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库 > 都市小说 > 万人迷在邪神的乙女游戏[人外] > 第74章 魔鬼的祭品24
    湿红的字在地心引力的牵引下划下几道血痕。


    仿佛在霜露松莲般的雪人身上,烫出几个灼灼狰狞的洞。


    ——狗。


    多么刺目又刺耳的一个称呼。


    “怎么样?”


    郁姣眸中闪过狡黠的光,她好奇地眨眨眼:“你现在有感觉自己内心升起什么特别的欲望吗?”


    不顾对面人被冒犯后的艴然不悦,她轻巧地发问:


    “比如说……兽.欲?……臣服欲?……讨好欲?”


    她每说一句,贺兰铎那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便冷上几分,到了最后,宛若晚秋的风,凉飕飕地钻人衣领。


    “当然……”


    贺兰铎的嗓音和笑容依旧很温和——温和仿佛是刻进他骨子里的程序。


    只听,那温和的嗓音道:


    “我现在牙很痒,很想撕碎点什么东西。”


    郁姣腰上一紧,接着整个人忽而凌空,像被秋风卷起的落叶,轻飘飘地任他摆布。下一刻便被放到冰凉的实验台上。


    看了眼卷在自己腰上长长的银灰骨尾,它像一件洗得干净的喋血的冷兵器,隔着衣物传递来森凉的冷意。


    郁姣眉梢微挑。


    ——啊,他生气了。


    冷硬的骨尾在郁姣腰上危险地摩挲收紧。


    郁姣故意道:“别闹,你这样会把小宝宝弄难受的。”


    贺兰铎无动于衷。嗓音轻又缓地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郁姣眸光微闪。


    ——结合贺兰铎最初知道她“怀孕”的反应,郁姣基本可以确定,他并非答问题二的答案。


    试探完毕。


    虽然郁姣并不认为贺兰铎会因为这种事、在这种时候伤害她,但为拯救岌岌可危的好感值,她忽而道:


    “贺兰铎,你知道电子双缝干涉实验是什么吗?”


    这是她的杀手锏。


    ——虚拟世界中的‘贺兰铎’在死亡前提起的名词。


    他是根据真实世界的贺兰铎而模拟生成的,那就说明这个名词对眼前这个贺兰铎同样重要。


    “双缝实验?”


    贺兰铎倏忽笑了下。


    尖尖的骨尾趋势不停,已然抵到了郁姣的下颚,闪过冰冷的光。他勾了勾尾巴尖,不以为然道:“突然说这个做什么?这只是二十世纪的一个……”


    他渐渐止住了话音。


    或许,现实世界的贺兰铎也只是一段程序吧。输入关键词后,他如同被敲下了运行键,脑中登时浮现出一句话:


    ——孤独的物质粒子只有在被观测时才确实存在。


    “……”


    贺兰铎缓缓拧眉,脸上温煦的笑容宛如卡顿一般。


    碧色的双眸似凝固的玉,定定望着郁姣,就像*在解析难题背后的含义。


    “……”


    他找到了唯一的答案。


    毫无疑问,在那双盈盈的灰色猫瞳中看到了自己清晰的身影。


    像一面通往真理的镜子,他似乎被吸入到这专注的目光中了。


    乏味的“现实”世界扭曲、她眼中才是唯一的真实。


    “……”


    平缓的心脏重重跳了下。


    隔着无法相交的时间和空间,他竟然拥有了和虚拟世界的‘贺兰铎’同样的心情。


    ——你不注视我,我便不存在。


    ……


    假的。


    不是真的。


    只是她的把戏。


    贺兰铎这样告诉自己。


    他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傻乎乎的小子了;被捕获一次就足够了,再被另外一个人捕获第二次就太廉价了;他早就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真实的月亮,不需要一个虚假的水中之月。


    贺兰铎冷酷地列举。


    下一刻,他冷酷的思绪停顿了——只见,郁姣移开了目光,她……她竟然点开智脑开始查看消息!


