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瓶可乐最后在上课打铃前被江黎收走。
日光西斜，恼人的光影笑着去追逐下一个倒霉鬼，不再纠缠姜梨。
可她的目光还是不自觉落到窗台那个小小的角落。
下午三节课转瞬即逝，姜梨手上的笔好像永动机，没有一刻停歇。
放学的铃声响起，姜梨伸手在桌上的录音笔按下暂停键，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一片，眼花缭乱。
阮琴琴一手扶着肚子，有气无力抬起头：“梨梨，明天笔记借我。”
生理期提前造访，阮琴琴措手不及，艰难熬过三节课程。
姜梨温柔点头：“那我晚上回去先整理，不然我怕遗漏了。”
她习惯回去后再听一遍录音笔的内容，查漏补缺。
教室如沸腾的开水，咕噜噜冒着水泡，笑声和哀嚎声掺杂在一处。
姜梨凑到阮琴琴耳边，低声：“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帮你值日。”
阮琴琴化身流泪猫猫头：“梨梨你真好。”
她也不想在痛经时期逞能，阮琴琴扶着课桌起身，和姜梨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女孩子之间心有灵犀，姜梨往她校服瞥一眼，摇摇头。
阮琴琴长松口气，扯出一点笑。
她害怕沾到裤子。
两人会心一笑，又各自移开目光。
阮琴琴负责值日的内容不难，只需擦黑板和倒垃圾。
姜梨早早擦完黑板，退到自己的课桌后，等着同组的人扫完地。
人去楼空，教学楼只剩夕阳盘旋。
又做了一套听力试题，姜梨抬眼望向窗外，缓解眼睛的疲劳。
不知不觉目光又一次溜达回窗台。
少顷，走廊传来男生洪亮放肆的笑声。
“我刚翻墙出去买的，就后门那个老头，他的烤冷面真的绝了，江哥你尝尝，不好吃我倒立拉稀！”
江黎单肩挎着包，眼皮凉凉往上抬起：“恶心。”
男生紧追不舍，托着烤冷面的纸盘递到他面前：“真的好吃。”
他极力推销自己新发现的沧海遗珠，烤冷面上横七竖八插着竹签。
江黎挑了根新的，咬一口。
呛人的辣味直冲天灵盖，喉咙如有火烧，呛得江黎连连咳嗽。
男生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是变态辣！中招了吧哈哈哈哈！”
跟着江黎身边的人也不禁开怀，一面不屑：“又来这招？”
一面忍不住诱惑，也跟着伸手，“我不信真有那么辣。”
咳嗽声此起彼伏，四五个男生个个呛红了脸，不约而同朝罪魁祸首竖起中指，恶狠狠落下威胁：“你完了。”
为首的男生笑得直不起腰，转身去找第一个“受害者”：“……江黎呢？”
江黎大跨步划开人群，少年身影如风，从姜梨身边疾驰而过。
教室还有人没离开，频频好奇朝窗外张望。
唯有姜梨悄悄侧身，目光凝聚在江黎脸上。
江黎三两步跨到自己课桌前，拎起桌上的水杯晃了晃。
水杯空空如也。
江黎轻啧一声，操起水杯往水房走。
少年来去如风，又一次从姜梨身边飞驰而过。
水房在走廊的尽头，一中只提供开水，没有凉白开。往常姜梨想要喝水，都得等上半日。
她目光落在桌角的酸奶上，那瓶酸奶本就是为江黎买的，如今还未开封。
手指扶着桌子的一角，细碎的木屑轻轻扎着指腹。
“江……”
那两个字捻在姜梨唇间，迟迟发不出声音。
江黎大步流星朝外走，眼看那抹身影即将离开，姜梨再也忍不住。
“江黎。”
急促的一声从姜梨喉咙中溢出。
很轻很轻的一声，似鸿雁掠湖。
窗外枝叶乱颤，簌簌风声淹没姜梨的声音。
江黎并未听见，一半身影跨出前门。
姜梨扬高声音：“江黎——”
楼下树叶停止摇摆。
江黎好奇转过双眸，隔着空荡荡的课桌，入目是姜梨忐忑不安的一张脸。
教室内沙沙沙的笔声作响，众人都埋头于自己的作业中，无人往前排的两人分去半个眼神。
可紧张依旧如影随形。
姜梨晃动自己的酸奶：“要吗，我还没喝。”
江黎眼中流露出一点困惑。
姜梨搬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就当谢谢你昨天帮我，你现在去水房，也没有凉白开。”
运动水杯在此刻成了无用的摆设，江黎迟疑一瞬，逆着光影朝姜梨走来。
姜梨不由分说将酸奶塞到他手上。
杯壁的水珠早就在夏日中蒸发，酸奶回到常温状态。
清甜的酸奶滑入喉咙，冲散了江黎唇齿间的辣味，他喉咙不再如先前那般难受。
终于能开口说话。
江黎连着喝下半瓶，瓶盖拧紧，在手中晃晃：“谢谢。”
黑眸低垂，视线落在姜梨摊开的听力试题上，江黎扬眉。
“你怎么一直都做英语听力，午休也是。”
心脏似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姜梨气息稍滞。
她从桌上拿过自己的水杯，抵在自己的下颌，手指无意识拨动瓶身的卡扣。
在江黎面前，手足无措好像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她总是做不到坦荡自如。
