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学习成绩


    【来了来了】


    【天杀的知道我等多久了吗】


    【呜呜呜尺^尺宝宝】


    真人秀节目《我们的日子》一播出, 得到很好的反响,出乎节目组预料,尺绫的流量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大。


    当期有效播放排第一, 比其他期稳定高出一截,堪称当下的流量香饽饽。


    尺绫一回来, 节目组继续跟拍。此刻已是五月, 接近高考的日子,学生们都在冲刺。尺绫推掉了大部分工作, 只留下部分先前答应的, 上学的频率明显是高不少。


    经过学校同意, 节目组在校园内, 继续跟踪拍摄尺绫。


    「12:00 出发工作」


    “现在要去哪里。”摄像师跟拍着, 举起相机, 例行询问。


    尺绫钻入车内,摄像师也跟着。尺绫答:“今天有一个舞台。”


    五月份,各大电视台的晚会还是很多。爱豆偶像靠舞台傍身,晚会是为数不多的展示机会。


    来到晚会场地前, 正在陆续排练。这是录播, 节奏比较放松。他做好妆造,在后台候场。


    前面舞台的灯光亮得刺眼, 隔幕布板, 却是净一片黑支架。


    身边工作人员忙碌行走中, 尺绫坐在凳子上, 低着头,手里拿一叠提纲, 正在轻声背诵。


    如此勤奋的场景,让很多人都不禁震撼, 这个身影被工作人员拍下来,传到网上去,不久就掀起热议。


    “啊啊啊尺绫好用功啊。”


    “他不是理科吗,怎么还要背这么多?”


    “背的是政.治提纲吧,像极了我平时背诵的样子,不像是假的。”


    “说真的,这比我见过所有说自己用功学习的明星都要真实。”


    “尺皇又下水军啦,高考真这么有把握?”


    提纲说难背不难背,说简单不简单,要反反复复记忆,考试前把整本书记下来。


    刚背完几页,就轮到尺绫上台录制,整个舞台录了两遍,并不算多。


    宣布录制结束后,已是22:00。他学习时间紧张,需要上晚修早读,于是来不及休息,上车马不停蹄赶回学校,摄像师紧随他一起回去。


    连开四个小时车,终于到达学校门口。保安将他们放进去。他回到宿舍,迅速洗漱,接着看一眼时间,躺床上睡觉。


    为方便拍摄,学校单独空出一个教师午休的二楼宿舍给他,规格却没有特殊,还是标准八人间,显得空荡荡的。


    摄像师轮班,放了个摄像头,就下班休息了。早上五点半左右会换一个新的摄像师接替。


    摄像师们虽然辛苦,但他们跟拍尺绫之后,觉得他更加辛苦。一个人掰成两半用,一半在学习,一半在工作,还要共享二十四小时。


    更别说这次,工作完回来两点多睡觉,早上六点就得起床读书。


    尺绫堪称“拼命”二字,摄像师们跟拍这么多明星,没几个能媲美尺绫的。就算是摄像师本身,也顶不住这样折腾。


    新的摄像到达学校,六点多在宿舍门口等候,他本身也满是困意,挨着椅子打瞌睡。


    “哔哔哔——”


    6点10分,广播放起音乐来,提醒学生们起床。楼上的学生都在熟练麻木地起床,下楼,吃早餐。


    “呃。”


    摄像抬头望望,看向窗子里的尺绫,他还在埋在被子里睡着。出于纪实考虑,摄像师犹豫一下,没有出声叫醒他。


    早读六点半开始,尺绫要是在再不醒,估计可以直接上第一节课了。


    6点20分,尺绫从床上缓缓坐起来,看一眼时间,去洗漱换好衣服。


    25分,拿上东西下楼,就看一眼手上的表,迅速往食堂快走,摄像师有点跟不上,跑动起来。


    尺绫进去,对窗口里指指:“要这个面包。还要这个鸡蛋玉米,打包。”


    食堂阿姨一给他拿完,刷完卡,他就叼在嘴里,手里继续夹着昨天背的提纲,再看一眼时间,此刻只剩下一分半了。


    一出食堂,尺绫横穿操场跑动起来,摄像师反应不过来,慢了半拍。


    尺绫边跑边咬一口面包,像是催促又像是自言自语:“快点快点要迟到了。”


    还剩十秒的时候,他在路上吞完面包,提着玉米鸡蛋赶到教室坐下,其他人刚好站起来早读。


    他把打包的食物打结,放进柜子,拿起夹着的提纲站来,与其他同学一起早读。


    “不容易。”摄像师抹汗,调整好机位,在门外拍尺绫上课读书。


    为他随时进出,尺绫位置在最后一排,靠后门的地方。这里倒是能不打扰其他人,他也方便。


    同学收他小测卷,尺绫交了一部分,一部分还得补。


    也许是高三忙碌,也许是习惯了,同学们对尺绫大惊小怪,而是将他当成同学相处。


    这是件好事,尺绫在他们眼中,已经从明星转成同学,身份获得认可。


    时间紧迫,尺绫不断在工作与学习之间交驰忙碌。为了他的成绩能有所交代,林梓还特意进入实验一中,一年以来亲自帮他规划学业,闲暇时间也帮他开小灶补课。


    网上氛围倒不一样,同期高考的偶像明星也有一个,到时候成绩一出,这两家估计得撞得面对面,拉踩撕扯。


    高考前的最后一次省联考,林梓千叮万嘱尺绫要去参加。尺绫自从上高中以来,没参与过一次统考,也没完整考出过一份试卷。


    这是最重要、也是最后一次机会,能得知最真实的水平,有与高考相接近的排位分数,甚至很多招生办会提前来主动联系。


    尺绫进了考场,考了三科。刚考到英语的时候,突然来一个电话。


    经纪人说:“有一个上星综艺,机会难得,你来不来。”


    尺绫犹豫,思虑十来秒。放下笔,上了去节目的车。


    这一走就是连轴转十天,忙得晕头转向,脚不沾地。


    处理完部分工作,匆匆忙忙赶回来学校,成绩单已经出了。


    教室里下课时间,略微吵闹。


    桌面上有一张成绩小条,他看了一眼,还没坐热凳子,同学走过来说,林老师叫他去办公室。


    一进教师办公室的门,林梓就黑着脸坐,在位置上等他。


    尺绫有点不好的预感,略微局促,摄像师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跟拍,林梓看到后,更没好脸色。


    走过去,罚站一般低头,林梓甩出成绩单在桌上,冷言:


    “解释一下。”


    成绩单上,他的名字特意被荧光笔勾画出来,在两页纸的最后一个。


    只有三百多分,校排名除了缺考的几位就是倒数第一,省排名数十万开外。


    “看完了吗。”林梓问。


    尺绫垂着头。


    “我真宁愿你别考。”林梓冷冷道。


    摄像师在一旁听着,都感觉到空气焦灼,吊起一颗心 。


    林梓把成绩单推他面前,精挑细选的试卷也丢到他面前:“去拍节目,去赚钱,去啊。”


    “你就给我考了个三百分?什么概念。本科线要四百多,你拿成绩上大专啊?”


    林梓劈头盖脸骂他:“你大专都没得读!”


    “你上高考考场,你考到一半,你也去拍节目是不是!”


    林梓声音很大,充斥愤怒:“我本来不想管你的,你自己有安排,你跟你哥玩,跟他闹。我顺着你们。”


    “你起码得上点心啊!我在外面帮人补课,800一小时我都不去,我给你补,你英语考都不考完就跑了。”


    “我是不要脸的吗。我每天每个周末,都在帮你选题编试卷。原来的学校让我升主任,我不去,我跳槽来帮你。我是为什么?为的你考三百分?”


    “你把我的话听进去过吗,你扪心自问,真的上过心吗?那可是联考!最后一次了!你知道有多重要吗!”


    林梓声音压低下来,继续怒斥:


    “你要不要看看网上的人怎么说你的。”


    “九漏鱼,文盲,我不知道你什么感觉,反正我看着是很不好受。你能不能争点气,尺绫,你争点气好不好?”


    “你是我学生,你哥把你学习的任务交给我。我担着责任,我不是给你出几张卷子就算了,不是随便讲两个知识点就算了。”


    “我不想看着你被人指点,被人骂。你是想一辈子都被骂九漏鱼吗。”


    “我不要求你考多高,考什么清北复交,你考个一本就行了,一本不行二本。你现在倒好,直接上大专。”


    林梓都被气笑了:“你是有脸蛋,你是有很多粉丝,你是想走艺考吗?像你哥那样考个什么电影传媒是吧。”


    “和你一条赛道的,人家三年前就开始练了,你考前三十天练是吧?还是说要复读啊。尺绫,你拿什么和人家拼啊。”


    “你们一家子都胡闹!要我有什么用,我就是个干白事的。你们自己胡闹够吧,我算了。我不陪你们玩了。”


    空气沉默,良久不响,一直低头的尺绫,缓缓抽鼻子。


    他站着,一动不动,只拿出半边手去抹,一直不抬头。


    尺绫被骂哭了。


    林梓愣了一下。


    尺绫的一缕头发都被眼泪粘在脸上,林梓冷静下来,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面前人,手摸上他肩膀,“对不起。”


    她靠上去,给他一个拥抱:“是我语气太重了。”


    尺绫很少哭,这是他在她面前的第一次哭泣。相处几年下来,林梓首次遇到这种情况,霎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没事,没事了。”她只得轻声安抚,尺绫靠着她肩头,更加止不住眼泪,埋着头压着声音。


    他比印象中要脆弱了一点,紧绷了一点,大概是压力太大。看模样长大不少,但终究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与他同龄的人,都还过着领生活费上学的惬意日子。


    林梓后悔万分,温言:“回去好好休息吧。别想太多,是我的错。”


    “无论如何,我相信你。”


    “好吗?”


    第152章 高考成绩


    《我们的日子》关于尺绫那期, 在六月初播出,刚好是高考前夕。


    同时期,之前弃考上的综艺抢先一步播出。弹幕里包含质疑与嘲讽, 还迎来同时期高考的另一位流量粉丝的嘲弄:


    【我记得尺皇不是今年高考吗,怎么还在这啊(抠鼻子)】


    【隔壁黄一宣都闭关修炼了, 看来尺皇是对自己很自信啊】


    节目组当然不能错过这波热度, 找准热点,经过剪辑加工, 帮咄咄骂人的林老师打码, 几乎是90%地发出来了。


    当然, 也少不了轻轻地断章取义、添油加醋:这一段内容, 没有直拍尺绫成绩, 故意把尺绫考三百分的原因给剪去, 只留下骂的镜头。


    “你省联考就考了三百分!?你只能上大专了知道吗!”


    “我还要不要脸,你上点心好不好。”


    “你有脸蛋了不起啊尺绫?”


    原意没有剪去,修改稍许细枝末节,一经播出, 瞬间引起腥风血浪。


    一方面是理智派的, 大多是路人和部分粉丝,认为老师说得在理, 毕竟尺绫最近确实过分活跃。


    【是这样的, 我也觉得尺宝最近有点飘了】


    【有一说一也确实该骂, 联考啊, 这都不重视上点心】


    【实话实说,那可是高考啊, 我也觉得该骂,三百分太过分了】


    一方面是冲锋陷阵派, 毕竟尺绫粉丝数量愈发巨大,成年未成年,学历高低的都有,团体日益膨大,其中不乏无脑攻击性语言。


    【这谁啊,怎么骂我们宝宝】


    【关这个八婆什么事啊,尺绫一场演出赚的钱比她十年都要多!】


    【这老师太差劲了吧,还名校老师,有没有人举报一下】


    【辱骂学生,败坏师风!!!】


    还有看热闹的,脱粉回踩的,以及拼命拉踩的对家粉丝。


    【别挽尊了,改变不了考三百分的事实(微笑)】


    【哈哈,还没高考就先塌房了】


    【7家的福报来了天天拉踩队友,还要弄黄一宣小朋友,人家可比你老实多了不营销学霸人设】


    发酵几日,尺绫都没有出面处理过,社交媒体也没再发动态。


    直到粉丝真的把林梓基本信息开盒了,尺绫才发一条动态,遏制粉丝过分的行为:


    【谢谢老师。林老师教了我很多年,彼此相知相熟,是我家人。


    请别再骚扰她的生活。最近很忙,就不上线了。】


    自此以后,尺绫再无露面。


    有人说他浮躁了,有人说他飘了,无论网上再怎么议论,尺绫都不出声。


    他恢复以往疏离的形象,就像他刚出道,对什么都心平气静的模样。


    这引来一些老粉的唏嘘,说这才像是他。


    尺绫推掉所有工作,高考前整整一个多月,一直待在学校中。


    直至高考结束。


    _


    高考结束那天,他没什么感觉。回家和他哥吃一顿饭,就继续一个人住。


    出成绩之前,也逐渐恢复活动,挑了一些访谈综艺。


    同学说出来聚餐、烧烤出游,他也一起去。短暂的高中时光算挺美好,同学友善。


    司徒辅也开始带着他,参加一些的饭局聚会,让熟悉熟悉人,准备接手工作。


    二十天后,试卷批改完毕,各地成绩陆续公布。


    大众立马关注明星的高考成绩。同期高考流量黄一宣,在成绩公布的半天后,主动发出成绩截图。


    「成绩出来啦~给这段时间一直支持我的粉丝们一个交代(爱心)」


    【成绩图片.jpg】


    黄一宣走艺考道路,表演生,专业成绩全省前三。高考摘得了415的好成绩,刚好过本科线,无论放在哪个省的明星艺考生里,这都是属于上等的成绩。


    粉丝自然是骄傲无比,这可过了本科线诶。打败全省三分之二人。更何况黄一宣仅闭关半年,能考出这成绩,争了好大一口气。


    自然而然,尺绫的成绩也无数人关注着。


    毕竟他一直立的学霸人设,前些日子又翻车了,大家都抱着看热闹心情前来观摩。


    尺绫的社交媒体久久没有动静。


    出成绩那天,尺绫没什么别样心情。他经同学提醒,知道了出成绩时间,在11点30分教育局会统一发短信。


    他11:24的时候,随手拿起手机,突然屏幕一亮,接收到一条短信。


    694。


    大概是下午,能查具体分数了。他又输入考号:


    语文:122


    数学:148


    外语:145


    物理:96


    生物:95


    政治:88


    排名:42


    今年的数学难度比往年要大,他有一道大题没解完,是有点遗憾。


    其他科的水平与想象中大差不差,他不意外,不再在意。


    网友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焦急等待。


    【尺皇怎么还不露面,总该给一个交代啊】


    【可能是考得不好(?)毕竟300分圣体】


    【言过了,我估计他可能考个四百□□,五百出头的分】


    【我也觉得,其实这分数可以了,很多人勤勤恳恳读十二年也考不到这个分数】


    【当然没脸拿出来,之前营销这么大,五百出头也德不配位】


    不少人还特意去问尺绫班上到同学,同学们知道他成绩,也明白他水平,但没主动爆出来。


    闹腾了好两天,大家都着手开始报志愿,尺绫还是一声不吭。


    【估计他得等到录取才公布吧】


    【笑死,赶紧给国外名校捐钱,等会就读qs前一百了】


    【肯定是没考好,原来尺皇也知道丢人】


    【隔壁都被拟录取了……】


    黄一宣家发成片大.字报,占据热搜一整天,明里暗里都有嘲笑尺绫的意思,更有甚者跑到尺绫超话去舞,发好消息要带上尺绫的词条。


    大家不耐烦到讥讽,到辱骂。终于,关于他的成绩,社交媒体出现一条消息。


    清华招生办:


    @RAY-尺绫


    哥,听个电话(捂脸)


    这一条动态,让无数人以为眼前幻觉,极度感到不真实。


    “我缓缓打出一个?”