    她怎么能的!?


    停摆思绪更加猛烈地翻涌,淹没了理智。


    等贺兰铎再反应过来时,他的尾巴已然愤愤不平地卷紧了那个分心的女人,唰一下将她拉入本体怀中。


    贺兰铎:“……”


    感受到自己的失控,自制力极强的贺兰铎立即让骨尾推开郁姣,然后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站远了些。


    “……”


    郁姣并不知道他曲折的内心活动,她正专心查看刚收到的消息。


    [喻冰辞:回来了?仪式开始前见一面吧,我有事要告诉你。]


    郁姣有预感,喻冰辞要说的一定跟喻风和有关,或许能让她今天的祭礼好过些。


    于是她回复道:


    [我现在就有空,要见吗?]


    权限极大、能看到别人智脑隐私的贺兰铎:“……”


    他不可置信:明明正跟他待在一起,她竟然毫不犹豫地想出去赴别人约?!


    然而下一刻,他又为自己幼稚的想法感到更深的不可置信:……疯了。


    任凭内心翻涌,贺兰铎面上却是越发的平和安静。


    只听叮咚两声。


    他眼睫微动。


    [喻冰辞:不用,你在外面跑了那么久,休息会吧。我到时候去找你。]


    [郁姣:行]


    贺兰铎收回视线,神情自若。


    郁姣放下智脑,抬眸时一顿,嗓音幽幽:


    “贺兰大人还说自己不是小狗,”


    “……”


    贺兰铎神闲气定,递去一个恰到好处的疑问的目光。


    “哝,”郁姣抬了抬下巴,“你在冲着我摇尾巴诶。”


    “…………”


    果不其然,银灰色的尾骨正摇头晃脑、尾巴尖摆来摆去。


    看起来心情很好。


    在两人的注视下,它缓缓停止了摆动,僵在半空,像个闯祸的熊孩子,嗖一下消失——应该是被丢了面子的“家长”严厉地喊回家了——贺兰铎微笑,维持着所剩无几的体面:


    “见笑。”


    他顿了顿,欲盖弥彰道:“我的尾巴是曾经在天启教团当实验品时,被当时的研究员缝入身体的生物机械……有时候,无法完全听从大脑的指挥。”


    将锅推得一干二净。


    郁姣笑看他一眼,状似紧张道:“要不要紧呀贺兰大人?需要我帮您按摩按摩吗?”


    她把字咬得婉转轻柔,像咬开便会爆汁的果子,听起来很诱人。


    “夫人竟然还懂按摩,不过,不必了。”


    贺兰铎微笑拒绝。他转身,三两下将那碗血水打包好,递给郁姣,“夫人如此聪慧,想必自己也能完成净化。”


    这是要赶客了。


    郁姣无所谓,反正她已经弄清楚了想知道的东西。


    接过瓶子,她跳下实验台,伸了个懒腰,“那我就先回去休息咯,祭礼上见。”


    因夸张姿势而被带起来的衣摆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皮肤,贺兰铎一顿,迅速移开目光。


    “好的,夫人。”


    随即便将郁姣“赶”出了医疗室。


    ——贺兰铎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或许是一种生物下意识趋利避害的行为。


    在空无一人的医疗室,他将胸牌摘下,脸上温和的笑意褪得一干二净,漂亮圣洁的脸上是一片空茫,宛如亟待涂抹的一张画布。


    他面无表情地提着胸牌的顶端,看它一点点被粉碎机搅碎、吞没。


    ……还需要观察观察,再下结论.


