障碍。再者,绕开一次障碍,新的路不会按照盈儿所想的走,我却仍旧依赖盈儿预知,会出更大的错。”
刘盈嘟囔:“说得好绕,听不懂。”
吕娥姁摸了摸刘盈的脑袋:“你先吃饭,我和你阿父说。”
刘盈盘腿坐下,埋头苦吃。
吕娥姁看着儿子奔放的吃相微笑。
每次看到刘盈很能吃的模样,吕娥姁就忍不住开心。
“未来良人究竟能达到何等高度,让良人连过得轻松点都不敢了?”吕娥姁问道。
刘邦叹气:“那竖子,说我是皇帝。”
吕娥姁一时过于惊讶,一巴掌抽到刘盈背上。
刘盈哎哟一声,低头继续吃饭,一个眼神都不给惊吓过度的阿母。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那、那我能理解良人了。”吕娥姁结结巴巴道,“良人还是在一无所知中自己摸索吧。如果听了盈儿的话,走错路了怎么办?”
既然良人一无所知就能当皇帝,他们反倒不敢尝试其他的路了。
刘邦道:“你也不用担心会吃太多苦。我不知道未来,盈儿知道。以他的机灵,肯定能保护你。”
吕娥姁看向儿子。
刘盈舔了舔嘴唇,道:“派大舅去保护阿母,别信任二舅。”
刘邦了然:“怪不得你讨厌吕释之。”
吕娥姁心头一沉。
刘邦轻轻拍着吕娥姁的背,对刘盈道:“多的就别说了。就算事情还未发生,听闻者仍旧会在意。你阿母心思重,少让她烦恼。”
刘盈心道,但以后你和我都会让阿母很烦恼。
哦,和自己没关系。自己又不是历史中的那个刘盈。历史中的刘盈,今年才出生呢,汉高祖起事的时候,刘盈才两岁。
“知道啦。”刘盈迅速干完一大碗饭,拍拍肚子道,“两三年后的事,现在担心做什么?我们还要当两三年的黔首呢。先烦恼怎么养好阿兄吧。”
刘邦道:“我会问萧何他们借点钱,打个三年的欠条,慢慢还。”
刘盈被阿父逗乐了:“三年之后你就可以不还了是吧?”
刘邦挑眉:“等我当了皇帝,还他们十倍。”
刘盈笑得捧腹倒地。
吕娥姁也忍俊不禁。
刘邦得意。一本万利的买卖,他最擅长了。
……
刘邦准备第二日完成送信的任务,就去找萧何、曹参两个最有钱的人借钱。
他刚见到县令,县令就亲昵地握住他的双手:“你此次去咸阳是否遇到贵人?”
刘邦满头雾水:“什么贵人?”
县令惊讶:“你不知道?”
刘邦更加满头雾水:“知道什么?”
县令因他娶了吕娥姁,没能求来吕娥姁为妻妾,一直对他不阴不阳,怎么现在如此殷勤?
刘邦心生警觉。
县令把任命官文递给刘邦:“咸阳有令,你送信有功,提拔你为仓吏,掌管沛县县仓。”
仓吏虽也称吏,但已经是能记录进名册的正式县一级官吏,正式踏入士人阶层了。
秦朝官和吏职责分得不是很开,仓吏便是县一级的正式官员。而且,管县仓可是个油水很多的官职。即使秦律管得严,秦朝官吏明面上不敢贪污,但秦律是秦律,明面是明面,县仓物资进进出出,能合法揩油的地方太多了。
仓吏原本是县令的故旧,现在被调去了其他地方,刘邦继任仓吏。
只是送个信,哪来的功劳可以直接升官?何况刘邦的信还没送到,任命的文书就到了。即使送文书的人什么都没说,县令也猜出来,刘邦绝对在咸阳遇到了贵人。
别看仓吏只是个小官,但能直接选官职让人担任的贵人,绝对贵不可言。
县令吓坏了。他和刘邦的关系可不算好。
刘邦立刻想起那个不认识的上峰。
难道他就是自己的贵人?
“沛令,秦律严肃,再小的官职任命也是君上的权力,哪可能有人以权谋私?”刘邦收回被县令握着的手,“真的没有什么贵人。”
县令悟到了刘邦话里的话。贵人肯定是有的,但刘邦不想留下话柄。
自己也不应该追问下去了,不然岂不是怀疑上面的贵人以权谋私,违反秦律?
县令拈须微笑:“你说得对,确实没有什么贵人。今日你立下大功,得了上面青睐,给我们整个沛县都长了脸面,该好好庆祝一番。身为一地之长,这次庆祝宴会由我来办,你不可推辞。”
刘邦拱手:“谢沛令慷慨。”
县令又道:“送任命文书的天使还特意提了你儿子刘盈的名字,说你儿子孝顺,要你好好照顾他。我是你上峰,与你的丈人吕公是故友,也是你的长辈了。我已经备了一套笔墨赠予他,你要好好为他启蒙。”
和盈儿有关?
刘邦想起当时那陌生贵人提到了萧何和刘盈。
自己肯定没有遇到过什么贵人,所以他本来怀疑那贵人是看在萧何的脸面上提拔自己。但送任命文书的天使只提到了刘盈,没提萧何……
刘邦再次想起,刘盈似乎在酒肆遇到了两个穿绫罗鞋的贵人。
总不可能是刘盈在酒肆里那短短一面得了贵人喜爱,贵人就给自己一个官做吧?
如果是这样,盈儿究竟说了何等妙言,才惹得贵人如此开心?
那贵人又究竟何等贵不可言,居然因一面之缘就能施舍陌生孩童的父亲一个肥缺?
刘邦心中五味杂陈,面上一如既往沉静:“谢沛令,盈儿还小,用到笔墨不知道何时了。沛令不必太破费。”
县令道:“总会用上的。你给他收好。”
送任命文书的天使特意点名的孩童,若不是县令没有适龄的孙女,都想和刘盈结亲了。
不过自家族人中应该有适龄的女童。县令又捋了捋胡须,眼睛微微眯起。
刘邦谢过县令,转身去寻萧何和曹参。
他与萧何、曹参交好,今日升官,自然要寻他们报喜,县令没有怀疑。
“回来了?你稍等,我处理完剩下的公务,去曹参家说。”萧何手头动作加快。
曹参倚靠着墙壁道:“我们等你好久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送个信需要这么久?”
刘邦道:“我带着盈儿,自然吃喝玩乐了一路。如果早知道会升官,我就早早回来了。”
曹参疑惑:“你真不知道?”
刘邦道:“今日之前真不知道,今日之后有所猜测。”
萧何没好气道:“都让你们先闭嘴,等我处理完公务,去曹参家说!”
曹参有字,但因萧何等人都无字,他便以名行世,不把被人直呼其名当侮辱。
同样,他们不常叫刘邦为刘季,只是因为刘邦以前就叫刘季,不是因为直呼刘邦之名不礼貌。
刘邦道:“我也有很多话要和你们说。你们一定会吓到。”
萧何把笔一扔:“做完了。走!”
萧何、曹参、刘邦三人早退,沛令没有责怪,还说给他们多批几日事假,让他们好好休息。
曹参戏谑:“我难得见沛令如此殷勤。他似乎还自称你的长辈?真不要脸。”
萧何叮嘱刘邦:“前倨后恭,不是好人。你万不可被他迷惑。”
刘邦无语:“你觉得我可能被他迷惑吗?”
萧何道:“你心里明白就好。”
曹参家境最好,不仅钱多,家中还有持棍的家丁壮仆,院墙也里三层外三层,如同堡垒一般。
他们进入曹家后,曹参带着刘邦和萧何进入家中最中心的小院,让奴仆全部退出去,守好院门。
“究竟怎么回事?”曹参道,“怎么天使还提到盈儿?”
刘邦道:“可能是盈儿在酒肆中遇到了贵人。”
他把酒肆之事告诉曹参和萧何之后,两人都瞠目结舌。
曹参把发髻都挠散了:“我相信盈儿伶俐,能讨贵人喜爱。但只是如此短暂的相逢,而且只是和盈儿有接触,还不认识你,他们就直接给了你个官做?”
萧何道:“这说明那两位贵人当是朝中上卿,一介仓吏对他们而言,如随手施舍给路边乞丐一枚半两钱,不值一提。”
刘邦道:“我也是如此想。这段缘分应当就此了结了。”
曹参笑道:“虽然在贵人那里肯定缘分了结,但沛令不知道。你还是能借着贵人的名义,让沛令老实点。”
刘邦靠着席上的竹制靠背,慵懒道:“他早就很老实了。这点小事不值一提,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们不可传他人之耳。如今除了吕娥姁,就只有你二人知道。”
曹参疑惑:“樊哙和夏侯婴都不知道?”
刘邦道:“虽然我很信任他们,但此事太过重大,只有你二人能保守秘密。”
曹参和萧何坐直身体。
刘邦打好了腹稿,先从刘盈那些奇特的小故事说起。
曹参和萧何都知道刘盈常把听过的故事安在刘邦头上。他们的儿子年幼时闹过同样笑话,两人都没放在心上。
但刘盈的“混淆”成真了。
曹参和萧何都拧紧了眉头,神情严肃。
连平日总爱挂着一副玩世不恭笑容的曹参,也笑不出来了。
“三年吗?”萧何最先开口,“我早知秦朝不会长久,或许秦皇驾崩之日,就是天下混乱之时。没想到秦皇居然会这么早就驾崩。”
曹参苦笑:“天下安定没多久,又要再生战乱了吗?”
刘邦道:“我们要早做准备。”
萧何摇头:“秦皇还在,能做什么准备?待秦皇驾崩再说吧。”
刘邦按着额头,烦恼道:“我说的不是……不是那个准备,我说的是好好教育盈儿。我的年龄,能打完天下就不错了,坐天下的人是盈儿。可盈儿现在的性格啊……唉。”
刘邦唉声叹气半晌,实在是对好友说不出口。
曹参和萧何对视一眼。
曹参道:“你是否杞人忧天?盈儿只是略有些顽皮,等他再长大些就好了。”
萧何也道:“盈儿先得大儒看重,又得咸阳城中的贵人喜爱,你还有何不满?至于坐天下,盈儿还小,以后再教导不迟。我看你还是多读书,想想怎么打天下吧。”
曹参连连点头:“你会当皇帝,我怎么就不信呢?你怎么能当皇帝?不像啊。”
刘邦摊手:“别说你认为我不像,我自己都觉得我不像。”
萧何道:“多读书。”
曹参道:“我看你的武艺该拾回来了。”
刘邦再次按住额头:“先别提我,说盈儿。”
他做了许久心理准备,才和好友说起刘盈要让韩信钻他裤裆的事。
这事能随意和吕娥姁提,和好友提真的难以启齿。
刘盈还明知韩信将是他打天下至关重要的下属,居然第一时间想的是让韩信钻裤裆?韩信胯下之辱的事过了后,这竖子才抱着韩信叫阿兄!
“你们说他这性格,真的能坐稳天下?”刘邦越说越激动,呼吸都困难了。
在吕娥姁面前,他万事镇定,泰山崩于前不改色。
对兄弟就不用强撑了。刘邦是真的很愁,愁得两鬓都多了好几根白头发。
萧何和曹参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平日看刘盈胡来,他们只是笑一声顽童。如果刘盈真的有神人相授,能知道一部分未来,那简单的叮嘱,对刘盈就不管用了。
聪慧的人顽劣起来,杀伤力巨大。
如韩信一事,若让刘盈乱来,韩信恐怕就成敌人了!
“盈儿在我们面前还是很听话的,为何……”萧何不愿相信自己看大的好孩子,居然会做出这么恶劣的事。
曹参心倒是很大:“他只是嘴上提一提,没有做。说不定他只是和刘季你开个玩笑,故意逗你生气。”
刘邦拍着大腿道:“那也是顽劣!”
萧何道:“马上就会有大儒来教导盈儿。儒家最重道德,想必盈儿应当有所成长。我们先去见见那韩信,不知道他有何本事,能让刘盈专门惦记。”
曹参开玩笑:“这种惦记宁愿不惦记。”
萧何和曹参按着地面起身。
起身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自己一点都不冷静,腿都被刘邦的话吓软了。
第16章 刘盈收拾旧山河
韩信饥肠辘辘醒来, 以为自己仍在淮阴。
他正转动着因缺乏能量而停止运转的大脑,思考今日要去哪里就食,自己的肚子就被人踢了一脚。
谁踢我?!
韩信警觉地从床上爬起来,伸手往枕头底下摸佩剑, 却摸了个空。
他惊出一身冷汗。
佩剑是他父亲留下的遗物, 也是他除了几卷残简外最值钱的家当。难道是盗贼?!
“阿兄, 你醒了啊?”把脚搭在韩信肚子上的刘肥, 因韩信突然起身惊醒。
他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看向窗外:“都这么晚了?盈儿怎么没叫我们起床?”
阿兄?盈儿?
韩信这才回忆起来, 自己现在是在沛县。
他看向床头的柜子。
柜子上放着崭新的衣物和他的佩剑。
崭新的衣物?
韩信虽是穿着南阳亭长的妻子所赠送的新衣来沛县, 但路上颠簸出了一身汗, 衣物看着已经不是崭新。
现在床头这套衣物显然与自己所穿不同。
刘肥已经爬下床穿衣,并催促韩信:“阿兄, 赶紧起床去用早饭。盈儿饭量大,若去晚了, 他会把我们的粟饼挨个啃一口。”
盈儿还有这习惯?韩信想起路上刘盈所做的事:“他确实喜欢吃别人手中的干粮。”
刘肥笑道:“是吧?盈儿就是这样。”
韩信看着刘肥又宠溺又自豪的笑容, 心里有话不好说出来。
宠溺就罢了,自豪是怎么回事?
刘肥已经穿好了衣服:“阿兄, 你怎么还不穿衣?”
