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绫脚步猛地一滞,脸颊瞬间绯红:“你……”
方才被他一路抱回来,众目睽睽之下的窘迫和那隔着衣衫肌肤相贴的热度还未消散,让她怎么都再也迈不出第二步,只得用一双含着明显愠怒的眸子瞪着他,无声地表达着抗议。
季洵见她终于安分下来,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一瞬,转而看向门口垂首侍立的锦心,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威仪:“好生照看太子妃。”
说罢,便起身出了门,玄色的衣袂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留下满室寂静。
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江绫紧绷的肩线才几不可察地松懈下来。她静默片刻,忽而想起方才河滩边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心头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她转向锦心,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与担忧:“锦心,你立刻差人去仔细问问,方才岸边那个孩子,可还有别的亲眷在世?若是……若是无人可依了,便将他带回东宫吧。”
锦心立刻躬身应道:“是,郡主放心,奴婢即刻去问。”
江绫这才心头稍安,她抬眼望了望门外,季洵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既然他亲自来了,这治患之事想必也很快会处置妥当。抛开两人之间的恩怨不说,单说处理朝政,季洵还是让人信得过的。
这么一想,她索性也歇了再出去奔波的心思。连日来的忧心劳碌此刻仿佛骤然袭来,化作了浓浓的疲惫。有人主持大局,她自然也乐得暂且偷闲,让自己缓一口气。
夜色如墨,悄然浸染了天际,季洵踏着渐沉的暮色回到临时安置的院落,便听侍从低声禀报,言说太子妃一整日几乎水米未进。
他脚步倏然顿住,挺拔的身形在廊下投下一道沉静的影子。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到底还是命人备了些粥食送去。静默了一瞬后,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忽而起了身,从侍从手中接过那尚温热的食盒,竟破天荒的亲自送了去。
房门虚掩着,透出些许暖黄的光晕。季洵进门时,江绫正倚在窗边软榻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烛火明明灭灭,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明媚张扬,反倒多了几分难得的脆弱。
觉察到有人进了门,江绫未曾理会,甚至连眼睫都未曾抬起。
季洵也毫不在意,自顾将食盒放在桌几上,自顾坐了下,目光扫过她单薄的背影,想到方才的情形,声音忽而透出一抹难以捉摸的意味来,“太子妃这么晚了还未曾用膳,可是在等着孤?”
江绫闻声,睫羽微动,却依旧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仿佛未曾听见。
季洵也不绕弯,径自斟了杯水轻抿了一口,“你今日差人打听的那个孩子,孤亦派人仔细问过了。他父母亲族皆殁于洪水,确已举目无亲,将其收入东宫抚养,给他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也未尝不可。”
江绫依旧沉默,但紧绷的肩线似乎细微地松弛了一丝。
季洵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语气沉凝了几分,“此番城郊数个村落惨遭大水漫灌,死伤惨重,虽是天灾所致,但究其根源,与上游堤坝骤然坍塌脱不开干系。此事背后,绝非寻常天灾那般简单。”
江绫不明白,为何季洵要和她说这么多,然却在陡然间,猛地想起了那日在满香阁偷听来的那些话,她抬起头,正欲再问,却忽瞧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怯生生地扒着门框探进头来,正是白日里那个失去双亲的小少年。
他手里小心翼翼捧着两块有些干硬的馍饼,犹豫了片刻,还是迈着小步子蹭到江绫面前,将其中一块递给她,声音细若蚊蚋:“……谢谢姐姐。”
江绫有些意外,倒是未曾料到他会来寻她,她接过那块馍饼,眉眼不自觉的弯了起,“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少年脸上还有残留的泪痕,声音中透着几分稚气,“我叫福生。”
她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小少年那被泥水与泪水濡湿、显得有些乱糟糟的黑发,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怜爱。嗓音柔和得好似能滴出水来:“那我以后便唤你福生。可好?愿上天赐福,佑你往后余生平安顺遂。”
她眼底满是怜惜,柔声安抚道:“福生别怕,姐姐也是自幼便没了爹娘,其中的艰难苦涩,姐姐都深知,但你看,姐姐如今不是也好好站在这里吗?这些苦难,都并非绝路。”
她的声音温暖又坚定,“往后的路,没有了爹娘在身边,你更要学会勇敢坚强,绝不能轻易倒下,知道吗?”
