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101章
“去哪,我送你。”国营饭店门口,黑娃拍了拍自行车后座,对沈瓒道。
“我送吧。”左志军晃了下手里的吉普车钥匙。
沈瓒拍拍黑娃的肩,道了声谢,抱着瑶瑶跟几人挥了下手,跟着左志军走到马路对面,上了吉普车。
“去医院吗?”左志军问。
“嗯。”沈瓒靠在座背上阖了下眼,再睁开眼里因酒意染上的那点微醺已消失殆尽,“当年被赵叔动员捐赠的商人,留在城里的还有几人?”
左志军偏头瞥了眼副驾驶位的上沈瓒:“确定要管?”
沈瓒掏出纸笔。
左志军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兴旺酒厂老板陈家祥,两年前被下放于郊区的劳改农场;粮商王庆忠在监狱。”
“还有呢?”沈瓒记下,又问。
左志军张了张嘴,半晌悠然一叹:“不在了。”
沈瓒捏着笔的手一紧:“他们的家人?”
“海鲜大王李大富只余一个五岁的小孙子在福利院;张记布庄的张有才,早在生前,妻儿就跟他脱离了关系;王庆忠的儿子王志国跳楼自杀后,留下一个14岁的女儿,被他提早一步送到乡下当了知青。”
沈瓒记下福利院的地址和王庆忠孙女下乡的地方,侧头淡淡地瞟了左志军一眼:“早有准备啊!”
“赵团长前天吩咐让查的,他说你这两天会问。”
沈瓒:“……”
沈瓒抱着瑶瑶在医院门口下车,想了想找到院长,借用他的电话,给赵廉打了过去。
接到电话,赵廉毫不意外:“你还真存得住气,我以为见到左志军的当天你就该找我了。”
沈瓒沉默了一瞬,直言道:“你既然一直关注着川城的动向,赵叔、王庆忠他们出事时,你为什么不搭把手?”
“小瓒!”赵廉无奈道,“半月前,我才稍微恢复些人身自由。”
几年来,木灵空间一直是科研部攻略的课题,身为空间的主人,上面哪会让他轻易跟外界联系。
沈瓒:“……”
“左家秘室,你是如何知道的?”
“呵呵,”赵廉笑道,“你忘了,瑶瑶将‘大将军’和‘灵鼠’那两世的记忆给我了。”
沈瓒一怔,意外又不那么意外,只是感叹道:“左爷爷对瑶瑶真是宠进骨子里了。”
要不然,那么大一个关乎左家后继的藏宝库又怎会告诉她。“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赵廉往椅背上一靠,右手下意识地绕着电话线转了几圈,“左老留给瑶瑶的嫁妆看到了吗?”
沈瓒:“……”
赵廉:“秘室后墙正中间那块砖,只需轻轻一敲,砖块凹进,随之便会弹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至于是什么,瑶瑶当时问了,左老没说。”
“还有,”赵廉顿了一下,又道,“西南山区,山寨厨房门口不远的一颗百年梧桐树下,瑶瑶埋了些金银玉饰,有时间,你带她取出来吧。”
“她只用油纸裹了一层,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就怕油纸被虫蚁咬破,潮意进去,腐蚀了里面的东西。”
沈瓒低头看向桌面,瑶瑶正抬爪在一本白色便签本上印梅花:“……好。”
挂了电话,沈瓒抱着瑶瑶拐进住院部。
远远地就听到护士的劝解声:“赵同志,我说多少遍,你才能明白,你刚做过手术,这会儿别说出院了,你的右脚连下床都不能。要出院也行,怎么也得过了危险期是不是……”
沈瓒疾跑几步,到了病房门口:“怎么了?”
“沈队长,”护士按住挣扎着要拔针下床的赵奕,急道,“赵同志醒来,就闹着要出院,你快过来劝劝他。”
沈瓒手一托,将瑶瑶送上肩头,走到病床前弯腰扶住赵奕,对护士道:“王护士你忙吧。”
王护士多少能猜到赵奕闹腾的原因,知道赵奕要劝多少会涉及到什么隐秘内容,点了点,端起床头柜上的铝制托盘走了,并细心地给两人关上了门。
“赵叔,”沈瓒扶他坐好,枕头竖起给他垫在腰后,“为什么要出院?”
赵奕双耳失聪,右眼又刚做过手术,辨识别人话里的意思全靠看其嘴形。
“小瓒,你这孩子!”赵奕拍着他的手,情绪激动道,“不该来呀,你说你来看我干嘛,我一个糟老头子,都是要死的人了,哪值得你搭上自个儿……”
“赵叔!”沈瓒握着他的手在病床前的方凳上坐下,安抚道,“你牵连不到我,真的!相信我。”
赵奕抖着嘴唇,蠕动了几下,半晌,轻叹了声:“傻啊!真傻!”
对他的话显然不信。
“我这把老骨头了,能活一天是一天,哪值得你冒险送我来医院,万一被人瞅见告发,你让我日后如何见你父亲……”
沈瓒听着他颓丧的话,心下涩然:“你不信我,难道还不信左爷爷留下的人脉。”
“左伯父?! 赵奕絮叨的声音陡然一顿,讶然地看向沈瓒。
沈瓒点头:“川城市长,武装部部长,还有驻军的一些将领,都曾受过左爷爷的恩惠。我向他们讨一个人情,不难。你别担心了。
赵奕:“……这些都是左伯父留给你的人脉,用在我身上,浪费了。
沈瓒端起床头柜上没动的粥碗,一边喂他,一边笑道:“我是空军,跟他们又不是一个系统。
赵奕知道沈瓒这话有安慰的成分在,不过,知道自己的事牵连不到沈瓒身上,对他的职业生涯也造成不了什么太大的影响,紧绷的神经倏然一松,饥饿、疲惫、疼痛齐齐袭来,一碗粥用罢,在药物的加成下,已是昏昏欲睡。
沈瓒打水帮他洗欶后,看着他睡去,起身跟王护士说了一声,抱着瑶瑶出了医院,去了市政,然后又转道武装部。
赵奕这一养,就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在这期间,沈瓒带着瑶瑶接出了监狱的王庆忠,送他去了他孙女当知青的东北农村,那地方离沈壁所在的农场不远,私下还能相约着见个面,说说话。
陈家祥所在的郊区农场,沈瓒查访得知,农场负责人曾经受过陈家的恩惠,对陈家祥还比较照顾,便送了些钱票粮食过去。
李大富的孙子被沈瓒从福利院接出,换过档案,给一对不能生育的战友送了过去。
102、第102章
赵奕出院的前一天,卫老带着大军来了。
一同带来的还有赵奕、陈家祥、李大富等人的平反材料。
沈瓒接过材料,又跑了趟市政和各个街道办事处,将事情落实,恢复了几人的名誉和工作。
接过补发的工资和政治纠证说明,赵奕嚎啕大哭,似一匹受伤的孤狼。
卫老与沈瓒相视一眼,默契地走出病房。
“大军,”病房门口,卫老轻声吩咐道,“你守在这里。”
“小瓒,咱们下去走走。”
卫老说罢,率先朝楼下走去。
沈瓒抱着瑶瑶跟上。
“还有35天,就是瑶瑶出事的日子。”卫老偏头问落后一步的沈瓒,“你准备什么时候带瑶瑶去聊城?”
