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放学回到家，出租屋一如既往只有姜梨一人。
她心不在焉坐在玄关处换鞋。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几缕晚霞从阳台照入。
这一片屋子是南方常见的握手楼，楼和楼之间的距离不足半米，光照自然不足。
屋内光线昏暗不清，姜梨心神不宁起身，没有留意一旁的柜子。
膝盖猝不及防磕上尖锐的柜角，突如其来的疼痛唤回了姜梨飘散的思绪。
姜梨抱住双膝蹲在地上，悲伤如潮涌，将她瞬间淹没。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自己给江黎点赞的那条朋友圈，刺眼的红心如针刺扎眼。
姜梨埋首在膝盖间，心口咕噜咕噜泛起酸苦的气泡。
唇间犹如含着一片酸涩的柠檬糖。
期待落空，迎接姜梨的只有江黎的不以为意。
她早该知道。
在江黎眼中，她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同班同学。
一个普通同学的点赞，江黎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本来就该如此。
可是、可是……
苦涩溢满胸腔，姜梨抿紧双唇，咽下喉咙的酸苦。
在地上蹲久了，双足发麻。
姜梨扶墙站起，一瘸一拐往沙发走去，熟门熟路翻出家里的医药箱。
膝盖红肿一片，隐约可见淤青。
薄荷膏薄薄涂在膝盖上，凉意暂缓了疼痛。
茶几上的烟灰缸还有姜父留下的烟头，姜梨眉头紧皱，单手操起烟灰缸往垃圾桶走去。
烟灰缸抬起瞬间，姜梨动作忽顿。
她看见了自己的学生证。
茶几上的玻璃映照出姜梨错愕的双眸，垂头往下瞧，姜梨后知后觉自己还戴着江黎的学生证。
两张证件一左一右，照片上的少年神采飞扬，眉宇间朝气尽显，蓬勃张扬。
学生证上还有江黎亲手落下的签名，字迹苍劲有力，笔锋犀利。
姜梨懊恼垂头，手忙脚乱在通讯录中寻找江黎的头像。
姜梨：【对不起，我不小心把你的学生证带回家了，我明天提早去学校，在校门口等你可以吗？】
消息发送成功。
上方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姜梨瞳孔骤紧，身子滑落在地，倚着沙发忐忑不安等待江黎的回复。
。：【你在家？】
。：【我在早上公车站附近，不然我等会过去拿？】
。：【在你家小区门口等你可以吗，或者别的地方也可以，你定。】
姜梨瞪圆双眼，环顾四周。
客厅亮着一盏小灯，他们住的出租屋逼仄狭窄，连一个正经的小区都不是。
姜梨每次回家，都得七拐八弯绕过巷子。
小巷肮脏凌乱，头顶是各家随意乱拉的电线，根根电线将蓝天切割成大大小小的形状。
连外卖小哥都找不到路，姜梨可不敢让江黎过来。
她飞快编辑文字：【不用，我去找你！】
感叹号过于急切，姜梨重新删去，换上稳重的句号。
姜梨：【我正好要出门，你在哪，我去找你。】
江黎发来定位。
姜梨迫不及待扶着茶几起身，不小心扯到膝盖的伤口，姜梨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放缓脚步。
刚放在鞋柜上的小白鞋再次取下，鞋带系了一半，姜梨再次解开，踉跄往卫生间走去。
玻璃镜中的女孩一张脸白里透红，额前的空气刘海不如先前蓬松柔软，后脑勺的丸子头也乱糟糟的。
姜梨匆忙洗过脸，长发解开，先用吹风机吹了吹刘海，发圈撑在两指之间。
平时随意一绑就很饱满的丸子头，现在怎么系都不好看。
离江黎上一次回复消息已经过去五分钟，姜梨双眉皱紧，改扎高马尾。
……
公交站后的M记灯火通明，江黎还是一身校服装扮，少年人高腿长，一只手搭在取餐台上，手机屏幕折射的光映在江黎脸上。
闻得身后玻璃门推开的动静，江黎虚虚抬眼。
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眸刹那浸满笑意：“还以为你找不到路。”
江黎手上还握着一张取餐号，身旁的纸袋鼓鼓囊囊。
店员满脸愧疚：“抱歉，麦乐鸡还得再等十分钟。”
江黎颔首，拎着纸袋随姜梨一齐走到窗前的餐桌。
通透的玻璃窗映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光影流光掠影。
姜梨规规矩矩呈上江黎的学生证：“这个还给你。”
江黎一手接过，一手推着纸袋往前：“想吃什么，自己拿。”
三个纸袋几乎占据了两张白色餐桌，姜梨震惊：“你的……晚餐？”
