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荇在饭桌开了瓶红酒，高脚杯里红色的酒液随着她摇晃的动作旋转流淌：“阿姐，我敬你？”
月上柳梢头，夏天的浮躁传不进这扇门，酒杯轻微的相碰声清脆脆的，白微为她夹菜。
这顿晚饭前前后后吃了四十分钟。
夜色渐深，霍青荇找不到留在这的理由，不情不愿地看了眼腕表：“我先走了。”
白微有些晃神。
“阿姐？”
“惊蛰，你喜欢哪样子的女孩？我帮你物色物色。”
赶在昨天，也许霍青荇会一口拒绝，但看了场电影，她的主意改了。她是真的想体验一下接吻的滋味。太子鱼对玫瑰做的事，她感到好奇。
女子和女子，也能发出那样的声音吗？
“我喜欢年纪大的，最好大我三岁，像阿姐一般温柔。”
年纪大的……
白微陷入沉思，想应城哪家的千金小姐符合条件。
“我走了。”
她走时白微还在想事情，颇有几分心不在焉，霍青荇坐上阿来的黄包车，又气又笑：“我想谈恋爱了，阿姐给我找个好的。”
车子远去。
白微魂不守舍地杵在那，问身边的青姨：“我没听错吧？”
青姨笑得眼角漫开细纹：“没听错，少爷说想谈恋爱了。”
这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新鲜。
霍小少爷十五岁正式接触家业，十六岁接管当铺、钱庄，小试牛刀，十七岁，同龄人忙着风花雪月你侬我侬的阶段，她愣是凭本事在应城多了个清心寡欲的名声。
这样不好。
起码在叔父叔母看来，惊蛰要风流一点才好。
尽管白微不明白好好的孩子为何要养得风流成性，但叔母的话，她不得不听。
霍夫人了解自己的“儿子”，她劝不通青荇，就让能劝的来劝。
白微只是带人去了一趟电影院，不等过夜，就从霍小少爷嘴里听到“想谈恋爱”的话。
这个年纪的少爷，想谈恋爱才正常。
忽略心头涌上来的不适，白微步入书房。
书案放着霍母早几日送来的资料，翻开全是有关应城各家小姐的介绍。
她翻到钟家大小姐钟盈那一页。
霍家希望惊蛰十七岁这年能交个女朋友，来打消外界离谱的猜测。
白微枯坐桌前，缓了好半晌，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认真看钟大小姐的各项资料。
钟盈，年十八，钟大老爷长女，大夫人所生，燕大学生，比霍青荇高了一级，算是学姐。
白炽灯诚实地照在钟大小姐的照片，女孩有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很爱笑，精致的洋装勾勒出她美好的腰肢，发育的也好，个子只比霍小少爷矮那么一丢丢。
作为燕大的老师，白微对钟盈有印象，钟大小姐不仅相貌出色，家世优越，成绩也好，有个聪明脑袋。
“要年纪大的……”她自言自语：“大一岁也是大，偏要大三岁的么？”
她放下钟盈的照片，经过一番挑选，又拾起一张。
夏灵。
今晚才看过《玫瑰》，白微很佩服夏小姐的演技，不过……夏灵为何也在叔母送来的人选当中？
霍家为惊蛰挑选女朋友，到底按的是哪样标准？
难道是看脸吗？
夏灵，二十岁，没落家族之女，父母双亡，独自抚养幼妹长大，十六岁参演第一部电影，十八岁被评选为最受欢迎女明星，性情温柔，性向……不明？
白微眼睛睁大，霍家给的资料绝不会出错，不会无缘无故加上这么一句。
她将夏灵排除在外。
.
“少爷？”
霍青荇躺在柔软的大床，大丫鬟粟米负责为她捏腿：“少爷在想什么？我喊了好久都不理人。”
“想女人。”
粟米笑道：“不会在想大小姐吧？少爷也太爱缠着大小姐了。”
“这次倒没有。”霍青荇唇角微扬：“想我未来的女朋友。”
女朋友？
粟米停下来：“表小姐就很好呀，亲上加亲。”
她说的“表小姐”是霍青荇的阿曼表姐，她亲姑姑的独生女。
比青荇大五岁。
一直没嫁人。
“阿曼表姐？不行，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是嫌她年纪太大了吗？”
霍青荇皱着眉：“没有。”
她揉揉头发，想到自身最大的秘密，找人谈恋爱的心思顿时散了——何苦去祸害别人家的好女儿呢？
她闭上眼，闷闷不乐。
粟米不知道哪句话惹她不快，伺候地更加用心。
兴许是受电影的影响，霍青荇当晚做了一个长长的混乱梦。
梦里看不清长相的女人跌倒在她怀抱，急促地解开她的衬衫。
“你果然是女子。”
伏在她身上的女人面容仿佛蒙了层雾，霍青荇不知道她是谁，心知不能放过她，不能泄露这秘密。她擒了女人的腰，逼得她低下头来。
四唇相碰。
软软的。
女人缠着她不放。
白日看过的刺激片段在深夜用另一种方式呈现，霍青荇喜欢这份亲密。
窗外的天昏昏沉沉，躺在床上的人慢慢睁开眼。
