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南山隐
终南山北麓,一处不起眼的庄园,隐于苍松翠柏之间,灰墙黛瓦,显得颇为素净。
与长安城内的喧嚣浮华、未央宫的血腥疯狂,恍若两个世界。
此地便是前秦丞相王猛,对外宣称“养病”的隐居之所。
晨雾尚未散尽,山间空气清冷湿润,带着草木与泥土的芬芳。
庄园一角,临溪而建的草堂“蛰庐”内,王猛正与一位访客对弈。
王猛身着宽大的葛布袍子,头发随意用一根木簪束起。
面容清癯,目光沉静,指间夹着一枚温润的黑玉棋子,久久未曾落下。
他看起来,确实像一位远离尘嚣、寄情山水田园的隐士。
唯有那偶尔掠过棋盘的、锐利如鹰隼的眼神,透露出他绝非池中之物。
与他对弈的,并非什么名士高官,而是一位衣着朴素、带着几分山野之气的老者。
正是隐居建康、着有《华阳国志》的史学家常璩。
他此番北上,明为探访老友,游历关中。
实则是受谢安暗中请托,借道前来与王猛一会。
传递江东信息,并亲眼看看,这位苻坚背后“高人”的虚实。
“道将兄这手‘镇神头’,可是越发老辣了。”
王猛缓缓落子,声音平和,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看似封堵我方攻势,实则暗藏窥探中原之意啊。”
常璩抚须轻笑:“景略说笑了,老夫只是闲云野鹤。”
“只关心故纸堆里的兴衰,哪敢窥探什么中原。”
“倒是景略你,于此山清水秀之地,弈棋品茗,真是羡煞旁人,只是…”
他话锋微转,目光扫过棋枰,“观此棋局…”
“杀伐之气甚重,步步机心,可不像是颐养天年之态。”
棋枰之上,黑白子纠缠厮杀,看似王猛的白棋处于守势,被常璩的黑棋步步紧逼。
实则大龙隐伏暗处,暗藏极其凌厉的反击之势,一旦发动,足以瞬间翻转局势。
王猛端起旁边的粗陶茶碗,呷了一口苦涩的山茶,淡然道。
“棋如人生,不过争一个‘势’字,势未到时,自然需潜龙勿用,深藏若虚。”
“若一味逞强斗狠,不过徒耗心力,为他人作嫁衣罢了。”
他这话,既是说棋,更是隐喻当前天下与前秦朝局。
常璩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潜龙在渊,固然是明智之举。”
“然则,龙潜太久,恐水寒刺骨,亦或渊外已有恶蛟盘踞,阻其升腾之路啊。”
他暗指疯帝苻生,及其党羽的威胁,日益加剧。
王猛不语,目光投向草堂窗外,溪流潺潺,雾气渐散,露出远处山峦起伏的轮廓。
“水寒,可淬锋刃。恶蛟…”王猛收回目光,指尖轻轻敲击棋枰。
落下一子,正好点在黑棋大龙的,一处极其隐秘的弱点上。
“…终非真龙。待风云际会之时,自有雷霆荡涤妖氛。道将兄,你说是吗?”
常璩看着棋盘上,因这一子而瞬间变得,岌岌可危的大龙。
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与了然,他放下棋子,叹道。
“景略之才,深不可测。老夫…输了。”他顿了顿,压低声音。
“谢安石托老夫,带来一句话:‘关中若得清明,江东愿共襄盛举,以御北狄’。”
这几乎是明确的合作信号了,谢安希望前秦内乱,能尽快以苻坚上台为结束。
如此东晋北方压力大减,甚至可能联手对付慕容燕国。
王猛脸上,波澜不惊,只是微微颔首。
“安石公美意,猛心领了,然秦晋之好,根基在于互利。”
“若要江东真心‘共襄’,我关中…总需先拿出些,诚意才是。”
他并未给出,明确承诺,但态度已然明朗。
这时,一名老仆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为王猛和常璩续上茶水。
同时极快地、不易察觉地,向王猛点了点头。
王猛会意,起身道:“道将兄,山野之地,无甚好招待。”
“后山有几株老梅,近日花开正盛,颇有野趣,不如同往一观?”