    “!!!”


    “啊?”


    “不是,”


    “没艾特错人吧!”


    尺绫,被清华,打电话了……?


    十分钟后#尺绫清华这条动态冲上热搜。


    这个招生办号由学生运营,近些年才建立,平日就发些宣传片,非常板正端庄。今日一条,直接炸开锅,画风一转,看来是实在没办法了。


    底下评论瞬间过几千。热度前所未有高,大概是紧跟潮流,竟然还在底下评论回复了。


    “哥,我真的不是骚扰电话啊。”


    “求求你了,接个电话吧,万事好商量”


    “你人究竟在哪儿呀,去你家门口守好几天都没人”


    网友们彻底炸开锅。


    【尺绫估计得有680往上了】


    【怎么可能,他家势力这么大吗,还能给清华捐钱?】


    【他不是只能考三四百分吗】


    【真的假的,感觉好像水军营销,但由确实是官号】


    两天后,尺绫的成绩单终于在网络上流传出来。


    实锤了,694分,排名42。


    图片来源出自N市实验一中,同时,这次一中出了7个屏蔽生,尺绫校排名刚好第9。


    热搜挂了三天三夜,议论热度冲破今年最高峰。还有很多人不敢相信,发表着阴谋论和自欺欺人。


    【骗人的吧,这肯定是成绩造假】


    【中专生考清华,学渣三百分考六百,你觉得我会信?】


    【尺绫家势力已经一手遮天了吗】


    尺绫的一些高中同学,看着网络如此之大的反应,也忍不住出一句声:


    “不会吧,你们都真的信尺绫是学渣吗?(笑哭)”


    “他联考的确只有三百分,但只考了两门半。最后一个半月,他在学校周考都是全级前二十水准。”


    纷纷扬扬几天,尺绫涨了将近两百万的粉。他却没打开过社交媒体,待在家里。


    林梓任务完成,没在插手他报志愿的事情,毕竟这个成绩称得上清北任选,怎么报都行。


    林博文高考考得还行,就是今年数学太难了,只有一百一十多,在看C9的学校。当他得知尺绫高考一百四,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简直是竞赛生降维打击,天赋型杀疯新手村。林博文感觉自己跟傻子一样。


    很多招生办给尺绫寄了邮件,有亲自上门送了礼品,虽然没亲自遇到人。但尺绫还是全拿进屋子里了。


    他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眼花缭乱的宣传单,以及往年的招录数据。


    尺言弯腰趴在沙发边,给出建议道:“喜欢读什么都行。”


    可选专业虽然不多,但尺绫没什么想读的。清北复交都抛来橄榄枝,他想了想,没想出来。


    对比于物理医学计算机,他对社科类更感兴趣,唯一一个尚有兴趣,稳中求胜的是数学。


    于是尺言继续建议道:“你要想读数学的话,北大压力大,你还要忙工作,可能会跟不上。去清华吧。”


    他们联系了招生办,定好专业,商议半天过后,达成一致决定下来。如无意外,录入清华数班是板上钉钉的事。


    接近半个月,网上氛围还没沉下去,仍旧纷纷扰扰。尺绫看了看,说打算直播查录取,算是回应一下大家。


    当日,高达五十多万人同时在线观看,尺绫在家提前半小时小时开了直播间,调试设备调了十分钟。


    中间十分钟和粉丝们聊了几句天,剩下的十分钟就开始喝水吃东西,看上去平静淡定。


    “尺皇你报了哪里啊?”


    尺绫看着,吃小蛋糕,答道:“清华。”


    “签约了吗?什么专业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尺绫吃完半个小蛋糕后,才继续答:“不知道要不要调剂,分其实不是很高。”


    “你管这叫分不高,那我算什么orz”


    尺绫没有答,任由弹幕一茬一茬飘过去。时间到了,尺绫操纵鼠标,点开页面。


    提前录好了密码账号,做了信息遮挡。页面几乎没有停滞,直接冒出来,展示在五十多万人面前。


    院校:清华


    专业组:306(数理类)


    毫无意外,尺绫查完,喝了一口水继续吃零食。弹幕前却是尖叫声飞起。


    他查询完结果,完成任务,又呆了一会儿,很快就下了直播。


    RAY成员比他更激动,接连发动态祝贺。


    粉丝更是“耀武扬威”,霸占热搜广场。这点喷不了,毕竟人家正主是真的考上清华,足足694分,连常年以往都黑子都闭麦不言。


    【啊啊啊啊啊妈妈我追星追到真学神了】


    【宝宝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平静(呜呜)我激动到快哭了】


    【他应该已经签约好了吧,对结果了然于心,不奇怪】


    【被骂了整整两年,恭喜尺皇翻身!】


    【挑不了毛病,这是真学神啊】


    公务和工作都还有不少,尺绫没精力关注舆论,他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拿着笔写。


    认识的人不断给他发消息,手机屏幕亮起一遍又一遍,他没打开过。


    太阳很好,尺绫抬头,看看窗外。


    天色明朗,绿树成荫。


    第153章 荣耀赞赏


    1、


    8月中旬, 尺绫就要去学校报到了。


    他没有从家里收拾行李,一切都是孙欣帮他搞定,买完之后寄过去, 到时候收拾收拾就行。


    尺绫很好养活,一块木板、一张被子就能睡着。他被分配到条件优越的4人间, 届时孙欣会一起陪同搬行李。


    从工作日隔开, 抽出时间过去后,尺绫发现没有独立卫浴, 甚至是公共澡堂后, 有点难过, 毕竟他喜欢洗澡。


    “后悔了吧。”孙欣说, “我就是因为这个不考清北的。”


    事实上问题不大。尺绫大概率不会常住, 他事业正蒸蒸向上, 经过学历升华后,已经从靠出镜数量堆热度的三线流量转变成知名一线。接的资源通告肉眼可见比先前高级多了。


    趁着大学再奋斗四年,估计毕业就能在学校附近搞套别墅。


    “你不如在附近租套房吧,肯定承受得起。”孙欣建议。


    想解决住宿问题不难, 按孙欣说的就很好。尺绫想但没必要, 他还喜欢有舍友的。


    “你还可以去健身房,那里肯定有单间。”孙欣出主意, “花个十万块钱办年卡, 够用了。”


    这个主意挺好, 尺绫说过阵儿再想吧。孙欣知道他自适应能力强, 估计不用几天就能适应了。


    果不其然,他在军训短短两周内, 就已经适应了。他依旧是很好养活,饲养环境不随着名气增加而挑剔。


    他也交到了各式各样的朋友。


    舍友A是一个喜欢玩烂梗的人, 熟知各种平台,每天早上起来逛逛男厕所、成人厕所、还有儿童厕所,闲暇时还会逛女厕所汲取一下新知识。


    舍友B是一个理工男二次元,属性却没有A那么复杂,是一个安安静静看番,并且有一位女朋友的好孩子。


    舍友C看上去平平无奇,是某个市的状元。家庭老实,条件一般,算作是寒门出贵子。没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据说正在期待爱情的到来。


    他们与尺绫关系都不错,准确来说,是尺绫与他们关系都不错。没办法,尺绫总是这么魅力十足。


    军训结束前,上面突然告知他,让他来发表新生军训感言。


    尺绫愣愣,太急吧,不应该这么早。


    但他很快就接受顺从,他在三天内,准备好所有事项。


    他知道,这不只是给学生们看的,是给所有审视他的人、查验他的人、指挥他的人所看的。


    他必须得体,必须体面。他要声音清晰,要自信且沉稳。


    这是一项拒绝不了的工作。他是时候,该向所有人正式介绍自己。


    这会成为他的初出茅庐,第一次讲话,第一次当着上千人前披露头角。


    这是一场对他的检验,他必须办好。


    天气很热,空气沸腾朦胧,露天如火炉。


    尺绫拿着编纂好的千字稿子,这是文手连夜赶工的正式稿。他并不紧张,走上讲话台上,身后是一颗青翠绿树,热风罕见吹动,在他头顶摇曳生辉。


    他喝一口水,放好,底下的人抬眼看他。


    阳光透过树叶落下来,在地上泛出金黄,灿眼夺目。


    尺绫的眉眼明丽,目光像一把锐利的刀。他的发丝微晃,更显他的沉静稳当。


    这是他的第一次,但不会是最后一次。这是开端,是一份昭告,底下的鼓掌无论真情假意,都会属于他。


    他目光落在每一个人身上,平等地看每一个人,他必须要承认自己的优秀,承认自己的地位,拿出相对应的气势。


    他扶稳话筒,手撑在桌上,身子往前靠了靠,张开了口。


    声音响亮、有力,清晰。如同他直白地坦然相对,自我展现。


    他站着,讲着,流露出明朗的青春气。他流光溢彩,风华正茂。


    2、


    20岁生日那天,尺言突然说要给他一份礼物。


    尺绫本来还有工作,奔波不可开交,但尺言说最好要来,他虽然极度忙碌,但还是过去了。


    到达地点后,看到连绵规整的草地,他以为要打高尔夫。


    尺绫有点久没见到他哥哥了,本来公务和读书交驰,还要加上娱乐圈的事业,别说寒暑假,就连普通的周末都跟消失一样。


    他这段时间,已经在逐渐减少,将重心往正事上挪。


    草地连片,绿茵遍地,望不见尽头。这里空气很好,远离繁华,非常惬意舒心。


    他坐了一会儿,哥哥出现了,他们坐到露天桌子,服务生送上饮料。


    尺言温和亲切地道了声谢谢,接过两杯饮料,一杯是蜂蜜柠檬水,一杯是咖啡。


    尺绫喝了一口,不甜。不过此刻的他已经学会接受平淡的白开水。


    风景很好看,但止不住忙碌,他消息不断冒出,低头回应,又看各类安排。


    “很忙吗。”尺言双手靠在桌子上,微微伸脖,看他的手机。


    “嗯。”尺绫甚至没时间认真回应。


    尺言只是喝一口咖啡,稍作等待。尺绫还是没有抬头的意思,也没聊天。


    直至有人牵着一匹芦毛马,缓缓优雅地走到在他面前。


    尺绫的余光突然瞥到一抹灰,只感觉是庞然巨物,抬起眼皮,见堪比一匹人高的青马,他的动作停住。


    尺言笑笑,说:“这是给你的20岁礼物。”


    这匹马毛色灰白,已经开始褪色,带着斑驳斑点,随着时间流逝,它终有一天会通体雪白,变得优雅至极。


    尺绫愣愣,看着眼前的马,这是哥哥第一次给他送生日礼物。


    “给我?”他问。


    尺言点头:“是的。”


    尺绫很快适应接受。他的惊讶转瞬即逝,目光肆意打量这匹马,充满从容与自信。


    这是一匹淘汰的退伍仪仗马,性情温驯,姿态优异。


    他走上前,接过马绳。尺绫有点喜欢,他回头看一眼他哥,他哥朝他挑颔。


    他骑上马,没有任何护具,持着缰绳。马走两步,灰毛与他恰逢相称,从斑驳瞬变为优雅。


    肉眼可见的欣悦出现在他脸上,他止不住上扬的嘴角,暴露他的欢愉。这是一份极其好的礼物。


    他还以为会是一栋新房子,一辆车,或是其他什么别的,但唯独没想到是一匹属于他自己的马。


    “喜欢吗。”尺言问。


    尺绫没有回答,扯着马继续走了两圈,低头看着灰白鬃毛。


    他的动作与眼神,已表示出对这份礼物的喜欢。


    这是一件贵重且别致的礼物。


    尺言抬头看,尺绫骑在马上,姿态昂然,地位高高在上。


    尺言想,他天生就该这样。


    天生贵格,睥睨万物。


    他会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匹马,会拥有生日与忌日。


    这是两个值得纪念且严肃的日子。他已经完成了一半,亟待另一半的到来。


    尺绫会骑他的芦毛马,身披华服,踏上一条宽敞大道,前去摘取他的荣耀。


    马儿体贴且温顺,尺绫骑够了,摸他的额顶,翻身下来。


    他看他哥,嘴上流露出欣喜,目光似乎在说:“谢谢。”但他最终没说话。


    “不客气。”尺言欣慰,“好好养。”