韩信道:“这不是我的衣服。”
刘肥走近一看:“这是我阿姨给阿父缝的新衣, 说阿父回来给阿父穿。现在它出现在阿兄床头,肯定是阿母和阿姨把新衣改了先给阿兄穿。”
他把新衣拿起来抖了抖:“确实是改了。”
刘肥把衣服递给韩信后, 再次催促:“阿兄,赶紧穿衣去吃饭。”
韩信把衣服穿好, 很合身。
黔首平常要干活, 衣服和士人不同,多为窄袖,肩膀也收得比较贴身, 这样比较省布料。
南阳亭长的妻子赠予的新衣也是改的南阳亭长的衣物,比韩信矮一截。
刘邦之前赠予韩信的衣服显然比韩信壮了一圈,让韩信穿在身上,有一种士人衣袍的视觉效果。韩信很喜欢。
现在这件衣服正好贴身,好像是专门为自己所做似的,韩信反倒有点别扭。
他不知多少年没穿到完全合身的衣物,现在好像被束缚在衣服中,浑身不自在。
刘肥心大,没有注意到韩信的别扭。
韩信已经被刘邦认作义子,便是他的大兄。刘肥把韩信当家人,自来熟地拉着韩信出门。
韩信回头看了一眼床头的佩剑,本想去拿佩剑。
但不知为何,他没有付诸行动。
韩信跟着刘肥离开寝室,佩剑仍旧躺在他的床头。
刘肥一出门就高喊:“盈儿,你若饿了,就吃我的饼子,不要去咬阿兄的饼子。”
刘盈拿着两张饼子跳出来:“已经晚了。谁让你们赖床,大懒虫就要接受教训。”
说完,他脑袋左转右转,左咬一口右咬一口,然后伸直双手,把自己咬了缺口的粟饼给刘肥和韩信看。
刘肥发出响亮的叹气声:“阿兄,抱歉,我没能保住你的粟饼。”
韩信不明白刘肥在道什么歉,就像是他不明白刘盈为何专门守在门前等他们起床,好专门啃饼子给他们就看。
父母在时韩信没有兄弟姐妹,父母去后韩信更是孤苦伶仃,这家兄弟的闹腾日常,实在是让他有点迷糊。
刘肥没能抢救下粟饼,又握住韩信的手,垂头丧气地拉着韩信去梳洗。
刘盈见两人已经起床,一步一蹦离开。
韩信问道:“不先吃了粟饼再梳洗?不怕盈儿把你的饼全吃了?”
刘肥笑道:“盈儿只会啃一口。等他啃完,就不会动我们的食物。盈儿很尊重兄长,不会让兄长饿肚子。”
把你的饼子啃一口叫很尊重你?韩信搞不明白刘肥的评价标准。
或许这就是亲兄弟的日常?以后自己将是最大的兄长,韩信努力习惯刘肥的评价标准。
井水已经打好,梳洗工具也放在井边,刘肥和韩信整理仪容,韩信看着自己弄脏的新布巾,心里有点不舒服。
他用眼角余光瞟刘肥,见刘肥视线投向他手中的布巾时,以为刘肥会露出诧异的神情。
于是他率先露出一副冷漠不在意的神情。
“哎呀,我都忘记盈儿和阿兄奔波这么久,昨日应该先洗澡再睡觉。”刘肥懊恼,“等我们吃完就去洗澡。”
“啊……嗯。”韩信默默收起自己的冷漠不在意神情。
他把布巾狠狠搓干净,才和刘肥去吃饭。
如刘肥所言,除了给粟饼啃了个缺口,刘盈没动其他食物。
当他们坐下吃饭时,刘盈还从怀里摸出两根肉干,放入他们的豆羹中:“昨日吃剩的,帮我解决了。”
刘肥受宠若惊:“阿弟可有事要我做?”
肉干是昨日夏侯婴送的。一大包肉干就剩下两条,被刘盈特意留下送给刘肥和韩信。
“阿母让我等会儿去田里拔草,我今日有事,大兄二兄帮我做好不好?”刘盈捧脸歪头。
刘肥斩钉截铁:“好!”
韩信:“……好。”
虽然他也不想做农活,但已经是这家义子,帮忙干活是分内之责。盈儿年幼,不干活也没关系。
“耶!”刘盈高举手臂跳了一下,“那我先出门了。等阿母问起来,二兄你和阿母解释!”
刘肥惊讶:“你怎么还叫我二兄?”
韩信看向刘肥,不知刘肥为何惊讶。难道刘肥认为刘盈应该叫他大兄?
韩信想了想,道:“盈儿,刘肥才是你的大兄,你以后唤我义兄即可。”
刘肥道:“阿兄就是阿兄,义兄叫起来怪怪的。”
刘盈点头:“好吧,我还是叫阿兄。那我继续叫你刘肥。”
刘肥笑道:“这才对嘛。我都习惯了,你叫我二兄,我还浑身不自在。”
刘盈抱着手臂道:“我叫韩信大兄,自然要叫你二兄,不能差别对待。不过你不习惯,那就算了。我先走了,你要帮我挡住阿母!”
说完,刘盈就趁着吕娥姁还在厨房忙碌,一溜烟跑了。
刘肥的笑容变得苦涩:“拦住阿母啊……唉,帮盈儿干活很容易,过阿母那关可不容易啊。”
韩信现在才反应过来:“你不让他叫你二兄,是想让他直呼你姓名?”
刘肥道:“嗯?啊,是啊。我习惯了。”
韩信倒吸一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犹豫了一会儿,劝说道:“你本就是盈儿的兄长,他就该唤你兄长。”
刘肥摇头:“我习惯了。他一直叫我兄长,我才不自在。何况我只是庶子,盈儿才是嫡长。唉,不说这个了,阿兄,快帮我想想,要怎么过阿母那关。”
韩信:“……不知道。不过你不用在意什么嫡庶,盈儿肯定不在意这个。”
刘肥笑道:“盈儿当然不在意,我才更要在意。我比他年长,理应比他考虑多些。这些话阿兄别和盈儿说,我只和阿兄说。阿父、阿母和阿姨都不知道。”
韩信问道:“你为何告诉我?”
刘肥想了想,道:“大概因为我也有了兄长,就忍不住倾诉吧。身为盈儿的兄长,我一直很有压力,担心护不好盈儿。阿兄一看就是很有能耐的人,有阿兄做我和盈儿的兄长,我松了口气。哈哈,让阿兄看笑话了。”
虽然刚和韩信见面,但刘肥是个实心眼。韩信被父母和生母认可,他就毫不犹豫地信任韩信。
韩信有点看不懂刘肥。
刘肥说的话很早熟,应当是个早慧的孩子。但他对自己的信任又太过轻易,显得很傻。
刘肥究竟是聪慧还是呆傻,韩信现在分辨不出,他唯一能分辨出的是,刘肥真的很疼爱刘盈。
“以后我护着你们。”韩信承诺。
刘肥把自己的鸡蛋递给韩信:“我相信阿兄。”
韩信没有吃刘肥递过来的鸡蛋:“你自己吃。我有。”
刘肥道:“这是我们家的规矩,要请人做事,就要分享食物。嘿嘿,这是盈儿的规矩。”
韩信看着碗里的肉干:“所以他一给我们肉干,你就知道盈儿有事相求?”
刘肥又变成了苦瓜脸:“是啊,唉,要怎么过阿母那关?”
端着热好的咸菜蒸肉的吕娥姁站在门的一侧,被墙壁挡住了身影。
她的神情有些复杂,似乎在思索什么。
过了一会儿,吕娥姁端着木餐盘走进门,装作左右打量:“刘盈呢?”
刘肥赶忙站起来,紧张搓手手:“那个,阿母啊,盈儿和友人有约……那个那个,阿母常教导盈儿要守诺。盈儿先与友人有约,所以……”
“刘肥!”吕娥姁提高声调。
刘肥肩膀一抖,站直:“是!”
吕娥姁伸手拧住刘肥的耳朵:“盈儿刚回家,还未出过门,怎么与友人有约?嗯?”
刘肥惨叫:“阿母,轻轻轻点……是、是离家之前!对、对吧,阿兄?”
阿兄救我!
韩信站起身,绞尽脑汁为刘盈和刘肥找借口:“义母,盈儿或许真的和友人有约。等盈儿回来,阿母再问他如何?盈儿的活,我来干。”
吕娥姁松开刘肥的耳朵。
刘肥捂着耳朵缩成一团。
吕娥姁一手叉腰,一手点着刘肥的鼻子:“我说过很多次,你太惯着刘盈!他现在又惫懒又顽皮,你也有错。韩信!”
韩信:“……在。”他都有点紧张了。
“今日就罢了,以后不可与肥儿一同纵容盈儿。”吕娥姁将叉腰的手放下来,无奈道,“我知道你们兄弟感情好,但溺爱等于溺杀。罢了,你们继续用饭,等盈儿回来,我再教训他。”
刘肥还想为刘盈说好话:“阿母,盈儿……”
吕娥姁瞪了刘肥一眼。
刘肥乖乖坐下吃饭。
韩信也继续坐下吃饭。
咸菜蒸肉非常香,刘肥和韩信把肉和咸菜一人一半分完,把其他食物也吃得干干净净。
吕娥姁看得一脸慈祥:“对,多吃点。信儿啊,看你瘦的,我和你阿姨给你做衣服都难过。在年节前多长点肉,我和你阿姨做衣服才开心。”
韩信不懂义母和阿姨为何会难过,又为何会开心,但他还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吕娥姁收拾餐具:“你们在屋内等着,等会儿一起下地。”
刘肥和韩信应下。
吕娥姁转身离去。
刘肥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阿母是不是很严厉?我们家最严厉的就是阿母。”
韩信在观察别人的时候,感觉很敏锐:“不是严厉,她待你如亲子。”
刘肥笑道:“我知道。”
韩信第一次跟随新认的家人下地干农活,严肃的表情就像是要上战场似的。
刘盈已经去找小伙伴玩去了。
他第一站自然去找被他托付了小弟们的萧壮壮。
刘盈敲响了萧家的门,如以往一样,在萧家的门有动静的时候,叉腰大喊:“萧壮壮!出来决一死战!”
萧壮壮立刻从门缝里挤出来。
不过他们这次没有见面就打架。
刘盈和萧壮壮彼此打招呼的话常常是同一句,但语气不同代表的含义不同。萧壮壮知道这次刘盈只是叫她出门玩,不是打架。
萧妻跟在萧壮壮身后出来:“盈儿终于回来了,壮壮可想你。”
萧壮壮点头。
“我也想你们。”刘盈从怀里掏出一条锦带,“头低下。”
萧壮壮低头。
刘盈给萧壮壮一边的小揪揪上绑了个蝴蝶结:“咸阳买的礼物,好看吧?”
萧壮壮摸蝴蝶结:“看不到。怎么只有一边?”
刘盈回答道:“买两条锦带,不就是两份礼物了?”
萧壮壮点头:“有道理。”
萧妻:“……”这什么道理?
她本来看着刘邦家的儿子居然送自家女儿锦带,想着这恐怕是家学渊源。
现在她不这么认为了。
刘盈并没有讨好女儿的意思,只是单纯带了一份礼物。
而且只有一份。
两条锦带也可以是一份礼物啊!盈儿你不觉得一条锦带很蠢吗?!
刘盈不这么认为。
萧壮壮也没有到意识到这件事的年龄。
给小伙伴送完伴手礼,刘盈就要带着萧壮壮一起去找其他小弟。
萧妻给两人一人一个布包,里面装满了盐水豆子、果脯、炒粟米等零食,让他们饿了就吃。
“萧延,你一同去。”冬日将近,街头人比较多,萧妻不敢让两个小孩乱跑,把二儿子叫去当保镖。
萧延本想在家安心读书,母亲的命令,他只能听从。
带着刘盈和萧壮壮离开时,萧延开玩笑道:“怎么?平日叫我一声兄长,居然不给我带礼物?”
刘盈疑惑:“我什么时候叫过你兄长?不过我确实有给你备礼物。你和萧禄的礼物在阿父送给萧伯父的礼物中,太多了,我懒得拿。”
萧延惊讶:“你还真给我准备了礼物?不是刘叔父准备的,而是你准备的?”
刘盈道:“当然。有什么惊讶?你不也给我单独备礼物。”
萧延摸摸脑袋:“好像是。”似乎确实不需要惊讶,但刘盈这么小就知道给人备礼物,不是刘叔父提醒?
他看向妹妹只有一边的蝴蝶结。
咳,应该是刘盈自己想的。
刘盈又去寻了樊伉等人,路上仔细问了萧壮壮自己离开后,有没有人欺负自己的小弟。
刘盈离开后,还真的有人欺负樊伉等人。
这些人和吕种他们无关。吕释之丢了脸,最近让儿子们闭门苦读,不准他们出外玩耍。
以前刘盈还在时,因为刘盈的父亲是刘邦,所以沛县的大孩子们都让着刘盈带领的小伙伴。
刘盈离开,他们原来玩耍的地方就被年纪更大的孩子占据了。
萧壮壮虽然有心想要找回场子,但无奈萧何一家不是会为了这点小事就去找人理论的人,仅凭她自己,打不过那么多大孩子。
萧壮壮挽起衣袖,上面淤青未消:“给我报仇。”
刘盈转头骂道:“萧延!你怎么当的兄长!”
萧延叹气:“我倒是想去,但阿父不允许。他只要不是故意欺负,孩子的事自己解决。”
刘盈踢萧延:“你不也是孩子吗!”
萧延再次叹气:“我也是这么说的,阿父阿母都不听我说话啊。”
刘盈指指点点:“伯父伯母不同意,你就不去吗?算了,不能指望你。你和萧禄连自家妹妹都护不住,两个废物兄长,要你们何用!若是我,哪怕事后阿父阿母要揍我,我也要先把欺负我兄弟姐妹的账狠狠找回来。萧壮壮,你该去寻我大兄刘肥,他肯定会帮你。”
萧壮壮道:“我打输回家后,阿父就不让我出门了。”
刘盈了然:“我是说你怎么会想我,原来是被关在家里了。”
萧壮壮点头:“是啊。”
萧延被刘盈说得心里很不好受。
他垂着头道:“或许你说得对,这次我不该听阿父的话。”
刘盈道:“等萧伯父回来,我来和他说。什么孩子的事自己解决,那要父母何用?我阿父就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只要我告状,他就会去狠狠踢那些仗着年纪大就欺负人的小混蛋的屁股!”