    这边。


    在eleven的牵引下,郁姣回到久违的卧室。


    只见,门口立着个身着白袍、头扎粗黑辫子的侍女,她行了一礼,抬起一张被机械眼截断了面部完整性的脸。


    “夫人,您终于回来了。”


    浮生轻声道。


    郁姣随意点点头便进了房间。


    身后,浮生对eleven的吩咐传来:“夫人要休息了,祭礼开始前我自会提醒夫人准备,你开启隐私模式,暂且退下吧。”


    清浅的蓝光一闪:“是。”


    室内昏黄。


    在外奔波这么一段时间,再次回到此房间,郁姣心中竟然升起近似怀念和安心的情绪。


    房门阖上,浮生快步走上前来,语气不复方才的恭敬,嗓音有些冷硬:“你、你背叛先生了?”


    她不知是质问还是确认。


    郁姣扑倒在床上,闷闷嗯了声。


    浮生一口气哽住:“你要我说你什么好!”


    “你你你!”她对着郁姣的后背指指点点、恨铁不成钢:“我是希望你对先生死心,但没让你……死得这么彻底啊。”


    郁姣留给她一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背影。


    浮生气得团团转:“你知道你害得我多惨吗?你头脑一热叛变了,连累我被上级反复审查,确认我是否有叛变的意图。”


    “……”


    对着无动于衷的背影吐完苦水,她缓了缓气,嗓音冷酷:“先生还愿意给你一次机会,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了。”


    郁姣回了个简短的音节:“嗯?”


    什么机会?


    “你得跟先生见一面。但最近天启人多眼杂,你又刚从魔窟逃出来,安保升级,没法钻空子。”


    浮生拿出个小巧的仪器,啪嗒放上桌子,言简意赅:“这是公司最新研究出的幻梦仪,便携款。老时间,你登录进去,就能见到先生。”


    埋在床上的郁姣撇撇嘴。


    心想谁要见他。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似的,浮生刻薄地勾起唇:


    “哦对了,天启跟先生做了个交易——毕竟为了凑齐你的赎金,先生可是大出血,公司的[耀金]库存没了一大半——所以,土曜日的祭礼将会在神月蛾举办,到时候,你就算是不想见先生,也得见。”


    她一字一字道。


    郁姣表示抗议地蹬了下腿。


    浮生:“哦,先生说了,神月蛾永远会给你留一张身份卡。”


    她将所谓的‘身份卡’放在幻梦仪旁边。


    郁姣抬眼。


    那是一管试剂,荧紫色的粘稠液体里浸泡着一只生物机械蠕虫。


    “只要将[幼虫]植入身体,你就可以自由进出神月蛾了。”


    郁姣万分嫌弃地将脸埋了起来,以表拒绝。一副要跟神月蛾、跟聂鸿深决裂的架势。


    浮生冷冰冰道:“你也该知足了,毕竟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陪在先生身边、拥有情人身份的女人。”


    ——情人?


    郁姣一顿。


    她还以为‘lover’的备注是原主的一厢情愿呢,现在看来竟然是经过“官方”认证的啊。


    “……”


    郁姣不同寻常的反应落在浮生眼中则成了‘回心转意’、‘重燃希冀’。


    浮生脑中当即警铃大作——这傻瓜好不容易才对薄情郎死心,怎么又让她三言两语给说动了!


    ……这该死的嘴!


    她冷着脸,立即补救道:“但先生从来没跟你有亲密接触!神月蛾谁不知道先生有严重的洁癖,只对皎红月例外,这样的羡煞旁人的爱情,你就别妄想插足了!”


    闻言,郁姣心中冷呵:你们干净的先生已经被我玷污了!