    他们在草坪上散步,并头齐进,走了一阵儿后,尺言的脚步慢了,尺绫走在前面。


    他的步伐已经有了该有的模样,体面中带着沉稳,在阿谀奉承,烟熏酒缭中,锻炼出一股矜贵之质。


    几年的磨炼之下,他已完全熟悉投于身上的视线,习惯被注视,在不胆怯。他仪表堂堂,彬彬有礼,坦然相对。


    他成长了很多,也沉稳了很多。


    尺言想,他比自己要高了,他能把氅披穿得漂亮。


    他在电视上,在饭局上,都淡定熟稔,他学会新的规则,进入新的圈子,他会担负起新的使命。


    他脱胎换骨,破茧成蝶。尺言现在要仰望他了。


    尺言回忆,他记得,在父亲死去那年,尺绫还像小猫一样缩在地下室里,蜷缩成一团,连头都不肯抬。


    他记得尺绫是怎么说出第一句完整的话,记得他见到新奇世界时,是如何惊讶和害怕。


    记得他的发育不良,记得他每半年的身高,记得他所有爱好、吃什么菜、玩什么游戏、第一次喝什么甜甜的饮料。


    尺言的职责,到此完成了。


    “中午想吃什么。”尺言问他。


    走在前面的尺绫抬抬头,看他一眼,手机又震动一下。他低头。


    他的私人小号被爆破了,突然收到无数条信息。


    有粉丝发的迷恋狂语,有黑子制作的恶毒遗照,也有数不清的人身攻击以及辱骂。


    手机在消息持续的爆破下,已经一卡一卡了。他有些茫然,关掉了消息提醒。


    不知道怎么泄露的,他抿抿嘴,退出去,准备一键清空所有私信。在准备摁扫帚按钮的时候,最上边突然弹出一条消息,他手指停下,顿顿。


    黑蛆白蝇:[图片]


    照片上,站着两个人。


    这是一张他与他父亲的合照,年代久远,他都快不记得了。


    尺绫盯着照片,呼吸停滞住,止不住分泌唾沫。阳光下,黑屏幕反光,他更加看不真切。


    模糊的照片,在高清像素之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照片上人脸情绪仿佛得清晰而出。他父亲盯着他,眼神陌生且熟悉。


    “20岁生日快乐。”


    黑蛆白蝇又发来一条:


    “你也不想让所有人,都看到这张照片吧。”


    第154章 旧照风波


    昏暗地下室, 一条不起眼的楼梯贴着墙,往上通去。门紧紧闭着,缝隙里有一缕光透入, 像一张薄薄的纸片。


    尺绫抱一张绒毛毯子,站在楼梯侧面, 抬头往上望。


    毯子不重, 盖住他的手臂,褶皱堆砌, 垂落到地面上。


    他就这样看着, 没有痴迷, 或许有一点好奇, 但他没有再向前一步。


    背后, 是充斥着黑暗的深处, 在很远之外,突然传来沉闷呼唤。


    “回来。”


    尺绫耳朵微动,立马认出,拖着被褥, 即刻转身跑回去。


    他的双脚赤裸, 没有声音,速度却很快, 身躯轻盈无声, 他总是应声而回, 毫无犹豫-


    【生日快乐】


    尺绫盯着这四个字, 紧抿嘴唇。


    目光第一次触及这四个字时,他生理性地心跳加快, 手指下意识攥紧手机,屏幕不慎关闭。


    心跳逐渐平缓后, 他重新握好手机,拇指放在开机键上,却停住不动。他看着一片漆黑的屏幕,映出自己的面庞。


    他从自己的面庞里,看到照片上的轮廓,仿佛图片从手机里浮出来,彻底印在了他的眼里。


    映像似是在宣告挥之不去,一件旧物突然重现,拂去多年尘埃。


    这是一把锋利无比的锐刀,直直划破他世界,将他带入往事之中。


    “怎么了?”


    尺言走上来,凑头看看,询问。


    尺绫倾斜手机,让他看清楚,尺言目光触及照片,突然沉默,尺绫感受到耳旁的气息停滞了。


    尺言微微张唇,却没呼出一丝气息,尺绫将手机摆正,直视着照片与话语,比先前要平静许多。


    “黑蛆。”


    尺言说两个字。


    这个黑蛆白蝇,怎会知道他的准确出生日期。


    他从未在网络上公布过自己的真实生日,网络上,也未流出他与父亲的完整合影。


    这张照片,唯一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仅仅只在很早之前的《光芒万丈》中,尺言遮挡住一半,用于拍摄家庭视频。


    对面的人不仅有全照,而且比他们家的更加清晰,更加完整。


    对面的人,对尺家的软肋,了如指掌。


    尺绫抬眼,看他哥。


    这赤.裸裸是针对尺绫的威胁,尺绫接班一事,触及多方的利益。一旦在网络上公开,必然会掀起狂风骤雨,难以安宁。


    唯独能对他家如此熟悉的,仅仅只有氏族之人。而能拿到这张相片的人,不可能存在。


    黑蛆。


    白蝇。


    尺绫盯着这两个诡异的字眼。


    尺绫回消息的时候,画面跃然一个红色感叹号,对方已把自己拉黑,无法在交流。


    而这个小号,也迅速注销,彻底销声匿迹。


    这不是威胁,不是协商,而是一种炫耀,一种预警。


    对方要让尺绫害怕,要将他置于死地,直至一切分崩离析。


    网络舆论几乎是一瞬间就爆发了。


    在尺绫某个综艺热播,状态节节升高,热搜一个接一个是。一个账号突然带上所有词条,发出炸裂动态。


    【爆大料,以下内容全部真实:


    1、大家以为cl是富家子弟,实际上是杀人犯后代,他爸真名“尺轴”,官商勾结,作恶一方,后面直接被gj出手整治囚禁了,才消停下来。他在出道数年内一直不提及他爸,就是因为他爸压根上不了台面。图1为真实档案。


    2、cl从bxj时期透露自己有阅读障碍,刻意制造病弱人设卖惨,博取同情心。这是假的!cl压根没有失读症!!大家不要被他骗了!!!失读症根本不可能使用密密麻麻的字典,一边营销自己是学霸一边说失读症不相互矛盾吗?图2是证据链。


    3、我们伟大的cl同学没有上过小学,初中只上了1年,他克死妈后就一直待在地下室里,跟他爸一起生活,心理极度扭曲!我都不敢想象杀人犯教了十年,会被养出怎样的三观。图3是他与他爸的合照,原图就是这样,在gmwz里出现过半张,两个面相都阴森森的简直是一脉相传。


    4、我真的很愤怒,很痛心,这样一个充斥欺骗、谎言的败类,居然以纯良、温和的面目在大家面前活动三年之久。cl现在就是要复刻他爸的道路,继续在一方土地上为非作歹,剥削劳动人民,大家不要再被他骗了!


    呵呵这些保密资料我马上就要被开除了,这破部门没有一点正义可言,谁愿意昧着良心谁来,希望明天我不会横尸街头,要是我死了请集资给我买个棺材】


    图都是实拍的,资料档案存于有寂司内部,由一个新来的人员泄露。泄露理由与上述一样。


    然而,该人员并非真正发布者,此人将小作文与图源发送给“代发”人士,对方声称可以彻底掩盖足迹。


    发布账号使用卫星号注册,ip地址套得层层叠叠,溯源发现在海外,已辨别不了踪迹。


    证据可靠,作文内容真实,锤得不能再锤。


    仅仅半天时间,就达到几千转发,传播扩散范围极大。


    尺绫在大号上发了哥哥送的芦毛马,原本的评论区都是粉丝们祝贺,一天之内,就变成了:


    【杀人犯之子也配“骑士”“王子”的名号?】


    【你最好解释一下:)】


    【平时不塌房,这次直接塌了个大的是吧,你小子终于暴雷了,准备封杀了】


    【我看看什么时候告名誉权(吃瓜)】


    【欺压百姓!为非作歹!作恶一方!父债子偿!尺绫你该怎么还受害者的鲜血!满口谎言!虚伪欺骗!世界还有真理存在吗!】


    【(微笑)】


    【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是臭鱼烂虾】


    短短时间,风向大转,别说删帖,连澄清都来不及了。


    有顽强的真爱粉还在奋斗,但已经被尽数嘲讽,风向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倾倒,“尺绫”二字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存在。


    红头文件还没出,两个综艺提出终止合约,已接的通告纷纷停手观望。音乐节和各大电视台也停止启用,甚至一些往日节目已经要剔除他的身影。


    仅剩的两个还没掉的资源,一个是官方背景的军事真人秀,一个是官台的晚会。


    现在还没抛弃他,未来可不一定,尺绫瞬间倍感压力,这证明他要在录制开始前,把这场风波彻底平息。


    毕竟他们如果要放弃自己,只需轻轻一句话,一抬手,出一张A4纸,无需提早切割划清。


    【怎么还不公关一下,不是连澄清都拿不出来吧】


    【他们家小作坊,连团队都只有三四个人,再等等吧】


    【有什么好等的,不行动就是变相承认了】


    当文手编辑好澄清信,拿到尺绫面前时,尺绫抽着水烟,面前一盏小火苗亮着。他正看着网上的舆论,网友已经为他扣上危害社会的帽子,上升到另一个层面。


    他放下恶评,拿起文稿。这是一份严谨且动人的信,将所有罪恶与他本身切割开来。字字表面平静冷淡,暗藏着泣血如歌,描摹出了他幼时的无助,被关在地下室十年、终日不见太阳的惘然。


    他成为一名彻头彻尾的受害者,而他的父亲成为彻头彻尾的施虐者。


    这揭露出他童年的另一面。他眼前模糊了,视野里的黑暗像是穿梭回去,火光下的人影变成灯或是装饰物,陈旧且不起眼。


    黑暗里有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在焰火之中,在晚风吹拂里,隐隐绰绰,在尺绫即将看清楚的时候,又被吹动的火光覆盖。他感到一阵迷离恍惚。


    他不识言语,不擅交流,沉闷自闭,他从出生开始就未曾照过阳光,十年如一日伴在苟延残喘,云烟雾饶的父亲身旁。


    他被逼着背诵十个书架,上千本书的文字,从识字开始就背诵成千上万的加减乘除式。


    他学会了阅读,学会了七种语言,学会千年历史,但他一句都不会说,也未曾亲眼见过。


    可在那时,他未曾感受过惘然。


    他有一点累了。


    尺绫放下澄清信,垂下眼,缓缓吐出一句道:“不用发了,谢谢你。”


    他关闭所有网络,埋头干其他事,这几日下来,没有任何好资源再邀请他,风波仍是高居不下。


    终于,有节目抛出橄榄枝的,是一档访谈。尺绫答应下来,网络听闻这消息,立马炸开锅。


    有人说就这也能有资源?还想继续硬着头皮上?有人说这节目恶臭,问题刁钻,尺绫大概是在家抠脚太久,已经饥不择食了。


    他来到录制场地,节目组的工作人员热情接待他,让他坐到休息处,送上茶点和水果。


    “尺绫老师,您先休息一下。”


    尺绫有一点意外,毕竟一路上他被冷眼相待,还有人议论讥讽。


    他提出:“问题可以先看一眼吗。”


    工作人员拘谨地笑:“不好意思尺绫老师,我们节目讲究一个即兴,等会您就知道了。”


    尺绫没再索取,他喝一口茶,余光瞥到原处的工作人员正在打量他,还有人在嘲笑他。而一个摄像头,正对准着他拍摄。


    他明白这是什么局了。他现在是落水狗,谁都能踢一脚。上这个节目来,落得个小丑角色,是要故意给他难堪的。


    他的形象在众人眼里大概滑稽异常,明明是过街老鼠、隔夜垃圾,却故作姿态,不清楚自己成了什么模样。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前台观众即将入场,灯光正在调试,椅子也摆放整齐。


    主持人看着稿子,用笔点缀圈画,有时绷不住笑。


    “尺绫老师,可以上场了。”工作人员前来,弯腰伸手邀请。


    尺绫只觉得面前人的微笑,都扭曲起来,一脸热情的面色透出嫌弃,他没多看,径直往台上走。


    他披肩,扎半边发,气质高贵,他身姿一如既往高挑,衣服披在他身上,恰到好处地纡朱曳紫。


    但底下人可不这么想,他们只觉得他是跳梁小丑,装腔作势,他们望着眼睛都发光,嘲笑盖过欣赏。


    他一入座,主持人就笑着一抹额头,“今天天气还挺热啊,怎么,尺绫老师,是空调太凉了吗。”


    “不是身凉,是心凉。”


    “当然发冷啊毕竟马上就要寄了,小手不冰凉才怪。”


    观众们想到忍不住笑。


    面对一上来的挖苦,尺绫面色不动,抿抿嘴,没有回答。


    主持人继续道,坐下来:“尺绫老师真是个体面人,不像我,我穿得就像个贫农。”


    尺绫看主持人一眼,主持人触及他目光,绽开的笑容瞬间顿顿。


    导演拍版,节目正式开始录制。


    主持人心中微惶,清清嗓子,收敛起来:“让我们欢迎今日嘉宾——尺绫!”


    尺绫点头,“很高兴今天能来到这个节目。”


    他们先是友好地寒暄了一些常事,比如说最近吃得好不好,睡得怎么样,有没有高兴的事情,新作品准备得如何了。十分钟过后,进入问答部分。


    “让我们来看看,观众们最想关注的问题。”主持人抽出新的一张手牌。


    “来自节目观众18809善良的人,问题是,噢……”


    主持人顿了顿,摄像头对准尺绫的面庞,时刻关注着他的表情。”请问您能介绍一下您的杀人犯父亲吗?”


    第155章 坦诚相待


    尺绫没有说话, 他抿嘴唇,脑袋微微倾斜,望见众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 空气中一阵缄默与议论,他像是和他人分割开来, 之间有一堵空气墙, 他或是外人都在相互的眼中扭曲起来。


    “……”


    “尺绫?”