“赵叔家的房子还没有归还,我……”
“这些都是小事,”卫老摆手打断他的话道,“我让大军去办,保证不让他再住公厕。”
沈瓒扬唇笑道:“过会儿我去火车站买票,我们明天启程。”
卫老立马反应过来,点着沈瓒笑骂道:“你小子,就是心眼多!要借用大军,直说就是,跟我绕什么弯子。”
“我是想直说来着,”沈瓒笑道,“您不是没等我把话说完吗。”
“哦,倒还怪我性急了!”卫老气得拍了他一记。
沈瓒作怪的“哎哟”了一声,引得瑶瑶忙心疼得给他揉了揉。
卫老看着一人一猫的相处模式,眯了眯眼。
当晚,沈瓒带着瑶瑶再次踏进秘室,取出了后墙暗格里巴掌大一个檀木小盒。
盒子做工很是精致,浑然天成的寻不到一丝榫卯接口,更别说将其打开了。
沈瓒的手细细摸过每一处地方,终于在底部寻到排针尖大的3个小孔。
沈瓒猜测这3个针孔肯定就是开关,可如何打开,却是毫无半点头绪。
翌日一早,沈瓒提着行礼抱着瑶瑶赶去招待所跟卫老汇合,然后去火车站,坐上去聊城的火车。
一天后,火车到了聊城西站。
下车前一刻,卫老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笑道,“有人来接我们了。不,确切地说,他们专门跑来接瑶瑶回家呢。”
沈瓒一愣,低头瞟了眼怀里忐忑不安的瑶瑶:“是谢叔、丁姨?”
卫老摇摇了头:“这二人,前天刚被我们的人从港城迎回。”
沈瓒心头一震,失声道:“是顾医生和宋管家。”
“对!”卫老点头。
瑶瑶五岁之前的记忆被顾医生利用催眠术封了,‘大将军’的记忆又给了赵廉,对两人,她只在沈瓒的故事里听说过,闻言,说不感动是假。
毕竟这个时期能从港城回来,不管是两人,还是上面,势必做出了很大的牺牲和努力,可她没有献木珠和有关两人的记忆,总觉得这份对她层层叠加的好,犹如空中楼阁,无处着地。
“瑶瑶,”沈瓒难掩激动地顺了顺她紧绷的脊背,“有顾医生在,你五岁之前的记忆一定能恢复过来。”
多一份记忆,瑶瑶在与‘人’争夺身体时,就多一份胜算。
“过几天,”卫老又道,“赵廉和季老也会过来。”
季老就是当初被他请去川城,给赵廉和海龟瑶瑶看诊的老军医。
季老过来,沈瓒能理解,毕竟瑶瑶的身体之所以被‘他人’夺去,是因为摔倒磕到了头,出事后,能有个知根知底的医生守在身边,再好不过。
可是赵廉,他能出京吗?!
他来干嘛?
还回瑶瑶的两世记忆?!
不能吧!
没有了瑶瑶的两世记忆,他能保证撑控得了木灵空间?
便是他肯试试,上面也不会允许。
沈瓒下颌不自觉地绷起:“上面怎么说?”
卫老:“上面派了几位研究人员随行。”
灵魂夺体、离魂、穿越时空,哪一项,研究院那边都不想放过近距离地观察研究。
要不是前有左老的余泽,后有他护着,无论是先前被瑶瑶附过身的海龟,还是现在的盛装了瑶瑶灵魂的黑猫,哪能活得这么逍遥自在,不说被解剖,也该被关在研究院了。
沈瓒一时间如坠深渊,冷汗顺着鬃角划下脸颊:“阻止他!”
“卫老,”沈瓒双唇抖动,“请你阻止他们过来!”
卫老摇了摇头:“我试过了。”
“不过,你也别太过沮丧,上面给他们下了死命令,近距离观察可以,但不可以随意插手、危机瑶瑶的生命。”卫老拍拍沈瓒的肩,安慰道。
沈瓒苦笑一声:“你认为他们会乖乖听令行事吗?”