    想起强吻聂鸿深时,他脸上那惊愕的表情,郁姣一时憋笑憋得肩膀微微颤抖。


    “……”


    这幅样子落在浮生眼中则成了‘深受情伤’、‘隐忍痛哭’……浮生皱眉,干巴巴道:“难受难受行了。我、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几个曜时后,我再帮你准备金曜日的祭服。”


    郁姣敷衍地点点头,脑中正闪过一个妙计:


    她完全可以暂时放下‘郁姣’这个无情工具人的身份,而是选择‘蝶小姐’,这个已经在聂鸿深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的身份接近他……


    想到这,她微微抬脸,眸光落在那个小巧的幻梦仪上,心中一动。


    ……但在以‘蝶小姐’的身份进入幻梦前,她还得排除掉‘郁姣’的嫌疑。


    “……”


    这边,浮生摇摇头,一边感慨一边往门外走。


    她是真不理解这种满脑子都是爱恨的人,要是把这精力拿来做任务赚大钱多好啊……


    正想着,忽听一道碎裂声炸开。


    那管[幼虫]生物身份卡被郁姣赌气一般扔在地上。


    接着,女人有些沙哑和疲惫的嗓音响起:“你去告诉聂鸿深,我已经不是神月蛾的人了,我也不会去见他的。”


    见[幼虫]暴露在空气中没两秒便萎缩成漆黑的一团。浮生一顿。她本该生气的,却只是嗓音冷硬道:“知道了。”


    心中默默松了口气。


    想起boss的威慑力,她迟疑一瞬,“……幻梦仪留给你,刚才那不要命的话你还是自己给先生讲吧。”


    等浮生清理完[幼虫]出了门,郁姣立即翻身而起,将被浮生遗落的幻梦仪妥善收好后,趴回床上,在脑中完善‘幻梦戏耍聂鸿深’的计划,意识渐渐混沌起来……她太累了。


    没过一会便彻底沉入梦乡。


    她呼吸平稳后,天花板上悬挂的机械小灯笼中忽然闪过一抹温柔的蓝光,接着,一条机械臂无声伸出,将被子拉开,轻柔盖在了郁姣的身上。


    ——要是有第二个人在场,必定会惊恐地意识到:向来听从指令的人工智能管家竟然没有遵守命令开启隐私模式。


    它行动自如。


    室内的温度和湿度被贴心地调整到了适宜睡眠的模式,香炉内燃起幽幽安神香。


    对此一无所知的郁姣在睡梦中蹭了蹭被子。


    ……


    “夫人,醒醒,该准备金曜日的祭礼了。”


    郁姣睡眼惺忪地被浮生从床上扶起。


    她打了个哈欠,余光瞥见香炉,微微一愣:她明明记得半梦半醒间闻到过安神香的味道,可这香炉怎么干干净净的。


    浮生不至于在繁忙的祭礼准备环节打扫这种琐碎的细节吧?


    念头一闪而过,郁姣没有细究,便头脑发昏地投入祭礼的准备工作。


    “……”


    在浮生的侍弄下,她穿上一席轻薄的祭服,耳畔、脖颈、手臂、腰间、脚腕上均挂满了精致的金饰,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碰撞出清脆而悠远的奇异声响。


    让她看起来宛如一个行走的金饰展示架。


    最后,蒙上将脸遮得严严实实的面纱,郁姣彻底成为一件即将被送入棺材的昂贵“祭品”。


    天启教团祭场


    空旷而宏大的场地,目之所及皆是雪白色,蒙在诡谲雕塑上的白纱飘飘扬扬,如惨淡哀悼的白钱。


    已经将身体献给神明的虔诚信徒们穿着宽大的白色长袍,仅将信仰献给神明的宾客们则着黑白色的外衣。


    在一片凄清的黑白世界中,金光闪闪的色彩便显得耀眼夺目,宛如混沌天地中的太阳。


    金属碰撞声在旷荡的空间内荡出悠远而空灵的声响,远远,一人风姿绰约如神女般,她走来了。


    祭服上的饰品都是由[耀金]制成的,她走过时,其中蕴含的“神力”默默影响着人们,令众人如清风拂面,心旷神怡。


    “……”


    站在棺椁下核对宾客名单和祭礼环节的贺兰铎动作一顿,抬眸望向正朝这边走来的女人。只看了一眼,他便低下头继续工作,像无法直视太阳的游魂。


    “站着。”