    在围观注视中,声音变得模糊, 尺绫感觉有人在凝视自己, 他后脑勺被寒凉爬过, 像一只手, 插.入他的头皮。他知道那是抚摸。


    他面不改色, 张张口。


    “大家都, 很想知道吗。”


    他反问,十字交叉,搭在翘腿的膝盖上,身子微微先前欠, “是的话, 怎么样?”


    几秒后,他又看众人, “不是的话, 怎么样?”


    主持人有点招架不住, 预想中的尺绫破防没有到来, 反而他身上萦绕着一种诡异的凌厉,被他看一眼, 都浑身不舒服。


    “太狂妄了。”底下有人评价,“肯定会被封杀。”


    尺绫笑看底下, 声音放松:“都很好奇吧。其实也不是不能说。”


    尺绫对父亲的印象非常清晰,但看不清父亲的脸了。


    他记得高大的身影,记得他拿着一只巴掌大小的水烟壶。尺绫继承了那个水烟壶,也染上抽烟的恶习。他常常沉浸其中。


    “我们只是想知道,网上的传言是真是假而已。”主持人的声音怯懦,缓和场面。毕竟尺绫现在的笑容,像是要把全场人都突突一样,渗人寒意。


    “真的。”尺绫点点头,诚实回答,“如假包换。”


    两人桌子之间放着青葡萄,尺绫捻起来,一颗一颗吃着。他似乎是在闲谈,而不是对峙,他的笑意从容得不像是罪犯。


    “我很喜欢那张照片,毕竟我小时候没拍过什么照。我还记得当时应该是七岁还是八岁吧,我爸得肺癌,他每天就咳嗽,一边抽烟一边咳嗽。”


    “可能这就是报应吧。”尺绫笑,“他很快就死了。”


    尺绫是父亲死亡时唯一的见证者。他当时在拿木头块拼积木,父亲死得很安静,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拼完高塔,再回头时,看到父亲安静坐在烟堆里,再无声息。


    父亲并不老,他只看一眼,就回头继续拼积木,木块比任何塑料都要稳当。


    “我其实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将这些旧事公之于众。”他温声说,温和得不像是他该有是态度,“我还得感谢你呢。”


    “如果那张照片还有底片,能否给我再印一张。”他对着镜头笑,“可以发扫描版,寄过来也行,我想好好珍藏一下。你应该知道我家地址。”


    镜头前肯定有人看着他,无论是谁都好,尺绫拎起茶杯,他实际并不在意监视或谋杀。


    底下的人愣住:“他在和谁说话,所以真的是阴谋论吗?”


    “至于困扰嘛,当然有,网络上不都说了嘛,三代之内没办法考公了。”尺绫扭了扭身子,调整坐姿,继续吃葡萄,“幸亏还有几个臭钱,嘛,剩了个破房子和一堆烂摊子,折腾得够呛。”


    “要是他没死就好了,我就不用帮他受苦,不用收拾这堆烂摊子了。


    “有时候想早点死了算,”他侃侃而谈,看看主持人,“对不对。”


    “估计我也要肺癌了。”他笑。


    一番话语出来,主持人都吓一跳,尺绫居然这么配合坦然。他不敢再折腾,语气变得老实,按部就班问:


    “第二个问题,你父亲,为什么不用去监狱坐牢呢。”


    尺绫看主持人一眼,没有任何恶意,“我们换一个问题好不好。”


    他大可以搬出一套阿谀奉承的话,说是上面“宽宏大量、顾全大局、给予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将矛盾从他与大众转移到上面与大众。


    但他没有。他不喜欢耍小聪明,他们也不喜欢。


    主持人似乎是没料到尺绫这么直白,对话进行下来,仿佛自己已经名不副实,被尺绫的话语牵着走了。


    “那,”主持人看看手牌,略显慌乱,“你还可以再多透露一些,你没公布过的秘密吗?比如没提及过的童年。”


    尺绫听完笑了:“都秘密了还说出来啊。不过这也不算是秘密。”


    “我小时候是跟着我爸生活的,因为我妈死了嘛,没上小学,都是在家里度过的,我爸喜欢就教教我,不喜欢就把我扔一边,我也没怎么出过门。”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见过一只小恐龙玩偶,嘶,我小时候就玩那个,别人送我的。”尺绫回忆,“我忘记是谁了。”


    “小时候也总是有人来看我爸,与其说总是,其实可能隔几个月来一次吧,我不太清楚,对时间没什么概念,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


    他在地下室里,没有任何钟表,也没有白昼黑夜。唯一提醒他们的,大概是前来送三餐的老管家。


    父亲有时不眠不休,有时昏昏欲睡,他与父亲不同,他吃饱、玩累了就睡。


    时常会来陌生的客人,他们总是一幅温和有礼的样子,顺手带给他一些稀少罕见的玩具。


    尺绫并不懂那是玩具,在他看来,这只是新奇的事物。得到过一只玩偶,这份礼物陪伴过他很长一阵时间,后来某天,玩偶突然消失不见。


    他没有任何眷念,亦或者是失落。他找了一阵没找到后,就去看柜子里的书了。


    父亲并不阻扰他对众人带来的玩具好奇,毕竟他还未年过半百,就已经迟暮昏沉。


    失权失势的人都这样。皇帝能杀一百个人,且文武百官不敢吱声,但流放的阶下囚只能当作鱼肉。


    他父亲的身影依旧高大,背却一日比一日佝偻,原因大概是落寞,弓起身子吸烟。尺绫并不惋惜,这是正常不过的道路。他或是习惯了,或是预见自己也会这样。


    任何繁华璀璨都不会长久,更别说他们家短命的基因,无福消受。


    “后面我爸死了,我就跟着我哥生活了。这没什么好讲的。”尺绫简单带过,“我哥是一个非常纯良的人,和我完全不一样。他纯良得甚至有些懦弱,他的懦弱是从骨子里散发的。”


    大家顿顿,只听见他说:


    “我也想那样。”


    闪光灯、镜头,都紧紧跟随在他身上,他面色平静,他们什么都没拍到。


    “你的意思是,”主持人小心翼翼试探,“你的纯良都是装的?”


    尺绫面色不改答:“我一直都这样,我没说谎。”


    “你们看得懂我的外表,却看不懂我的内心,你们甚至不确定用什么词汇来描述我。”


    “不过,大家都这样。”他顿顿,“挺好的。”


    “那你能再解释一下,你的‘失读症’吗?你在《变形人生》的时候亲口说过自己有失读症,但前不久有网友指出漏洞,被打假了。”


    “你们这群人真奇怪,我说有病你们都很心疼,我说没病你们都很愤怒。我要是跳楼你们会唏嘘还是高兴。”


    “所以你是一直在欺骗吗?”主持人紧跟着问。


    尺绫不想回答了。但他在镜头面前,必须有素质,“你知道6跟9,还有5都长得很像吗。我的眼睛不太好,麻烦能关一下那边的打光灯吗,我很不舒服。”


    工作人员去把灯关上。尺绫语调正经得略显滑稽,点头道:“谢谢。感谢您的理解。”


    底下几个观众忍不住笑起来。


    “谢谢你们爽朗的笑声。”尺绫对观众们感谢道。


    主持人并不觉得这是感谢,他感觉尺绫很奇怪,像是脑子出问题了,但尺绫又维持着些许逻辑与体面。


    “你是否很敬重你的父亲,他是否是你的榜样。”


    尺绫听完,回答。


    “我没有榜样。我敬重的也不是他,是救我于水火中的□和□□。”


    父亲的成功他无法复刻,父亲的失败他重蹈覆辙。他不想走父亲的老路,他必须要开辟新世界了。


    “你们会想念死去的人吗。”他发问。在场的人全部沉默,如沉思的死寂一般,无人作答,尺绫扫底下一眼,凝视着,作答:


    “我也不告诉你们。”


    这场访谈草草结束,剪去了很多尺绫的疯言疯语。它的播出,并没有扭转舆论风向。经历过无数争论无数风雨的“尺绫”二字,这次彻底翻不了身了。


    【他真的有病吧,他的举止压根不像是正常人,感觉都魔怔癫狂了】


    【得了吧cl一直有点病,玉玉症解离精神分裂孤独症至少占一个】


    【我之前就说他不适合入圈,好好搞学术不行吗,入圈了迟早要遭殃。赶紧回去好好读书吧,趁早退圈转行。】


    【真是莫名其妙一个癫公,一直都在引人注意,故作玄虚,还想靠发癫吸引同情】


    舆论一如既往,尺绫毫不意外,他看着手机里不断冒出的谩骂,他看着无数个聊天框的红点点,手机像是毫不停歇。


    他点了点扫帚,清除999+的红点点,几秒钟后,又冒出666,再一眨眼,变成999+了。


    他以前不怎么发动态,但后来人气火了,公司要求他发,团体解散后孙欣要求他发,他就经常发。


    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发动态了,他点开加号,打下四个字,发出去:


    「我不玩了」


    他抬抬头,看见高大又破旧的车站,火车站前有四根柱子,发灰又发绿,建筑有多几十米高,他要把头抬得很高,才能看到车站屋檐的边缘。


    他利落把卡抽出来,将手机丢进垃圾桶,手里拿小砖头老人机,换进去。


    他带着一张过期身份证,以及刚兑换的车票,毫不犹豫,踏入火车站。


    第156章 西南寻旅


    尺绫坐上了绿皮火车。绿皮火车有两条黄黄的杠。


    上车时大家都很狼狈。他拥挤进自己的车厢, 找到自己的位置。这是一个硬座,他需要坐30个小时的车,从一个城市, 到达另一端的城市。


    尺绫靠着窗户,能看到很多风景。很多人都挤上车, 还有乘车人员在吹哨、指挥、推搡、吵闹。


    尺绫想起了族内的会议。


    他是新上位的家主, 凭借着上头的扶持,硬生生坐稳了N市位置。


    那些看似优雅的世家大族, 围成圆桌, 都要对他敬畏三分。可开会时, 却吵吵闹闹、聒噪不已。


    尺绫不喜欢, 他不热衷尔虞我诈, 勾心斗角。


    地面黑绿色, 和它深绿车皮一样,到处蒙上一层渲染般的灰。尺绫不去看人,别过脸只看窗外,行人和行李一个接一个奔涌而过, 黑色的铁道安静不响。


    没有人坐到他面前, 也没有坐到他隔壁。他低低头,看自己还剩一半电的老人机, 以及挎包里的几千元现金。他要去往另一个地方。


    其他位置都坐了人, 有的一排坐两个, 有的两排对面各一个, 唯独尺绫对着六个位置、一张桌子,没有人。


    他很少这样一个人清净地坐着了。即便是和父亲同住, 也是如此一个人待着。他从挎包里拿出一本书,上面记载着“黑蛆”二字, 生于西南。


    这是一首族内古老的传统诗,已经被掩埋在书架的角落。尺绫在童年时期看见过,他某一瞬间,突然记起了。


    到了饭点,他用现金,买了一份二十五块钱的饭。


    这个饭盒很辣,有藕片,有土豆丝,还有一些肉。尺绫辣得冒眼泪,胸口似有一团火在烧。


    他什么都没准备,他独身前往西南,跟着线索,要来讨回公道。


    尺绫坐了很久,坐到清晨,车轮在铁轨上左右摇晃。一路上他没有睡觉,他看两千公里的风景,也警惕着突然的事故或是谋杀。


    事情是族内人干的,只有他们能这么熟悉,尺绫暂时还摸不透是谁。


    出车厢,迎面看到很多山,铁路是穿过山谷。在车站,他买一份十块钱的包子,工作人员送给他一份地图。


    尺绫看着地图,翻着书,吃着包子,一路走出车站。这里是县城,近来天气低沉,云层灰蒙蒙的。


    路上有人认出他,他们先是惊讶,出乎意料的偶遇盖过了他们被渲染的厌恶。紧接着,他们凑上来,谨慎乃至温和询问:“你是那个明星尺绫吗?”