萧延被刘盈的话逗笑了,笑声中带着一丝羡慕。
刘盈拉着萧壮壮的手往前跑:“我们先去把小弟小妹们召集起来,再商议怎么把屈辱讨回来!”
萧壮壮重重点头:“好!”
萧延跟在刘盈和萧壮壮身后跑。
他想,这次如果刘肥会去助阵,他也一定会去。
都是兄长,刘肥能帮刘盈,自己凭什么不能帮妹妹?阿父也拦不住我!
萧延心中被刘盈勾出小小的叛逆。
等刘邦带着腿脚发软的曹参、萧何回家见韩信,韩信还未见到,先见到一群告状的人。
“啊?盈儿刚回来,就把你们儿子揍了?”刘邦乐道,“他才几岁?你们儿子几岁?被刘盈揍,你们还好意思来告状?不该羞愧吗?”
告状的人之一的周勃也是刘邦的熟人,咬牙切齿道:“只是盈儿,怎么可能打得过我儿子?他把萧禄和曹窋都叫去了。萧禄和曹窋都快弱冠了,谁打得过他们?!萧何,曹参,你们俩好意思吗!我儿子才多少岁?!你们儿子多少岁?!”
萧何和曹参正想说话,刘邦抬起手臂挡住他们,笑着道:“盈儿向来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如果他找来年长者帮忙,定是他的朋友们被年长者欺负。周勃啊,你儿子是不是在我儿子离开后以大欺小了?”
周勃:“……没有。”
刘邦脸色一沉:“既然没有,那你就随我一同去找盈儿。你也把你儿子周胜之也叫上,我们一同问问。如果是我盈儿的错,我绝不饶他!”
他的视线扫向其他人:“还有你,任敖,你躲什么?!”
任敖举起双手:“我错了。”
周勃:“……”叛徒!说好的一起去找老大找说法呢!
刘邦又看向另一个使劲往前凑的人:“奚涓,你连妻都没娶,还有儿女被我儿子揍了?”
奚涓笑道:“没有没有,我就是来看热闹。”
刘邦瞥了他一眼,奚涓跳到了刘邦身后昂首站着。
周勃低声骂道:“狗腿!”
刘邦问道:“你说什么?”
周勃摇头:“没说什么。我突然想到,萧禄和曹窋虽然快弱冠了,但不是还没弱冠吗?算不上以大欺小。咳,刘季,你刚回来,累不累啊?”
刘邦:“累。”
周勃道:“那我不打扰你了。”
转身就溜!
其他人也一哄而散。
他们是听了周勃的话,说能与刘邦理论才一同过来。没想到周勃这么怂,早知道就不来了。
刘邦往地上啐了一口:“你们看看现在的样子,像不像一群落荒而逃的狗?”
刘邦骂他们是狗,他们也没停下,很快就跑得没了影。
连县令都拿刘邦没办法,刘邦的儿子找人揍他们的儿女又怎么了?
秦律都管不到五岁的孩童!
“周勃什么都好,就是太纵容周胜之。他家迟早会被周胜之败坏。”萧何评价。
刘邦道:“那让盈儿带着你儿子多揍周胜之几次,他不管,别人帮他管。你们俩的儿子也出手了,肯定是他们没道理。奚涓,是不是?”
奚涓点头如小鸡啄米:“是!”
刘邦道:“任敖,你说呢?”
任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刘邦抬脚往前走:“这不就得了?别管他们了,我给你们介绍我新认的义子。”
任敖和奚涓跟上刘邦,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萧何和曹参看向对方。
他们当然知道谁没道理,只是年幼的孩子打闹,自己不好掺和。特别是曹参,此事和他家无关,他总不能强行出头。
不过盈儿能请来人,是盈儿的本事,他们也不好说什么了。
萧何十分解气。
他家两个儿子比周胜之大许多,又都是习武之人,实在不好出面。何况周勃立刻就带着儿子来道歉了。
哈哈哈,还是得盈儿去磨恶人!
第17章 萧伯父家风极好
“禄阿兄, 窋阿兄,谢了!”刘盈抱拳。
曹窋擦了擦手:“你难得叫我一声阿兄,我回去被阿父揍也值了。不过我没想到萧禄你也会来帮忙。”
萧禄无奈:“我本不敢来,但盈儿寻到你时, 我正和你一同读书。又是为我妹妹讨说法, 我若不来, 怎为人兄?”
萧禄愁眉苦脸。他是真的不想被父亲训啊。
萧壮壮握住长兄的手指:“我去向父亲道歉, 是我的错。”
萧禄摇头:“你被欺负, 怎么会是你的错?”
刘盈握拳轻捶了萧禄手臂一下, 拳头收回, 大拇指伸出来指着自己:“你们都别争, 这事是我做的,责任我来担。今天萧伯父和曹伯父肯定都在我家, 我现在就回去把这件事解决了。相信我。”
萧禄的忧愁脸板不住了,失笑道:“我和曹窋都快及冠了, 怎能让幼弟去承担责任?”
曹窋点头。
刘盈继续一只手叉腰, 一只手伸出大拇指指着自己:“阿父是你们阿父的老大,我当然也是你们的老大。天塌了老大担着, 别和我争, 我这就解决这件事。我先走一步,你们过半个时辰来我家, 今日我家肯定有好吃的,都来我家做客!”
刘盈说完, 不等萧禄和曹窋回答, 就撒开脚跑得没影了。
听到刘盈要和人打架,急匆匆赶来,却只赶上大结局的吕台一个愣神, 刘盈就只剩下一个背影。
他忙跟上:“盈儿,跑慢些!小心别被人牙子抓走!”
吕台刚抬脚,腰一沉,差点摔倒。
吕台低头,樊伉抱住了他的腰。
“伉儿,你做什么?”吕台疑惑。
樊伉吸了一下鼻涕,憨憨道:“老大说他先走,我们等会儿走。”
“啊,对!”夏侯灶也来帮忙,抱住吕台另一侧腰。
其余孩童见老大最铁杆的小弟已经行动,纷纷跟上,拦住了几个想离开的兄长的路。
萧壮壮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松开了兄长的手,站在了小伙伴那边。
萧壮壮板着脸道:“我对刘盈承诺,他这次为我报仇,我就不再和他抢老大的位置。现在我也是刘盈的小弟。抱歉了,大兄二兄。”
曹窋笑得直不起腰。
萧禄和萧延不知道该露出什么神色,心情复杂得难以描述。
已经看不到刘盈的背影,吕台纵然担心也无可奈何,只能用嘲笑他人的方式自我排解:“阿禄,以后你弟弟妹妹被欺负,你一定要第一时间站出来。看,现在你妹妹变成盈儿的小弟了,难不难过?”
萧禄走到吕台面前:“夏侯灶,樊伉,让开。”
两个小孩十分有眼力见地松开吕台的腰,跑到萧壮壮身侧,一左一右护卫着。
老大说了,老大不在的时候,萧壮壮就是代理老大。
萧禄一把拽住吕台的领子:“你是太久没挨揍,皮痒了?我不能欺负同龄人,揍你可没问题。”
吕台笑着拍了拍萧禄拽着他领子的手:“松开。要比就认真比,指不定谁揍谁。”
“好啊,来比一比!”答应的不是萧禄,而是曹窋。
他不仅立刻帮萧禄应下,还捡起地上的树枝画圈,帮萧禄和吕台准备好角抵的赛场。
秦始皇将“郡县兵器聚之咸阳,销为钟鐻;讲武之礼,罢为角抵”。虽然没过几年,六国旧士人该佩剑照旧佩剑,角抵之风也传播开了。
萧禄和吕台都将外衣脱下,大秋天的光着膀子,走入圈内。
萧延不停劝阻,但没人听。
萧壮壮则带领着自己的小弟们鼓劲喝彩,炒热气氛,十分熟练。
曹窋更坏。他拔了草捡了石头,分给一众小孩做赌资,教孩童们押输赢、玩博戏。
刘盈既然说半个时辰后再去刘叔父家,他就只能自己找乐子。
萧禄瞥了一眼教坏小孩的曹窋。
看来曹窋是知道一定会挨揍,所以干脆把坏事做足了。
吕台趁着萧禄不注意,差点一次冲击就把萧禄推圈外去:“别走神啊。”
萧禄伸脚一勾,吕台身形不稳。萧禄把吕台推回圈子正中央。
萧壮壮振臂高喊:“好!”
其余孩童纷纷乱叫。
角抵比赛进入白热化,曹窋笑得合不拢嘴。
虽然他坐庄,一定有得赚,但赚的是石头和草根,也不知道为何他这么开心。
可惜刘盈没看到这一场热闹。
他独自跑上街的时候,还真有几个意图不良的视线投向他。
刘盈放慢奔跑速度,东张西望,见到眼熟的就打招呼,叫不出名字也根据年龄喊叔伯婶姊。
沛县街上的人大多认识刘盈,纷纷笑着回应。
“盈儿,怎么这么久没见到你?”
“你阿父终于回来了?”
“唉,刘季不来喝酒,我酒肆生意都差了。”
“来,盈儿,别忙着走,给你几个枣子。”……
刘盈怀揣几颗枣子再次提高奔跑速度,不怀好意的视线从刘盈身上离开。
刘盈安全地回到了家。
“阿父!萧伯父和曹伯父来了吗!”
刘盈人未到,声先至。
刘邦把韩信介绍给兄弟们,话刚聊过一巡,就听见刘盈的咆哮声。
“我就知道他不仅要动手,还要动嘴告状。”刘邦对萧何、曹参等人笑道,又对任敖道,“早告诉你管好你儿子,别来惹盈儿。盈儿从能说话走路起,就从未吃过亏。”
任敖叹气:“正是因为盈儿从未吃过亏,他一离开,我儿子就想把以前吃过的亏讨回来。”
奚涓没有儿女,站着说话不腰疼:“敬儿比盈儿年长好几岁,他和盈儿计较什么?他若要计较,该寻萧延计较。”
萧何瞥了奚涓一眼,用眼神震慑口无遮拦的奚涓。
不去寻盈儿麻烦,就来寻我儿子麻烦?我家更好欺负吗?
“阿父,我叫你呢,怎么不应?”刘盈冲进门,急刹车,撞上刘邦。
刘邦伸出两只手,才阻挡住刘盈急刹车的冲劲。
“任叔父和奚叔父也在?阿兄也在啊。”刘盈顺势钻到刘邦怀里坐下。
刘盈一屁股坐下的时候,刘邦的神情扭曲了一下。
他虽然跪坐时垫着叉凳,但刘盈出游时长胖了一些,一屁股坐下来,把他的腿压得嘎吱一声,和被一块石头砸了似的。
韩信拘谨地回应。
他正在田里笨拙地干活,突然被义父叫回来,就被一群叔伯围住,问他可会写字,是否习武,读了什么书,然后把他好一顿夸。
他现在还在迷糊中。
来沛县前,韩信人见人嫌,路过的狗见了他都要凶狠地嚎几声。
到了沛县,人人都对他很亲切,个个都说他一定有大造化。
虽然韩信自信将来一定能出人头地,但这群人是怎么看出来的?或许他们只是与义父交好,看在义父的脸面上随意夸自己几句,就像是夸别人家的幼童?
被夸了,但韩信很尴尬。
刘盈回来打断了这一场长辈夸夸,韩信十分感激。
盈儿真好,每次都正好解他的围。
刘盈向叔伯一一打过招呼,看向萧何:“萧伯父,萧壮壮还没定亲吧?”
萧何的背瞬间绷直,头发都要竖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曹参好笑道:“我从未听过萧何的声音拔这么高。”
刘邦也差点笑出来,但惹事的是自己的儿子,他还是很艰难地把嘴角压了下去。
任敖和奚涓都身体前倾,想看盈儿又要做什么坏事。
刘盈双手搭在刘邦双臂,抬着下巴道:“萧伯父一家都是纯善之人,宽以待人严以律己,对他人从来以德报怨……”
刘盈拉长了声调,短暂停顿。
韩信看着在场除了萧何之外的几位长辈,脸上的笑容都越来越灿烂,全身汗毛倒竖,双腿轻轻磨了一下座席,很想逃走。
萧何牙关都咬紧了:“盈儿,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刘盈眯着眼笑道:“以德报怨,连女儿被欺负了,都好像是女儿欺负了别人似的,不仅不准萧禄和萧延为她讨回公道,反把她关到家中。”
曹参高声道:“萧何,你这样做就不对了!”
萧何很想抬手给曹参一肘子!
韩信把脑袋使劲垂下,缩小存在感。
即使他没什么眼力见,也觉得现场气氛可怕。
而奚涓和已经完全忘记自己也算半个当事人的任敖,嘴角都快笑到耳根了。
“我听阿母说,女子嫁人后,便是别人家的人。除非受了很大的欺负,否则娘家很少上门,不然就是不守礼数。”刘盈睁开眼,严肃道,“壮壮还未出萧家的门,在外面受了欺负你都不为其讨回公道。等壮壮成为他家妇,恐怕被人打死了,伯父都要宽以待人了。”
曹参再次高声道:“骂得好!”
萧何:“……”我怎么没有为壮壮讨回公道?周勃上门道歉了啊!而且壮壮那不是被欺负,而是双方孩子互殴,她没打过!
刘盈拍了拍自家阿父的手臂:“阿父,我也未定亲,要不你和萧伯父商量一下,让壮壮进我家得了。我性格好,不会打妻子。萧伯父,你看如何?”
萧何:“……我看不如何!”
刘邦扬起眉梢:“我看很好。壮壮受了欺负,还是我儿子去讨回公道。那不如壮壮来我家,盈儿一定能护好他。”
曹参继续起哄:“刘季这话没错啊!”