做研究的有几个不疯,几个不狂。
“往好处想想,说不定他们真能找出什么规率,帮助瑶瑶夺回身体……”
“喵”听到这里,瑶瑶的一颗心反而安定了下来,有求就好,有求就说明她本身的价值值得上面付出这诸多行动。
如此,即便她夺体失败,研究无着,上面也不能将责任落在她父母、沈瓒、卫老和冒险回来的顾医生、宋管家身上。
多年没见,顾医生、宋管家苍老了不少。
不过人看着还算健康富态。
算来,顾医生得有六十多岁了,宋管家更要年长些,没有八十,也有七十五六。
“小瓒!”顾医生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他怀里的黑猫上。
“瑶瑶,这是顾爷爷,这是宋爷爷。”沈瓒介绍道。
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顾医生红了眼眶,宋管家想到逝去的老爷子,捂着脸,呜咽出声。
瑶瑶颇是无措地抱爪冲两人拱了拱。
“给我抱抱。”顾医生伸手。
沈瓒将瑶瑶递过去。
顾医生抱着掂了掂,呐呐道:“太瘦了,得好好地补一补。”
103、第103章
顾医生、宋管家早两天到,从谢言手里拿到四合院的钥匙,先一步做了打扫,布置。
一行人到了幸福路52号,谢言家隔壁的院子。
这院子,还是当年左老写信给谢言道,听说聊城风景秀丽,气候适宜,想来疗养,遂寄了钱,请谢言帮着买的。
院子不大,正房三间带两耳五间,左右厢房各两间。
原来左老住的主卧,用的书房,大多物什已经封存移入暗室。
顾医生、宋管家重新布置后,将主卧改成了瑶瑶住的闺房,书房留给了卫老。
沈瓒被他们安排在了西耳房,两人还住在原来的西厢。
东厢两间,一间是厨房,一间是饭厅。
相比几人的房间,主卧的闺房显然是用了心的。
简易架子床、大衣柜、梳妆台,还有摆在窗下的沙发圆几,一水儿的粉色纱帐、软被、抱枕,无不精致、梦幻。
“瑶瑶,”顾医生抱着瑶瑶笑道,“喜欢吗?”
“喵”瑶瑶欢喜点点头,扑腾着四肢就想跳到床上打个滚,感觉一番软被的丝滑。
“捣腾什么!”沈瓒放好行李过来,捏着瑶瑶的后脖子就将他从顾医生的怀里提溜了起来,“你也不看看自己多久没洗澡了,就往床上扑。”
“轻点!轻点!”顾医生心疼地张着双手在下托着,生怕沈瓒一个没提稳,将瑶瑶摔了。
“后院的锅炉,我跟小顾走前就烧开了。你看那间小门,”宋管家笑吟吟地端了水果过来,伸手一指梳妆台旁边的木制雕花玻璃小门,“打开后面就是浴室。”
“你那间也有。”宋管家捏起叉子,叉了块苹果喂瑶瑶,“只有卫司令那间,原是书房,没有建浴室。”
“那我等会儿借用小瓒的浴室洗洗。”卫老穿过客厅走过来,闻言笑道。
“瑶瑶,我来给她洗吧。”顾医生伸着两手,笑道。
“我来。”看到顾医生脸上的失落,沈瓒解释道,“她跟你不熟。”
这话更扎心了!
顾医生、宋管家早年照顾老爷子和刚出生的瑶瑶时,各自练就了一手好厨艺。
趁着两人一猫进浴室洗漱的当口,两人将早就洗切好的菜,一一倒进锅里,煎炸炖炒,很快就张罗了一大桌子。
很多都是瑶瑶爱吃的,而且咸甜酸香都十分附合瑶瑶的胃口。
一顿饭用完,瑶瑶很荣幸地吃撑了。躺在沈瓒怀里,直哼哼。
沈瓒帮忙揉了会儿,等怀里呼噜声响起,才将她递给眼巴巴等在一旁宋管家,起身跟顾医生一起收拾碗筷。
厨房里,沈瓒一边洗碗,一边问道:“顾叔,你回来,是帮瑶瑶解封五岁之前的记忆吗?”
顾医生擦锅台的手一顿,直起腰轻叹了一声:“五岁之前的记忆,小瓒自己能记起多少?”
沈瓒凝眉想了想:“跟瑶瑶在川城城南相遇之前的记忆,多数已不记得了。”
顾医生:“我记得你小时候,记忆超群,过目不忘。”
沈瓒点头:“通过有意识的锻炼,我现在也是过目不忘。”
“你看,聪明如你,五岁之前的记忆大多都不记得了。瑶瑶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便是解封,又能恢复多少。”
沈瓒抿了抿唇,不甘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多一份记忆,对瑶瑶就多一份保障。
“再说吧。”顾医生放下抹布,转移话题道:“谢言晚上下班过来。”
沈瓒一怔:“瑶瑶的事,他知道吧?”
“嗯。老爷去逝前跟他说了。不过我看他,”顾医生迟疑道,“将信将疑。”
沈瓒了解地点点头,若不是瑶瑶每次灵魂转移都会回到他身边,参于了他的生命历程,作为军人,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他也不信。
“他……或许只当左爷爷病糊涂了呢。”
顾医生想想也是。
谢言下班,推着自行车一步步往家走,脚步越走越慢。
如同他此刻慌乱的心。
对于左老去逝前拉着他讲的故事,其实他一直半信半疑。
早前闺女在医院被人抢了脖子上的木珠,于其说他相信故事,所以再知道要回来的木珠是假的后,当即立断地带着闺女亲上寺院再次求取木珠,倒不如说,他替闺女珍惜左老这个爷爷对她的情谊。
哪怕左老已去,哪怕她已经不记得了。
可顾医生、宋管家的回归,却打破了他的自欺。
若不是真的,二位又如何甘冒风险于这个风雨飘摇的时间段强行回归。
如此,按左老故事里的时间来算,再有一个月,瑶瑶就会在他出事后,被突然闯入的同学撞倒,磕到头,于生死之际被外来的灵魂赶出体外。
灵魂回到二十多年前,附在一只鹦鹉身上,与左老相遇,成就一段祖孙缘法,改变了诸多事件、拯救了诸多人物。谢言痛苦地捏了捏眉心,即不愿相信,直觉却又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特别是五年前,他被人翻动的书房。
还有这几年,女儿身边那隐在暗处保护她的人。
无一不在告诉他,真像只怕就是如此。
“小谢!”
“爸!”
谢言脊背一僵,缓缓转过头,长街的另一边,青葱少女扶着年迈的朱凯之正朝这边走来。
“朱教授,瑶瑶。”谢言颔首。
“爸,”谢瑶松开朱凯之,甩着长辫蹦跳着跑至谢言身前,仰着粉嫩的小脸笑道,“你是来接我的吗?”
谢言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放学了不回家,怎么又来打扰你朱爷爷?”
