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昭十二年春,京城二月的天气还没有温暖的迹象,昨日的一场雨又增添了几丝寒气。
卫康强撑起身体坐在床上,接过小厮一早从府外书局给他买来的新出的书作,他现今无处可去,只每月盼望着这些书来打发时间。
“大少爷,刚才我在府门口看见一个姑娘,说是来咱们府上寻亲的。”
“寻亲?”卫康有些疑惑,抬头盯着面前的小厮卫田。
卫田咧了咧嘴,才道:“说是来找您成亲的。”
“那姑娘说,她叫喜春。”
卫康面上一怔,他本打算过几天就指派人去富平县作废了这桩亲事,没想到这姑娘竟然寻到了京城。
望了眼窗外阴沉的天色,卫康嘱咐道:“快请她进府。再过去满馨院和太太说一声此事,让太太好好招待她。”
喜春蹲在卫府大门侧面的墙根底下,一双明亮干净的眼睛不时张望着卫府朱红色的大门。她昨日中午到了京城,一路打听京城里做官的卫姓人家,只打听到住在水磨街这里有一家。在路上买了两个烧饼就直奔水磨街来,期盼着能早一点见到卫康。结果卫府门口的家丁看到她身上脏兮兮的棉袄和十多日没有打理过的脸面愣生生不让她靠近,她来不及说句话就被人当做乞丐,家丁用木棍作势要往她身上招呼。
“要饭的滚远点。”
喜春没有见过这阵仗,害怕极了。她只敢小声辩解自己不是讨饭的,被家丁恶狠狠的眼光一瞪,忙不迭跑到墙根底下缩着。爷爷说卫家人是好人,她不知道这话对不对。
天色忽变,刚冒出头的太阳又被阴云盖住,阴恻恻的,看样子又要下雨。
喜春裹紧身上的棉袄,尽管她把所有的衣服都穿上身,还是抵挡不住无处不在的寒意,她不知道这里的冬天这么冷,冷得她骨头发颤。
听到卫康吩咐,卫田去通知完夫人后就紧着来门口这里找喜春。
“你是说卫康哥哥知道我来了,让你来接我?”喜春还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
看到喜春脏污面皮上的明亮眼睛希冀地盯着自己,卫田亲和地笑道:“是呢,大少爷听我说了此事,立马差遣我来请姑娘了,这外头天寒地冻的,姑娘赶紧随我进屋子里头暖和暖和。”
喜春闻言站起身子,蹲得太久腿脚发麻,眼看着就要摔倒,幸好卫田眼快手快地伸手扶住她。
“多谢,多谢。”喜春扬起笑脸,露出一口齐整的白牙。
随着卫田从东角门进入卫府,过了甬路进了垂花门,一直穿过游廊又过了一个花厅,才到了卫夫人张云瑶的满馨院。喜春见过宽阔的天地倒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宽阔的院子。从前爷爷说有人住在有他们家几十个几百个大小的院子里,她从来不信,以为都是爷爷唬她玩儿,人再高再大也睡一张床就够了,哪里用得上那么大的地方。没想到今日开了眼界,爷爷其实没有骗她。
喜春被丫鬟领到偏厅的暖炕上坐下,她看了暖炕上精美的绣垫,又低头看自己的衣裳,摇摇头在暖炕下首的一张六足圆凳上坐住。丫鬟又给送上茶点,喜春立马起身想要接过,丫鬟微笑着把茶碗递到她的手上。喜春喝了一口茶,香得很,她顾不得烫嘴就三两下喝完一盏。她实在渴得很,昨天买完两个烧饼后身上就没有一分钱,在路边街巷的人家讨了一碗水后就再没喝过一口水。
丫鬟看她喝得急,掩着嘴笑,又给她添了第二杯茶。
喜春喝第二杯茶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也脏污污的,像是刚从泥地里打滚出来。她一下子害臊起来,忙把茶碗放到一旁的方桌上,随手把自己的手缩回了袖子里头。
张云瑶迟迟不来,喜春无聊偏头看起屋里的陈设,全是她没有见过的式样,华美异常。在碳火味闻到丝丝花香,循味望去才发现屋脚的花盆里是开得正艳的海棠。
听到一阵脚步声,喜春的双眼从红艳的海棠花上移开,扭过头去看声音的来源,见到是一个丫鬟一个嬷嬷随着一名妇人前来。
喜春连忙起身,脸上露出笑容。
张云瑶看到喜春的刹那微微蹙起眉头,喜春被张云瑶衣裳上的玉兰连枝纹吸引,倒没注意到她的神情。
张云瑶提了裙角在暖炕上坐下,看见喜春还傻愣愣看着她的衣裳,嘴唇紧抿,片刻后又扬起一抹微笑。
“姑娘快坐下吧,我方才听了卫田说了你的事,你说你是当年老爷和康儿在富平县定亲的姑娘,不知道可有信物?”