奚涓也忍不住掺和进来:“萧何,这事真的不错。就这么定了吧。”
任敖看在萧何也算他上峰的份上,忍住了附和。
刘盈微笑道:“我家家风不好,从来都是打了小的,大的立刻揍回来。我打不过有大兄,大兄打不过有阿父,现在我还多了一位阿兄。阿兄,你见到我和刘肥被人打,是不是会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先帮我们打回去?”
韩信没有思考,便迅速应道:“是。”
刘盈神情诚恳地对萧何道:“萧禄和萧延帮壮壮出了头,居然愁眉苦脸,怕回家被萧伯父教训。萧伯父,你家家风太好了,太以德报怨宽以待人了,还是让壮壮来我家吧。”
刘盈又看向在场所有叔伯:“我就在这里放话了,以后我小弟们谁受了欺负你们不肯护着,那不如全来我家。阿父,你同意吗?”
刘邦看热闹不嫌事大:“正好乃公我升官了,养得起。可以。”
刘盈得意地看向萧何:“萧伯父,明日就把壮壮送我家来?”
萧何抬起手按住额头:“好了好了,是伯父的错,别说了。”
曹参遗憾极了:“你怎么这么容易就认错了?我看你家家风很好啊,没问题,你再坚持坚持。”
奚涓也继续掺和:“对啊,好久没听到盈儿这么精彩的话了,让我多听一会儿。”
任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小声道:“其实我认为你和老大家结为亲家,真的是大好事。”
萧何使劲摆手:“此事别提。”
刘邦不悦道:“怎么,你还瞧不上我?”
萧何摇头:“盈儿将来会成为大贵人。贵人的后院不好待。刘季,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好了,盈儿,你和壮壮都还小,别提这个。若是被他人听到了,会传出风言风语。”
刘盈露出刘邦对兄弟的专属痞笑:“我无所谓啊。壮壮肯定也无所谓。”
刘邦的笑声把屋梁上的灰尘都快震下来。
曹参、奚涓、任敖都在旁边起哄。萧何终于忍无可忍,站起身把这群起哄的人挨个踹翻。
“伯父知错了,以后不会再有此事。”萧何再次认错,希望刘盈放过。
他知道刘盈是真的能做出来这样的混账事,而刘邦绝对会支持刘盈。
刘盈道:“那伯父不会惩罚萧禄和萧延吧?”
萧何苦笑:“不会。”
刘盈道:“他们即使知道自己会挨训,还是要保护幼妹,伯父应当夸奖他们。”
萧何现在是刘盈说什么都好:“好,一定夸。”
刘盈对曹参道:“曹伯父,你也会夸曹窋吗?”
曹参擦着笑出来的眼泪道:“那当然!”
刘盈又对任敖道:“任叔父,你告诉任敬,这次的事就算了结了,没有下次。若他敢再欺负我小弟,我就要找阿父教训他阿父了。”
刘盈的阿父:“扑哧……好,任敖,听到没有?”
任敬的阿父:“……听到了听到了。”不愧是老大的儿子。
奚涓赞叹:“盈儿垂髫之年就有如此气势,将来肯定比老大还厉害。”
刘邦得意极了。
萧何博学,满腹大道理,他几乎都是被萧何说服,从来没把萧何说得哑口无言。儿子真是太给他父亲长脸了!
“荀子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儿子比我强是应当的。”刘邦拽了句文。
曹参惊讶:“刘季,你还知道荀子?”
刘邦道:“盈儿对我念多了,我就知道了。好了,盈儿,向你萧伯父道歉。”
刘盈乖乖地从刘邦怀里钻出来,对萧何深深作揖:“萧伯父,我刚才是一时之急,没有伤害壮壮名声的意思。我说得太过了,很抱歉。”
萧何没好气道:“你不是很有道理吗?道什么歉?”
刘盈抬头,讨好笑:“我理解萧伯父的治家理念,低调持家才能长久。”
萧何道:“那你为何要说这些话?”
刘盈认真道:“因为壮壮是我离开后的代理老大,她就代表我。平时就罢了,她自己没打过,她自己会找机会讨回来。如果她讨不回来,是她自己没用,我不仅不帮忙,还会嘲笑她。”
萧何脸色大变。
刘盈接着道:“但她代表我,她被欺负了,就是别人打我的脸。我一定要狠狠打回来。萧伯父,我看不惯你家的家风,和我要为我自己讨回脸面,你看哪个理由更合适?”
萧何已经不想回答了。
这狡猾的小子,你越理睬他,他就越气人。
还是刘季做得对,当刘盈张扬起来的时候,就用“啊对对对”敷衍过去,否则你说一句话,刘盈能气你十句。
萧何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在一开始就不该被刘盈挑起情绪,让刘盈抓住破绽。
但你一个垂髫孩童,哪来这么深沉的心思和敏捷的辩才?
难道刘邦和刘盈真的有天命在身?
萧何摆了摆手,不再和刘盈争辩。
他环视一圈看戏的损友:“今日之事……”
刘邦笑着道:“放心,盈儿只是个孩子,他的胡言乱语,我们都不会放在心上。”
曹参捂住耳朵:“我什么都没听到。”
奚涓附和:“对对对,没听到。”
任敖努力装出憨厚的模样,以表示自己嘴很严。
韩信擦干净手心的汗珠,一只手捂住耳朵,一只手捂住嘴。
真是太刺激了。盈儿真的才五六岁?
“古时常有垂髫孩童显露出辩才,秦国还有甘罗十二岁拜相。盈儿能与甘罗比肩。”曹参把刘盈抱起来,“以后你需要曹窋,尽管去寻他。只要是你的事,伯父都不会责怪曹窋。”
刘盈抱着曹参的脖子,甜腻腻拉长声调:“曹伯父最好了!”
他看向萧何。
萧何把脸撇向一边,不回应。
刘盈没有乘胜追击,放过了萧何。
穷寇莫追。萧伯父已经贡献出了足足一把技能本钥匙的经验值,再说下去就会真的生气了。
不能竭泽而渔的道理,刘盈还是很懂的。
“阿父,听说你升官了,今日是不是该大摆宴席?”刘盈转移话题,“我已经告知了我的小弟,让他们都来吃席。”
刘邦道:“当然。你阿母和阿姨已经在准备了。”
刘盈问道:“今日我可以喝酒吗?”
刘邦脸一沉:“不可以。”
“嘁。”刘盈不满地把脸埋在了曹参怀里。
他稚气的动作逗笑了众人,气氛为之一松。
萧何伸手,曹参把刘盈转移到萧何怀里。
“我知道你对壮壮好,但你和壮壮与人打架都是不对的。”萧何道,“你该读书了,壮壮也该学绣活了,你们都该静下心来。”
“哦。”刘盈敷衍应道。
萧伯父他说他的,刘盈自己做自己的,耳边风罢了。
在刘盈把萧何气破防后,萧禄与萧延成功免除了惩罚。
只是他们看着父亲的神情,总觉得非常可怕。
真不知道盈儿对阿父说了什么。他们很好奇,但不敢问。
萧壮壮年幼,没心没肺,丝毫没有注意到老父亲看着她的复杂神情。
她与老父亲打了声招呼,就与刘盈继续玩了。
刘盈拿出了竹马,他和萧壮壮一人带一队,在空地上玩赛马。
两队人你追我赶,竞争激烈,赛得一众长辈看着都热血澎湃。
吕台揉了揉嘴角,对萧禄道:“我看你妹妹和我表弟很合得来,不如……”
萧禄瞥吕台:“你是想再找一次揍?”
吕台闭嘴。
今日又输了,等他再练练,下次再讨回来。
嘶哈,都是同龄人,都自幼习武,萧禄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你就是二姑夫的义子韩信?来,认识一下,我叫吕台。”吕台看向孤独地站在阴影中的韩信,热情地对韩信介绍,“这是我的好友……啊!盈儿,你撞我干什么?!”
刘盈从竹马跨下来,一手抱着竹马,一手牵着韩信的手:“我的阿兄,自有我为他介绍其他兄弟,你殷勤什么?怎么,想抢我义兄?”
吕台无语:“你这什么话?”
曹窋笑着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吕台:“盈儿就是这么霸道,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来,盈儿,为我们介绍你义兄。”
刘盈把怀里的竹马递给新收服的小弟萧壮壮,干咳了一声,牵着韩信绕场一圈,把兄弟和刚来的长辈一一介绍给韩信。
刘肥也走到韩信身边,一同为韩信介绍众人。
韩信一边认真记住在场众人的名字,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自己刚认的两位弟弟。
刘盈的话总是很多,语气永远很欢快,眉眼就像是要飞起来似的。
刘肥十分沉稳,连笑都带着一丝憨厚劲,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写着“老实”二字。
“阿兄,累了吗?”刘盈仰头。
“阿兄,去一旁歇一会儿?我给你拿水来。”刘肥仰头。
“不累。”韩信道,“你们休息,我去拿水。”
刘盈蹦蹦跳跳:“一起去!”
刘肥阻拦:“盈儿!小心点!别撞着人!”
韩信跟在刘盈和刘肥身后,步履沉稳。
萧何看到这一幕,轻声对刘邦道:“韩信之才,国士无双,难怪盈儿会专门去寻他。但他性格高傲偏激,我本担心将来他会生变,见他对盈儿态度,或许是我多虑。”
刘邦压低声音道:“不用担心,盈儿自学会走路说话起,就从未吃过亏。”
萧何失笑:“确实。”
曹参插嘴:“萧何最了解不过。你刚不才见识了一番?”
萧何笑容消失。
他一把抓住曹参的衣襟,把曹参往一旁拖:“我有事与你单独聊一聊。刘季,拦住其他人,别打扰我们。”
刘邦的笑容如阳光般灿烂:“好嘞!”哈哈哈哈哈!
第18章 狗系统吃屎去吧
宴席开始的时候, 刚跑路还没到半日的周勃也厚着脸皮凑了上来,还自带了乐队给刘邦奏乐。
周勃以编制养蚕器具为主业,以在丧事上吹箫演奏挽歌为副业。
老实说,这有点晦气。
周勃刚和刘邦起了冲突, 又带着平日奏哀乐的兄弟们来给刘邦演奏乐曲, 怎么看都像是来找茬的。
刘邦却不是个正常人。
他很高兴周勃来炒热气氛。周勃的兄弟们奏乐, 他与其他兄弟们举酒高歌。
曹参是个有酒就会闹腾起来的酒疯子, 自是立刻加入刘邦。
萧何最为沉稳, 也因气氛过于热烈, 去唱了几首《诗》。
刘太公的身体仍旧不太好。他没有来参加宴会, 但让刘喜和刘交过来帮忙招呼客人。
刘喜木讷, 只知道闷头在后院做事,不太会和刘邦这群异姓兄弟们相处。刘交便为刘邦接待比较讲究的士人。
听到萧何唱《诗》, 刘交就忍不住了。
唱《诗》怎么能不带他一起?他可是正经学《诗》的儒生!
刘交当即抱来琴高歌一曲,众人纷纷喝彩。本来比较矜持的士人们也放下了拘谨, 来了几曲《诗》的大合唱。
刘邦这边唱着自编词的歌, 刘交带着士人以《诗》相和,双方竟也能对得十分和谐。
刘盈掏了掏耳朵。
他对刘肥道:“阿父和叔伯们还记得《诗》是禁书吗?”
刘肥疑惑道:“刻在竹简木牍上的《诗》是禁书, 只是唱歌不算吧?”
刘盈居然被大兄的话搞糊涂了。
沛县最懂秦律的人当然是萧何, 刘盈便去向萧何讨教。
萧何道:“皇帝只要求焚烧《诗》《书》、百家语,禁止以古讽今, 确实没有禁止民间唱《诗》。”
刘盈更加疑惑:“《诗》不就是以古讽今吗?”
萧何笑道:“《诗》讽的是周,和秦有什么关系?”
刘盈双手挠头, 就像是后世动画里的一休和尚。
明明秦始皇都焚书了, 他怎么还是觉得这控制言论很是没用呢。
萧何看出了刘盈的疑惑,道:“《诗》原本就多是采集民间歌谣,即使是秦皇, 也不可能堵得了天下悠悠众口。”
刘盈想起了一件事:“咸阳酒肆的士人喝了酒也会唱《诗》,看来秦始皇是见怪不怪,懒得管了。这不就是破罐子破摔摆烂吗?”
萧何捂住刘盈的嘴,严肃道:“不可非议皇帝。”
刘盈眨了眨眼睛。好吧,明年再非议。
萧何松开手,语重心长:“盈儿,你很聪明,但缺乏谨慎。”
刘盈不高兴地噘嘴:“说什么谨慎,不就是忍吗?我讨厌忍耐,凭什么要忍耐?都是阿父的错,他不够努力,才让我不能畅所欲言!”
曹参端着酒碗晃悠悠过来,人很晃,酒碗却一滴未撒:“对!刘季,盈儿说你不够努力!”
刘邦充耳不闻,继续唱歌。
曹窋跟在曹参身后:“阿父,你喝太多了,注意身体。”
曹参充耳不闻,继续喝酒。
萧何想再劝刘盈几句,刘盈也捂耳不闻,钻进人群中甩掉萧何,去找小伙伴们玩耍。
萧何叹气。
刘肥安慰萧何:“萧伯父,盈儿只是在你们面前不谨慎,有外人的时候,他的嘴很严,从不展现出自己过人的聪慧。”
萧何不敢相信:“真的?”
刘肥点头:“盈儿的聪慧是真的聪慧,不是卖弄聪慧。萧伯父尽可放心。”
萧何打量刘肥。
与刘盈相比,刘肥显得过于愚钝,连反应都慢半拍,更不说读书习字,他竟然被刚启蒙没到一年的刘盈远远超过。
萧何等人都更重视刘盈。
刘盈本人的存在感极强,想不重视他都难。
刘肥也是刘邦的儿子,萧何等人却对其了解不多。
“肥儿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萧何收起打量的目光,温和道,“有你规劝盈儿,盈儿在外面定是很谨慎的。”
刘肥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没有规劝,真的是盈儿自己厉害。”
刚钻进人群的刘盈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拉住刘肥的手,再次钻入人群。
他抱怨:“刘肥,你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能走丢?我一个不留神,就看不见你了!走,阿父唱歌,我们也要唱歌!”