她这番话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旧事,却让一旁的季洵骤然抬眸,他凝着她的眉眼,仿佛第一次真正窥见这明媚外表下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小少年瞪大了眼睛,似懂非懂地听着,眼眶却又迅速红了起来,蓄满了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沾湿了脏兮兮的衣襟。
江绫瞧着他这无声落泪的模样,心头仿佛被最柔软的羽毛拂过,又酸又软。她仿佛透过眼前这瘦小的身影,看见了多年前那个同样无助、躲在角落偷偷哭泣的自己。她赶忙俯下身,用指腹极轻地拭去他脸上的泪珠,声音放得愈发轻柔,耐心地哄劝着。
哄了好一会子,福生才终于止住了眼泪,他揉了揉眼睛,这才注意到屋内还有其他人在。心头的怯懦让他下意识地想逃离,谁料,还没走出两步路,便听江绫在旁招呼道:“福生,快去谢谢你季叔叔,多亏了你季叔叔恩准,你才能留在东宫,有个安稳的去处。”
福生很是乖顺,他怯生生地打量着端坐在那、不怒自威的季洵,小手在衣角上蹭了蹭,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鼓起勇气走到这位季叔叔面前,将手中另一块舍不得吃的馍饼递了过去,小声道:“谢谢叔叔……叔叔,这个给你。”
烛光下,季洵清晰地听到那声“叔叔”,再对比方才那声清脆的“姐姐”,动作猛地一滞。他抬眸,视线落在福生稚嫩又满是认真的脸庞上,语气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凝噎:“……你叫我什么?”
江绫见状,唇角忍不住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下意识地将小男孩往自己身侧护了护,这才抬眸看向季洵。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难得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维护,甚至还有几分故意为之的调侃:“季叔叔可是个顶天立地的正人君子,向来宽宏大量,自然不会同一个小孩子计较,对不对?”
季洵被她这话一噎,看着那躲在她身后悄悄探头的小男孩,一时竟无言以对。
江绫又温言同福生低语了两句,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脊。侍从适时上前,将福生带下去安置了。一时屋内只余江绫和季洵两人,空气仿佛也随之凝滞,只余烛火噼啪作响。
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而季洵好似分毫又没有要走的意思,江绫语气疏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怎么?殿下今晚莫不是要在此留宿?”
季洵端坐未动,即便在这陋室之中,也难掩其矜贵之气,那是皇室与生俱来的从容不破。此时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茶盏边缘,闻言,眼睫都未抬一下,只淡声回道:“孤若说未尝不可,太子妃待如何?”
江绫起身便走,然几乎在她动作的同时,季洵已伸出手,隔着那层略显单薄的衣袖,精准地攥住了她的手腕,那突如其来的力道让江绫身形一僵。
季洵似乎也立刻觉察到了这举动于礼不合,当即便收回了手,面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只语气沉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留下。”
说罢便不再看她,起身朝门外走去,然行至门边,他的脚步却又倏然顿住,他背对着她,并未回头,语气虽和缓了几分,却依旧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明早让季琰送你回去。”
短暂的停顿后,又似无意地补上一句,声音低沉:“饭食记得吃。”
话声落罢,也不待江绫回应,他便已出了房门,身影很快融入廊下的黑暗中。
这边季洵才走,一直守在门外的锦心便轻手轻脚地进了门。
江绫望着季洵离去的方向,对他这大转变的态度很是惊讶,她眉心微微蹙了起,心头莫名升起一个念头来,莫不是季洵那厮背着她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对她心中有愧?
念头刚一浮现,江绫转而般摇了摇头。
不对,良心这个东西,季洵怎么会有呢?
口有些渴,她索性不再费神揣测他那阴晴不定的心思,自顾倒了杯水,喝了起来。
一旁的锦心轻声问道:“郡主,明日一早,郡主当真要听殿下安排回去吗?”
江绫敛起目光,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清明与坚定,语气斩钉截铁:“当然不回去。”她轻哼一声,“季洵的话本郡主什么时候听过?”
