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他对夏侯霁之举嗤之以鼻。
现在,他亦亲手,一点点将他的亲人送进坟墓,尽管目的不同,他有着相对正当的理由,便同割除烂疮腐肉,是为天下大局,无人可以指摘。
然而腐肉割下来,也会有一定的痛感。
“不一样了。”听着他的剖白,寇韫跟言。
她其实可以感同身受。
一如战场对敌时,她会毫不犹豫杀掉,与自己立场不同的敌方,的确是为保家卫国,可偶尔午夜梦回,她也会为那些死在自己手下的将士们惋叹。
天亮之后,她的立场坚定如初。
她知道,夏侯朝同她一样。
现下,正是他的午夜梦回时。
“什么?”
他一仰起头,便直直跌进她的柔和目光里,“如今你睁眼闭眼,都是我。”
他眼睫颤动,眼圈又红一分,却是笑了出来,“阿韫何时学的这些情话?怪动听的。”
她稍正色,“这可不是情话,是实话。”
“好,实话。”阴霾散去,他终是眉眼俱笑开,在她肩上轻印一吻,“都是你。”
“开心了?”寇韫眸光一动,乘势追击,“所以,我说放我离开,你该说什么?”
分明未隔多久,重听“离开”二字,那撕心裂肺的感觉竟已灰飞烟灭,再寻不到半点踪迹。
夏侯朝声音轻缓却坚定,“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
如愿得到想要的答案,她微眯双眼,唇边笑意方显,他又一字一板补道,“下辈子,也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那微红的眼鼻耳朵令这份霸道大打折扣,可此景落到寇韫眼中,却是双倍的舒心,“好,想都不想。”
夏侯朝长臂从她后腰探过,揽住她轻力一旋,飘着各色花瓣的水面随之升沉晃动,两人顷刻相对。
他本就憋不住的笑意尽情释放,笑着笑着,面前真实温柔的面容,怀里真切温暖的触感,又使他眼睛起涩泛酸,心尖潮软。
夏侯朝又想躲起来了。
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将她紧紧圈抱,埋头在她颈窝,既可距离最近,又能避开她的视线,藏住此刻定然不算好看的自己。
寇韫对他的小心思早已揣摩透彻,顺着他的背脊轻抚道,“阿朝,你希望我顺心,我同样希望你如意。这份周全,我们一人一半,便能真正完整了。”
若说她方才是靠的一个“猜”字,找到他那颗在她背后偷落的泪,那么现在,她就是实实在在体会到了泪水的温度。
时间一长,浴桶里的水开始变凉,他的身体却愈发烫,忽而落在她肩头的泪珠也有着吓人的滚热。
两人之间没有半分隔阻,他擂鼓般的心跳,她不但能触碰到,还能听得一清二楚。
泪珠子断了线,夏侯朝慌忙收拢手臂,将寇韫抱得更紧,却始终压不住发颤的身体,只能咬牙控制自己,不哭出声来。
他安静发泄着,她抚着他背的动作一下比一下轻。
“不过,”任他无声哭了一阵,她才轻笑扬唇,“我倒真是要出一趟门。”
夏侯朝腾出一只手抹了抹脸,后退点身子,看着她问,“去哪儿?”
眼尾的红更深了些,但眸底再无那慌乱害怕。
“外祖母寿辰,我先头答应过,要陪着的。”她望着他答。
“嗯,好。”想起她早前便同他说过此事,夏侯朝只得点头。
她手头上的大事已是卸得干净,但他的却没有,就是想陪着去,也得等那些国家要事悉数解决才行。
“夏侯厉可真是个混蛋。”
外祖母骂不得,自家媳妇儿又不舍得说,夏侯朝只能把兄长,这位让他摄政的罪魁祸首拉出来骂一骂了。
她指尖点上他微湿的红色眼尾,“你若怕我一去不回,那我给你留个把柄,有这把柄在,我就走不脱。”
闻言,他眉峰一动,连带眼睛亮起,显然是听出兴趣来,“什么把柄?是迎夏,还是追龙?”
“是你。”寇韫勾着浅笑,直直望向他眼底,无论目光或言语,当中情意均不曾掩饰,“我早就说过的。”
在他偷偷潜去伍周,于宫门外等她,明明拿着伞,却仍陪她一起淋雨时。
在他等她离去,悄悄为阿爹阿娘上香时。
在他第一次,说出他害怕时。
这把柄,便已经被他牢牢攥在手心。
“只有你,拦得住我。”
“你拦得住我。”
今时与旧日言语相合,泪水不由分说,夺眶而出,瞬间将她的笑颜模糊。
“你在这儿,只需把自己保管好,我走得再远,都会回来。”她的声音轻淡,一字一句落在夏侯朝耳朵里,却格外清晰。
他身子颤,嘴唇也抖,两回张口,都挤不出来一个完整字音,只好迫使自己暂时移开眼,与紊乱的呼吸好一顿掰扯,才扭回来含含糊糊道,“别看了……”
他只觉脸上热得很,仿佛那水里散去的热气全跑到了他的身上,烘得整个人微微发麻,心脏更是要融化。
寇韫天生就不是什么听话的人。
他这张被泪水浸润的俊俏脸庞,她喜欢得紧,哪会舍得放过,不顾他话语中的乞求,她微歪着头,就是要直勾勾盯他。
她不听话,他便想别的法子。
转身是转不动,她的手同样搭着他的腰,虽还未曾用力,但以她那一身力气,较量起来,他还真动弹不得。
想了一圈,没有更好的办法,夏侯朝只好直接一些,抬手捂住她的眼睛。
可捂上眼睛,他的注意又转至她红润的唇上,想要的轻松不得,反倒叫自己浑身一紧。
“你都见过我那不成样子的酒后疯,怎么还不许我看看你这般可怜模样?”寇韫调侃道。
捂得如此松松垮垮,能挡住个什么,从那指缝间,不还是将他的神情瞧得明明白白。
她低笑着倾身,贴上他微启的唇。
调戏归调戏,感受到怀中人的紧绷,知道事情发生了些许变化,她往后退开,“那个,水凉了,起来吧。”
她起身欲逃,腰却遭他一把擒住,“那就再加……”
到了,夏侯朝心里的疙瘩有没有完全解开,寇韫不太清楚。
她只有一个想法。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往后还是得少用,实在是太费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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