朱凯之拄着杖慢慢走来,闻言笑道:“我孤零零一个,瑶瑶来陪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能说打扰呢。”
谢瑶双手于身后交握,摇着身子对着他爸嘿嘿笑道:“陈阿姨做了红烧肉,可香了。”
陈阿姨是朱凯之请的保姆。
谢言曲指对着闺女的额头弹了一记:“贪嘴。”
“爸!”谢瑶捂着额头,不满地嘟了嘟唇,“谁让你不管管丁静同志,每每发了肉票都一张不少地给我舅家送去,舅舅、舅妈的工职和票证,哪样比咱家少了。”
谢言瞪她:“叫妈,什么丁静同志,跟谁学的?”
“那她也得有当妈的样啊。”谢瑶愤然地一脚踢飞脚下的石子,嘟囔道。
“嗯?”谢言面色一沉。
谢瑶身子一矮,哧溜一声钻到了朱凯之身后,告状道:“朱爷爷,你看我爸”
“呵呵,”朱凯之傻笑,“你舅家也不容易。”
谢瑶一听就知道,朱凯之又要老生常谈了,遂接话道:“是是……我舅家有七个孩子要养,我们家,爸妈就我一个。他们生活困难,我妈就应该将钱啊,票啊,都给送过去。”
“瑶瑶!”谢言警告了一声,皱眉叫道,“过来。”
谢瑶瘪了瘪嘴,不情不愿地从朱凯之身后走出。
谢言扶着车子的手往前一送,谢瑶知趣地伸手接住车子,作怪地冲她吐了吐舌头:“妻管严!”
谢言眉头一拧,谢瑶立马头一转,看天看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轻吁口气,谢言不是不想改善家里母女俩的关系,只是多年来成效不大。丁静偏心固执,总觉得自家闺女自小有左老等人的疼宠,好吃好穿的什么都见识过了 咋就不能大分点 将吃用分享些给她表哥表弟表姐表妹。
可她也不想想 母爱、亲情是能跟人分享的吗?
她都没给闺女多少疼爱 又哪来的脸在家抱怨 说闺女还没有侄子侄女跟她来的亲。
谢言托起朱凯之的胳膊:“天色不早了 我送你回去。”
朱凯之早年在监狱里遭过罪 腿脚多少有点不灵便。
不管左老的故事里 闺女跟他之间有怎样的恩怨 左老去后 这13年来 他对闺女真心不错。
说他心怀悔意也好 忠于左老的嘱托也好 对瑶瑶 他都做到了一个爷爷对孙女的爱护 更是添补了瑶瑶于亲情上的一方空白。
为此 他愿意多敬他几分。
将朱凯之送回家 谢言接过自行车 拍拍后座:“上来。”
谢瑶嘻嘻一笑 跳上后座。
谢言探身拎过车篮里的蓝布口袋 往后一递。
“什么?”谢瑶问道。
“中午食堂炖的猪脚。”
“哇!谢谢爸爸。”谢瑶迫不及待地取出饭盒 打开盖子。
赤红油酱的猪脚块 散发着浓浓的肉香。
谢瑶深吸一口气 捏起一块丢进了嘴里。
谢言夸上车子 脚一蹬 车轮飞转:“凉了
回家热热吃。”
“才不 ”谢瑶唆着肉块 含糊道 “丁静同志见了 还不得没收了 好等着明天一早带回娘家。”
谢言默然 半晌劝慰道:“丁静同志是不对……”
“嘿嘿爸 其实你心里对她的行事作风 也是不敢苟同的对吧?”
“我话还没说完呢。”谢言扭头道。
“您说 您说。”谢瑶捏着猪脚块的手往上托了托 好心情地示意他继续。
“丁静同志对你舅家的孩子确实比对你还要疼爱几分 不过 你舅对你也不差啊。这点 你承认不?”
“疼我 能胜过表哥表姐表弟表妹吗?”她舅易安对确实还行 可那也只是寻常的甥舅关系 “与跟我没有丝毫关系的朱爷爷相比 又如何?”
谢言先是哑然 后又忘不住失笑:“那哪能一样。”
“首先 咱们得承认 天底下像你妈这样疼仔侄胜过亲女的不多。其次 人与人相处 真得靠缘份。”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子女 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像你这么幸运 自小便遇上了疼宠你的老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本书 明天就要完结了。
104、第104章
父女俩到了幸福路口,远远朝家眺望,院里隐隐地透着光。
“爸,丁静同志在家呢,你等等。”谢瑶抱着饭盒跳下后座。
谢言忙一握车闸,停下,跟在闺女身后朝家慢慢走去。
谢瑶嚼着猪蹄上的皮肉,捏了块大的,倒退着凑到谢言跟前,踮着脚尖塞进了他嘴里:“快吃!”
谢言无奈地瞟了闺女一眼,托住猪蹄骨,啃了口,片刻,“太凉了,别吃了。”
11月的北方,虽还没有下雪,晚上的气温却不高,哈一口气于嘴边都能凝出水雾来,吃一肚子油腻的凉食,回头该肚子疼了。
谢瑶就着路灯,瞅了眼饭盒:“还剩两块。”
谢言好笑地摇了摇头,知道闺女也不是不舍得拿回家给她妈吃,只是怕丁静絮叨他们父女自私,有了好吃的也没想到多买一份给她娘家送去:“就是吃完,到家,饭盒不得拿出来洗啊。只要一打开,准有肉味飘出,就你妈那鼻子,能闻不出来。”
“那今晚就不洗了呗,明天你用我的饭盒,我的饭盒在学校洗的可干净了。你这个我明天带到学校再洗。怎么样,”谢瑶下巴一抬,不无得意道,“我聪明吧?”
谢言无语地瞥了眼沾沾自喜的丫头:“既如此,剩下那两块就别吃了,明天你一块带到学校,搁食堂的蒸笼上热一下再吃。”
三四块猪蹄骨啃下来,谢瑶嘴巴也腻味了,闻言点点头合上饭盒,放进书包,抽出口袋里的帕子擦了擦手。
“咦!”大门口,谢瑶余光扫到隔壁,不由一愣,“爸,你不是说,咱家这邻居早在十几年前就出国了吗?”