为一个忽如其来的梦感到焦虑。
以后要怎么办？
不能喜欢男人，也不能亲近女人。
霍小少爷小脸泛红地喘着气，刘海被汗水打湿。
东方现出一线鱼肚白，她撑起疲惫的身躯，去浴室冲洗。
今天大学没课，吃过早饭，她懒洋洋地窝在椅子不想动弹。
阳光冒出云层，稀薄地撒在她脸上，粟米躬身进来：“少爷，老爷找你。”
年过半百的霍云舟霍老爷，两鬓斑白，拄着拐杖看向窗外。
“爹，您找我？”
“坐。”霍云舟一指几步外的黄花梨木椅：“听你阿姐说，你想谈女朋友了？”
经过一晚的反思，霍青荇摇摇头：“起初是想，这会又不想了。”
浑身的懒骨头倚在靠背，房间只有父女二人，房门关闭，门外有霍老爷最信任的管家把守，今日的谈话，不会外泄半个字。
“女扮男装十七年，咱家的死对头早跑到国外去了，爹，我累了。”
“做戏要做全套，才不会被人抓到把柄。”
“难不成以后我还能娶妻？”
“为什么不能？”霍云舟转过头来：“我的女儿，只是想和女人共度一生，有何不可？”
霍青荇呆在那：“若……若是对方嫌弃我不是男子……”
“那是对方有眼无珠。”
“……”
霍云舟目光如炬：“惊蛰，去谈个女朋友吧，凭你的本事折服她的心。”
“爹？”
“当年乔家势大，乔老太太气死你祖父之后欲借儿女亲事蚕食霍家，结果乔家生了嫡长孙，你娘生下你。为拒绝这门婚，也为平息霍家内斗，爹娘决意将你扮作男子，更存了以后把家业交到你手上的心。
“十七年，木已成舟，事无转圜。惊蛰，你要沿着世间大部分男儿的成长轨迹，恋爱，结婚，继承家业。
“你要比大部分男人都要优秀，可以有丰富的情史，可以做一个道德底线低的人。爹爹对你的要求只有一点：铲除乔家，为你祖父报仇。”
燥热了几天，应城总算下了一场雨。
雨水沿着屋檐滴落，霍青荇站在廊下沉沉望天。
爹要她做一辈子的“霍少爷。”
要她找女人。
霍青荇扯开领带，一手按在栏杆。
两日后，燕大。
照常是那条林荫路，白微提到钟盈：“惊蛰，你觉得钟小姐怎么样？”
“没有阿姐好。”
在她沉静的注视下，霍青荇偃旗息鼓：“好吧，我相信阿姐的眼光。”
白微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惊蛰，你不开心？”
“没有，我很开心。”霍少爷提了提架在鼻梁的金丝眼镜：“好了阿姐，我去找钟小姐，问问她要不要和我谈一场甜滋滋的恋爱。”
“欸？”
这是白微第一次没拦住兴冲冲的霍小少爷。
霍青荇脚步匆匆，从开始的走，到小跑，快速地远离白微的视线。
也许在今天，她就要用男子的身份去欺骗女孩子的芳心。
也许以后，被她欺骗的女孩会真心实意地爱上她，爱到不在意性别。
但是今天，对自幼骄傲的霍青荇而言，她要做一个爱情骗子。
就像《玫瑰》里面，太子鱼算计了玫瑰。
她要披着男子的皮，找一份真爱。
天气很热，霍青荇一路跑得校门口，遇见回来上课的钟盈。
钟盈一脸担忧：“霍少爷是有什么急事吗？我可以把车子借给你。”
钟家的汽车停在不远处。
汗水顺着霍青荇毫无瑕疵的轮廓线下滑，被她痴痴望着，钟盈脸颊一热，周围氛围瞬间变得聚满粉红色泡泡。
“你等等。”
霍青荇快步跑开。
回来时手里捧着大束的玫瑰花。
钟盈第一时间看见她，也看见她怀里的玫瑰花，心再次不受控地疯狂跳动。
围观的同学们发出起哄的声音，霍青荇将花送到钟盈手边：“钟小姐，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俊“男”美女站在一起格外养眼，白微心弦紧绷着，直到望见钟盈接过花，笑着答应，紧绷的弦松开。
她想：她的阿弟终于要有女朋友了。
叔父叔母的请求她做到了。
可做到了，她又失落落的。
晴空万里，霍青荇送她新鲜出炉的第一任女朋友前去上课。
上的偏巧是白微老师的课。
站在台上，看着坐在女同学身侧的那张熟悉面孔，白微翻开教案，声线沉稳。
“阿荇？”
钟盈悄摸摸喊她。
不是生疏客套的“霍少爷”，是“阿荇”，连阿姐都没这么喊过她。
盯着她的眼睛，看清她眼底荡漾的喜色，霍青荇蓦然惊醒：她到底迈出怎样的一条路？
爹要她做一辈子“霍少爷。”
阿姐为她空白的感情经历屡屡上心。
钟家是霍家的合作伙伴。
钟盈是阿姐看中的人。
她暗暗攥紧拳头：阿姐觉得好的，她肯定也会喜欢吧。
“阿盈。”
钟盈害羞地低着头，大胆地握住男朋友放在膝盖的右手。
霍青荇心思一动，去看站在讲台的女人。
趁同学们都在翻书，白微促狭地和她眨眨眼，霍青荇不自在地别开脸，轻轻回握钟盈温暖的指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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