她叹了口气,目光转向窗外似乎永无止境的夜色,眼下灾情严重,大夫和药材皆极为紧缺,她会些简单的伤口清理和包扎,留下来总能帮衬一二,能多尽一份力也是好的。
……
晨曦微露,薄雾尚未完全散去。江绫早已起身,换上了一身素净利落的棉布衣裙,乌发简单绾起,仅用一支银簪固定,再无多余饰物。她步履匆匆地穿梭在临时搭建的棚户间,细致查问着灾民伤患的情况。
一处窝棚下,她正蹲着身子,为一个手臂被碎石划伤的老妇人清洗伤口。伤口不深,只是些皮外伤,但泥沙混着血水,仍需仔细处理。江绫动作轻柔,为其处理好伤口后,正欲上药,却发现手边治疗外伤的金疮药早已用尽了,当下只得吩咐锦心速速去命人送一些来。
老妇人约莫五六十上下年纪,面容慈祥,虽遭了灾,眼神却依旧清亮。她打量着眼前这位悉心为自己处理伤口的姑娘,越看越是喜欢,忍不住开口搭话,声音带着长辈特有的温和:“姑娘,我看你年岁不大,心肠又好,模样也生得这般慈眉善目,真是难得。不知姑娘家住在哪处?可曾许了人家?”
江绫闻言,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眸对上老妇人关切的目光,并未言明身份,便只抿唇笑了笑,并未作答,打算将话题轻轻带过。
谁知她这含蓄的笑意,落在老妇人眼中却成了女儿家的羞赧。老人顿时来了精神,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热切地继续说道:“姑娘莫要害羞,婆子我有个娘家子侄,年纪与你正相仿,也还未曾婚配呢。不是我夸口,我那子侄生得是样貌清俊,身高足有八尺,挺拔着呢!而且他还在衙门里谋了份正经差事,吃的是官家饭,稳重又体面。我瞧着,和姑娘你真是再般配不过了!”
江绫何曾遇到过这般直白又热情的现场说亲,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忙道:“婆婆,我……”她试图打断老人的话头。
可老妇人谈兴正浓,丝毫不给她插话的机会,自顾自地往下说,语气里满是自豪:“姑娘你是不知道,我那子侄不光模样好、差事好,脾性更是顶顶好的!从小到大,就没见他跟谁红过脸,待人再和气不过,又孝顺长辈,忠厚老实得没话说!姑娘你若是有缘见了他,保管会喜欢!”
眼见老妇人越说越远,江绫心下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怕那老妇人再说下来,当下只得温声开口,打断了老人的滔滔不绝:“多谢婆婆好意,只是……我已经嫁过人了。”
老妇人脸上瞬间闪过明显的失望,但很快又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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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取代,一时间反而愈发关切道:“原是如此,那真是可惜了。不知姑娘的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竟有这样好的福气?”她打量着江绫,眼神里满是探究与善意。
江绫被问的一怔,“他……”
虽说她与季洵是政治联姻,并无情谊可言,然此时脑中却忽的闪出了季洵的脸,然此时被问及,她竟不知该如何向他人描述。她唇瓣微启,正斟酌着词句,棚外却忽的传来一阵骚动。
江绫抬眸望去,只见几名府兵抬着一块临时拆下的门板,门板上躺着一名男子,浑身是血,左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伤得极重,已陷入半昏迷状态,口中溢出痛苦的呻吟。
江绫立刻起身走近,但只看一眼,心便沉了下去,这伤势这般复杂,远非她能处理,当下只得急声道:“先将他轻轻放下,快去请大夫来!”