    尺绫摇摇头,有时他会摆摆手,答道:“我不是。”


    尺绫只想一个人行走,像路人一样行走。他要逛这个县城,找到黑蛆。


    他低头看地图,他在车上就破译了诗的信息,但他下车之后,找不到对应的事物,他有点饿了。


    他走在这座县城老旧的街头,从下午走到天黑,他脚边就是乌黑的下水道,散发着污水气味。


    他来到一个小有名气的小吃街。


    路边有很多小摊。他停下来,买烤冷面。污水气味变成甜辣酱的香气飘飘,尺绫等待着新鲜出炉的烤冷面,看来往的人群,看道路的尽头。


    一些染着头发的人,骑着电瓶车经过。他们手上纹着花花绿绿的文身。


    他目光随着他们的电瓶车看去,烤冷面摊主嘘声说:“你不要随便去看他们。”


    尺绫转回头来,“为什么。”


    尺绫长得很像放假的大学生和游客,一脸纯良。烤冷面摊主打消掉“尺绫也是混混的想法”,出声道:“他们不干净。”


    不干净。尺绫顿顿,接过烤冷面。烤冷面摊主不想在给他透露了,只是善意提醒。尺绫没继续问。


    不干净,是指手脚不干净,还是出身不干净。按照烤冷面摊主的反应,大概是黑恶组织一类的。


    尺绫没在想,他迈步,继续走在路上,进入一个宾馆。


    宾馆花了他40元钱,老板很和善,大概是看他长得好看,给了他最好的一间房。


    尺绫得到一张充满消毒水味的被子,他埋头进被子,又翻身看裂痕的天花板,外面的道路上还卖着很多宵夜。


    尺绫坐起来,从包里掏出书本,翻了几页,书中记载着“黑蛆”的线索,但太过隐晦,他已经没有耐心再看下去。


    他另外拿一个本子一支笔,学习画画窗外的风景。他什么都不想管了。他要做一个吟游诗人,随便死在某个街头的清晨。


    要是他不是尺绫,那该多好。


    要是他只是一个恶迹斑斑的小明星,不是家主,不用承担城市,不用肩负起整个族群,那该多好。


    已经回不去了。


    没有回头路。


    尺绫第一次冒出自暴自弃的想法。


    死去的父亲将他选为接班人,只是因为他的眼睛与父亲的最为相像。


    这实在不公平,尺绫第一次质疑他的父亲,因为这种事。尺绫躺在床上,手捂着眼睛,他实在是脆弱矫情,他都不认识以前的自己。


    不找黑蛆了,不复仇讨公道了。他就不是这样的人。


    他要远走高飞,他要骑上哥哥送他的马,走进大山,隐居林间。


    他要驰骋在草原上、山谷里,就算被马摔下来,也要死在僻静无人找寻之地。


    做梦真好。


    尺绫想。


    他翻身,靠在被子上,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愈发幼稚,念头愈发荒谬。


    可他想放肆一回,尺绫想,反正都是要死了,他就放肆一回吧。


    他到处买东西,到处吃饭。


    他去吃辣子、吃凉粉、吃腌黄瓜、吃吊桥米粉。


    他走遍半个县城,一天要吃六样东西,他短短数日,花几百块钱。再这样下去,他连回去都车票都买不起。


    “我要豆腐花,不要麻,不要辣。”


    “加蜂蜜,要很多,谢谢。”


    尺绫点一份甜品豆花,等待到时候,突然有几个人挤过来。


    他们长得凶神恶煞,看着不太正经,为首的人靠在小门店的台上,他们瞧了瞧出餐台,对老板说:


    “老板,下午好啊。”


    正在帮尺绫做豆花的老板,一见到他们,身子发抖,声音颤了颤:“李,李哥。”


    几个壮汉围着不大的店面,为首的面对摊主,其他人则是面相大街,警示过路人。


    “生意挺好啊。”为首的看一眼正在制作的豆花,余光又瞥向尺绫,挑挑颔,“今天赚几多钱啊。我的数什么时候还啊?”


    尺绫觉得莫名其妙,身旁非常拥挤。


    摊主端出制作好的豆花,尺绫本来想取走,赶紧离开。李哥却突然伸出手臂,摁着他肩膀,夺走了他的豆花。


    尺绫皱眉。


    李哥舀一口,吃进嘴里,突然爆粗:“靠,齁死我了。”


    “你好,这是我的。”尺绫说。


    李哥打翻他的豆花,纸盒滚到地上,豆花摔成几瓣,糖水流一地。


    几只蚂蚁发现了糖水,在周围试探着。


    “我已经付钱了。”尺绫面色不改。


    “听到没,”李哥转向摊主,发泄似震声,“还不给他重做一碗!给他加最多的料,我给钱!”


    尺绫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像是不服气的硬骨头在挑衅。摊主不敢违背指令,战战兢兢重做一碗,放了各种板栗红豆西米露。


    刚递出去,尺绫本来要取走。李哥又抢先一步。


    他把豆花挪到面前,尺绫看他,李哥舔了舔嘴唇,往豆花里呸一口唾沫。


    “……”


    尺绫不语。


    摊主一声不吱,毕竟这些人是来讨债的,现在尺绫这个客人当替死鬼,今日算是幸免于难。


    “你们这里的风气都这样的吗。”尺绫问。


    “是啊。”壮汉团团围住他,李哥盯着他的脸,“我杀人都杀好几个了。你信吗。我黑白两道都有人脉。”


    尺绫继续问:“你认识很多人吗?”


    李哥听不出这语气,感觉有点怪异,“你要干什么。”


    尺绫问:“你知道黑蛆吗?”


    壮汉们都愣住。


    尺绫往路上走。


    他没有拿到自己的豆腐花,壮汉让摊主把钱退给他了,松开他肩膀,让他赶紧离开。


    尺绫打探不到消息,只好继续觅食之旅,天不让他知道黑蛆,刚问出口被打发走,他就干脆装什么都不知道。


    他刚走出去一段路,后面突然追上来一个十几岁的小年轻,看上去也不是正经人。他拉住尺绫,“你等等,等等。”


    他气喘吁吁。


    尺绫等着他,终于,小年轻出口:“我家大哥叫我来的。”


    他是刚刚那个追债大哥的小马仔,尺绫看着他,小马仔继续说:“你不是问黑蛆吗,嘶,我这有他的货。”


    他神秘兮兮地凑上尺绫耳边,“五百一包,要不要。纯正新货。”


    尺绫答:“我不要。黑蛆在哪里。”


    小马仔听到“不要”这两个字,面色变了几番。他扯着尺绫,急促问,“你找黑蛆干什么。”


    尺绫答:“有要事。”


    小马仔看他包:“给我五百我就告诉你。”


    尺绫转身就要走,他宁愿不找黑蛆,他要逍遥自在。小马仔急了:“你先听,你听完看着给。”


    “黑蛆是这最大的一个□□。他们那的人都干高级活,人还挺多的。我家大哥认识里面的一些大佬,你需要的话可以给你牵线。”


    尺绫听完,“好麻烦啊。”


    “不麻烦,很快的。”小马仔拉住他,扒开他的包,掏出几张纸币,“对了你怎么这么眼熟。好像电视明星,我妹经常看。”


    尺绫没有说话。小马仔扒拉得很起劲,一手后又摸第二手。一抬头,像是看到某个人影,身子一颤,立马把钱塞回去,转身跑路了。


    尺绫拉上拉链,转身注意到芒果摊子,他走过去挑选。


    八点钟方向有一个戴眼镜的高挑男人,站在那一直注目自己。他没有理会,继续买青芒果。


    一个老头正在背手注视自己。


    在尺绫要结账的时候,老头突然走到他面前:“小乖孙,你好呀。”


    尺绫看着他,不语。


    老头笑笑:“我请你吃东西,怎么样?”


    他替尺绫交了三块钱,尺绫看着他身上的衣着,他的笑容和白发,不说话。


    老头温声说:“你跟我来,我要送你一份礼物。”


    尺绫跟着他走,他们走过小路,走过饭店,走过超市,尺绫用塑料袋包着芒果,一边走一边吃。


    老头背着手,走到一面墙前,慢慢停下来,墙之间有一个缺口,他又往下楼梯走去。尺绫跟在他身后,到达楼梯口时,他也停住。


    老头转过身来,对着站在地面上的尺绫温声说:


    “我的小乖孙,快下来。”


    尺绫突然感到熟悉,楼梯背着光,愈发愈黑暗,他低着头看,就正如有一个十年前的他在地下室抬头望。


    “我认识你吗?”尺绫拿着吃一半的大芒果,停在楼梯上,问老头。


    “我认识你。”


    老头说道,


    “你不就特意来找我的吗。”


    第157章 身入黑蛆


    尺绫继续走下去。


    他看到一盏昏黄的灯, 他的眼睛有一点不习惯,眯眯眼。地下室很大,有走廊、有茶室、有各种各样的酒、有在远处行走的人, 手上都带着纹身。


    “好看吗。”老头问他。


    尺绫侧侧身子,“这是哪。”


    “我们去拿你的礼物。”老头只是说道。


    尺绫停下步子, 看走廊尽头的人, 他们手上拿着刀枪。


    “他们要干什么。”尺绫抿嘴。


    老头笑笑:“你真有好奇心。我们先去取了你的礼物,再参观吧。”


    他转身, 想要往外走, “我不要了。”


    “你会要的。”老头发出一声。


    尺绫停下脚步来。


    两个走廊尽头的人, 手持着刀具, 在尺绫准备反抗老头, 转身离开的时候, 他们有一刹那想冲上前来。


    刻在下一秒,他们似乎是忌惮着身后老头的势力,停下动作,迟迟不上前。


    老头走上来, 伸手轻轻薅抓住他的头发, 尺绫的头颅被压下来,老头凝望着他的眼睛。


    “你多大了。”


    尺绫不回答。


    老头温和地说:“你的眼睛, 和你父亲的真像。”


    “夭元老, ”尺绫突然声音低沉, “请松开你的手。”


    两人目光直视, 两对目光触碰,后脑勺的发丝动了动。


    “你看, 这不就认得了。”眼前老人慈祥的面孔上,绽开一抹笑。


    氏族元老夭之, 前前任话事人之一,退居幕后。尺绫第一次见他的脸。同时,他也是父亲的养父。


    父亲是遗孤,曾在数岁时差点于密林死去。当时,是眼前这个年近半百的老头收养了他。


    只是,谁都没想到外表如此和善的一个老人,竟然能养出狼子野心的谋权篡位者。父亲推翻了前势力的统治,径直上位了。


    养子上位的一刻,他宣布退休,不再参与族内事物。


    “老东西。”尺绫轻声骂道。


    “好听。”老头似乎很满意。


    没有其他人了,他与父亲的照片,甚至连其他元老都不可能有。


    泄露图片的“黑蛆”,就是眼前这个看似和蔼的老东西,他父亲的养父,他名义上的祖辈,破坏他温和生活的幕后黑手。


    很多年前,尺绫的父亲为了上位,直接灭门一个氏族。一夜之间,就直接将世家大族分散的权利全部紧握手中。


    尺绫要学习他爸,把所有老东西都屠屠了。最好全部老东西都毁灭,不分亲疏远近。


    “别害怕。”老头安抚他:“你和你父亲都是我的骄傲。”


    “我不是,我不认识你。”


    尺绫别头。


    “还在生气,”老头松开手,笑问,“因为我发了你和你父亲的图片吗。”


    占据N市的是一群氏族元老,他们掌握经营着各种企业,甚至渗入官僚体系,深深扎根,影响整个N市甚至周边地区的命脉。


    从地下室出来,一无所有的尺绫,要从这群老东西手中握住权力,可谓困厄重重。


    他的哥哥,为了让他顺利上位,极力将他推上公众视野,让他受到大量的关注。


    他的璀璨星途,算是过渡的一点星光,足够他牢牢稳握权,获得保命依靠。


    一切都那么顺利,他成功借着公众之力,表露出自己的纯良和谨慎,获得支持与认可,继位当上家主。


    但这并不完全万能。一张照片和铺天盖地的煽动情绪,足以令他陷入漩涡之中。


    他的粉丝固然能保留它在圈内的地位。可在上头眼中,重要的不是清白,是价值,这场舆论能让他随时成为被放弃的一颗弃子。


    尺绫原本根基就飘摇不定,他选择了借助上头的力量,但此事一出,事情如果不能解决,前途将是未知数。


    “你生气了。”老头笑笑,感慨,“可我不会害你。”


    尺绫并不信任他,这个祖辈给他送来一张图片、带来满天辱骂、张扬针对,引得一地名声狼藉、名誉扫地。还马上要死了。


    老头转身:“算了,先带你看一看。”


    尺绫站在原地,不动。老头也没有继续走,他站在走廊,指着:“这,就是黑蛆。”


    这里有房间负责专门包装新型毒品,有人专门送货,有收放高利贷,有商谈生意的。


    总之是一个非常标准,结构分明,规模庞大的黑涩会组织。


    尺绫看着这一切,抿嘴,不说话。


    之前注视他的眼镜男,


    跟上来,替老头开门,老头走进去。


    “小乖孙,你过来。”


    尺绫觉得很恶心。老头坐到茶几前,开始泡茶。尺绫不喜喝茶,更不喜眼前这个老东西,他面对沏好的红茶无动于衷。


    “坐在高位的感觉如何?”老头笑问。


    尺绫沉默,不回答。


    老头伸手,从茶几底下的柜子里,抽出一本薄薄的账本。他笑眯眯,将薄账本推到他面前,里面记录着黑蛆的所有生意来往。


    这是一个拥有几百成员,盘踞西南三个片区,影响力涉及多个大区、数个国家的组织。体系成型、组织成熟,每年获利成千上亿元。


    “这全都是你的了。”


    老头说。


    “你是领袖了。”


    这将成为尺绫第一个完全掌权的集团,他可以像玩大富翁一样经营它。


    这个亲切慈祥的祖辈,亲手为他培育了大礼,为他的上位,助力一份名为“黑蛆”的礼物。


    尺绫看着:“我不想死。”


    尺绫继续说:“你有病吧。”


    黑蛆如果量化成经济,它足以堪比一个国家,如果量化成刑罚,它足以变成一百颗子弹。


    他手上突然多一个违法犯罪的组织,本来就不甚清白的背景,更加洗不清楚,这是要把他往死路上逼。


    老头笑笑,只是说道,“你喜欢就可以了。”


    他接过账本,没有打开。在这一刻之后的每一秒,他都可以发号施令。


    他都拥有着握紧它和毁灭它的选择权力,他能掌控这里的生死。对尺绫来说,这不是一件好事。


    尺绫带着账本走出去,刚到走廊,戴眼镜的男人就上前来,给他一个信封。他模样温文尔雅,带着点笑意:


    “尺家主,这是您要的东西。”


    尺绫接过。


    他走出地下室,打开信封,阳光照射下,不知是视线还是照片,变得扭曲起来。


    照片上的两个人,都清晰得诡异,尺绫默声,垂眼看着。


    父亲已是死人,他还活着。尺绫回忆往事,宛若隔世。


    他撕掉照片,烧毁了-


    第二日,尺绫很早就起身,洗漱好脸蛋,去车站等候发车。


    车上有几个人,都拿着大袋小袋,还带着馒头饼干当干粮。似乎只有他一个是去小石村的。


    尺绫继续靠窗坐,他看到一些以往的风景。他看得很入迷,不知道是否有在回忆。


    他记得那里曾经堆满泥石流,现在被修好了。老人坍塌的房子始终没再建起来,他独自一个人走进去。


    没有人认出他,没有人对他感到诧异。尺绫一直沿着坡走,往上走,路过村卫生所,路过爷爷奶奶家,路过村委会大院。一路从村东来到村西,他看到帐篷了。


    村子刘坐在帐篷面前,蓬头垢面,头发一绺一绺的,身上居住着无数只跳蚤。他身后的帐篷还放置宝贵的无线电机。


    疯子刘余光看到他,抬头,呵呵笑道:“我认得你,你是城里来的精神病。


    “我有一万年没看见你,我还以为你羽化升仙,或者被美国的炮弹打成碎片。”


    疯子刘是第一个认出他的人,他手里拿着枯萎的草,手指交叉编织。


    尺绫回答:“我们只有四年没见面。我也没有被炮弹打成碎片。”


    “你不是幻象?你不是神仙的分身?”疯子刘狐疑看他。


    “可能不是吧。”尺绫答,坐到地上。


    “你被刻入村史了吗?”尺绫问疯子刘。他想起大雨里的无线电机。


    疯子刘听到这句话,突然跳起来,勃然大怒:“没有!我的无线电机死掉了。一定是他们谋害的!他们说我是大英雄,却害死我的无线电,他们不想给我荣誉,还要把你流放!!”