明明是刘盈自己先溜走,却来埋怨自己,刘肥也好脾气地道歉。
萧何注视着刘肥和刘盈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曹参把劝他别喝酒的曹窋踹翻,又端着酒碗走回来:“怎么?肥儿惹着你了?”
萧何收回视线:“你说什么醉话?”
曹参笑道:“我还不了解你?你这神情,定是在算计什么。”
萧何摇头:“不是算计,只是想,幸亏盈儿神异。”
曹参也摇头:“你想多了,刘肥确实比他表现出的要聪明得多,但他也确实心思纯净,即使盈儿只是个普通孩童,他也不会和盈儿争抢。”
萧何道:“或许吧。反正刘季的儿子,谁都不可能越过盈儿,我们也不用假设了。”
曹参再次摇头:“你又说错了。不止刘季的儿子不可能越过盈儿,就盈儿那脾气,刘季都不能越过他。”
萧何忍俊不禁:“你是对的。”
曹参举起酒碗:“来,喝酒!”
萧何压低上翘的嘴角,冷漠转身离去。谁要和你这个酒鬼喝酒?
曹参对被踹翻后又跟上来的苦命儿子道:“你看萧何那神情,是不是和萧壮壮相似?”
曹窋道:“阿父啊,壮壮是萧伯父的女儿,当是壮壮与萧伯父肖似。”
曹参又把曹窋一脚踹翻,举着酒碗继续找人拼酒。
曹窋气得捶地,可除了无能狂怒,他又能对阿父怎样?
萧禄和吕台把曹窋扶起来。
萧禄道:“早让你别管曹叔父了。就算你想管,你管得住?”
吕台点头:“我就知道你会被揍。”
曹窋拍拍屁股:“总不能看着阿父糟蹋身体。”
萧禄和吕台对视,松开曹窋,让曹窋继续去找揍。
“盈儿怎么说的?尊重祝福。”
“还有锁死。”
曹窋把去规劝父亲的大事往后挪了一个顺序,先与损友切磋一番。
吕泽在与刘邦喝酒时,抽空看了儿子一眼。
看到吕台与萧禄、曹窋都很友好,他很欣慰。
至于为什么是欣慰,而不是高兴,自然是这次刘邦的私人小聚会,吕释之因为之前刘盈那首歪歌称病不肯来,也不准自己的儿子来。
父亲因母亲的吵闹,此次也没有来赴宴,只让自己备足了礼数。
幸亏我的儿子不像吕释之,更不像吕释之的儿子。
“吕产,你也该与同龄人玩耍。”吕泽对守在他身旁的二儿子道。
吕产摇头:“我不喜喝酒,也不想吵……啊!”
刘盈一个头槌把吕产撞翻,刘肥给了吕泽一个抱歉的眼神,与一众小孩把吕产拖走了。
“我就说怎么找不到你,你居然躲在这!来!小弟们,带走他!”
“是!老大!”萧壮壮作为二把手,声音最洪亮,指挥一众孩童把吕产“绑”走。
吕产挣扎:“盈儿,你要干什么!”
刘盈道:“我们要比赛,同年龄段的人差一个。”
不远处,萧延带着疲惫的笑容,对吕产挥手。
吕泽放声大笑:“去吧,好好玩,一定要赢。”
吕产继续挣扎:“不,我不想去!”
他被拖走,挣扎无用,只能陪着一众孩童玩两军对阵的过家家游戏。
吕泽笑得停不下来。
刘邦停下高歌,喝酒润了润嗓子,用酒碗碰了捧吕泽的酒碗:“见你儿子被欺负,你为何笑?”
吕泽笑道:“产儿与台儿不同,他被我宠得有点骄纵,我很后悔。”
刘邦无奈:“你不舍得管教儿子,就让我儿子去磨他?盈儿才多少岁?”
吕泽道:“孔子尚且向路边稚童问学,盈儿为何不能帮我照看产儿?不过为何你要说‘磨’?”
刘邦弹了一下酒碗,挑眉:“盈儿曾说,‘恶人自有恶人磨,恶人不磨我来磨’。”
吕泽叹气:“我怎么没有盈儿这样的好儿子。来,喝酒!”
刘邦自得:“因为盈儿的阿父是我!喝酒!”
吕泽再次对刘邦的自大叹为观止。
不过观盈儿性格,好像就是个放大版的刘季……吕泽眉头一皱,心情顿时低落。
宴会持续到后半夜。
油灯不够,他们点起篝火,举着火把,唱闹到纷纷醉倒,席地而睡,宴会才算了结。
刘盈早早睡觉,小伙伴们也被各自阿母领回家。
等他第二日起床时,连吕娥姁和曹氏都因昨日过于疲惫,且喝多了酒,没能按时起床准备早饭。
刘盈摸了摸饥饿的肚子,撇嘴。
他来到厨房,点燃吕娥姁用来给温饭的小灶,自己熬粥煮鸡蛋。
只是放水熬煮,这样简单的烹饪方式难不倒他。
韩信虽也被拉着喝了许多酒,但他为了四处觅食,已经养成了早起的习惯。今日哪怕宿醉,也没能睡到日上三竿。
他洗漱后闻到饭香,犹豫了一会儿,抬脚去厨房帮忙。
自己是这家的义子,理应去厨房帮忙。义母见自己去厨房,应该不会生气。
谁知他没看到义母,竟然看到刘盈在玩火,吓得魂都差点丢了。
“阿兄,我在做饭,不是玩火。”刘盈站在凳子上,努力转动木勺搅动黏稠的粟米粥,“唉,粟米放多了,不搅拌会煳底,真累。阿兄,来帮把手。”
韩信接过木勺,往瓦罐里一看,刘盈还真的在熬粥,且粥都快熬好了。
“你、你……唉,你饿了就叫我或刘肥起床,烧火很危险。”韩信感到头有点隐隐作疼。
刘盈跳下凳子,揭开煮鸡蛋的瓦罐盖子:“我想吃独食。睡懒觉的人活该饿肚子。”
韩信的头更加疼了:“就算我们晚起,昨日宾客送了许多粮食,我们今日也不会缺吃的,饿不到。”
刘盈笑道:“但你们吃不到我做的饭。”
韩信被刘盈绕糊涂了。
虽然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但他不是在劝刘盈不要自己生火做饭,很危险吗?
韩信不是不善辩,却冥思苦想也想不出说服刘盈的话。
在他冥思苦想的时候,刘盈已经熄了煮鸡蛋那锅的炉火,捞鸡蛋过凉水,开吃了。
他自己剥了一个,将鸡蛋吃得只剩下小半个后,塞进韩信的嘴里。
韩信起初没回过神,等把鸡蛋咽下时,刘盈又塞了第二个。
他吞咽下鸡蛋,忙阻止:“我等会儿自己吃。”
刘盈道:“我都听到阿兄的肚子打鼓了,先吃点东西垫肚子,再慢慢等粥好。”
韩信苦笑:“我可以自己剥蛋,不用你咬小了再给我,我不会噎着。”
刘盈疑惑:“我咬了你的鸡蛋,又不是怕你噎着,这是我喂你吃鸡蛋的报酬。”
韩信:“……”
他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刘盈。
如果在淮阴,他肯定认为自己被侮辱了。可做这件事的是刘盈,他只觉得哭笑不得。
最终韩信还是阻止了刘盈给他喂鸡蛋,并趁机索要报酬。
“我单手能剥蛋吃。”
“唉,本来想小赚一笔。”
韩信再次哭笑不得。
韩信家里长期缺粮,导致他的厨艺也不敢恭维。
刘盈还会水煮粥水煮蛋,韩信对任何需要器皿的食物都掌握不好火候。
不过韩信对自己的烧烤技术十分自信,承诺带刘盈钓鱼烤鱼吃。
刘盈可不在乎会不会戳韩信伤疤,如果韩信能贡献经验值再好不过:“阿兄不是常钓鱼充饥吗?还没吃腻?”
韩信虽然给刘盈贡献了经验值,但还是坦然道:“若能吃到鱼便是美味,怎么会腻?”
刘盈点头:“那好。冬天我们去砸冰窟窿,捕鱼吃!”
刘盈的态度太随意,韩信心里那点别扭消失。
他笑道:“好。”
韩信熬粥的时候,刘肥也打着哈欠来到厨房。
刘肥的厨艺比刘盈和韩信都稍稍好一些,至少会用肥猪油蒸咸菜。
三人吃着粟米粥、咸菜和鸡蛋,碗碟见底时,吕娥姁和曹氏才捂着宿醉的额头出门。
听刘盈自己去厨房做吃的,吕娥姁和曹氏习以为常,没有惊讶。
刘盈熬的粥很多,她们用了餐,又休息了一会儿,才去收拾昨日院子里的狼藉。
秋日露重,一群酒鬼醉卧庭院,她们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人一一拖到屋里叠着。现在院落里都是吃剩的骨头散乱的碗筷,不知道收拾到什么时候,唉。
幸亏其他醉鬼的女眷们也来帮忙,吕娥姁和曹氏才松口气。
刘邦等人不久后也醒来,刘盈却又睡了。
他这次不是睡回笼觉,而是久违地去了技能副本。
经过艰苦奋斗,他已经集齐了十把钥匙,其中阿父功劳第一,萧何功劳第二。
刘盈对新认的阿兄韩信恨铁不成钢。
他本以为韩信能给他提供大量经验值,可韩信不争气啊!
刘盈一直在观察韩信。
昨日宴会,韩信仍旧和在淮阴时表现出的那样,一旦有点风吹草动,立刻就像是刺猬似的竖起浑身的刺,别人还没把他怎么样,他先把冷漠和不屑表现出来。等发现对方没有轻视他,他才把刺收回去。
刺猬炸毛,刺猬服帖,刺猬再炸毛。
刘盈想,这样阿兄简直是再理想不过的经验宝宝。
可轮到自己,韩信就变得迟钝。他和韩信又还没太熟稔,不能刺激得太狠,导致韩信掉落的经验居然没有刘肥尖叫“你是不是不要我这个兄长”多。
幸亏萧伯父不愧是大汉功臣第一的千古名相,从不抠抠索索。
谢谢萧伯父打赏!萧伯父慷慨!
刘盈攒了十把钥匙,不是想一口气训练个爽,只是之前没空。
出游新奇的事新奇的风景太多,他沾枕头就熟睡,哪怕知道刷副本时身体也在休息,刘盈还是懒得进副本。
回家就无聊了,还是驴车好玩。
进入副本后,系统还是一样智障,给刘盈打上了幼童和谐滤镜,让刘盈不能真正体会大宋美好的山河。
他还想看看大宋长啥样呢。
如刘盈之前推测,自己的身体素质完全可以驾驶驴车,被高速驴车甩下来只是因为他不会驾车。
经过两把钥匙的摸索,刘盈终于能够在驴车上站稳,驴车已经持续跑了一公里。
“乃公的!还要跑多久啊?!”
刘盈的心态又崩了。
一公里!整整一公里!他疾驰了一公里!副本进度条还没到百分之一!
按照这个进度,难道他要驾驶驴车整整行进一百多公里吗?!这什么狗屁副本!!乃公不干了!!
就在刘盈这么想的时候,荧光字体又出现了。
“敌军来袭!注意防御!”
刘盈傻眼。
防御?怎么防御?我正在驾车呢!
“咻咻咻!”
一阵欢快的破空声,箭羽是可爱卡通云朵羽毛,箭头是小圆球的箭雨袭来。
“宿主被射中,副本结束。今次副本完成里数……2公里。副本关闭,欢迎再来。”
刘盈一个鹞子翻身,把正叫他起床的吕娥姁吓得倒退几步。
刘盈满脸铁青,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傻叉系统!吃屎去吧!哎哟……”
吕娥姁一巴掌拍到一醒来就骂人的儿子脑袋上,拍得刘盈又趴在了床上。
“你骂谁呢!”吕娥姁叉腰骂道,“是不是屁股又痒了!”
刘盈嘴一瘪,号啕大哭。
吕娥姁惊愕。她这一巴掌拍得不重啊,刘盈怎么哭了?
她忙坐到床边,把儿子抱在怀里:“怎么了怎么了?摔倒的时候摔疼了?”
刘盈抱着阿母的脖子,闷在阿母怀里继续大哭。
委屈啊,生气啊,我汉圣宗圣皇帝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挫折!
这副本刷不了,根本刷不了一点!
你还真让我驾着驴车行驶一百多公里,途中还要躲避追兵箭雨?
我甚至身边一个护卫都没有!我要怎么一边驾车一边躲避追兵箭雨?!
更可恶的是,根据刘盈亲测,虽然副本的画风变成了卡通,训练时间却没有缩短。
也就是说,他现实中驾车行驶一百多公里需要多少时间,副本里就需要多少时间。
即使副本告诉他,梦境副本时间与现实时间不相通,无论副本中过了多少时间,现实中都是睡一觉的时间。但他的体感是真实的!他真的要驾车一百多公里啊!这个副本要通关,得不眠不休多少天啊!
刘盈感到了系统的恶意。
虽然系统只说自己很硬核。
刘盈在出生的时候都没哭过这么久,吕娥姁吓得六神无主,抱着孩子找刘邦求助。
刘邦都给刘盈翻跟头了,刘盈仍旧哭,哭得眼睛肿得都睁不开了。
委屈啊!愤怒啊!这破系统!我能不能不要啊!
刘盈一边哭一边投诉系统,系统表示,如果你不想系统,是真的可以不要哦,亲!
当系统展露了它很显眼的卸载按钮,已经哭得哭不出来的刘盈突破了人类的极限,再次大哭。
“盈儿啊,你哭什么啊!”刘邦和吕娥姁焦头烂额,抓耳挠腮,想尽了一切办法,“难道是遇到什么魇着了?”