谢言长腿一抬,脚尖抵着门猛然一推,院门打开,屋廓下的灯光倾泻而出,照亮了脚下的地面。
左手扶着车把,右手一提车座,谢言推着自行车跃过门槛进了院,闻言“哦”了声。
“‘哦’是什么意思?”谢瑶跟着进了院,然后随手把门一关,坠在谢言身后亦步亦趋的问道,“是主人回来了呢?还是被政府回收后,安排给哪个单位的职工了?”
谢言停好车子,回身轻敲了闺女一记:“小丫头,问这么多做什么?”
谢瑶揉揉额头,抱着谢言的胳膊撒娇道:“人家好奇嘛”
“说话就好好的说话,发什么嗲?”丁静掀帘出来,立在廓下看着依偎在谢言身边的谢瑶训道。
谢言立马不乐意了,脸一板,警告道,“丁静!别找事。”“呵!”丁静双手环胸,反唇相讥道,“和着我自个儿的闺女,我连教导的权利都没有。”
“她小时候,你怎么不说你是她母亲,她应该由你教导。瑶瑶今年18岁,成年了,你来跟我要教导她的权利,丁静,你不觉得晚了吗?”
说罢,谢言拍拍闺女的头:“回屋写作业去。”
谢瑶冲他做了个鬼脸,无声地道句:辛苦了!谢同志!
然后蹦跳着越过丁静进了屋。
“好好,你们父女俩是一家,独独我是个外人。”大的对她横眉以对也就算了,小的更是直接无视,丁静心伤之余,恼羞成怒地吼了声,一甩帘子进了屋。
片刻,主卧里便传来摔摔打打的声音。
谢言立在院里,疲惫地捏了捏鼻梁。
“喵”
就着廓下的灯光,谢言侧头看去,一只黑猫纵身一跃,从墙头跳了下来。
“喵”瑶瑶胆怯而又迟疑地站在墙下,遥遥地打量着谢言。
犹记得67年10月,上面给了他一个名额,让他休假去魔都住了一个月。
11月,也是这般的晚上,她去车站接他,彼时,他截肢的右小腿装上了魔都假肢厂最新研究的索控机械腿,通过半年的练习,他行走坐卧如同常人,后来还学会了骑自行车,开厂里的吉普。
为此,有一段时间,她特别喜欢让他接送她上下学,只因为,她想让所有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有一个特别优秀的爸爸,哪怕是残疾,通过自身的努力,各方面也不比任何人差。
谢言深怕方才丁静的话伤了闺女,急着进屋安慰,遂只是淡淡地瞟了墙下的猫儿一眼,抬脚进了屋。
片刻,谢瑶的房门被敲响,谢言的声音清晰地从屋里传出:“瑶瑶我能进来吗?”
“进!”谢瑶在屋内应道。
这声音?!
瑶瑶怔了怔,慢慢地踱到窗下:是没出事前的自己!
四肢一蹬地面,瑶瑶跳上窗台,透过昏黄的玻璃看向屋内。
屋内的玻璃窗下摆着张书桌,少女此刻正衣袖半挽地立在桌后,蘸了墨水书写大字。
房门打开,谢言走了进来。
隔着道玻璃窗,瑶瑶看看少女,又看看走来的谢言,犹如隔着道电影屏幕在看自己的过往生活。
就连等会儿爸爸和自己的对话,靠着脑中的记忆都能复述一二。
爸爸:瑶瑶还在生你妈的气呢?自己:哪能呢,早在踏进家门的那一刻,我心里就做好了准备。说实话,丁静同志要是哪天不找事,我都觉得这日子过得不正常喽。
“所以,”谢瑶狡黠地冲他爸眨眨眼,笑道,“对于她的话,我早已学会了左耳进右耳出。您呀,就别担心了。明天,你不还要给员工开晨会吗?快回去洗洗睡吧。”
说罢,谢瑶握着毛笔的右胳膊肘一抬,抵着谢言将他朝门口推了下。
“你啊!”谢言心下一松,狠狠地揉了把闺女的头,顺着她的手劲向外走去。
谢瑶看着他爸的背影嘿嘿笑了声,一回头对上贴在玻璃窗外的猫脸,吓了一跳:“啊,什么鬼!”
瑶瑶同样惊得往后一仰,掉下了窗。
谢言猛然回身,疾步走到窗前,飞速打开书桌上方的玻璃窗,探身朝外看去,只见一截毛绒绒的黑色尾巴于灯光下一闪,消失在夜色里,须臾,墙头那边转来了轻微的动静。
联想到方才在院中见到的黑猫,谢言关上窗,安抚地拍了拍闺女的头:“应该是你顾爷爷他们养的猫。”
“顾爷爷?”谢瑶挑眉。
谢言自知失言,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隔壁刚搬来的邻居。”
谢瑶放下毛笔,俯身往桌边一趴,看着他爸好奇道:“什么来历?”
“归国花侨。”
“哦”谢瑶拖着长音,直身,吹了声口哨,“有钱人呐!”
“怎么这时候回国?”
谢言眉头一蹙,曲指给了闺女额头一记,斥道:“什么这时候,那时候的,你当我们花国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
“又敲!”谢瑶拍开老爸的手,不满道,“哪天我要是傻了,准是你敲的。”
“说什么胡话。”谢言瞪她,“练你的字去。”
说罢,朝外走去。
“唉爸,”谢瑶伸手拉住谢言的衣袖,笑道,“我能去隔壁玩不?”
谢言抗拒道:“他们家又没有你这么大的女孩子,你去干嘛?”
“好奇,过去看看呗。”
“不行。”
“为嘛?”
“我说不行就不行,哪来的这么多理由。”谢言敷衍道。
……
隔壁,沈瓒双手环胸,抬头看向刚刚跳上墙头的猫儿:“出门怎么不说一声?”
洗碗的功夫,屋内屋外就不见了她的踪影。
瑶瑶沉默地纵身一跃,从上跳下。沈瓒忙伸手一接,揽了她在怀。
“瑶瑶!”沈瓒不赞成地低喝了声,训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有多危险?你该庆幸,此刻站在这里的是我,要是卫老、顾医生他们,你不但会伤了自己,也有可能会砸伤他们。”
瑶瑶埋头往他怀里钻了钻。
沈瓒一怔,方查觉出她情绪不对,不由心头一软,顺了顺她的脊背,温声问道:“见到你爸妈了?”