    尺绫安静听着,抱着膝盖。


    疯子刘突然安静,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来看望我的?”


    尺绫说:“我是路过的。我有一点事情要办。”


    疯子刘别过脸,丢一根草,嘟囔:“你还挺有良心的,反正我是看不出来。你在这四年里干了什么啊?打倒美利坚了没有。”


    尺绫继续说:“我成为明星了。”


    “我还以为你当皇帝了。”疯子刘听完,非常失望,“你要是皇帝,就可以给我弄到一部军用无线电机了。”


    说毕,他低头捏拳,重重垂在石头上,愤然嘟囔道:“凭什么你是大明星,他们都对城里的疯子好奇,却不对我好奇,你不就比我好看一点嘛,这是歧视!”


    “我赚了很多钱,我不当明星了。”尺绫对疯子刘说,他垂下头。


    “那你要干嘛,你要去跳崖吗。”疯子刘说,“那你把钱都给我,我拿去捐给国家,国家奖励我一个无线电机。”


    尺绫没有说话。疯子刘似乎意识到尺绫对无线电不感兴趣,于是声音弱下来。


    风吹动两人的头发,草根在地上翻滚。


    “你在干嘛。”尺绫问。


    “我在编毛衣。”疯子刘拿着草根,继续编织,“冬天马上要到了。”


    村子跟几年前差别不大,往事就像发生在昨天,日子一转眼就消逝。尺绫也比以前长高好几厘米。


    尺绫拿出口袋里所有的钱,疯子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眼睛发光。


    “这该有多少张一百元。”


    两个人坐在帐篷前,一起数钱。疯子刘数完了一百块,尺绫一口气数完了零碎的散钱。加起来总共有3659元,疯子刘惊呼。


    “嚯,这都够我买一个新呼号机了。”


    疯子刘把一百块钱塞还给他,惊叹:“你可真多钱。”


    “我也觉得。”尺绫坐在阳光下,耳边有风低语。


    他们被这么多钱震撼得不说话,一齐无声地坐着。


    山上的野花开了。


    “你不是要去办事吗?”疯子刘说,“你要走了吗。”


    “我做完了。”尺绫回答,“我要回去当皇帝了。”


    “好耶。”疯子刘给他热情鼓掌,“那我要当天子脚下的乞丐。”


    疯子刘从尺绫的包里,翻出一张N市去西南的车票,已经是一个星期前了。


    又翻出西南来县城的车票,是前天的。他还翻出一张全新的回N市车票,是明天的。


    最后疯子刘翻找出一个小本子,纸上有很多笔迹,断断续续一点两点,密密麻麻,他皱起眉头,嫌弃道:“这长得像老鼠屎。你写的什么美吉利洋文。”


    “这是蛆。”尺绫答,“我在画画。”


    疯子刘提出质疑:“蛆不是白的嘛,我可在我爸尸体上见过。你别蒙骗我。”


    尺绫继续答:“我画的是黑蛆。”


    “黑蛆是什么。”


    “是蛆。”


    “颠倒黑白的蛆么。”


    “可能吧。”


    疯子刘愤气填胸:“我要拿84消毒水泡死他们,连同生长他们的腐肉一起消毒。”


    尺绫拿回自己的本子,叠进背包里,“可他们长在我的身上。”


    疯子刘一时间顿住,弱声下来:“那你自己消毒吧。”


    尺绫没说话,看自己的手。


    不一阵儿,疯子刘凑过头来,轻声嘀咕:“你长在哪里了啊,疼不疼,严不严重,医生说要截肢吗?”


    尺绫想起容姚的话,他说人截肢了,能提早给自己存纸钱,虽然他和容姚已经很久没联系过了,粉丝们都说,尺绫是最绝情最没良心的那个。


    “我不知道。”尺绫低头。拿起一根草,在地上的泥沙里画圆圈,“这是别人留给我的。”


    “谁啊,我没见过黑蛆,可能是一级保护动物吧,但就算是玉皇大帝的宠物也不能留一条蛆送人。”疯子刘不理解。


    “那你见过白色的苍蝇吗?”尺绫问。


    疯子刘撑着头,想象着苍蝇身上白色的绒毛:“那一定很漂亮。”


    这是一种浪漫的颜色,代表着纯洁无瑕。


    尺绫突然想当小苍蝇,但苍蝇很短命。


    “我能给自己烧纸钱吗?”


    “我现在就给你烧吧。”疯子刘进屋,拿出一叠报纸,撕成纸币那么大,用油性笔在上面写下无数个零。


    “我帮你烧纸钱,你帮我烧个能连人间的无线电机。这东西你去城里的丧葬铺看看有没有,还要烧点电池。”疯子刘嘀咕。


    疯子刘点火,顺便把锅洗了,一边烧纸钱一边舀水煮面条。


    尺绫不吃他的面条,他看看时间,站起来,说要走了。


    “可你的火车票是明天的。”疯子刘问。


    “可我没有买回去的大巴票。”尺绫回答。


    他走出去,没几步,突然折回来。他站在疯子刘面前,打开挎包。


    尺绫拿出完整的3659元,他与疯子刘分钱,他得到3600元,疯子刘拿到59元。他转身,疯子刘抬头目送他。


    尺绫拉好挎包的拉链,里面装着他的3600元,画满黑蛆与证据的背包,踏上路,往下坡走。


    纸钱扬起灰烬飘扬,空气变形,他的身影也扭曲,消失在热气中。


    第158章 平步青云


    他坐在法庭的旁观席上, 看着“306专案”的庭审。


    这场庭审很长,卷宗有三百多卷,开了三次庭。尺绫每一场都去听了。


    他亲手收集证据, 举报所有犯罪网,他花费一星期时间, 横跨两千里, 击毁这个无恶不作的犯罪组织。


    所有人都理解。正因为这个组织在网上不断拱火、兴风作浪,才导致尺绫被谩骂半年之久, 从顶流跌落成过街老鼠。


    公安对他说:“我们可以帮你澄清。”


    尺绫摇摇头, 拒绝:“算了。”


    尺绫离开, 他想起父亲的父亲, 一个老头, 他名义上的祖辈。


    父亲是被收养的, 正如他孤僻的性子一样,他曾在数岁时差点在密林死去。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头收养了它。父亲上位后执意要将房屋建在N市最偏僻的密林间,大概是缅怀自己死在了密林中的人性。


    父亲是一个无情、残忍、阴鸷的人。可他的养父却是和蔼可亲、言辞亲切、身材矮小的老头。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温和的老人, 竟会养出一个狼子野心的篡位者。


    尺绫没见过他。


    父亲从养父身上获得勃勃野心, 尺绫从父亲身上除了获得通向死亡的生命,一无所有。父亲从不提他的父亲, 正如老人从来不露影。


    那是一个很坏的老头, 他一直乐此不疲地逗尺绫。他的和蔼可亲, 总是在诡异中, 跟随在他身后。


    相生相伴、形影相随。尺绫的身后总生长着一丝灰暗,在吞噬、摇曳、张牙舞爪。尺绫回头的时候, 他看到一丝消散的尘埃。


    “尺家主,您好。”


    “你好。”


    “由衷感谢您的合作。”


    在温和的世界被彻底摧毁后, 尺绫捏着一张前往西南的车票,按图索骥,一路打听“黑蛆”的消息。


    他来到一座繁华的城市,找到繁华城市的角落,那是一个地下室。他突然感到熟悉,楼梯背着光,愈发愈黑暗,他低着头看,就正如有一个十年前的他在地下室抬头望。


    那是如此熟悉,尺绫有一点点害怕,心脏却随着他脚步平静搏动。


    尺绫想起自己幼时,跑到墙上伸手摁开灯的按钮,立即回头望。吊灯霎时亮堂,他再一摁,视野又昏暗下来。他反反复复,和开关一起玩耍。


    他那时的活泼举动,已经在操纵他童年的全部光芒。


    父亲坐在灯下,一遍又一遍明暗关合的灯光,落到他肩背上。父亲暮气沉沉、沉默寡言。尺绫回想,自己天真的举动,也在操纵着他父亲生命最后十年的全部光芒。


    父亲终其一生,是一个名为枭雄的颓人。他一穷二白爬上最高处,亲手消灭了很多贵族。


    可在最后,他却因这件最有震慑力的事,被囚禁在地下室之中。


    他见到这个养育父亲的祖辈,他如传闻中一样慈眉善目,面目温和,甚至看不出一丝狰狞。尺绫突然意识到,几十年前,他的死鬼父亲在决定谋权的一刻,也是如此被逼迫得一无所有、孑然一身。


    尺绫的本子彻底封入卷宗,他的黑蛆即将在尘封中死亡。


    当他质问老头,老头对抓弄他这一事毫不愧疚,在尺绫非常生气之时,他说要再送他一份礼物。


    尺绫并不信任他,这个祖辈给他送来一张图片、带来满天辱骂、张扬针对,引得一地名声狼藉、名誉扫地。


    老头笑道:“我有看你的节目。你和你的父亲很像。”


    尺绫想,是的,他也快像父亲一样死了。但他今天来是要来研究个明白的,讨个公道的。


    老头笑眯眯,将一份薄账本推到他面前,里面记录着黑蛆的所有生意来往。


    “这全都是你的了。”


    “你是领袖了。”


    这是一个拥有几百成员,盘踞西南三个片区,影响力涉及多个大区、数个国家的组织。体系成型、组织成熟,每年获利成千上亿元。


    这将成为尺绫第一个完全掌权的集团,他可以像玩大富翁一样经营它。


    祖辈将为他的上位,助力一份名为“黑蛆”的礼物。


    尺绫看着:“我不想死。”


    尺绫继续说:“你有病吧。”


    他拥有了握紧它和毁灭它的选择权力,他能掌控这里的生死。


    这不是一件好事。


    尺绫只有三天时间思索,只要回程火车一停歇,他一下车,就要不带任何犹豫地做出选择。


    尺绫坐在回程的路上,抚摸夹杂账本的本子,他已经全数将里面的内容记下。他靠着窗户,看着窗外景色,将每一条数额都记出。


    他不想做祖辈的棋子,他不重蹈父亲的道路。他手里掌握N市,他需要回归最稳当的正途。


    他没有与任何人商议,独自做出选择。


    起初,大家都对他持有怀疑,直至腐朽里蠕动的黑蛆堆中,一只异化白蝇破茧而出。


    一切都明晰了。尺绫靠着自己的断臂,他获得信任和青睐,在他上交“黑蛆”的一刻,也坐稳了族内的位置。


    他牢牢抓稳两个官方台的节目。网络风向也开始转变,他不再被攻击,所有黑料舆论消失殆尽,曾经失去的资源全都加倍回来。


    但他拒绝了。


    他只接了一些公益、官方相关的正能量通告,在数个月内只出现在公众前三次。


    他大量减少自己在娱乐圈的工作,逐渐淡出圈子,只维持必要的热度,他要全盘接手N市的事业。他已经20岁了。


    尽管在干脆利落地断臂后,切去强大的势力后,族内一时间掀起无数异议,但一段时间后,大家都说,这是他上位以来,最明智的一个选择。


    半年后,官方跨年晚会邀请他上台,届时还会有他熟悉的解散团体旧友一起参加。这消息一出,立即受到粉丝们的热切期盼。


    “真的假的?”


    “保真,都去排练了,站姐说发路透。”


    “我还以为他要退圈了,三两个月才开一次工,全都这么无聊。”


    “好期待合体。”


    “终于要上班了吗,好感动,感觉他都无心搞事业了。”


    “感谢官台。”


    尺绫提前半个月前去排练了。他要唱一首歌,跳一小段舞蹈,虽然他五音不全。


    粉丝们的热情高涨,尺绫想着挺好,他也能和其他人叙叙旧。


    在排练的时候,被粉丝拍下了路透照,迅速在网上传播,就连路人也对这个死而复生的明星感到一阵诧异,竟然还能翻身?