夫妻二人急得准备抱着刘盈去找神婆烧香喝香灰水时,一位儒生前来拜访。
刘邦骂道:“这时候谁有空接待他!”
“嗝。”刘盈停下了哭泣,从父母怀里跳下来,“是不是那个皮肤特别白!屁股特别翘的儒生!”
刘邦和吕娥姁在目瞪口呆中,看着眼睛肿得像桃子的儿子大笑着离去。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
刘邦:“娥姁,你儿子究竟怎么了?”
吕娥姁:“你儿子,我怎么知道?!”
刘邦:“他是你生的!”
吕娥姁:“他像你!”
刘邦骂道:“屁!他哪点像我?!”
一向贤惠的吕娥姁忍无可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刘邦的鼻子,破口大骂:“哪里不像你?!简直和你一模一样!”
刘邦和吕娥姁自结婚之后,爆发第一次夫妻争吵。
曹氏端来温水给大哭的刘盈擦脸,见刘盈不见了,而刘邦和吕娥姁吵起来了,赶紧小碎步逃走。
刘肥抱着糖罐跑来,东张西望:“盈儿呢?”
刘邦和吕娥姁异口同声:“闭嘴!”
刘肥:“???”
韩信悄悄从墙角挪动出来,把刘肥拉离了战场:“有儒生来访,盈儿去接待客人了。”
刘肥迷茫。
盈儿不是在哭吗?怎么是盈儿去接待客人?阿父阿母又为何吵起来?
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啊!
韩信也不明白,但他知道这时他最好赶紧离开。义父义母吵架的模样有点可怕,一定会波及无辜。
韩信和刘肥去寻找刘盈,肿成桃子眼的刘盈已经和儒生聊起来了。
刘盈:“先生先生,你是浮丘老师的同门张苍吗?”
儒生颔首:“是。”
刘盈努力睁大他肿得只剩下两条缝的眼睛:“浮丘老师说你皮肤特别白,屁股特别翘,是真的吗?”
张苍:“啊?!”浮丘有龙阳之好,还暗恋自己?!
刘盈刚和张苍见面,张苍就慷慨地赠送了刘盈经验值见面礼。
第19章 阿母听孝子安慰
刘盈挨了一顿狠揍。
刘邦负责按住孩子, 吕娥姁负责动手揍。夫妻二人配合默契。
还好刘盈之前哭了一场,吕娥姁留了手。
刘盈趴在床上捶枕头。
他睡不惯硬枕头,撒娇让阿母和阿姨用干豆子给他做枕头,捶起来沙沙响。刘邦嘲笑刘盈枕着粮袋睡觉, 遇到灾荒了还能抱着枕头啃。
刘肥心疼地直掉眼泪:“盈儿, 别乱动, 药还没上好。”
韩信才刚到家, 都矜持不起来了:“你别哭了, 以刘盈这找揍的速度, 你眼睛都要哭瞎。”
刘盈狠狠剜了韩信一眼, 继续捶枕头。
韩信把擦药都不老实的刘盈制住, 让刘肥赶紧上药。
刘盈就像是一条上岸的鱼般死命挣扎,等刘肥上完药, 韩信已经一身汗。
他揉了揉手腕:“盈儿,你的力气变大了。”
刘盈把脸埋在枕头上, 试图把自己闷死, 然后污蔑是阿父阿母虎毒食子:“有吗?”
刘盈反问,韩信就不确定了。
他转移话题:“张苍是品德高尚的大儒, 你若把他气走该如何是好?”
刘盈憋不住气了, 偏头道:“谁告诉你张苍品德高尚?张苍才华很高,是相国之才, 但他的品德可不一定。张苍好美色,阿父都比不过他。”
刘肥不敢置信:“还能有人比阿父更好色?”
他不小心说漏嘴后, 不顾手上还有草药膏, 死死捂住嘴。
韩信擦汗的手一僵,无语地看向刘肥。
他以为只有盈儿令人头疼,或许刘肥也好不到哪去。
“喜好美酒美色不是品德败坏。”韩信道, “大丈夫喜爱华衣豪宅骏马美人很正常。”
刘盈冷笑:“喜好他人妇呢?”
韩信擦汗的手放下:“盈儿,你当真?这也是浮丘伯说的?”
刘盈甩锅:“是的。”
韩信犹豫了:“那……这确实……”
刘肥惊恐道:“那、那怎么行呢!我们是不是该告诉阿母和阿姨?!”
刘盈眨眨眼。
哇,他都没想到这点。不过张苍吃软饭也会挑人,该正经的时候还是很正经,不会吃到弟子头上。
刘盈想了想,劝阻道:“只是有所传闻。不过张苍喜欢寡妇,不爱招惹麻烦,不用担心。”
韩信和刘肥仍旧很担忧。
他们决定好好观察张苍,不可让张苍接近阿母阿姨。
刘盈挨打后,刘邦和吕娥姁放低姿态,使劲向张苍道歉。
张苍刚来的时候,刘邦还放话要赶人走。现在张苍真的要走了,刘邦就差给张苍拜一个。
如果拜一个就能留下大儒教导儿子,刘邦可以连拜十个。
刘邦自己上学的时候,都不见得对老师有多尊重。如果让他跟随大儒学习,他也不一定会多激动。
但儿子的老师就不一样了。
古往今来都一样,当父亲的人再混,对儿子的良师总是毕恭毕敬,生怕他不要自家儿子。
吕娥姁就更紧张了。
如果到了现代,她一定是能辅导刘盈的功课辅导到高血压住院的负责母亲。
张苍其实没生气,只是摆个姿态。
小孩懂什么?定是听岔了浮丘伯的话,有话学话罢了。
浮丘伯假正经,与他一同在老师门下求学的时候一直和他不对付,说些酸言酸语很正常。
张苍的皮肤确实很白,比女子还白皙无瑕。
现在他还不算太老,因躲避牢狱之灾生活清贫,所以体型也还匀称,完全称得上一声“美士”。
如果没有这样的皮囊,就算张苍好他人妇,他人妇又怎么可能跟着他厮混还倒贴钱养他?
世人都肤浅,脸好印象就好一大半。
刘邦尤其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将来张苍跟随他南征北战时发福膨胀,刘邦对张苍印象不是很深刻,还是王陵夸赞张苍是美士后,才开始重用张苍。
现在还不是个发面馒头的张苍长得很符合他的喜好,他坚信张苍一定是一个比浮丘伯还要厉害的大儒,对张苍恭敬极了。
张苍既然没生气,就顺着梯子走下来,只淡淡地让刘邦和吕娥姁多教导刘盈,注意口舌之灾。
“古时许多贤才都毙于口舌。孩童最初的老师是父母,特别是父亲。俗话说,‘养子不教父之过’。”张苍当老师时很正经,也很负责,“刘亭长,你尤其要注意言行。”
刘邦条件反射反驳:“我现在已经不是亭长,升官了,是仓吏!”
张苍抬起宽大的袖子掩住面,长长叹息。
吕娥姁苦笑:“良人,张伯刚让你注意言行,你就……”
刘邦疑惑:“我这怎么算不注意言行?”
张苍放下袖子:“是,不算。若刘仓吏有空,也可来听课。”
刘邦神情挣扎。
吕娥姁小声劝说道:“良人,‘养子不教父之过’。”
她又凑近刘邦耳朵,更加小声道:“良人,你要当皇帝,迟早得学。”
刘邦眉头狠狠一抖,痛苦地抬起双手作揖:“是,张伯。”
张苍捋了捋胡须,对刘邦高看一眼。
能陪着孩子读书,刘邦还算有救。
浮丘说刘邦刘盈父子二人可能是乱世的变数。张苍虽然看不上死读书的浮丘,但浮丘的眼光还是能信几分。正好他需要有人庇护,便过来看看。
浮丘说他还叫了毛亨,不知道毛亨会不会来。
张苍会通过自己的双眼观察。如果刘邦和刘盈真的是变数,那毛亨自己不来,也必须派弟子过来帮忙。
他有的是办法逼迫毛亨出山。
守着老师的竹简木牍有什么意义?老师的著作藏好便是,哪需要亲自守着?张苍看那毛亨,就是自己惫懒不肯出仕。
他们荀子一门,最该厌恶隐世不出。隐世是某些沽名钓誉的贱儒才会做的事。
张苍还有些钱财傍身。他在刘邦隔壁高价买了院子,每日来刘邦家中教书顺便蹭饭。
只需要管饭便可让一位大儒收徒,刘邦没想到会有这么容易的事。他都准备好了向萧何和曹参借钱了。
不过虽然没有了借口,刘邦还是向兄弟们借了一圈钱屯着。
有备无患嘛。
吕娥姁把钱藏好,每天晚上和曹氏一人数一遍,心里美极了。
但当刘邦从官府拿来文书,让曹氏正式升为妾室的时候,吕娥姁心情就不好了。
曹氏和刘肥表现得再谦卑,吕娥姁自己表现得再贤惠,对这两人终究是不喜的。
以前曹氏是外室,外室就是外人,吕娥姁还能安慰自己。现在曹氏成了合法的妾,成了这个家里真正的一分子,吕娥姁就不舒服了。
她想着前阵子偷听到的刘肥和韩信的对话,暗暗自我排解郁闷。
“肥儿只要想法一直不变,好好辅佐盈儿,我视他为半个亲儿也成。”吕娥姁用针狠狠戳着布,绣花和泄愤似的,“以后良人出息,妾室肯定不止曹氏一人。曹氏老实,我该拉拢曹氏,不该嫉妒。”
“真的吗?我不信。”
阿母的好儿子刘盈突然跳出来,吓得吕娥姁差点把针扎手指头上。
她丢下针线,一把拽住从窗户跳进来的儿子的脸颊:“你是想吓死我吗!”
刘盈笑嘻嘻道:“我知道阿母难受,特意来安慰阿母,阿母怎么还生气?你生气我就走了哦。”
曹氏有了名分,刘邦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这几日都宿在曹氏处。刘盈就知道他阿母难受。
后世常说汉高祖和吕后没感情。
但吕后说着失宠,手中权力独一份,想杀谁就能杀谁。反观戚姬,就像个宠物似的。汉高祖病逝时只和吕雉安排后事,那句“此后亦非而所知也”,别提多老夫老妻。
刘邦死后,吕雉虐杀戚夫人还能说是报复政敌,但当初刘邦所有宠幸过的姬妾,哪怕那些姬妾没有子嗣,都被吕雉“幽死”,仅不得宠的薄夫人得以幸免。
难怪后世书写这段历史的作者无论男女,无论对刘邦吕雉感观如何,都几乎把两人锁死。
邦雉99!
或许吕后强于汉高祖,就会演变成监禁病娇那一款了,嘶哈。
刘盈这么一想,还蛮兴奋的。
如果他家阿父阿母发展到那地步,到时他一定会在阿父门口多加几把锁,铁栅栏焊死!
历史中的汉高祖和吕后如何相爱相杀,刘盈只能从史书中窥见只言片语。他观察亲生父母,倒是很能理解阿母的心思。
阿母差点嫁给一个趁火打劫的老头,比起县令,阿父长相身材都算不错,说不定连焉坏焉坏的性格都是阿母喜欢的点。
啧啧。
“阿父将来会当皇帝。他本来就好色,三宫六院不知道多少人。阿母不如把现在的气攒着,等阿父当了皇帝后慢慢生气,生气生得效率一些。”
刘盈安慰母亲。
“他活着的时候我们做不了什么,但他年纪比我们大那么多,肯定比我们早死。到时候我把他有儿女的妾室都赶去让她们的儿女养,没儿女的妾室全部嫁人,全都不许守陵,死后也不准陪葬,让阿父死后孤苦伶仃。”
“那时阿母是太后了,阿父有多少妃嫔,我就给你养多少面首。如果阿母受得住,十倍于阿父后宫的面首都没问题。你每天都带着面首去阿父陵前炫耀……嗯?阿母,你在干什么?”
吕娥姁脸色时而涨红时而铁青,她拎起了床头的慈母棒。
“刘盈!!你胡说什么!!!”
小杖受大杖走,刘盈转头就逃。
“阿母,我安慰你,你还打我!你不慈!我以后再也不安慰你了!”
“你这叫安慰?!给我站住!我今天要打死你个不孝子!”
“我明明是大孝子!”
刘盈毫不犹豫地跑到刘邦和曹氏睡觉的房前,踹门而入,喊了一声“阿父阿姨救命”,又从窗户翻走。
衣衫凌乱面色潮红的刘邦和曹氏:“……”
曹氏后知后觉扯着被子遮住身体。刘邦却神情如常。
他披上衣服:“不知道盈儿又做了什么坏事。我去去就来。”
曹氏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是好。
真是羞死人了!盈儿这性格究竟学的谁!
她看向毫无羞耻感的刘邦,嘴角下撇。
好吧,还能学谁?
刘邦出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回头道:“算了,今日我就不回来了。听娥姁骂人的音量,不安抚好娥姁,盈儿恐怕几日都起不了床。”
曹氏使劲点头:“好好好,良人赶紧去安抚阿姊。”我今天不想再看见你,羞人!