    他头也不抬地制止道。


    “啧。”


    旁边传来一声不耐的咂舌音。


    “原苍,你不想当这个圣子可以让给我。”


    贺兰铎淡淡道,音色是一贯的柔和:“知道什么是在其位谋其政么?eleven,解释给他听。”


    “不用。”


    原苍烦躁地摆摆手,讥讽道:“毕竟已经听你念叨了十一年。”


    贺兰铎合上名册,微笑:“好意外。我以为重复到你死你都不会长记性的。毕竟,你这种没脑子的蠢货,一见夫人就像见了骨头的——”


    ——狗。


    他忽而一顿,笑容渐渐淡了。


    面无表情地低头扶了扶本就端正得无可挑剔的胸牌,不再言语。


    “你咋了?”


    原苍挑眉:“今天很怪哦。吃了炮仗一样,炸一半又熄火。”


    贺兰铎将一个记录祭礼仪式的光屏拍到他怀中,“别管。做好你自己的事。因为跟聂鸿深的交易,这次的祭礼流程细节和以往不同,你再核对一遍。”.


    与此同时。


    “喂!”


    一声娇斥。


    郁姣充耳不闻。


    “你站住!”


    娇蛮的少女怒气冲冲地拦在郁姣面前,她鼓着脸,插着腰,看起来像一株即将爆炸的窜天猴。


    郁姣止步,金属撞击声渐弱。


    她好奇地打量皎白霜宽大的裙摆,心中猜测:不知道她这次能不能从淑女裙里掏出一柄长刀。


    “看什么看!”


    皎白霜没好气道。


    郁姣摇摇头,“你找我有事吗?”


    皎白霜骄傲地抱起手臂、抬起下巴:“你被反抗军掳走,那天价赎金单里可也有我皎家一份的——我母亲为了你四处奔波、收集赎金,她都累得病倒了。”


    说着,她怒目而视。


    郁姣一怔,轻声道:“谢谢,还有对不起。”


    皎白霜一噎。


    她皱了皱脸,怒气冲冲地走到近处,猛得拉住郁姣的手,“算你有良心……不对!你以为说两句话就能让我母亲健康起来吗!未免太轻巧了!”


    在外人看来,又是一出推推搡搡的扯头花好戏,众人兴味盎然地围观。


    处于戏剧中心的郁姣却是一顿。


    ——混乱之间,皎白霜将什么东西塞进她手中。


    耳边响起少女压着不悦的低语:


    “这是我母亲让我偷偷交给你的,你收好。哼。”


    掩护郁姣藏好,皎白霜登时翻脸,推开了她,板着脸噔噔瞪地离开,头也不回地放狠话:“这次是因为在你们大本营,优势在你,下次见面我可不会跟你客气了!等着瞧吧!”


    在众人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中,郁姣暗暗握紧拳头,故作一副备受羞辱的模样,借口去了卫生间,趁四下无人,她打开手掌——


    那是一个手串。


    由五个圆圆的珠子组成,每颗珠子外都裹着一层透明的薄膜:古朴的木、闪耀的金、火红的石以及水火,看起来奇异非常。


    似乎都是神赐地貌的产物,分别对应五个曜日。


    郁姣虽不清楚仅有一面之缘的皎夫人此举的含义,但应该是对她有利的。


    收好手串,郁姣推开卫生隔间的门,却见室内烟气缭绕,一个瘦高的人正靠着盥洗台抽烟,像一株曲折的枯木。


    投来幽寂的一瞥。


    喻冰辞。


    她如约来找她了。


    她还穿着一席正装,脸上带着疲惫和乏味,像是刚从某个会议桌上下来便赶来参加祭礼。


    “皎白霜偷偷给你塞了东西?”


    不待郁姣回答,她便咬着烟,“那小孩演技太差了,熟悉的人一看便知。”


    话音一转:“是五行串珠吧?”