这得是十来人份的吧？
“老太太的。”
江黎眼角带笑，“平时我妈不让外婆吃这种油炸食品，她今天出差不在家，老太太自己点的。”
还不小心把外送点成堂食。
江黎无奈，只能亲自跑一趟。
看出姜梨的拘谨，江黎从袋中拿出两个麦旋风，“回去也化了，先吃了吧。”
是新出的萌爪爪奶糖风味，上面的萌爪奶冻小巧可爱，和小猫粉嫩的肉垫如出一辙。
托着麦旋风的纸袋沾着水汽，姜梨迟疑接过：“可这不是你外婆的晚餐？”
江黎笑开：“她就差把人家的库存搬回家了，你以为她真吃得完？”
“那她买这么多？”
江黎拨动纸袋：“我们楼有十来个小孩，差不多够他们分了。”
江奶奶平日也常蹭他们的薯条，偶尔赶上自己做主点单，便会宴请全楼。
姜梨唇角牵出一点笑：“你外婆很可爱。”
江黎又掏出一个麦辣鸡腿堡：“你能吃辣吗，这里还有板烧。”
姜梨摇摇头，撒了个小谎：“我妈妈在家做好饭了。”
东西按时送到，姜梨从椅子上滑下：“我先回去了，你……”
点餐台后响起店员急促的催促声，口中的数字正好和江黎小票上的取餐号重合。
他的麦乐鸡做好了。
姜梨捧着麦旋风：“你去吧，我回家了。”
“稍等。”
一只手臂越过姜梨身侧，落在她身后的纸袋上。
江黎俯身垂首，呼出的气息随着黑影落在姜梨肩上。
那道黑影如有实质，压得姜梨几乎不敢喘气。
半边手臂僵硬，姜梨动也不敢动，双手牢牢抱着麦旋风。
凝结在杯壁上的水珠往下滚落，砸在她手心。
在她心口泛起阵阵涟漪。
江黎很快站直身子，一张纸巾落在姜梨手上：“唇角沾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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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天霹雳。
姜梨耳尖红透，手忙脚乱坐回原位，背对着江黎。
似有一声轻笑在身后落下，姜梨脸更红了。
纸巾握住双唇，姜梨抬头望向前方的玻璃窗子。
空明澄亮的玻璃窗映出姜梨的轮廓，窗外人来人往，姜梨也不敢多看。
她低头，借着手机屏幕打量。
黑乎乎的屏幕照出她小巧纤瘦的面孔，可惜还是看不清。
姜梨稍微侧身，余光中，江黎半倚在点餐台上，正从店员手中接过纸盒。
视线飞快收回，姜梨点开前置摄像头。
唇角沾着的一点冰淇淋早就擦去，姜梨不放心，手机放在桌上，左右转动脑袋。
左脸是干净的，右脸也是干净的，还有……
镜头中猝不及防多出一张脸。
江黎低头查看小票，一一和纸袋中的餐品清点对应。
姜梨眼疾手快摁灭屏幕，心脏剧烈跳动，双手半拢挡住手机屏幕，侧身往后：“好了吗？”
沉甸甸的纸袋在江黎指腹中勒出深深的红痕，江黎垂头敛眉，须臾，视线再次投向姜梨：“走了。”
傍晚的柏油路如同蒸笼，姜梨和江黎在路口分开，只身走入小巷，轻车熟路拐入一家小超市。
麦旋风只剩下底部薄薄的一层，姜梨却始终不舍得吃完。
这个点超市几乎没什么客人，她从货架上取下一包卫生巾，解开手机找出付款码。
屏幕解开瞬间，跳出的不是姜梨熟悉的手机主界面，而是一张合照。
一张……她和江黎的合照。
刚刚慌不择路锁屏时，姜梨不小心按下了摄像头。
照片上的姜梨只有半张脸，高马尾垂落在后背，一只手抓着纸巾，面露惊慌。
身后的江黎身影挺拔，好看的眉眼低敛。
店内柔和的暖黄光影洒落在他身上，像是为他特意打造的滤镜。
因是抓拍，两人的轮廓些许模糊。
这是他们第一次合影，是姜梨第一次和江黎出现在同一张照片中。
笑意从眼角溢出，姜梨眼睛弯弯。
随即又想起午休的点赞。
他们终究……只是普通同学。
是她太过贪心，心存不切实际的幻想。
手机似是忽然变沉，如同挂着一个盛满水的吊桶，拉着姜梨往下坠。
回家时天色已黑，姜梨从冰箱中拿出一包速冻水饺，咕噜噜的水泡往上升腾。
姜母今天回家早，听见厨房动静，探头望来。
“你还没吃？”
洗过手，姜母挥挥手把姜梨赶去房间，“去写作业，煮好了我叫你。”
老式油烟机噪音轰鸣，姜母一面往锅里倒冷水，“放学去哪里了，这么晚才煮饺子。”
“超市。”
超市的小票还在兜里，她掏出物证递过去。
姜母了然：“下次和妈说就好，你现在首要任务是学习，我今天听我们厂的王姐说，她女儿吃饭都在看书。”
饺子舀到碗中，姜母端上桌，“你高中的入学成绩比她还高了二十分，高考可不能被她比下去。要不是你右耳……”
她猛地收住声，抬眼望去。
餐桌旁的姜梨一小口一小口吃着饺子，像是没听清她刚刚的话。
姜母攥紧的抹布渐渐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