刘邦对曹氏笑了笑,道:“对了,忘记和你说了,我能升这个官,是托了盈儿的福。盈儿在咸阳逗乐了贵人,贵人施舍了我一个仓吏。你给盈儿多做几双鞋吧。”
说罢,他转回头,披着衣服离去。
曹氏愣住。
她垂首半晌,头埋在双臂间,无声哽咽。
若没有盈儿,或许自己一辈子都是个外室吧。以后得对盈儿更好些。
只是……心里还是酸涩。
明明是她先进的这个家门,先为刘邦生下儿子。
十数年相携,好像一场梦。
“我以前是外室,现在是妾室,怎么能说与良人相携?”曹氏自言自语,“相携是良人和阿姊。”
她反复念了几遍,又回归了那个谦卑的老实人。
曹氏缓了缓,穿好衣服起身整理床铺,又打扫了一遍屋子,点亮油灯给刘盈做鞋子。
门外的吵闹声渐渐平息。
在刘邦的袒护下,大孝子刘盈这次没挨揍。
哪怕他说等刘邦死后要给阿母找面首,气得阿母把手中的慈母棒挥舞出了阵阵风声,刘邦还是袒护刘盈。
刘邦哈哈大笑:“我若死了,死后的事再计较又能如何?娥姁你也是,等你也死了,你再计较,盈儿还能依你的性子来?随他胡说吧。”
刘邦不计较这个,吕娥姁不仅不高兴,还气伤心了。
成功把矛盾转移到父母之间,刘盈拍拍屁股离开。
离开之前,他去曹氏房里道了声歉。
“我不是故意打扰,只是不来求阿父救命,我就没命了。”刘盈抱怨。
曹氏笑了笑,招呼刘盈走近,轻轻摸了摸刘盈的头:“不要气阿姊了。快去睡吧。”
“好。”刘盈把曹氏手中的针线篮子抢走,“阿姨也快睡,晚上不准做针线活。”
说完,他把油灯也端走了。
曹氏哭笑不得,压抑的心情好转,躺回床上睡觉,居然也一夜无梦睡得安稳。
第二日,吕娥姁和曹氏相处恢复以前的融洽。
刘盈看着傻乎乎的刘肥,心里嫌弃。
这个家没自己得散!唉,自己小小年龄就承受了这么多,系统还要给我气受!
又给系统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投诉信后,刘盈去寻张苍,让张苍把功课减一半。
“我要向曹伯父学武。”刘盈对浮丘伯很恭敬,对张苍语气却如平时一样嚣张,“乱世将近,没有武艺傍身,读再多书都没用。”
张苍很和蔼,没有因刘盈不够恭敬生气:“君子六艺有射御,我也可教你。”
刘盈摆手:“我知道老师能上马为将,但将和将也有不同。若不是阿父忙,我该让阿父教。唉。”
张苍问道:“你曹伯父是怎样的将领?”
刘盈道:“能为帅,也能先登。”
张苍长长叹了一口气,道:“那你去吧。”
他没有多问,与这位奇异的幼童共同定下了授课时间。
刘盈开心离去。
张苍看着刘盈的背影,再次长叹了一口气。
“神异是真,异数是真,只是这父子二人性格,真的合适吗?”
显然,刘邦和刘盈都不可能是儒家圣君。
张苍背着手,摇摇头,满脸苦涩。
刘盈开开心心拉上韩信和刘肥,一同去向曹参学武。
刘肥武艺不精,韩信也打不过一力士。还有一两年的时间,临阵磨枪,总会有点用。
曹参是沛县狱掾,本来应该很忙,但他就是不肯去忙,县令也拿他无可奈何。
他正喝着酒指点儿子武艺,见刘盈拉着刘肥和韩信前来学艺,放下酒碗笑道:“我能教刘肥和韩信,但你……盈儿啊,我知道你很想快点长大,但你现在真的太年幼了,连最轻的弓都拉不开。”
刘盈拉开弓,歪歪斜斜射出一箭,仰头看着曹参。
你再说,我有听。
曹参嘴边笑容僵硬。打脸能不能别来得这么快?不愧是盈儿。
刘盈洋洋得意。
义兄说他力气变大,他就去看了一眼系统面板,自己力气果然变大了。
系统虽坑,奖励却不含糊。
驴车副本是按照完成里程数给奖励,只要有进步,新的里程数都有奖励。
当然,若是刘盈不能突破之前的成绩,那就没有奖励了。所以系统还是很坑,刘盈还以为可以无限刷副本呢。
刘盈又尝试了一次驴车副本,还是倒在了箭雨下,再怎么在驴车上翻滚,也只把成绩提高到两公里。
要再突破,就只能习武了。
至少他得知道,如何在箭雨中保护自己。
刘盈学习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学在战车上怎么躲避箭雨,顺便练练射箭。
他这次副本失败前往后看了一眼,背后果然有方块人追兵。
被动挨打不是他的性格,等他学会射箭,失败前怎么也要拉几个垫背。
射射射,射你丫的!
曹参测试了一下刘盈的力气。刘盈现在的力气比得上曹窋八岁刚习武的时候了。
孩童在幼年时成长速度极快,两三岁的差距可不小。
曹参又测试了一下刘肥和韩信,给了两人一人一个嫌弃的眼神。
韩信这次没把刺竖起来,因为曹参让他进书房随意阅读兵书。
“你还是思考怎么带兵吧,上场厮杀不适合你。”曹参放弃教导韩信武艺。
韩信这个年龄,想学也已经晚了。何况习武需要天赋,天赋没有就是没有,韩信在武艺上最大的成就就是一个老卒,想要成为猛将绝无可能。
而想成为老卒,只要上阵厮杀几次即可。
至于刘肥,曹参看出了刘肥的天赋,也看出了刘肥在极力隐藏自己的天赋。
“盈儿将来身边定会需要护卫,你放心将护卫盈儿的事交给他人?”曹参问道。
刘肥忙摇头。
刘盈狠狠拍了拍长兄的腰:“好好学,你再怎么学也比不过我。”
刘肥心头一松:“对啊……嗯,我一定好好学!”
刘盈又对曹窋道:“曹窋,要是我后来居上比你强,你就太丢脸了。虽然你已经注定丢脸,唉。虎父犬子,无奈啊无奈。”
直到现在曹窋连一点经验值都没奉献过。刘盈真是恨铁不成钢。
曹窋本来见刘肥刘盈兄弟友爱,正想夸刘盈几句,没想到刘盈下一句就刺向自己。
他快弱冠的人,怎么可能输给幼童??开什么玩笑???
曹窋失笑:“我要是输给你,便也叫你老大。”
刘盈翻白眼:“我本来就是你的老大。行吧,为了让你心服口服,这个赌我应了。”
曹窋不仅应了,还把萧禄和吕台找来,三人一同和刘盈打赌。
萧禄:“……你连幼童的激将法都中?”
吕台:“……我是盈儿表兄,怎能认盈儿为老大?你脑子喝酒喝坏了吗?”
曹窋对刘盈道:“他们不战而败,已经认你为老大。”
刘盈颔首:“好。”
曹参看热闹不嫌事大:“我作证,他们不敢应战!”
萧禄和吕台用痛苦的神情谴责曹参。
曹参笑话:“你俩多少岁?盈儿多少岁?盈儿说以五年为界限,他五年后也才垂髫,你们正值壮年。若你们输给盈儿,确实该叫盈儿老大。”
萧禄和吕台被曹参说(激)服(将),也与刘盈定下赌约。
“若你输了,你以后要乖乖称呼我们为兄长。”
“一言为定!”
刘盈吹了吹竹简上的墨迹,嘴角都要翘上天。
系统在手,我还怕你们几个凡夫俗子?
先把你们三个重量勋二代收服,然后鞭策你们好好建功立业。
不然阿父阿母叔伯全都离世后,谁来给我贡献经验值?总不能没事就打儿子玩吧?
幸亏他是皇帝,儿子当然是未来皇帝,打儿子也有经验值。不然以后经验值都没有保底了。
“事不宜迟,现在就开练!”刘盈活力满满,自信满满。
萧禄、吕台和曹窋也自信满满。
抱着誊抄的兵书回家慢慢看的韩信见到此幕,低声对刘肥道:“不要和他们太亲近,他们太傻。被激将和幼童打赌这事本身,他们就输了。”
刘肥摇头:“确实如此,所以我才该与他们多亲近。他们会被盈儿激将,就说明他们真心对盈儿好,将来肯定值得信赖。”
韩信皱眉。
他不喜和蠢人结交,但刘肥之话,他居然觉得有些道理。
先观察吧。
韩信与萧禄、吕台、曹窋三人年岁相差没多少,想亲近很容易。
一段时间后,韩信得出结论,刘肥说的确实是对的,但自己有厌蠢症,亲近不来蠢人。
于是韩信再次找借口与他们疏远。
萧何、曹参、吕泽三人皆是大贤,为何儿子如此平庸?!
韩信开始理解刘盈的叹气声了。
第20章 刘盈的路到头了
待秋叶完全落下, 换上冬衣,韩信已经来沛县三月。
这三个月,韩信醒来时不再会思考今日要去哪里觅食,也不再用视线寻找佩剑。
佩剑已经被韩信锁在了柜子里, 要去曹参处学武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擦拭。
韩信本想把剑挂在墙上, 被刘邦制止。
刘邦让韩信把剑锁好, 因为盈儿会拿来玩。
“刘盈这竖子, 坚称家里所有没有锁住的物品都是他能随手拿来玩的玩具。”刘邦说着就头疼, “他还把我的剑和你义母的漆盒拿去打水漂!我捞了半日才捞到!”
韩信已经知道了刘盈的杀伤力, 忙把剑锁好。
“阿兄阿兄!冰面终于冻上了!我们去抓鱼!”
今日韩信还未醒来, 刘盈就一个纵扑把他压醒。
刘肥跟在刘盈身后慢吞吞走来, 语调也慢吞吞:“盈儿,不可扑阿兄。你已经很重了, 会把阿兄扑疼。”
韩信艰难爬起来,把故意压在他肚子上的刘盈扯下来。
他瞥了刘肥一眼:“你若有心劝他, 在他扑上来之前就该拉住他。”
刘肥露出招牌憨厚表情, 但韩信不会再认为刘肥憨厚了。
如果不是刘盈这性格已经不可能更顽皮,他还真怀疑刘肥是故意把刘盈宠坏。
今年的冬季特别冷, 呼吸早早便有了白雾。
韩信坐起身后, 被冷气冻得打了个哆嗦,赶紧穿好衣服。
刘邦在咸阳得到了贵人的提携, 县令出钱帮刘邦设宴时,有宾客送来许多缎子。现在刘邦全家人贴身的衣物都换成了绸缎。
县令送来许多礼物与刘邦重归于好, 其中有小羊羔皮。这些小羊羔皮现在都成了刘盈、刘肥和韩信三人的里衣褂子。
樊哙家里什么不多, 就是毛皮多。刘邦家里大部分冬衣材料都是樊哙送的。他们的外衣也全是樊哙贡献。
冬天太冷,又不需要干农活,只要有条件的人, 都会把平日的吊带裤换成合裆裤。
穿好暖和的毛皮衣裤,又戴上义母和阿姨缝了两个垂耳护挡的毛皮帽子,韩信慢悠悠套上毛皮靴子,把又扑上来捣乱的刘盈给推到一旁。
“冰面冻结实了?小心掉进去。”今日可真冷。韩信搓了搓手,不太想出门。
他庆幸现在自己已经有了家人,如果还在淮阴,真不知道该如何度过这个寒冬。
“可结实了!我用石头都没砸开!”刘盈抱着韩信的手臂往外拖,“快走快走。”
刘肥骄傲道:“盈儿已经能举起脑袋大的石头了!”
韩信无语:“所以,你看见盈儿举着大石头砸冰面,居然不制止?这很危险!”
刘肥低头认错:“我错了,下次一定制止。”
韩信:“……”
让刘肥照看刘盈就是个错误行为。
“先吃完饭再去。”韩信反拖着刘盈去吃饭。
虽然刘盈的力气越来越大,但比起已经成年的韩信还不够看,韩信能制住他。
吃早饭的时候,不仅吕娥姁和曹氏在,无所事事的刘邦也在。
韩信便向义父义母和阿姨劝说,不仅要好好管教刘盈,也要好好训斥刘肥。刘肥只知道纵容,半点起不到兄长的作用。
刘邦捋胡须,吕娥姁和曹氏频频颔首。
唉,说得对,还好我们家有信儿在,否则盈儿根本没人管。肥儿!训你呢!好好听着!
刘肥倒是好好听训,但刘盈咔嚓咔嚓啃饼子,连个眼神都没给父母和阿姨。
韩信见一顿饭下来,刘肥挨了不少训斥,但义父义母和阿姨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训斥刘盈,无奈极了。
即使训斥了盈儿也不会听,不仅不会听,盈儿还会滔滔不绝用歪理争辩,阿姨就罢了,她不好多说,但义父义母你们身为盈儿的亲生父母,怎么能放弃规正盈儿呢?
无他法,韩信只能在与刘盈去冰面玩时,仔仔细细地向刘盈诉说冰面有多危险。
刘盈“嗯嗯啊啊”点头,不仅听进去了,还举一反三。
是的,冰面很危险,掉下去就回不来,我早就知道啦!
刘肥又骄傲上了:“阿兄,盈儿见识越来越广了。”
韩信问道:“盈儿,你知道还冒险?”
刘盈坚决否认:“我知道,所以我没冒险啊。我不是拿石头砸冰面了吗?”
刘肥赞同:“盈儿说得对!”
韩信想了想,好像、好像是这么回事?
“做得好,下次也要先谨慎再为之。”于是韩信信了刘盈个鬼,并夸奖了刘盈。
兄弟三人凿冰面的时候,吕台、萧禄和曹窋三人也在冰上玩。
他们与其余几个年纪相仿的沛县豪强子弟,在脚下绑了木板比赛滑行。
如何在冰上和雪上行走,人们都是无师自通。
“韩信,一起玩?”吕台热情地邀请。
韩信看向那群无法在冰面上控制身体,滑一会儿就撞作一团的豪强子弟,隐藏住眼底的鄙夷:“不了,盈儿想在冰窟窿钓鱼,我得看着他。”
吕台遗憾道:“盈儿太顽皮。你为了照看盈儿,与我们玩耍的时间太少了。”
曹窋怂恿:“丢掉盈儿,我们一起玩!”
萧禄反对:“还是照看幼弟重要。或许你可以把盈儿先托付给他人?”