    大家一致认为这件事板上钉钉,毕竟排练上了台,除了突然干些违法犯罪的事,都没有中途换人的先例。


    在和搭档磨合得差不多之时,尺绫突然接到一个通知,他不能参加晚会了。


    网络流传的节目单上,一直记着他和搭档的名字,甚至有的粉丝,特意搞来一张票,前去看跨年晚会的演出。


    但在跨年晚会开始的前三个小时,官台公布节目单,尺绫的名字却从上面消失,只剩下搭档一个人。


    重新归来的粉丝,已经准备好守候在电视机前。


    【还有三分钟就放节目单了】


    【这两天怎么不见cl路透了?】


    【啊啊啊好期待】


    【围观尺皇打赢复活赛】


    【出来了出来了】


    【怎么第一批节目单没他名字啊】


    【肯定会上,排练都排了一个多月了】


    【可能第二批吧,他和于小花一起合唱的,应该快了吧】


    按照路透,尺绫应该和一位当红女明星同台演出。他会唱一首时兴的流行歌。


    【报!第二张出来了】


    【于小花在第三个,尺绫捏?】


    【为什么节目单没有尺绫的名字】


    【……???】


    【尺皇人呢!?】


    【人去哪了,彩排的时候还好好的啊,怎么回事】


    【我哭了真的,为什么消失了】


    【尺皇放粉丝鸽子了捏,粉丝好惨】


    【我服了,票都买好了】


    【彻底失望,不会再爱了】


    【鉴定为:复活赛失败,寄!】


    晚会还没开始,尺绫的社交账号就再度被攻陷,由于尺绫脱离所有社交账号,不再发动态,因此只有孙欣的工作室号还在运营。


    孙欣发了通告。


    尺绫突然有要事,无法参加,很抱歉让粉丝们失望了。


    下面挤满了:


    【尺绫,你对得起粉丝吗?】


    【放了一个月料,最后说不上了,你要不直接宣布退圈吧】


    【#愤怒#爆炸】


    【遛粉丝很好玩吗】


    【粉转黑了,真活该你天天被黑】


    【:)】


    【凭什么放我们粉丝鸽子!!凭什么!】


    【有什么重要的事比上官台晚会更重要的?没有!你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哈哈肯定是政审没过吧】


    尺绫和工作室都没有再回应。直至晚会开始,于小花独自一人唱完歌,本来还抱着一丝期待的粉丝们彻底死心,尺绫真没有出场。


    粉丝心更凉一截,在评论区不断发牢骚的时候,网络上突然有人发出一张截图。


    官方正直播着会议,明亮的大厅内,镜头扫过去,眼尖的人突然发现了席位上某个熟悉的身影。


    【这是谁……?】


    【我脑子烧了,有人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


    【不是哥们,你,我,显得我很小丑】


    【我错了,我不该口出狂言的,这真的比官台晚会重要orz】


    【我去,谁还敢说尺绫咖位不够】


    尺绫靠着席位上,穿着厚重体面的氅披,正襟危坐。


    亮堂灯光落到他的肩头,像撒上麦穗,他抬抬头,看红帘与金帐,无比耀眼。


    他赌赢了。


    第159章 旅游节目


    尺绫接了一个旅行真人秀节目。


    《陌生的旅途》, 如名字所示,是要让明星们去没去过的地方,而且这些地方一定要偏僻罕见。尺绫去的那一期, 定的地点就是要去沙漠。


    性价比很高,这简直是世界上划算的工作。他不仅有钱拿, 还能去旅游, 所有行程都由节目组规划好,他们只需要玩就好了, 相当于跟团, 一步到位。


    和尺绫一起参加旅行真人秀的, 还有三个圈内前辈, 都是有点年纪的女演员、歌手。


    这个节目的卖点就是老姐姐加小鸭子, 只可惜, 这期原定的另外两只小鸭子,都因日程冲突不能前来,只有尺绫一个人陪同前辈们去。


    尺绫背一个旅行包,带了点钱, 零食、衣服。司徒辅说他这次旅游有风险, 需要戴个手环,有定位功能。


    “这不是给犯人戴的吗。”尺绫看着腕上黑黑的环, 看上去和智能手环差不多。


    “你的是特制的。”司徒辅答。造价昂贵, 不仅能定位, 有电击功能, 还能检测他的异能次数,有压制异能程序, 专门为尺绫量身定制的。


    尺绫不介意,这些功能也没用上过, 纯粹是个摆设。


    来到机场后,等了一阵儿飞机,就上去了,坐的是商务舱。尺绫觉得商务舱是一个奇怪的位置,但他坐多了也就习惯了。


    身边有人认出他,和他打招呼,尺绫给他照张相,聊两句天,就开始玩起手机了。


    他看之前下载好的旅游地资料,包括海拔、公里数、地形,文州看了他的举动,嘲笑道:


    “你这是去旅游吗,你要不搞点地理题在飞机上做吧。”


    尺绫思索之后,认为也不是不行,但他没有考学地理的需求,遂放弃建议。看一阵儿资料后,空姐送来饮料。


    尺绫要了橙汁,他坐飞机需要几个小时,时间并不算很久。没过多久就送餐来,尺绫吃了一点小面包,下飞机的时候,刚好下午。


    他与节目组汇合,坐在机场里等了等,其他嘉宾也陆续下机。


    “好了各位老师出发了。”


    工作人员请他们上车,出发去酒店。尺绫同孙欣发消息,说到节目组手上,孙欣说祝他玩得开心。


    两个人一台车,带着摄影师。和尺绫一起坐的是一个有名气的演员姐姐。这个姐姐还没结婚,她以长辈的口吻问了几个尺绫工作以及生活上的问题。


    “你以前旅过游吗?”姐姐问,“去过哪些地方啊?”


    尺绫:“没怎么去过。”


    “真的假的?”姐姐惊讶,“以前春游那些都没去过吗?”


    “没有。”尺绫靠车上,“我是出道之后,才开始往家外面跑。”


    “我还以为你挺喜欢外出呢。”姐姐客套道,“所以这次来这节目,就是放松旅游是吧。”


    尺绫不是喜欢聊天的人,只是不怎么外倾,经历工作锤炼,他和前辈一问一答,聊得挺从容。


    前辈一直在问他,没有说自己,尺绫保持边界感,也没主动问。把尺绫探究完后,两人就没什么话可聊了。


    到了酒店,他们上去休息一晚,明天就开始节目录制。


    尺绫躺床上玩一阵儿手机,文州喊他来打游戏,尺绫拒绝了。他去逛动态,看到黎修新单曲,卓云山发自拍照。


    他各自点一个赞。


    尺绫已经学会玩转社交媒体,成为冲浪小达人,他除工作要求外不怎么发动态,也不会给粉丝福利。


    但他的轨迹四处可寻,只要他一点赞,大家就知道他真人上线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评论区就变成:


    【哟呵,睿7来了】


    【点赞达人小7】


    【cl可能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尺绫玩够手机,洗了把脸,躺下睡觉。晚上格外冷,他裹住被子,埋头睡了几小时,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他还是觉得气温有点低。


    从背包里掏出一件冲锋衣,能防晒防风,一套上,暖和很多。


    他看着窗外的风景,太阳开始逐渐升起来,于是摸起一副墨镜。


    天亮得差不多,在节目组的安排下,一行人去附近小镇的早市逛。节目组安排了一段话给前辈念,尺绫在那吃了早餐,肚子里很暖和。


    前两天拍摄都是人文风土,尺绫玩得还挺开心,第三天,节目组告知要转移阵地,正式进入沙漠戈壁了。


    他们选定的是去大荒漠里的“泪水湖”,位置比较偏僻,几乎是无人地带,但风景十分漂亮。


    节目组有三台车,设备组先行出发。尺绫他们的车在中间,还有助理的车殿后。


    按计划来说,只有一天的日程,开车需要四个多小时,实拍大概仅有一两个小时。


    他们带足干粮水源以及燃油,还向当地报备了,以防有意外。


    请一个当地导游兼司机,尺绫他们坐在小巴车上,在后排聊天。前辈们看向窗外,指着戈壁与沙漠的交融。


    “好漂亮啊。”前辈们说。


    尺绫也望窗外,沙地上时而有起伏,看得见远处的沙丘和砾石,呈现出金黄一片。


    车内开着空调,看了下手机,外面的温度倒还好,不算很高。他们今天出来,因为太晒风沙大,都穿了冲锋衣。


    车开了一阵儿,手机的信号就没有了。


    问了司机导游,他说到“泪水湖”还得三个小时。


    “这么久啊。”前辈们惊讶,“我感觉车都开了两小时了。”


    尺绫停止玩手机,他看了看腕上的定位手环,还能正常运转。


    几个前辈坚持聊一个多小时天,终于是顶不住这路途遥远,疲累得睡过去了。


    又过去两个小时后,荒漠还是不见踪影,尺绫看到一只骆驼尸体。外面刮起风沙,尺绫贴着玻璃往外望,后面的助理车不见了。


    走失了吗。尺绫想。


    车还在沙地上摇摇晃晃跑,阳光灿烂刺眼,尺绫眯起眼睛,只见远处的黄沙上,有一个黑点,朝这边方向过来。


    那是什么。


    尺绫调整一下坐姿,扒着玻璃盯黑点看,远处的黑点愈发愈清晰。尺绫发觉不对劲,小巴车也突然速度慢下来。


    小巴车停在黄沙之中,其他人也醒了,懵然地抬头望。黑点变成一辆越野车,停在小巴车前。


    “这怎么了?”


    摄像师伸脖子,看车窗前,导游司机不回应,却突然打开车门,身子颤颤举起双手。


    后排的人顿感不妙,截停他们的越野车,下来几个蒙面人,包裹得严严实实,拿着枪支和刀具。


    阳光下刀刃反光,非常显眼,他们先是砍了门,将车门剁得破碎。身旁前辈忍不住短促的尖叫起来。


    歹徒们登上车,听到这声尖叫,扫视后排的他们一眼。并无说话,径直让司机熄火,司机被刀顶着,只能乖乖照做。


    尺绫打量他们,登车的有四个人,车上还有一个。一个带着手枪,其他都挂着土枪,身上都有刀和匕首。


    车上其他人看见他们手里的枪支和刀,身子也跟着颤抖,神情克制不住惊恐。


    “别动!”为首的歹徒用喊叫。


    这是,被袭击了。


    尺绫不动,看着他们,身旁的人都在瑟缩。


    黄沙百里,没有其他车,手机没有任何信号。他们车上只有一个司机,一个男摄影师,一个女导演,三女一男四个嘉宾。面对如此火力,他们定然是难以反抗的。


    劫匪们手里拿着一个手机,正在直播,他拍了拍自己的眼睛,露出一股凶狠,又拍到车上惊恐的画面,用蹩脚的普通话说道。


    “看见了没。”


    他在镜头前亮出一把枪,往车厢后排走去,扫过每个人,“都是明星。”


    蒙的严严实实,尺绫的心沉下去,对面不像是劫匪,而像是有组织性的恐袭。


    他瞥见直播画面,知晓是在外网直播,标题用的是外语写,底下还挂着一个集资链接。直播拍进众人的瑟瑟发抖,歹徒们说:“看到了吗,三天之内,我需要看见五千万,不然全部撕票。”


    说完这句,歹徒把手机关掉,目光和枪口重新落到尺绫等人身上,往车顶开一枪。


    “你们谁是带头的!?”歹徒望在车上喊。


    车内众人自顾不暇,惊惶无措地视线交汇,几秒后,尺绫站起来。


    “我是。”


    霎时间视线都汇集到尺绫一个人身上,歹徒们拿枪指着他:“你过来,把这些摄像头都关掉。”


    尺绫走下来,关掉车中间的几个摄像头,摄像师也在指挥下,动了动,放倒摄像机。


    “你,坐回去。”


    尺绫坐回去。


    “手机都交出来,不准报警。不准有其他小动作。”


    尺绫微微安定下心,如此一番举动看上去,单纯劫财可能性比较大,恐袭大概只是噱头,但不排除会有对人开枪的可能。


    众人交出手机,一个劫匪收完之后,另一个劫匪继续喊。


    “身上所有值钱的都拿出来。”


    在枪口震慑下,前辈们心惊胆战、小心翼翼地取下铂金项链、玉镯子、钻石戒指。


    尺绫没有带饰品,他的手环也取不下来,于是只交了五百现金。


    收割一轮后,歹徒打开他们的手机,查看银行卡和零钱余额,接着让他们逐个转到指定账户里。


    前辈们手机里面自然是不少钱,一个转五万块,一个转十万块,还有一个直接转走三十万。


    五万的很快就到账,对于这些明星来说,几万也好几十万也罢,都是小钱,要真能破财挡灾就好了。


    对于摄像师来说则是要命,劫匪拿刀抵着他,他才磨蹭转账,一下子没了十一万。


    劫匪们拿起最后一部手机,翻看了一下记录,“这是谁的!?”


    尺绫说:“我的。”


    劫匪们大概是用地方语种骂了几句脏话,尺绫隐约听懂了一点,大意是说他手机里什么都没有,余额只有一千元。


    尺绫的确只有一千块余额,劫匪们让他打了一个电话,叫家里人转钱。


    尺绫走到前面来,尽可能挡住后面人的身子,在此类劫车案中,最危险的莫过于财物和女性。


    尺绫打给了司徒辅,司徒辅接听电话,开的是免提,刀刃顶在他脖子上。


    “喂,哥。”他说。


    司徒辅停了半秒,一改往日语气,“怎么突然打电话来了。”


    “我旅游呢,”尺绫继续说,每吐出一个字,喉咙就顶到刀刃上,岌岌可危,“我不够钱用了。”


    “天天就知道要钱,你要多少。”司徒辅第一次这个语气与他说话。


    “我看中一块玉,可好看。”尺绫说:“不贵,也就五十万。”


    司徒辅在电话那头斥责:“什么玉,你别乱买东西。”


    尺绫故作撒娇,脖子上被划出一道血痕:“别嘛。我真没钱了,我车还烂了,要修车。”


    “只能给你十万。”


    劫匪给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可以了。


    尺绫立马答:“多一点嘛。”


    “十五万,不能再多了。”司徒辅问:“什么时候要?”