瑶瑶点点头,又摇摇头。
沈瓒想了下方才从隔壁传来的声音,猜测道:“见到你爸了,没见到你妈?”
“喵”嗯。
沈瓒想起另一个还尚稚嫩的声音,脑中不期然地闪过一张过分美丽娇俏的身影,眸子幽暗,心思难辩道:“还有你自己?”
瑶瑶敏感地似捕捉到了,不由诧异地抬头,“喵喵……”你认识我?
靠着多年的默契,瑶瑶便是没在他手心写字,沈瓒也从她音频不同的叫声中听出了她的意思:“找不到你的那五年,我来过这儿几次。”
他一度希望,瑶瑶的灵魂已经回归。
所以,抱着那么一缕奢望,他找来了。
可只远远地瞅上那么一眼,他就知道,那不是她。
或者说,那不是同他经历过战火、生死等,诸多磨难的瑶瑶。
听出沈瓒掩藏在话里的意思,不知为何,瑶瑶的心情瞬间明媚了起来,嘴角翘起越咧越大。
抓着他胸前的衣襟,瑶瑶往上爬了爬,觑着他的双眸,笑道:“我美吧!”
沈瓒莞尔,抱着她大步朝屋里走去。
“我不美吗?”扯着他的衣襟,瑶瑶不依不饶地继续问道:“说啊,我倒底美不美?”
沈瓒好笑地掰开她的爪子,托着她走到厨房的水缸前,就着灯光让她照照:“美吗?”
“我说的是……”瑶瑶挣扎着指了指隔壁,“那个我。”
“找到瑶瑶了?”堂屋客厅里,三位老人闻声出来问道。
沈瓒嗯了一声,关掉厨房的灯,抱着瑶瑶朝三人走去:“去隔壁了。”
“哦,”卫老捋着胡须,看着瑶瑶饶有兴趣道,“以这么一种形式见到自己,是一种什么体验?”
什么体验?
瑶瑶也说不清,即有一种隔着银屏看自己过往的感觉,也有一种恍然若梦的陌生感。
这份陌生,来源于时空飞渡和一幕幕的过往经历。
虽然几段经历,她记起的不多,于她来说,时间也都不长,可其中的波澜和一次次的生死体验,还有那些走近她,又离去的人、物,带给她的亲情、友情、别离与伤痛,都让她的心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更有一种沧桑感在其中。
18岁,无忧无虑的青葱岁月,早已远远地离她而去,她再也找不回那份恬淡的天真和活力。
“叩叩……”
院门被敲响。
顾医生精神一震,看向门口:“应该是小谢来了。”
“我去开门。”沈瓒脚步一转,抱着瑶瑶走到大门后站定,抽去门栓,开了门。
“谢叔。”早年沈瓒从西南山区巢匪归来,带了小灵鼠的尸体来看老爷子时,是见过谢言的。
只是多年过去,十几岁的少年早已变了模样。
谢言:“你是?”
“沈瓒。”沈瓒抱着瑶瑶,单手做了个请,他一边领着谢言往里走,一边又道,“我,你有可能不记得,我提一个人你应该还有印象。”
借着走廓上的灯光,谢言偏头打量着沈瓒,嘴里疑惑地“哦”了一声。
“原川城宏发机械厂的工程师沈壁。”
“沈壁?”时间太过久远,谢言凝眉想了下:“44年,劝说左老捐出大半家产的地下工作者沈壁?”
当年从沈壁手中接收这批财产的就是他。
沈瓒:“捐献家产,是左老一早的打算,我父亲只是很荣幸地做了那个接手人。”
“谦虚了,若没有你父亲的劝说,捐献不会那么顺利。哦,我想起来了,54年你是不是来过?”谢言按着额头笑道,“我说怎么有点眼熟。”
“犹记当年,你才这么高,左老还跟我介绍说,什么家学渊源,少年英才。”谢言瞅了瞅沈瓒身上的制服,拍着他的肩膀赞道,“不错,年纪轻轻已是两杆三星了,好好干。”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门口。
顾医生笑道:“看来不用我跟老宋介绍,你二人就熟识了。”
沈瓒:“我跟谢叔早年见过。”
“哎哟!”顾医生一拍额头,恍然道,“你们看我这记性。54年小瓒过来看望老爷子,在这住过几天,你们俩那时可不就认识了。”
“来来小谢,”顾医生笑着招呼道,“这位想来你也认识。”
谢言一眼扫过卫老只觉面善,再看第二眼,已然认出,他虽然不是卫老的兵,也没跟他本人见过面,可大名鼎鼎卫司令,当过兵的又有几个不知。
下意识地,谢言双腿一并,敬了个军礼:“卫司令好!”
卫老回礼,伸手与之相握,口中笑道:“同好同好。”
寒暄过后,几人步入了客厅。
在这期间,瑶瑶伏在沈瓒怀里,双目一直不曾离开过谢言半刻。
沈瓒见此,心头微微一动,待几人落坐后,将瑶瑶往谢言怀里一递:“谢叔帮我抱会儿小黑,我给大家沏壶茶。”
突然被改名叫“小黑”的瑶瑶,恍若没闻,注意力全放在了谢言身上。
谢言愣了下,接过看上去呆呆怔怔的猫儿,笑道:“这猫是小瓒养的哦。”
沈瓒“嗯”了一声,拿着包茶叶去了厨房。
望着晃动的门帘,谢言总觉得沈瓒离去前那一声“嗯”,颇有些意味深长。
谢言过来略坐了片刻,便离开了。
翌日一早,瑶瑶立在墙头,目送着谢言、丁静、谢瑶,一个个离开家门,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久久回不过神。
“在想什么?”
“我在想,”瑶瑶飞身跳进沈瓒怀里,于他手中写道,“便是我真能回去,我还是我吗?”
一股悲凉袭上心头,沈瓒抿着嘴,脸色十分难看:“你怎么会这么想?”