常璩知他有事,从善如流:“固所愿也。”
两人遂起身,走出草堂,仿佛真的只是,两位忘情山水的隐士,漫步山路。
而刚才那盘,暗流汹涌的棋局,还有那几句,关乎天下大势的对话。
则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缓缓荡开。
第二幕:罗网罩
将常璩安顿去赏梅后,王猛并未同行。
他转身穿过几重院落,来到庄园最深处一栋毫不起眼的、依山而建的石屋前。
石屋低矮,门扉紧闭,看上去像是,堆放杂物的仓房。
王猛在门前特定位置,以特定节奏,叩击数下。
厚重的石门,悄然向内滑开,露出一条向下的、幽深冰冷的石阶。
一股混合着陈旧书卷、墨锭、以及某种特殊药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这里,便是“冰井台”的核心分枢纽所在。
取名“冰井”,寓意其情报如冰般,冷静透彻,其网络如井般,深不可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石阶尽头,是一处巨大的地下空间,四壁皆是书架,堆满了卷宗册页。
数十名身着黑衣、形容精干的人员,正伏案工作。
有的在快速译解密码,有的在比对笔迹,有的在绘制地图。
有的则在操作一些,结构复杂的铜管和透镜装置。
那是通往长安城内,各处的窃听管道“镜鉴”系统的接收终端。
整个空间,忙碌却井然有序,鸦雀无声。
只有纸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气氛凝重而高效。
见到王猛下来,所有人只是短暂停手行礼,随即又立刻投入工作。
一位面色苍白、眼神却异常锐利的年轻文士,快步迎上。
他是王猛的学生,兼冰井台实际负责人之一,名叫邓汉。
他手中拿着一份,刚刚收到的密报。“先生,”邓汉低声道,“长安有变。”
“苻生昨夜于宫中大宴,酒醉后,以‘助兴’为名…”
“竟当场…活剥了太师鱼遵的皮,制成了…一面人皮鼓。”
即使是以王猛的定力,闻言眼角也微微抽搐了一下,袖中的手悄然握紧。
鱼遵是氐族元老,对苻生暴行多有不满,如此惨死,朝野必然震动。
“还有,”邓汉继续道,“根据‘镜鉴’监听,得来的片段信息。”
“以及我们安插在,赵韶身边眼线的密报,苻生似乎…”
“对东海王近日频繁与宗室、将领往来,产生了极大的疑心。”
“宴会上,他多次用言语,试探、羞辱东海王。”
“甚至…赐了一杯‘御酒’,疑似有毒,幸被东海王,以巧计避开。”
王猛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地下空间冰冷干燥的空气。
苻生的疯狂已臻极致,对苻坚的杀意,几乎不再掩饰。
时机,正在快速走向成熟,同时也走向极度危险。
“我们散播的流言,效果如何?”王猛问。
“已初步见效。”邓汉肯定道,“关于东海王‘勾结燕国’、‘欲行伊霍之事’的流言。”
“经过我们多渠道、似真似假的散布,已在部分朝臣和军中将领中传开。”
“苻生听闻后,疑心更重。但…也有一部分,原本中立的官员…”
“因此对苻生更加失望,暗中倾向于东海王。”
“还不够。”王猛摇头,“火候未到,需再加一把柴。”
“让长安的人,将鱼遵惨死的细节,尤其是苻生,如何嬉笑欣赏的过程…”
“详细散播出去,越详细越好,重点在军中传播,特别是鱼遵旧部之中。”
他要利用这桩惨案,彻底点燃氐族内部,尤其是军队中,对苻生的恐惧与仇恨。
“另外,”王猛走到一幅,巨大的关中地图前,手指点向几个关键位置。
“立刻查清这几处,卫戍军营的将领名单、兵力部署、粮草储备。”
“以及…他们与强太后、赵韶、董荣等苻生心腹的关系亲疏。”
“列出名单,可争取者,需暗中接触,死忠者…标记为清除目标。”
他的指令清晰而冷酷,开始具体规划,政变的军事细节。
“还有,”他补充道,“严密监控,慕容垂府邸。”
“苻生若要对东海王下手,可能会同时清算,这位‘不安分’的降将。”
“必要时…或可暗中助其脱困,此人将来或有大用。”
他的眼光极其长远,甚至考虑到了,未来与燕国对抗时,可能需要的棋子。