    尺绫答:“现在就转过来,我现在就要买了。”


    三分钟后,尺绫账户多出十五万,尺绫转过去。


    转账结束后,劫匪将所有手机关机,丢进锡纸里包好。


    几万块钱的立马就到账,十万和三十万的实时转出,但还没到账。


    歹徒们有经验,估计是要等两三个小时,更有甚者需要两三天。他们保证车上的人都没通讯工具后,拿刀压着尺绫脖子,让司机继续往远处开,偏离原路线开二十多分钟后,才停下来。歹徒们用胶水塞住车钥匙孔。


    他们看了看直播录屏的传播量,已经达到上头要求的标准,晚上还要录一个视频,于是决定在车周围守着。


    “你们乖乖坐在这听话,”歹徒威吓他们,“不然就乱枪打死,丢出去晒成人干。”


    “别吵闹。”歹徒的枪口依旧对准他们,“对你对我们都好。你们也不像被撕票。”


    尺绫脖子上的刀松开了,歹徒们让他回去坐着,接着拿起战利品转身,要出去。尺绫往回走,动作缓慢,依旧是挡着前辈们。


    本来要撤退的一个歹徒,余光瞥见后排,脚步突然停下。为首的转身,拿枪指着尺绫。


    “你让开。”


    尺绫谨慎,举起手,缓缓挪开身子。


    歹徒的目光扫过所有人一遍,确认各个的手上都没有手机,没有做小动作。


    在他再度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转身的动作一瞬间停住。


    “哟呵。”


    尺绫心里一滞,坐下的动作停住,歹徒的目光落在一个演员前辈身上。


    “你不是那个什么,明星嘛,演那个什么的主角。”


    歹徒后知后觉,笑了笑:“电视剧里的那个,我还挺喜欢你的咧。”


    被点到的前辈身子一颤,墨镜下的眼睛慌忙乱瞥,手足无措地挤出一丝笑。


    “长得确实有点意思。”歹徒评价道。


    不好的预感浮出心头,歹徒的笑意变为□□,他摸下巴,往后排走来,念念有道:


    “我还没尝过明星的滋味呢。”


    第160章 殊死一搏


    被盯上的前辈脸色已经发白, 浑身颤抖,摄像师也愣住,伸出手拦截:“不是, 哥,等一下。”


    歹徒双眼发光, 一手打掉摄像师的手臂。


    尺绫愣愣, 只见持刀歹徒已经迈过来。前辈嘴唇哆嗦着,手脚都没办法动, 只能凭着恐惧往后蹭。


    他站在那, 理智告诉他不要动作。他眼睁睁看着歹徒扯前辈的衣服, 将前辈一手提起, 要往车外拖去, 前辈挣扎、撕扯、喊叫。


    “等会, ”尺绫伸出手,拨开两人,歹徒不松手,他继续阻挠, “等一下, 等会。”


    前辈的喊叫更加凄厉,尺绫感觉自己脑子不清醒, 他用身躯隔开两人, 又被歹徒用力推开。


    前辈的衣服已经被撕扯变形, 她的头发被歹徒牢牢抓着, 疼得哭泣出来,喉咙发出一阵阵痛苦恐惧的喊叫声。


    尺绫手足无措, 他不该阻扰的,不该乱动作的。歹徒见明星不配合, 直接扑上来扯她颈脖上的丝巾,前辈的哭喊声在一秒后霎时停滞,变成窒息的扼喉呜咽声,立马要被拖离座位。他的手还在无用阻挠。


    “停下。”他听到前排的司机也站起来,用乡音颤颤喊道。


    场面极度混乱,歹徒丝毫不放松,看到司机也站出来,尺绫意识瞬间压倒理智,直直挤入两人之间,肉身推挡歹徒,歹徒松开手对抗他,尺绫将他往前推。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尺绫将他推到车厢中间,歹徒的其他同伙都已经在车厢之外,带着战利品上他们的越野车,暂时没注意。


    歹徒没料到会有人突然贴身反抗,手忙脚乱取出腰间的匕首。尺绫用手抓住刀,顿时鲜血直流。下一秒他打掉匕首,哐当掉在地上,躺倒的摄像机也被踢开。


    身后发出尖叫。刀光乱闪,摄像师慌忙拉扯回女演员,举起摄像机缩在最后一排抵挡自保。


    歹徒丢了匕首,被尺绫限制住活动空间,拿不到另一把武器。他大脑空白,下意识不择手段攻击尺绫,用力扯住他头发。剧痛一瞬间传入天灵盖,尺绫忍着疼痛,反击,咬住歹徒耳朵。


    脆弱的耳朵一下子见了血,歹徒忍受不住,手在剧烈疼痛下松开,换而抓住尺绫的右半边脸,拇指往他眼球一压,摁入尺绫眼眶。


    尺绫一瞬间感觉到右眼冒出温热的液体,光感消失。他没有因剧痛松嘴,咬得更紧了,嘴里泛出血味,将人往前推。


    歹徒正因为耳朵的撕裂痛到说不出话,想现在就让尺绫消失,手指疯狂压尺绫的眼眶,试图想让他松口,一道血从他的眼睛流下。


    他看到前面的司机站起来,要是这刻能立马关车门,过来帮他一把,制服歹徒。尺绫拿到枪和匕首后就一切都好说了。


    他眼神盯着司机,发出“帮我一把”的目光,要更快一点,快一点。


    可是司机没来,他手忙脚乱后,选择走向外面,敲歹徒越野车的门。


    尺绫的心凉一截。


    尺绫不松口,手去摸歹徒腰间的枪,很不顺利。歹徒终于在巨痛中空出另一只手,提前一步掏出手枪,立马慌不择路地尺绫大腿开一枪,发出震耳轰鸣。


    大腿中弹,尺绫左腿一软,力气霎时间被抽走,压根站不住径直跪下去,半边身子歪斜,手臂拖着歹徒向下。


    车厢里冒出惨叫,尺绫没听清。他的痛觉盖过五感,脑海一片嗡嗡,知觉刹那间消失。


    他疼痛到休克,失去力气松了嘴,其他人登车冲上来,手持刀往他腹部捅,把他推开。尺绫跌落在地上,砰然闷响,血流一地。


    为首的歹徒捂住自己的耳朵,看见源源不断的满手血。他对地上浑身伤口的尺绫踢一脚,狠狠骂道:


    “疯狗!”


    “癫了,肯定是疯狗!”


    尺绫的狠劲出乎他的想象,压根不怕死也不怕痛。简直像没有头脑没有痛觉的野蛮动物。


    尺绫缩了一下身躯,腹部敞开一个大口,已经动弹不得。


    车外的人听到枪声,赶上车来,看到一片狼藉,不由得瞪大眼。


    他们又过来踢尺绫几脚,尺绫躺在车地板上,眼睛流出组织物,额头也撞伤,鲜血淌在眼睛和鼻梁上。


    他意识还没消失,眼前被血染得模糊,像是蒙一层雾,对不上焦。他全身好似散架,疲累到了要昏睡过去,却睁着眼睛,盯着群人的脚。


    群人的脚模糊起来,他看不到一米之外的东西,只看得见自己面前的眼内容物和鲜血。耳畔骤起尖锐耳鸣。


    “滋滋——滋——”


    尺绫呼吸带着血的腥呛,他想闭眼,气息滚烫得疼痛无比。腹部涌出东西来。


    “这口子开太大,他看起来要死了。”


    “把他拖出去。”


    他们用地方语言说。司机参与进来,装出故作求情的姿态,用方言说:


    “他不能死,上头说这车上的一个都不能死。死了会很麻烦的。”


    “先拖出去,”歹徒看见满地血液的场面,挥挥手,不忍直视,“没办法了。”


    两个人将尺绫拖出小巴车,丢车轮旁边,短短几米满地血痕。


    尺绫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将几人都看得慌乱,身上的伤口让人目不忍睹。他们别过脸,不知所措。


    “完了。”


    “他肯定要死了,他的肠子都露出来了。”


    大腿上的枪伤还在汩汩出血,尺绫嘴唇泛白,面色糟糕。


    尺绫的脸嵌入黄沙,被磨出血痂,一片红痕。他的眼睛渗进砂砾,仅剩一半的视野也模糊不清。腹部器官外露,像一条开膛的鱼。


    “怎么办,给他个痛快,之前枪决了也是埋在沙里面。”


    司机害怕地说:“不可以,上面说只能劫车,绝对不能有人死。他们都是明星,影响力太大,会让我们全部完蛋的。”


    一些歹徒回车上恐吓不安分的人,朝车顶开了一枪,车上发出惊惧尖叫,一片哭声。


    为首的歹徒耳朵的血已经止住,他看地上的尺绫,对司机说:“我们走吧,让他在这自生自灭。”


    尺绫听懂一点,他睁眼需要用尽全身力气,却只能睁开一条缝。稍稍一闭上,就感觉全身昏沉,要坠落下去。


    司机犹豫着上了车,歹徒也准备落荒而逃。尺绫伸出手,扯住其中一个歹徒的裤脚。


    歹徒无措地回头看看他,不敢用力。“松开。”


    尺绫不松开,歹徒稍稍一使劲就挣脱开来,慌忙上车。


    尺绫翻过身来,闭上眼睛。他听到车启动声,自己靠着的轮子颤颤震动。他伸出没戴手环的那只手,手上的横切口还在流血,抹到车轮上。


    他发动异能。


    在手环和伤口的压制下,他要使尽力气,秘术才稍起作用,满手血液侵蚀掉轮胎,浑身鲜血渗入沙地,车轮倏地瘪胎,车身一歪,陷进被鲜血浸漫的湿沙中。


    尺绫强行使用异能,两眼一黑,全身的脊骨想被抽走了一样,没有任何精力。


    车的启动声停下。


    “开不了了。陷进去了。”


    “怎么会这样。”


    “我就说不能杀他,天降罪给我们了。”


    他们看到尺绫身后爆掉的轮胎,还有因鲜血陷落的沙地。为首的歹徒明显不信是天的降罪,他盯着尺绫,“是你。”


    尺绫血眼模糊,瘫在沙地上。歹徒抓着小刀,蹲在他面前,“你真有本事,快死的人,还能干这么件大事。”


    歹徒抓起他的手,看到腕上的环。“这是什么。”


    尺绫没力气回答,歹徒见手环普通,没有继续理睬,干脆挑断他的手筋,让他彻底失去活动能力,“你自找的。”


    尺绫本想再发动一次异能,脑海中意识却集中不起来,直直的一条线像却快断掉。歹徒将他踢到一边,上车说道:“今晚拍一个视频,明天早上亮堂一点,拍完最后一个,我们就走。”


    尺绫唇边含着沙子,他却像是麻木到没了知觉,腹部又一阵阵折磨人的抽痛,他看到自己的内脏沾满了沙子。


    身子发冷又发热,手环亮起一个红点。尺绫唇间颤抖出一句:“把手环开开。”


    他的声音太小,似乎已经是梦里的气息声,手环没有动静。


    他放弃挣扎,竭力用异能止血。手环亮起的红点似乎是幻觉。


    意识被拖拽下去,一点点流失,尺绫睁着眼,看到太阳一点点落下去。他数着角度,光芒在眼前晕开。


    到了晚上,歹徒们在车上继续恐吓开枪,拍摄视频。尺绫听着大喊大叫的声响,有一点醒意。入夜后有狼嚎,歹徒回到越野车上,守在小巴隔壁。


    歹徒们给车上的人丢了水和干粮,以免他们渴死在这荒野之上。司机下车来,蹲到尺绫面前,试探一下发现他仍有呼吸,手足无措。


    尺绫睁开眼。


    司机心虚说:“我给你洗洗脸吧。”


    尺绫没有力气,司机用手拨了拨他脸上的砂砾,半张脸满是沙痕,不敢直视他的伤眼。拨弄干净后,司机怕他立马就要断气,拿瓶盖倒水喂给他:“你还是喝一点水吧。”


    面对这个将死之人,司机一喂完水,抹掉沾染的血迹,好似那是污秽一般。


    “对不起。”


    “对不起。”


    半夜温度骤降,司机拿来一件衣服,给他身体盖上,迅速退后几步,嘴里嘀咕。


    尺绫的大腿中枪,伤口开始发黑,逐渐失去直觉。


    他的冷热感消退,不知是好转还是虚浮。手摸到沙子,感觉到膈痛,他继续靠在车边,胸腔一起一伏。


    夜幕一片晴朗,仿佛就在头顶,星星很低连成一片。周遭的温度降到个位数,他的气息逐渐与温度融合。他看着夜空,辨着每一颗星星距离自己的角度。


    他数了一片星星,从东北数到西北方向,尺绫星光逐渐变淡,他又开始盯着月亮的移动。


    狼嚎声时远时近,凄厉无比。尺绫没有动,他的嗅觉逐渐恢复,闻到自己身上的血味。


    他歪头看手环,手环不亮。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感觉有一个世纪,每一秒都在巨大的痛苦和迷惘中度过,直至夜幕泛白,沙丘上第一缕阳光照到他身上,他身体回温。


    他面色白得渗人,血已经在沙地里完全凝固,成一滩暗黑色。


    歹徒们醒来,一个摇摇晃晃走过来,查看他一眼,发觉还有气息,极度诧异。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衣服看一眼,立马盖回去。


    尺绫的左腿露在外面,一整晚没有血液流通,已经黑紫一片,而外露的器官,则像是被沙吸干水分,成了薄薄一片。


    “怎么还不死。”


    另一个歹徒看到他剩余的眼神比昨天亮些许,嘀咕回道:“他马上要死了,这是回光返照。”


    他们不再管尺绫,甚至有点敬畏害怕,闭着眼睛上车。


    他们折腾了车上人一番后,使劲恐吓威胁,日头已到正中。尺绫胸腔起伏,麻木得不像是活人,而像是机器。他感觉地面在震动,侧侧头,见到几个黑点。


    他用剩余的一只眼睛,盯着黑点。


    他看到黑点停下,变成蚂蚁似的长条黑点。黑点又不断跑来变大,蒸腾热浪里逐渐清晰。


    成了人似的模样。


    他的呼吸开始涌动,气息灌入肺中,他重新掌握着自己的呼吸。


    他闭上眼,听到脚步声。


    先是歹徒的手足无措乱撞声,然后是严肃有力的命令声:


    “别动!”


    “不要动!”


    他再次睁开眼,看到很多人跑过,人的身影后面是爬升半空大发光芒,对准他的太阳。


    他直视太阳,身体冷热再次交杂,五感清晰。


    凌日亮如火球,彩晕流转,熠熠生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