听到她温柔的嗓音,喜春方才回神。她转身拿起自己的包袱,打开靛蓝色的布巾,小心地取出一本手抄的《诗经》和夹在书里的一封婚书。丫鬟把东西递给张云瑶。
一看诗经上的字,张云瑶就明白这姑娘就是真人。把东西放在炕桌上后,吩咐丫鬟先带喜春下去洗漱,看到喜春打结的头发上面还腻着草屑,她实在有些犯恶心。
一番梳洗后,喜春感觉浑身畅快。家里没有年轻女人的衣裳,张云瑶就叫秋红随便拣了几身自己的旧衣裳给喜春换去。喜春没穿过这样好的料子,衣裳上的绣花跟真的一样,虽然不大合身,也高高兴兴地穿在身上。
喜春被安排到了满馨院的一间倒座房里住。第二日过了晌午卫田来请喜春到守静斋去。
守静斋离这张云瑶的院子很近,出了院子向东穿过连廊再拐过一道海棠门就到了。
喜春面上是羞涩的笑,她没想过会这么快和卫康哥哥见面。想起卫康哥哥当时在她家的时候,她还小不过六岁,卫康哥哥也不过十三岁。卫康哥哥脾气好,在他认真读书的时候喜春闹着要他陪着玩,他也不恼,还会帮喜春编京城里头时兴的辫子。不知过了这么些年,卫康哥哥有没有变?
听到卫田的通传,卫康喊了声进。他预备喜春过来,身上换上了身簇新的月白衣衫,头发也让丫鬟给好好梳起。
喜春还在门外,就听见几声剧烈的咳嗽。穿过房内的月洞木雕隔屏,喜春迎面看到是满架的书,已经堆到屋顶,连靠窗的条案上也摆满了书。再进两步,喜春看到了架子床上正揩完嘴角咳血往身后藏手帕的卫康。
“卫康哥哥。”喜春定在屋内的铜炭盆边喊他。
卫康端正了坐姿,侧过头回应喜春,“喜春妹妹来了,坐吧。”
喜春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坐下,日光从窗户投射进来,恰好照亮了卫峤的床脚的面盆架上的铜盆,铜盆里水被闪出盈盈的光,亮得像冬日晚上的月亮。
喜春没听这府里的人提起卫□□病。看到卫康苍白的脸色,瘦削的脸,喜春蓦地想起了爷爷,在爷爷去世前躺在床上也是这样的神色。喜春眼里顿时滚下泪来。
卫田怕流泪惹起卫康感伤,忙笑道:“姑娘哭什么,你们俩个旧相识相见该高兴才是呀。”说完轻轻用手搡了喜春的肩膀。
卫康递了一方干净的帕子给卫田,卫田把帕子递到喜春手上。喜春想到爷爷曾给她讲过不要在病人面前哭,怕病人看了伤心。她立时止住了哭声,拿帕子胡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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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干了眼泪。
丫鬟给喜春端来一杯红枣桂圆茶,里头放了红糖,入口是甜滋滋的滋味。看喜春脸上露出笑,卫康脸上紧绷的神色也放松许多。
“喜春,你是怎么到的京城?怎么不见姜爷爷和你同来?”