邓汉飞速记录着命令,眼中闪烁着,兴奋与紧张的光芒。
他知道,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先生的运筹下,悄然酝酿。
王猛又处理了几件,来自江东和燕国的重要情报,并逐一做出指示。
他的思维,在不同战线间飞速切换,却丝毫不乱。
在这个幽深的地下世界里,他只是一个穿着葛袍的清瘦谋士。
他指尖划过地图的每一个动作,口中吐出的每一个指令。
都可能决定着,千里之外的生死,影响着天下大势的走向。
第三幕:渭川议
午後,王猛换上一身短褐,如同寻常老农般,来到庄园附近的渭河河滩地。
这里有新开垦的田地,许多衣衫褴褛的流民,正在田间劳作,播种着冬麦。
一些工匠,则在河边搭建水车,修缮渠堰。这些人,并非普通的佃户。
他们大多是,王猛利用冰井台的网络,从关中各地,秘密接收安置的流民。
有的是逃避苻生暴政,和苛捐杂税的百姓。
有的是从各场战乱中,幸存下来的溃兵或工匠。
甚至还有少数因言获罪、被王猛暗中救下的士人子弟。
这里是王猛,为未来准备的另一重保障,人才与民心。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见到王猛,连忙跑过来行礼:“先生,您怎么来了?地里泥泞…”
“无妨。”王猛摆摆手,走到田埂上,抓起一把泥土。
仔细捻了捻,又看了看,秧苗的长势。
“土墒还行,但这排水,还需再疏通一下,今秋雨水多,莫要涝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又走向那些工匠,仔细观看,水车的结构。
甚至提出了,一两处改进意见,让那些工匠茅塞顿开,惊叹不已。
他不仅精通谋略,对农事、工巧也颇有研究。
“张匠头,”王猛对一个老工匠道,“我让你试制的‘犁铧’和‘耧车’,效果如何?”
老工匠激动地说:“回先生!好用!太好用了!”
“比旧式的省力得多,翻地也深!若是能大量打造,必定能多打粮食!”
王猛点点头:“很好,图纸你一定要,保管好。”
“挑选几个,可靠伶俐的学徒,加紧打造。将来…会有大用场。”
他这是在为未来的战后恢复,还有生产发展储备技术。
他又叫来,负责管理流民的管事,详细询问了,粮食的储备。
还有疾病防治、孩童识字等情况,事无巨细,一一过问。
“先生放心,”管事回道,“粮食虽不宽裕,但节省着吃,撑到明年问题不大。”
“病了的人,也都按您给的方子,抓药医治了。”
“几个老夫子,也在教娃娃们认字,就是…书本太缺。”
“书本会有的。”王猛目光深远,“总有一天…”
“这些孩子,不仅能读圣贤书,还能在一个太平世道里,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他看着那些,在田间地头辛苦劳作,却眼中带着希望的人们,心中感慨。
这些人是他隐藏的力量,是未来苻坚若能上位,迅速稳定关中、恢复民生的种子。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道理他比谁都懂。
正当他与管事交谈时,一名庄丁快步走来,低声道。
“先生,庄外来了几位樵夫打扮的人,为首的姓吕,说是您的故人,从北边来。”
王猛眼中精光一闪,姓吕?北边?他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苻坚的心腹,卫大将军吕婆楼,他此时冒险前来,必有极其重要之事!
“请他们到…‘蛰庐’等候,我即刻便回。”王猛平静地吩咐道。
随即又对田间管事,叮嘱了几句农事,这才不慌不忙地,往回走去。
表面是隐居田园,实则心系天下,看似关心稼穑,实则暗藏甲兵。
王猛的隐居生活,便是这般,于无声处听惊雷,于细微处见山河。
第四幕:乾坤策
蛰庐内,油灯如豆,王猛回来时,吕婆楼已然在内等候。
他确实做樵夫打扮,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与疲惫。
见到王猛,立刻起身迎上。“景略!终于见到你了!”