    郁姣迟疑一瞬。


    喻冰辞弹了弹烟灰,“你不用担心,那东西是我哥没发疯前给皎家的,我自然知道一些。”


    郁姣走到她身侧,手臂一撑,坐上了盥洗台,拿出串珠,口吻自然地问:“那你知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喻冰辞:“不知道。”


    郁姣默然,她侧过脸,问道:“那你要给我说的事是关于你哥……发疯么?”


    顿了顿,补充道:“或者说,被怪物寄生。”


    “……”


    喻冰辞手一顿,烟灰掉落。


    那双冰蓝的眼珠如定格动画般缓缓转了过来,对上郁姣平静的视线。


    她抬手,吸了口烟,“你都知道了啊。”


    郁姣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很知道。”


    她解释道:“木暗日那天,我恰好闯进聂鸿深给贺兰铎准备的幻梦,在里面我扮演的是皎红月,收到了你的传讯。”


    一声叹气。


    喻冰辞将白烟和叹气一齐吐出,目光渐渐幽远:


    “好吧,让我想想,该从哪说起呢…………就最开始吧。”


    “……”


    “我跟喻风和虽然出生时间相差一年,但实际上我们是同卵双胞胎。在培养皿里当了好几个月的邻居呢。各项数据上,他更健康一点,于是就被母亲选作老大,当继承人培养。”


    “因为是双胞胎,我们各方面都很像,也拥有某种心电感应。所以,当他对你、哦不对,是对皎红月动心时,我也隐约有感觉。”


    说着,那双冰蓝的眼睛泛起笑纹,看了郁姣一眼。神情却还是寡淡冷凉的。


    “那时他还不是尊贵的喻主教,而是喻家的正统继承人。”


    喻冰辞顿了顿,冷嗤了一声:


    “有天,他忽然跟我说:因为皎红月是圣女转世,为了配得上她,他要成为天启教团的下一任主教。”


    “……”


    喻冰辞的眸光如烟雾一般缥缈:“我当时只觉得荒谬。但没想到他真的开始为此而努力了,顶着母亲的怒火,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竟然开始研读圣经。”


    “……”


    郁姣有些讶异。


    “其实到这儿我都还能理解。甚至支持,”


    她极轻地笑了下,“毕竟,当时的我还暗自期待母亲对他彻底失望,将继承人的位子给我呢。”


    郁姣目睹她冷肃的面容上升起一抹怀念意味的讥嘲。


    两指间的烟快燃到尽头了,她垂眸看着明灭的星火,“而且我很清楚,皈依天启只是他达成目的的手段,他从来没信仰过所谓的神明。”


    “……”


    “然而……”


    喻冰辞闭了闭眼,“在老主教离世那天,他突然跟我说——”


    ……


    “我感受到了神明的传召。”


    “……喻风和,你疯了?你背背圣经还真把自己骗进去了?”


    “就当我疯了吧。冰辞,替我照顾好母亲和红月,我准备带一队人深入地心、最中心。”年轻的声音顿了顿,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一般,嗓音沉而缓:“那里,是神明的宫殿。”


    “……”


    他阖上双眸,手掌摁着急速跳动的心脏,常年冷肃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神明告诉我,红月真的是圣女,她终有一日要带给这片昏聩的土地以黎明……我要去将神明赐予的辉光取回,这样,我才能成为她的司铎、她的圣徒、她的神官,辅佐在她身旁。”


    ……


    “……”


    喻冰辞捏紧了烟蒂,淡淡道:“如果他所愿,明曜日来临时,他带回了‘神明的辉光’,令人们相信他的确身负神明旨意。”


    “他成了那一届的黑马,力压另外几位新主教热门人选,顺利继任为天启教团第四百七十六任主教。”


    故事按照历史的轨迹滚动。


    “只是……”


    喻冰辞抬起苍白的手。


    因为即将熄灭,那烟蒂闪烁不定,如一盏接触不良的信号灯。


    她嗓音平平:


    “自那以后,我就失去了和他隐约的心电感应。”


    郁姣默然。


    “最初我以为,这只是因为我们长大了。可此后七年,他变得越来越不像他,经常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直到有天,对红月一往情深的他竟然出手伤了自己的爱人。”


    喻冰辞将烟蒂丢入盥洗台,摁下冲洗键,冷眼看它被淹没。


    “我知道不能再拖了,于是也坐上探测舰,前往他口中的‘神明的宫殿’。”


    喻冰辞凝望着水底的旋涡,久久没说话。


    郁姣出声:“你找到了吗?”


    “……”


    “找到了。”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冰蓝的双眸。


    “如他所言,在这颗星球的最中央。”


    “……”


    郁姣仿佛也跟着她的描述深入到神秘的地心。


    “深入地心的路上,我还有个意外的发现,污沙、浊海以及五大神赐地貌各自延续出几缕蜿蜒着通往地心、联通神殿。像血管。而神殿——”


    喻冰辞的目光好似望进了郁姣的眼睛深处,她轻声道:“是心脏。”


    “……”


    “我没有夸张,那真的是一滩烂肉。”


    她的嗓音带着一股奇异的韵律。


    “一滩……巨大的烂肉。”


    “好像从内部炸开了似的,崩得到处都是,碎肉的形状不一样,体积倒是相似,”


    她渐渐加快了语速,“每一块上面都各自连着几条[血管],还在微弱地跳动,频率不一,整个地心显得很嘈杂,像是有无数人在你耳边讲话。待久了人会疯掉的。”


    “最中心的肉块最大,我强撑着将探测舰开了进去。”


    “然后……看到了包裹在防护服内腐化的烂肉和白骨,根据防护服上的勋章,我判断出,他们都是喻家的家侍。是七年前,跟着喻风和来地心的家侍。”


    “这时我忽然意识到,”


    喻冰辞垂眸,脚尖虚虚踩了踩,仿佛身临其境,“我脚下的这块最大的肉没有跳动。”


    “而此时,”她抬眼,看向紧闭的卫生间大门,嗓音发冷:“外面无数嘈杂的跳动声逐渐统一了,那声响很特别,像一种隔了很远的、不约而同的咆哮,它们在说——”


    郁姣的心脏也跟着跳起了起来。


    “——[祂逃走了]。”


    ……


    [祂逃走了]


    [快走]


    [祂离开太久了]


    [祂蓄谋已久]


    [快回去啊]


    [祂发现她了]


    [有危险]


    [别让祂伤害她]


    [来不及了]


    [要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快走!]


    [快回去!]


    [祂要伤害她!]


    ……


    咔哒。


    喻冰辞点燃一支新的烟。


    郁姣回过神来。


    “在越发急促的心跳声中,我也像疯了一样,迅速乘坐探测舰,以最快速度离开了地心。”


    “路上,我给你、哦不对——我给皎红月传了简讯。”


    喻冰辞叹出一口烟气。


    “只是我离神国太远了,信号很差,我不知道简讯传出去了没,也不知道她给我回信了没。”


    “抱着这种忐忑,我一刻也不敢歇息地回到神国。”


    “见到了她的尸体。”


    “……那一天是明曜日,她二十六岁的生日。”


    …………


    ……


    喻冰辞讲完了,她咬着烟留下一句:“进入棺椁后,小心一切具有仪式感的行为。那是祂的诡计。”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郁姣独留在满室经久不散的烟雾中,仿佛迷失在一片鬼打墙的迷雾森林。


    她将喻冰辞讲述的内容在脑中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想了想,她问系统:“未被寄生的喻风和跟被寄生的喻风和,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攻略人物?”