“爷爷……”想到爷爷的事情她又想要落泪,咽了口中的唾沫,隔了一会儿才讲起富平县的事。
喜春和姜得录在富平县的柿子巷上住,姜得录在家门口的空地上摆抄手摊将喜春养大。姜得录的抄手味道平平,胜在分量十足在街坊四邻口中倒还有不错的生意。姜得录为人乐善好施,颇有侠义心肠。曾经借给旁边邻居石家救命钱,那病榻上的石磊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哀求姜得录买下他家的房子,好留给妻儿些钱财让他们回乡依靠娘家。
姜得录不想买,他和喜春住的院子已经够宽敞,抵不过对方连声恳请,花了三十两银子高价买下了房子。石磊死后,其妻袁氏带着儿子返回娘家,三年后嫁给了自己的表哥做续弦,隔年又生下一个儿子。石磊儿子石海在继父家受尽磋磨,继父喝完酒往往朝他身上撒气,母亲心里只有小儿子,往往不照管石海。一日继父又朝他撒酒疯,搬起凳子砸在他身上,石海拣起院脚的陶坛狠狠砸在继父身上,又狠狠挨了顿打。隔不久,偷了家里的一两多银子跑回了富平镇。
回到旧居发现旧居门口已经摆上了抄手摊,心中忿恨。父母没给他讲过当年卖房的原因,他只以为是姜得录趁他爹重病贱买了他家的房子,才害得他和他娘回到外祖家,害得他娘另嫁。
石海游荡在富平县,不时去姜家小摊找麻烦。后来在赌场认识了县太爷的儿子李高,便想借李高的手来治治姜得录。他领着李高到姜家摊上吃抄手,让李高目睹了喜春的美丽,怂恿李高娶喜春做小妾。
李高起了心思,把事情交给他办。去年十月,姜得录在青草河边钓鱼,石海来找他说起此事,两人争执起来,石海把姜得录推下河。姜得录头磕到河滩凸起的卵石上,回来昏迷一天一夜才醒来。姜得录知道自己活不长久,交代喜春千万离开富平县往京城里去找卫康。十一月初十,姜得录亡故,喜春按照爷爷的遗言托人简单办了丧事就悄悄地上京来。
“没想到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事,姜爷爷的事实在太可惜。”卫康怅然地叹了口气,垂首望向喜春,喜春偷偷埋着脑袋擦泪,卫康只看到一团鸦黑的发。
“喜春,如今你到了府上,就宽下心来,把卫家当做自己家,不要害怕,那贼子不敢到卫府放肆。我会像哥哥一样好好待你,你不要害怕会被人欺负。只是自从我去年坠马,一直卧床不起,冬日里身子愈发差劲……”
“咳咳咳……”卫康话还没说完,胸腔内就蹦出剧烈的咳嗽。
喜春起身站到卫康旁边,轻轻帮卫康拍背。好一阵工夫后,卫康咳嗽才止,拿清水漱过口后,擦干嘴角。卫康让喜春坐下,眼睛温和地在喜春脸上细细扫过。
“喜春,你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应该知道婚嫁是一辈子的事情,对姑娘家来说尤是如此,嫁人是一定要谨慎的事情。要是我还不是个这样的废人,我原是打算等你过了今年生日就去富平县娶你过门。可是我如今这个样子,实在不能耽搁你。喜春,我们的婚事作废,你另嫁个好郎君罢。”
言毕卫康敛目朝窗户外头望去。
过了许久,喜春才听明白卫康的话,泪水在她眼里打转,仰起脸看着卫康,“卫康哥哥,你是不要喜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