吕婆楼的声音,有些沙哑,也顾不上寒暄。
“长安…长安,快要待不下去了!陛下的疯症,一日重过一日!”
“今日朝会,他又无故杖毙了,两位直言进谏的御史!”
“更是当庭…当庭用弓弦,勒住了东海王的脖颈,逼他学狗叫!”
“若非强太后,恰好派人来请,恐怕…恐怕…”
吕婆楼说到这里,声音哽咽,眼中既有恐惧,更有滔天的愤怒。
王猛静静地听着,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吕将军稍安勿躁,陛下…狂悖非止一日了,东海王可还安好?”
“殿下暂时无碍,但已是惊弓之鸟,整日闭门不出。”
“假装沉溺酒色,实则…实则忧心如焚!”
吕婆楼压低了声音,“殿下让我冒险前来,只问先生一句话…”
“时机…到底何时才到?难道真要等到…等到刀斧加颈的那一刻吗?”
王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宫中宿卫,如今情况如何?特别是…强成的立场?”
吕婆楼愣了一下,随即道:“强成此人,贪婪好色,首鼠两端。”
“他虽仗着太后权势,但亦深知陛下反复无常,心中常怀恐惧。”
“殿下已暗中,赠以重金美姬,其态度…似有松动,但并未明确表态。”
王猛点点头,又问:“龙骧将军府周围的‘鬼影郎卫’,增加了多少?”
“增加了三倍不止!日夜监视,几乎水泄不通!我们的人,出入极其困难!”
吕婆楼焦虑道,“景略,不能再等了!陛下杀心已起,下一次…下一次恐怕就…”
王猛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良久,缓缓道。
“箭已在弦,然引而未发,非为迟疑,乃求必中,陛下疯狂,恰是我等之机。”
“其愈是倒行逆施,离心离德者便愈众,强成之惧,便是突破口。”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吕将军,你回去告知东海王…”
“第一,继续隐忍,甚至要做得,更加颓废荒唐,降低陛下戒心。”
“第二,对强成,不必要求其反正,只需其在我等发动之时,保持中立…”
“紧闭宫门,暂不干预即可,所需金银,我这边会设法筹措。第三,……”
王猛的声音,压得极低,说出了一连串,极其隐秘的人名和联络方式。
“……这几个人,是我们在‘鬼影郎卫’中的暗桩。”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关键时刻,或可制造混乱,对苻生进行…”,王猛做了一个,抹脖子动作。
“……还有这几处军营的将领,已基本可靠。”
.“届时见殿下发出的信号,便可起兵响应……”
他竟早已将政变的细节,推演到了,如此细致的地步!
甚至连宫禁卫队和苻生的贴身特务机构中,都埋下了钉子!
吕婆楼听得又惊又喜,冷汗与热汗一起冒出。
只觉得眼前,这位葛衣谋士,简直有鬼神莫测之能。
“那…那时机…”吕婆楼颤声问。
王猛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时机,不在我,而在天。”
“待陛下下一次…做出足够激起公愤、甚至引发部分卫戍军队动摇的暴行之时。”
“便是动手之刻!或许…就在旬日之间!”他给出了一个,相对明确的时间表!
这不是盲目乐观,而是基于对苻生疯狂节奏的判断,还有己方准备程度的自信。
“旬日…”吕婆楼深吸一口气,重重抱拳。
“我明白了!我即刻潜回长安,禀报殿下!”
“景略,关中百姓,天下安危,尽系于此了!”
“尽力而为,成败…在天。”王猛将他送出门外,语气依旧平静。
望着吕婆楼的身影,消失在夜色山道之中,王猛久久伫立。
山风凛冽,吹动他的葛袍。他知道,最后的摊牌时刻,即将到来。
他精心编织的罗网,他暗中积蓄的力量。
都将在这场,决定关中命运的搏杀中,接受最终的检验。
他抬头望向长安方向,那里依旧是一片,沉寂的黑暗。
但他仿佛已经能看到,未央宫上空,正在积聚的血色风暴。
转身回到蛰庐,他摊开纸笔,开始书写一封封,加密的指令。
他的隐居生活,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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