韩信摇头:“还是自己看着更放心。”
其实他只是不想和蠢货一起做愚蠢的行为。
在冰面上丑态百出有趣吗?一点都不有趣。还不如和盈儿一起钓鱼,鱼能吃。
刘盈倒是对滑冰很感兴趣。
不过刘盈争强好胜,知道以自己的体型不可能赢过吕台等人,便不入场。
他要集结小伙伴们,与小伙伴们一起滑冰比赛,拿第一。
冰窟窿凿好,刘盈、韩信、刘肥三人守在冰窟窿旁垂钓。
刘盈很快就失去了耐心,从岸边搬来雪,在韩信和刘肥身旁堆雪人。
“这个是阿兄。”
刘盈在韩信身旁的抽象雪人脸上,放了三根横着的树枝当五官。
“这个是刘肥。”
刘盈在刘肥身旁的抽象雪人脸上,放了三颗圆石头当五官。
叉腰。
“像不像?”
韩信嘴角微抽:“不像。”
刘肥开心笑道:“像极了!盈儿,你再堆个你!”
刘盈呼哧呼哧,努力堆了韩信雪人和刘肥雪人两倍大的雪人。
“这是我!我是最大的!”
再次叉腰。
韩信再次嘴角微抽,叹气不语。
刘肥继续夸奖:“盈儿真厉害!这个雪人真大!”
刘盈观赏了一会儿雪人,又搓了一堆雪球,对着三个雪人砸。
先砸烂自己的雪人,然后是阿兄,最后是刘肥。
韩信不能理解刘盈为何砸烂好不容易堆好的雪人,而刘肥只知道继续夸。
“盈儿真英武!”
“嘿嘿!”
韩信又叹了口气,嘴角上弯,眯着眼睛晒着冬季的太阳。
不愧是靠着钓鱼果腹没饿死的人,一上午的时间,韩信钓了三条大鱼。刘肥和刘盈都一无所获。
他们在岸边点燃柴火,从怀里摸出盐巴,刚烤好了鱼,曹窋没脸没皮地讨要了一条最大的鱼,与吕台、萧禄分吃。
“等会儿我帮你们多钓几条!”曹窋许诺。
刘盈慷他人之慨,把韩信钓的鱼送人后,独自霸占一条鱼,让韩信和刘肥分吃最后一条鱼。
“你没空钓鱼。下午不该习武了吗?”刘盈吮吸着手指上的鱼肉。
曹窋摇头:“天气这么冷,还习什么武?阿父给我放假了。”
“哦。”刘盈吃干净鱼,“那你好好钓鱼,钓到鱼后送到我家。”
他用帕子蘸了湖水,在火堆旁烤热后擦手擦脸,带着韩信和刘肥离开。
曹窋、萧禄和吕台三人留一人守在冰窟窿钓鱼,其他两人轮流继续玩耍。
冬日天色暗得快,等到再次该吃饭的时间,太阳已经西斜了。
三人只钓到两条鱼,提着鱼去刘邦家里找刘盈。
刘邦吩咐吕娥姁和曹氏去做鱼羹,自己跷着脚吃着盐水豆子,一边咀嚼一边道:“他不是在你家吗?”
曹窋疑惑:“在我家做什么?”
刘邦也疑惑:“还能做什么?他不是向你父学武吗?”
三人面面相觑。
曹窋赶紧回家,刘盈刚结束今日的射箭训练。
他看着大汗淋漓的刘盈,心里不知为何有点别扭:“为何不叫我一起?”
刘盈擦着汗道:“你不是说今日放假吗?好不容易有一日假,好好玩啊。”
曹窋道:“但是……”
刘盈不耐烦地打断:“但是什么?你不会因为我没有放假,就认为自己不该放假吧?曹伯父很严格,他说你可以放假,你就放心放假。难道你担心曹伯父只认真教我,不认真教你?”
曹参失笑:“他是担心你进度超过他,称呼你为老大。”
刘盈把擦汗的帕子丢到曹窋身上,指着曹窋骂道:“你居然是这种居心!你等着,我肯定赢你!”
曹窋接住帕子,把刘盈拉到身边,帮刘盈擦汗:“我没这么想。”
他只是看到刘盈太过勤奋,有点惭愧。
韩信抱着今日誊抄的兵书走出门,看出了曹窋脸上的惭愧。
虽然曹窋天赋不好,但知道羞愧,还算有救。
韩信都没想到,刘盈能一日不落地坚持到现在。
无论是读书还是习武,只要张苍和曹参不给刘盈放假,刘盈就每日准时来。如果有重要的事,刘盈才会请假。
听课学习的时候,刘盈也认认真真,虽然偶尔活动一下胳膊和腿,不是很坐得住,但课程都能好好学完,连最枯燥的经书也一样。
张苍因材施教,见刘盈坐不住,便不让刘盈规规矩矩跪坐着听课。
刘盈在张苍身边或躺或倚靠,只要能听得进张苍讲课,张苍不在意刘盈用什么姿势听。
哪怕刘盈倒立着听课都行。
比起张苍,曹参就严格许多。
习武不按照规矩来很容易受伤。刘盈现在还是个幼童,若落下伤势,一定会影响将来身体成长。
曹参时时观察着刘盈的身体状况,给刘盈安排最适合他的训练。
如刘盈所说,乱世将临。
以刘盈现在的年龄,他想上战场,曹参都会把他抱下去。曹参教导刘盈的本事大多是防御和射箭,这也是刘盈最想学的本事。
“读书习武皆枯燥,不知道你怎么能坚持下来。”曹窋惭愧道,“我比你年长这么多,都觉得枯燥无味,难以坚持。”
刘盈道:“因为有奖励啊。”
曹窋问道:“刘叔父会给你奖励?”
刘盈摇头:“是我自己给自己奖励。而且读书习武都很有意思,一点都不枯燥。能读书习武,本身就是奖励。”
这个时代没有电视电脑,读书习武但不会考试,不是玩是什么?
蹦蹦跳跳也是玩,习武也是蹦蹦跳跳;听人讲故事是玩,张苍讲故事当然也是玩。
刘盈精力充沛,过目不忘,还没有考试压力,完全把读书习武当做娱乐玩耍。
听了刘盈的话,曹窋感到很不可思议。
他问韩信:“你日日来借阅书籍,也是玩耍?”
韩信回答:“不是玩耍。”
曹窋心里稍安,看来只是盈儿比较奇怪。
“我曾想读更多书而不能,现在能读书,怎么能说是玩耍?”韩信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竹简,神情温柔得都像是看着心爱的美人。
韩信家学孙武,但不代表他不喜欢其他兵法,只是没机会读而已。
即使他就算不读兵法,也坚信带兵能力不比写兵法的人差,但能看到喜爱的书籍,怎会不开心?
曹窋刚安下的心又躁动不安了。
曹窋一直认为,自己在同龄人中定是最有才华的人之一。能和自己相提并论的自然是萧禄和吕台,他们不堪伯仲。
这也确实是事实。
在沛县这群年轻人中,曹窋、吕台、萧禄三人能力一骑绝尘,超出他人远矣。
萧何等人评价,这三人已经具有成为士大夫的本事。
在他们这个阶层,“士大夫”是很高的评价了。
“盈儿,该回家了。”刘肥换好衣服回来,见刘盈居然没换衣服,大惊失色,赶紧抱刘盈进屋换掉汗湿的衣服。
曹窋愕然:“刘肥也在……”他也坚持了这么久。
韩信、刘肥和刘盈离开,曹窋坐在屋内,沉默许久。
曹参推门而入:“怎么不高兴?”
曹窋摇头:“不是不高兴。”
他继续沉默。
曹参坐在了曹窋对面,等曹窋开口。
待曹妻已经催了一次用饭,曹窋才开口:“阿父,你曾说我已经有士大夫之能,是真的吗?”
曹参道:“我骗你做什么?”
曹窋问道:“那韩信和刘肥呢?”
曹参道:“刘肥能守好一个诸侯国,而韩信能打下很多诸侯国。”
曹窋瞪大眼睛。
曹参眼睛里含着温和的笑意。
曹窋看得出来,阿父没有开玩笑。
他神情苦涩:“这样啊,那我是不是不如刘肥和韩信?”
曹参道:“你远不如韩信。韩信此人,当是如我、如萧何、吕泽般的人。不过你本来可以比得上刘肥,但现在不一定了。”
他也没想到,刘肥放开约束后,居然是一员猛将。
刘肥唯一的缺点就是心思太重,性格懦弱。但他背后有刘盈,这些缺点就不是缺点。
刘盈就是刘肥的底气。
将来刘肥的成就,得看刘盈有多大成就,曹参估算不到了。
曹窋神情更加苦涩。
曹参好奇:“为何你不问盈儿?”
曹窋垂目:“我不敢问?”
曹参笑道:“怕被打击?”
曹窋不自在道:“有点。”
曹参按着地面站起身。
他走到曹窋身旁,伸手按在曹窋肩膀上:“你不必与刘盈比,因为你、刘肥和韩信还能有成长,但刘盈的未来已经到顶了。”
曹窋不能理解。
什么叫到顶了?这听着不像好话。但盈儿无论天赋还是毅力都比自己强,不可能自己有成长,盈儿没成长啊。
面对儿子的疑问,曹参神秘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儿子还很稚嫩,现在他不能回答。若窋儿自己悟出来,大概就能望到韩信、刘肥的背影了吧。
如果刘邦真的能当皇帝,自己和萧何肯定先后为相。
萧何应该比自己先为相吧。自己治理国家的本事还是稍差一些,只能让萧何先摸索,自己再学着萧何的模样做。
自己的功劳,够儿孙用很久。所以儿子不是能力多出众的人也没关系,或许还更好。
不过刘盈如果能顺利长大,就算儿子能力出众,大概也没有问题了。
当开国君王和继任君王都能力出众的时候,他们不会在意什么“功高盖主”,因为所有人的功劳,都掩盖不了他们自身的光辉。
有皓日当空,就算月星同在,也可放心发光,不用担心太过瞩目。
前提是刘盈能顺利长大。
曹参的笑颜中隐藏着少许忧愁。
盈儿越优秀,自己心中的担忧就越多。刘季和萧何一定也是如此。
这么好的孩子,如果不能顺利长大,他们怎能接受打击?所以盈儿虽然年幼,但现在苦一些,多学些防身的本事也好。
“说来刘季见到盈儿满手血泡,在家里强撑着不在意,暗地里在我和萧何面前掉眼泪。”曹参想到刘邦哽咽的模样笑出声,有点唏嘘,“没想到刘季居然也有像个父亲的一日。”
曹窋不知道听没听懂曹参的评价。
不过自那之后,他读书习武都刻苦许多。
萧禄和吕台见曹窋抛下兄弟独自刻苦,都不能理解。
吕台和萧禄翻墙来找挑灯夜读的曹窋:“你受什么打击了?怎么突然刻苦起来。”
曹窋放下书卷,叹气道:“我不信你们看不出韩信比我们都厉害,也不信你们看不到刘肥的成长。”
吕台笑道:“我还以为你要说盈儿呢。”
曹窋眉头微皱。
吕台疑惑:“怎么了?盈儿又气你了?”
曹窋摇头:“我只是疑惑阿父对盈儿的评价。”
他将当日从阿父那里听到的评价,告诉两位翻墙来看望自己的挚友。
吕台和萧禄皆皱眉不解。
刘盈的未来不可能差,为何说不会再有成长?
两人既然不解,而曹参不愿意多说,他们就各自回去询问父亲。
吕泽还不知道刘邦知道的“天命”。
虽然刘邦信任吕泽,但不信任吕释之,担心吕泽兄弟情深说漏嘴。
不过吕泽自己有所猜测。
“以盈儿的性格,定能活到秦始皇驾崩。秦始皇驾崩后,天下必分崩离析。到时盈儿恐怕能成为春秋霸主那样的王。”吕泽道,“曹参说盈儿的成长已经到顶,是因为前面没路了。”
吕台问道:“前面不是还有皇帝吗?”
吕泽摇头:“大秦皇帝狂妄自私,不肯分封,天下必不能长久。将来的霸主肯定不会再成为皇帝。不过盈儿成为周天子那样,呃……”
吕泽想了想,苦笑:“他应该是愿意成为霸主,而不是周天子。”
吕台心底第一次生出与阿父不同的想法。刘盈性格极其霸道,说不定真的会想成为皇帝。
不过他只是随意推测刘盈的性格,若按照现实,阿父肯定是对的。
萧何让萧禄自己想,若想不明白也没关系,保持现在这样也不错了。
萧禄已经觉察到父亲不希望他太冒尖,大概不会回答他了。他便拱手告别。
“韩信为刘盈打下许多诸侯国,刘肥为刘盈守住其中一个诸侯国,那不就说明刘盈是皇帝吗?”萧壮壮不明白为何长兄会听不懂这么直白的话,“皇帝当然就到顶了,没有成长了。”
萧何和萧禄惊讶地看向在书房里玩耍的萧壮壮。
萧壮壮疑惑父兄的惊讶:“这么简单的话,别说我,樊伉那个小傻子都能听懂。不信你们问他。”
萧何还真好奇了。
于是他把话改了改,改成了春秋中的故事,让萧禄带着萧壮壮去问刘盈的小伙伴们。
无一例外,他们都认为这话的“到顶”,就是要做大王的意思。
萧何把这件事和曹参、刘邦分享,三人皆笑。
“哈哈哈哈,我以为我的话够绕了,没想到居然骗不过稚童!”
“你们儿子还不如稚童!”
“不是禄儿他们不如稚童。正因为稚童纯真,才一语中的。”
三人又笑。
笑完之后,三人又叹气。
刘邦问道:“萧何啊萧何,如果萧禄从此奋进,不愿意藏锋,你会如何?”
萧何道:“如果刘盈是你的继承人,那我不如何,随禄儿去。”
曹参点头:“我也一样。”
刘邦笑道:“那你可以不用约束萧禄了。我儿子啊,他肯定能健康长大。你没看到他的力气越来越大,已经能举起脑袋大的石头砸冰面了。”
曹参再次点头:“盈儿的力气确实一直在成长。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的力气一日比一日大,他成长也太快了。”
萧何关注的重点却不同:“你居然看着盈儿举石头?你知道秦武王扛鼎而亡的典故吗?!”
刘邦掏耳朵:“啊?”
曹参继续点头:“就是就是。”
萧何和刘邦先联手把曹参按地上揍了几下,才继续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