瑶瑶感受得到,环着自己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只是随口说说罢了。”瑶瑶笑道。
“瑶瑶,”沈瓒握着她的两个前肢,将她平举到眼前,四目相对,他眼里透着瑶瑶从未见过的沉痛与忐忑,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严厉:“这种念头,以后你想都不要再想。”
“这次你要是回不去,等待你的除了再次穿越到动物身上,还有一种可能永久性的消失于这大千世界。”
尽管心里有了太多的不确定,这个话题,那日过后,瑶瑶再不曾提起。
几日后,赵廉带着老军医和几名研究人员到了川城,住进了离谢家不远的一处私宅。
在这里,很多房间里都被摆上了仪器。
瑶瑶由卫老抱着,沈瓒、顾医生等人护着去过一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见他们出现。
至于那次过去都做了什么,瑶瑶每每想起,都不是太记得。
眼瞅着离那个日期越来越近,意志力强如沈瓒、性子稳如卫老也开始焦虑起来,大伙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削瘦着、削瘦着。
瑶瑶还知道,他们晚上经常失眠,很怕失去似的一晚上总会来她房间几趟 看看她 摸摸她 碰碰她。
尽管心里早早就做足了准备 当沈瓒抱着她冲进隔壁 扑向倒在血泊中的那个自己时 瑶瑶还是有片刻的茫然与无措。
“瑶瑶!”
瑶瑶抬头 对上沈瓒担心隐忍的双眸。
耳边是大师诵经声。
哦 对了 前天 山深古寺的那位先后给了爷爷和她木珠的老和尚 也被上面给请了过来。
瑶瑶的目光从沈瓒脸上移开 一一扫过他身旁的卫老、顾医生、宋管家、赵廉、老军区 然后看向门口。
前两天谢言被人举报 给羁押在了革委会。
佛经萦绕 木鱼声声 身上的禁制一点点地散去 灵魂飘忽着朝上飞去。
眼见就要离开黑猫的躯体 瑶瑶止不住地叫了声“爸”
“瑶瑶 我已经让人放了谢叔出来 你快去……”沈瓒红了双眼 “冲过去 要记得 狭路相逢 勇者胜 不要留手……”
瑶瑶痴痴地、万般不舍地看了沈瓒片刻 又将目光落在了门口 直到瞅见那个踉跄奔来的瘸腿身影 才放弃了抵抗
任由诵经声在前引导着她扑向地上的人儿。
心里牢记着沈瓒的话 瑶瑶一瞅见对面的光团 下意识地扑了过去。
直到听见对方的惨叫是那么的耳熟 才心头一凛 松开口 朝对方看去。
那是……
“不!”瑶瑶慌乱地连退数步 复又上前 伸手去抚对方的脸 她想要确认……
对方似吓破了胆 瑟缩着飞一般逃出了体外。
“谢瑶”
“谢瑶!你回来 我是你呀……”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会有两章番外。
105、第105章
1969年年底,沈瓒和瑶瑶在诸多亲人的见证下,在聊城举办了婚礼。
婚后,沈瓒带着瑶瑶回川城祭拜过左老,转道去东北农场陪沈壁等人过了一个平静的新年。
初八,沈瓒牵着瑶瑶的手,背着沈壁准备的大包小包干果菜干登上了前往海岛的船只。
“小瓒,”眼见距离海岛越来越近,瑶瑶紧张地攥了攥指尖,“你说,祖祖能认出我吗?”
重回身体后,瑶瑶发现,有关海龟那世的记忆不但没有遗忘消失,她本身还保留了些海龟的习性,比如水中呼吸,水中寻宝,跟小海龟对话。
沈瓒收回朝远眺的目光,侧身,抬手将瑶瑶被风吹落在颊边的发别在耳后,握住她冰凉汗湿的手,“它要是忘了你,咱就重新做一下自我介绍,邀它来家住。”
“朝夕相处,总有想起的那一天。”
甲板上都是人,瑶瑶为他的举动悄悄红了脸,讷讷道:“我们家?”
“嗯,我们家。”沈瓒笑道,“怕你住不惯楼房,我申请的是早前部队来岛,建的第一批家属院,别看灰扑扑的不好看,却是参照海边人家,用贝壳、海草混和着泥土建的,结实得很。”
“房子我去年就申请下来了,前院种了果树花草,后院一边开恳出来种了蔬菜,一边用竹篱笆围起来养了鸡鸭。”
“它后面靠山,左侧近海。瑶瑶,”沈瓒目光灼灼地落在她脸上,眼里的深情倾泻而出,“别怕,你这一生有我呢。”
“小瓒……”
瑶瑶知道自己刚从病床上醒来那会儿,忆起被自己驱赶出身体的那个年少的自己,一度无法自处,躲避着光,躲避着人,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也拒绝着小瓒的靠近。
“对不起!”
“别跟我说‘对不起’,瑶瑶,永远别跟我说这三个字,我想听的是别外三个。”沈瓒摩挲着掌心的小手,目含期待。
“哪三个?”瑶瑶仰着莹白的小脸,不解道。
沈瓒盯着她樱粉的双唇,轻呐:“我爱你!”
轰!
瑶瑶大脑一片空白,双颊殷红如血,怔怔地看着沈瓒。
轻叹一声,沈瓒伸手覆住了她的双目,“别这样看我,我会把持不住的。”
“流氓!”
“呵呵……难道瑶瑶不喜欢,昨夜是谁求着……”
“沈瓒!”
海岛码头,尚飞宇、秋文夫妻带着他们的儿子小南瓜和大海龟,早已等候多时。
瑶瑶跟在提着行李的沈瓒身后,步下船。
“老沈,这里!”尚飞宇挥着手,快步迎上,接了沈瓒手里的大半行李,然后胳膊肘一抵沈瓒,觑了眼瑶瑶,挤眉弄眼道,“这是嫂子吧,还不介绍下。”
瑶瑶心中的忐忑被他的热情打消,张口就道:“我还用介……”
“瑶瑶!”沈瓒提醒般地回头轻瞟了她一眼,对尚飞宇道,“我爱人谢瑶。”
“瑶瑶这是尚副团,尚飞宇。”
“嫂子好!”尚飞宇将右手里的包裹往左胳膊窝里一夹,敬了个军礼。
瑶瑶抿了下唇,想笑:“你好!”