    系统这次没有犹豫,很迅速地给了个极为古怪的回答:


    【从宏观层面上来看,两个都是】


    【从微观层面上来看,寄生前的喻风和是】


    “……”


    郁姣此前一直以为那个寄生怪物才是攻略对象。


    毕竟,作为十一年后的郁姣,她见到的是寄生成功的怪物,而非从前的喻风和。在见过怪物之后,系统才亲口说了:【四位攻略对象均已登场】


    不过现在看来,其中有隐情。


    ……难道喻风和已经和怪物融为一体了?所以他们俩都算是?


    现在无法确定答案,郁姣暂且将问题搁置。


    这时智脑响起,提醒她祭礼即将开始。


    对着镜子,郁姣整理了一下衣装,走出卫生间,在eleven的指引下回到祭场。


    此时,偌大的祭场鸦雀无声,人们井然有序地站在各自的位置上,一齐朝孤零零的郁姣投来不明的目光。


    郁姣忽然有种难以喘息的错觉。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密不透风的丝网,交织出一片无处遁逃的牢笼。


    郁姣定了定神,朝不远处的司铎打扮的贺兰铎缓步走去。


    同木曜日的祭礼一样,贺兰铎用熏香和铃铛为郁姣净身。


    叮。叮。叮。


    空灵的铃铛声回荡,宛如一只巨大的手,将所有人的心神一齐捞到高高的穹顶。


    ——只有她在下坠。


    被地心引力牵扯着坠入“神殿”。


    郁姣垂眸望着贺兰铎翻飞的衣角落下。


    “好了。”


    他轻声道,将坠落的郁姣拉了回来。


    郁姣望入他平静安和的浅绿色双眸,看着他从托盘上拿下一炳光秃秃的纯金权杖递来。


    她只得顺从得接过。


    流程一点点进行,播撒圣血、吟唱颂歌,很快,便抵达那只熟悉的棺椁,漆黑得像喻风和的眼睛,不透一丝光。


    贺兰铎悠扬悦耳的嗓音响起:


    “金曜日。”


    “请夫人入棺椁,以教主残留人世的肉.体为媒介,祈求祂的垂怜。”


    “令穹窿地心易形。”


    郁姣捧着穹窿地心,一步步踏上台阶,站到了最高处。


    她不像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祭品,倒像一位刚加冕完成的女王,手握权杖,骄傲地环视一圈,将其下众人的百态纳入眼底——


    原苍一眨不眨地望来、聂鸿深微微勾起唇角、贺兰铎垂着眼眸面无表情。


    浮生微微拧眉、喻冰辞摸出了一根烟、皎白霜不自觉露出紧张而担忧的神情。


    “……”


    郁姣收回视线,整个人没入进了漆黑的棺椁-


    冰凉刺骨的水包裹而来。


    郁姣一回生二回熟,当即从水中爬起。


    还没站稳,金器碰撞的声响叮叮咚咚响起,只见她耳畔、脖颈、手臂、腰间、脚腕上所有的金饰忽然如无骨的蛇一般,软化着流淌而下,一齐落入水中又高高升起。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作画。


    不过瞬息便编制出了一个金色的笼子。


    郁姣被囚困在其中。


    脚腕上一凉,喻风和之前留下的黑线变作一条细细的金色锁链,圈住郁姣的脚腕、延伸着与笼子的中央连接。


    郁姣拧眉,看向那个背对着她的宽阔背影。


    “你这次又想搞什么花样?”


    喻风和把玩着那根光秃秃的金色权杖,随手一挥,金色的残影消散。郁姣当即眼前一花,眨眼便与笼子一起出现在他面前。


    那浓眉的眉毛微挑,冷质的嗓音响起:“我上次不是说了么?该到我们七日婚礼的第二夜了。”


    他抬手,那根细长的权杖从金笼的栏杆缝隙探入,抬起了郁姣的下巴。


    “我的,新娘。”


    他眯起沉黑如墨的眼珠,瞥过郁姣脚腕的锁链,颇为恶劣道:“哦不对,你降级了。现在应该是我的——金丝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