现场一时忙作一团,府兵才将那伤者放在地上,一时有些为难,“大夫一早都被唤了走,听说焦村那边伤的更重,此时去请大夫,怕也要一个时辰。”
可人命关天,此时又哪里等的了一个时辰,焦急的气氛弥漫开来,江绫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却在此时,忽听一道清朗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别慌,我来看看。”
江绫回眸,只见陆枫将手中的大包金疮药放了下,他甚至来不及与江绫寒暄,便径直蹲跪在伤者身旁,眼神专注,动作熟练地检查伤势、清理创口,那份沉稳的气度瞬间安定了周遭惶惶的人心。
他自然的吩咐江绫递送纱布、清水,江绫这才恍然,师父曾在军营待过,又出兵打过仗,自是对此精通的,当下未做多想,只全力配合着陆枫,两人一时间配合的很是默契。
那老妇人还未离开,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目光在陆枫和江绫间来回逡巡。陆枫样貌俊朗,沉稳从容,与江绫站在一处,一个救治一个协助,姿态默契,宛如一幅和谐的画面。
老妇人看着看着,仿佛瞬间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姑娘方才看不上我家那子侄……原是如此。姑娘的这位夫君,品貌气度,确实非凡。我那子侄与之相比,却是远远不如,远远不如啊……”
江绫此刻心神紧绷,全部注意力都系于眼前重伤者的安危之上,哪里还顾得上那老妇人。她与陆枫配合默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那伤患一身骇人的伤口处理妥当。
看着那人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稳,性命总算无虞,江绫高悬的心才重重落下,长长舒了一口气。她侧过头,想对陆枫道声辛苦,却见他额角已沁出些微细汗。
江绫未及多想,自然而然地从袖中抽出一方素净的绢帕,抬手便欲替他拭去额角的汗滴。
然就在绢帕即将触及他皮肤的一刹那,一个身影却猛地插了进来,硬生生隔在了两人之间,可不正是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季琰。
他显然是急匆匆赶来的,气息还有些不稳,目光在江绫和陆枫之间飞快一扫,脸色便沉了几分。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语气里的焦急与强硬:“臣弟一大早便去寻皇嫂,原来是在这里,此地灾民纷杂,污秽遍地,绝非久留之所!还请皇嫂以凤体为重,速速随臣弟回宫!”
闻言,江绫眉头倏地蹙紧,看都未多看季琰一眼,目光仍关切地流连于身后的伤患,“现在怎能离开?眼下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我岂能这时离开?”
江绫毫不犹豫道:“现在怎么能走?伤患还未安置妥当,哪里能抽身?”她见季琰还要再劝,索性不再理会他,有医女前来,江绫招呼着其来为那老妇人上药。
旋即又转头对陆枫快速低语了几句,大约是商议接下来去查看其他伤者的情况。随后,江绫便与陆枫一同绕过僵立的季琰,步履匆匆,径直朝着另一处需要帮忙的棚屋走去。
看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又一次被晾在原地的季琰:“……”
季洵这边更是忙的不可开交,才深入险村勘察完堤坝修筑,回临时衙署后,还未等换下脏污的衣衫,案头已堆起如山高的文书,亟待批复的救灾条陈、各方呈报的损失估算、工部关于堤坝重修的快马急递……
季琰进门时,季洵正身形挺直的端坐于案旁,很是专注的翻看着关于灾情的各项折子。
季琰依礼参见,还未及完整禀报,季洵已从文书间抬起眼,目光如炬,在他面上一扫,仿佛早已洞悉他来意,直接问道:“她不肯走?”
季琰心下微凛,垂首应道:“是。皇嫂一心忙于救治伤患,片刻不停,臣弟实在无暇与她多言。”
季洵闻言,目光重新落回奏折之上,并未显露丝毫意外,只沉默了片刻。他眼底闪过几分难以捉摸的思量。随即,他执笔蘸墨,在一份公文上快速批阅,声音听不出波澜:“她既执意要留下,便由她。”
笔尖未停,他接着吩咐,嗓音带着几分沉哑,“加派一队隐卫,务必暗中护她周全,仔细照看,不得有任何差池,亦不必扰她行事。”
“臣弟遵命。”季琰立刻应下。然而,应允之后,他却并未立刻退下。这两日所见——江绫与陆枫并肩忙碌时那份自然而生的默契,陆枫为她递上伤药时她颔首的浅笑,甚至方才他离去时所见那近乎逾越的亲近……种种画面在他脑中翻涌。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倒嘴边的话转了一转又一转,最终化作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皇兄……有没有可能……前来救灾的人……”
见季琰这般吞吞吐吐、眼神闪烁,季洵抬眸。
季琰硬着头皮,几乎是含糊地挤出了后半句,“……有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