人群散去,秋文牵着小南瓜上前:“嫂子,我是尚飞宇的爱人秋文,这是我们俩的儿子小南瓜,欢迎来岛上生活。”
“你好,小南瓜好。”瑶瑶掏出一早准备好的红包,弯腰塞到小南瓜的口袋里,然后摸了摸他的头,“长得真漂亮!”
“仙女姨姨,”小南瓜看着跟小仙女一样好看的瑶瑶,腼腆道,“我是男生,不能说漂亮,要叫靓崽。”
“哈哈……”尚飞宇大笑,“对对,我们小南瓜是靓崽,全岛最靓的崽。”
“不害羞!”秋文轻点他的额头,“还不跟姨姨说声谢谢。”
“谢谢仙女姨姨。”小南瓜乖乖道。
瑶瑶莞尔:“姨姨叫瑶瑶,小南瓜叫我瑶阿姨吧。”
说罢,掏出吃剩的巧克力奶糖,递给他。
从市里到海边的这一段,路不好走,怕晕车,瑶瑶没敢吃早餐。沈瓒临时去商店给她买了包巧克力奶糖,她在车上吃了四五颗,喂了沈瓒两颗,如今还剩大半。
“谢谢瑶阿姨!”小南瓜拍了拍塞满了奶糖的口袋,乐道。
“真乖!”瑶瑶点了点他的小鼻头,直起身,看向朝这边缓缓爬来的大海龟,“祖祖”
“沈叔叔,原来瑶阿姨认识大龟啊!”小南瓜看着绕过他们大步朝大海龟走去的瑶瑶,仰头看着沈瓒乐道,“我还想着,介绍他们认识呢。”
沈瓒目光深邃地落在一人一龟身上,半晌,低头:“听我说的。”
小南瓜恍然:“哦。”
“祖祖,”瑶瑶俯身,手轻轻地落在海龟硕大的头上,含泪笑道,“好久不见。”
“瑶瑶?!”海龟晃着脑袋,不确定地叫了声。
“是我!”泪水滑落,瑶瑶在它身前蹲向,双手环着它的脖子,忍不住呜咽道,“见到你真好!”
“瑶瑶!瑶瑶!瑶瑶……”大海龟硕大的头颅,开心地晃着,一次次蹭过她的脸颊。
沈瓒在后面看得一头黑线,忍无可忍,把手里剩下的行礼往尚飞宇怀里一塞,大步走来,扯了瑶瑶起来,双臂一伸,抱了人就走。
大海龟惊呼一声,掉转身形,在后急追。
尚飞宇看得瞠目,半晌,偏头,看向秋文,确认道:“我没眼花吧,沈瓒那丫的,就因为大龟抱了抱他老婆,光天化日之下,他就将人扛走了。”
不等秋文回答,小南瓜脸一仰,给出了答案:“姨姨太好看!沈叔叔不舍得让大龟碰一下。”
“沈瓒!”瑶瑶羞得小脸红艳如含苞待放的玫瑰花,“你快放我下来。”
她要哭了,来岛第一天,他就来这一出,是怕她不出名吗?
沈瓒余光瞥了眼紧追不放的大海龟,抱着怀里的人儿紧了紧:“瑶瑶,我后悔了,当初卫老要将它带回京市,养在紫庭阁前面的海中,我就该答应的。”
不得不说,看着瑶瑶抱着它,那种旁人难以容入的亲密无间,他妒了。
然而之只是开始。
这之后,他只要上班一走,瑶瑶就会带着大海龟悄悄地潜入了海里,与鱼儿追逐,带着小海龟们畅游、戏耍,或是潜入海底打捞、收藏珍宝。
放下所有的包袱,她活得像一个孩子。
参加任务回来,飞机上,沈瓒拿着望远镜,于海面上一遍遍搜寻。
一旁多少知道点真相的李东海不解道:“既然这么担心,怎么还放任她去海里游玩?”
“你年龄也不小了,还不打算要个孩子吗?”
“这女人吧,不管心有多大,只要一怀孕,那心儿准定下来……”
絮絮叨叨,李东海传授着自己的经验。
夜里,情事过后,沈瓒撩开瑶瑶脸上汗湿的头发,亲了亲她的嘴角,哑声问道:“瑶瑶喜欢孩子吗?”
瑶瑶疲惫至极,闻言脑中闪过数百只小海龟围在身边吵闹的场景,摇了摇头:“不喜欢。”
沈瓒眼里的光暗去,翌日一早,出操后,抽空又去军医院找调来养老的老中医拿了几包计生用品。
聊城的顾医生、宋管家从他们结婚的那天就在等,等瑶瑶怀孕的消息传来,他们好名正言顺,包袱款款地来海岛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电话里,听老军医说沈瓒又去拿计生用品了,愁得在家揪掉了十几根胡子。
“沈瓒这么大了,还不急着要孩子,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宋管家猜测道。
顾医生在屋里转了几圈,“我看多数是瑶瑶还没有走出来,适应新的生活。”
“那……就再等等吧。”
如此过了五年,就在大家放弃了对孩子的期盼,开始着手帮瑶瑶制定养老计划时,瑶瑶被诊断出了怀孕两月的事实。
小泡包一出生,就受到了诸多宠爱。
周岁,几位长辈偷偷在家给他办抓周宴,瑶瑶默默地将爷爷留给她的檀木小盒放了上去。
顾医生看到那小盒怔愣了下,才想起老爷离逝前,将一封写给瑶瑶的信交到了他手里,说,等瑶瑶结婚生子了,就给她。
这么多年,要不是见到这小木盒,他都差点忘了。
信里写满了对瑶瑶的思念和对她未来的期盼,末尾是三个数字。
是初遇时,宠物店,绑在瑶瑶脚上的铭牌号。
盒子打开,五张纸。
三张房契,一张在京市,一张在川城,另一张就是聊城谢家隔壁的那座四盒院。
两张银行存票,一张大洋五千,一张黄斤万两。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