“我……听力不太好。”
唇角牵起一点窘迫笑意，姜梨瑟缩双肩，努力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降低存在感。
摊开的试题册上是姜梨密密麻麻的红色字迹。
酸奶暂时留在隔壁课桌上，江黎偏头过来，倾身而下。
突如其来的黑影飘在姜梨上方，两人距离骤然拉近。江黎一手撑在姜梨课桌，一手拿过她落在桌上的红笔。
在题干中飞快圈了几个圈。
字迹颇有几分潦草，却是行云流水的好看。
温热气息随着黑影洒落在姜梨身上，她如同被人念了咒语，动弹不得。
听觉中枢暂时出现故障，姜梨几乎听不清江黎在说什么，只是凭着本能，时不时点头。
“嗯，嗯，知道了。”
她甚至往后挪动半分，害怕抬头撞上江黎的下颌。
“我那里还有一套去年二中的一模真题，你如果需要，可以拿去复印。”
合上笔盖，江黎物归原主，站直身子。
姜梨愣愣点头：“好。”
反应过来江黎刚刚说了什么，姜梨匆忙补上一句，“谢谢。”
夕阳悄无声息攀上江黎的后背，两人一站一坐。
远处是泣血的落日，近处是交叠的黑影。
风声带来好友的催促，江黎转身：“来了。”
压在姜梨课桌上的手收走，江黎拎起刚刚落下的酸奶，和好友汇合。
众人都被戏弄，个个脸红脖子红，抓着元凶一顿暴打。
遥遥瞧见江黎手中的酸奶，如狼似虎围了过来，一左一右架着江黎往外走。
“老实交代，酸奶哪里来的！我跟了你一天了，可没见过你买酸奶。”
“呦呦呦还是粉色的，谁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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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们的目光在教室扫视，起哄声在走廊回响。
姜梨低下头，下巴埋在臂弯，红笔攥在手中乱涂乱画。
整个人几乎伏趴在桌上，手臂贴着的侧脸灼热泛红。
她不敢望向窗外，更不敢看江黎。
男生寻不到目标对象，只能跳起来勒住江黎的脖颈，作势抢夺他的酸奶。
“我正愁没水喝，给我尝一口。”
“我也要我也要！”
众人笑着闹在一处，玻璃窗子映出少年的幼稚身影。
窗后的女孩安安静静伏在桌上，好像两耳不闻窗外事。
江黎左右给了好友一人一肘击，眉眼染笑：“滚，自己买去。”
戏谑声更大了。
夕阳拖着少年的身影往前走，熙熙攘攘迈向楼梯间。
笔尖刺穿试卷。
姜梨心不在焉坐在课桌后，唇角不自觉往上扬起，又很快被主人强势抿平。
……
临睡前，姜梨收到江黎发来的英语真题。
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无意瞥见微信的未读消息，姜梨心口骤停。
干发巾随意裹住长发，姜梨抓着手机，湿淋淋的手指按在锁键上。
【指纹识别失败】
【指纹识别失败】
心跳如擂鼓，姜梨转身在书桌上寻找纸巾。
手指胡乱在纸巾上擦拭，又一次尝试解锁，还是以失败告终。
姜梨心急如焚，她不敢再强行开锁，老老实实换了锁屏密码。
屏保解开，跳转微信。
屏幕置顶是姜母的头像，再往下，是十分钟前发来新消息的江黎。
【。：去年二中的英语真题[图片][图片]】
后面还有附带的听力材料。
姜梨飞快编辑：谢谢。
手指在屏幕上迟疑半晌，又重新切到先前和阮琴琴的聊天界面。
她记得阮琴琴曾给自己发过一个可可爱爱的小狗感谢表情包。
凭着记忆在历史聊天记录中找到，姜梨忙不迭收藏，随后原图发送给江黎。
两人的聊天界面简单干净，往下还是暑假那会江黎发来的语音。
姜梨往外瞟了一眼，在书包中翻找自己的耳机，戴上。
不知第几次点开那段短小的语音。
熟悉的声音在姜梨耳边响起，少年嗓音低沉带笑，和白日被辣酱汁呛得沙哑的声音截然不同。
兴许还在忙，江黎并未立刻回复。
姜梨切换真题的音频，点开试卷的大图。
纸卷空无一物，只有左上角龙飞凤舞写着“江黎”两个字。
两指松开，放大，再放大。
屏幕上满满当当只剩下“江黎”两字。
姜梨右手攥着笔，在草稿纸上仿写江黎的签名。
少年字迹洒脱，一气呵成。
连笔字快而稳，不比姜梨的小学生字体。
姜梨笨拙模仿着江黎的连笔字。
点、点、竖提……
草稿纸上空白的地方都写满“江黎”两字，起初是东施效颦，不伦不类。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蜈蚣爬行。
越往后越熟练。
江黎、江黎、江黎……
熟悉的两个字拆开又合上，拆开又合上。
笔尖在纸上摩擦，发出细微的动静。
安静隐秘的空间中，这一点细小声响被无限放大。
少女不为人知的心事落在纸上，似奏出悦耳动听的曲乐。
姜梨写得认真，没有留意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姜母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