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撩开自己的卷发,漏出耳后一缕红色挑染,她将冰沙倒进矮脚杯中,跟在杨陶身后送餐,小声嘱咐:“记得推荐新品草莓森林啊。”
“他不爱吃甜品。”杨陶头也没回。
“哦?原来你认识,看起来确实是个大帅哥,是你喜欢的那款~”老板抛开一个‘我懂’的眼神,笑眯眯地从桌椅间侧身走过,将手中的托盘放到顾客面前。
杨陶面露难色,懊恼地呸了一声,抬起沉重地双腿,一步步走向胡鹭。
他来这家咖啡店工作半年,老板早把他里里外外都摸了个清楚,知道怎么拿捏他后就各种威逼利诱,经常以奖金做筹码、让他带一些稀奇古怪的耳朵发卡,好维持咖啡店的网络热度。
老板姓周,大名写在营业执照上,但营业执照被她收在保险柜里,所以连杨陶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平常她只说自己叫Solstice。
Solstice开店时刚毕业,她素来过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店里装潢全按照自己心意来。
刚开业时,总有人说黑墙太黯淡、粉顶太扎眼、私人咖啡干不过连锁店。Solstice不肯妥协,咖啡店起初很少有客人,她便在门口支了个速写摊,靠给游客画漫画来赚店里的房租。
到了去年晚秋,Solstice不知道从哪听的创业课,在店门口摆了个自己刻的石膏像,投钱搞了个打卡活动。活动本身没热度、反倒是她早起开店黑着脸的视频在网上爆火。
咖啡店起死回生,慕名而来的顾客络绎不绝,最忙时一天连洗碗机都转不过来,上一波杯子碟子还没洗干净,下一波的顾客已经点上了单。
生意一波波往店里来,冷门手作咖啡也在网上爆火,Solstice每天笑得合不拢嘴,打烊前点账点得嘴角飞起。
杨陶就是在店里生意最好的那两天来的。
Solstice一个人忙不过来,在网上发布了招聘信息,为了维持流量和热度,唯一的要求就是长相要得到她的认可。
在时薪35节假日翻倍的巨大诱惑下,杨陶逃了半天课,找艺术学院的朋友化了个五十块钱的日常妆,穿着一身毛绒绒,带着笑脸就去见了Solstice。
结果就是他现在几乎开始靠自己这张脸吃饭,但疲于应对每天各个角度出现的摄像头后,他毅然决然地要辞职,只是Solstice言辞恳切地请求他不要走,并大手一挥将月薪涨到了9500。
杨陶抱着菜单,站在胡鹭的斜前方。
他长叹一口气,在心中默念:九千五九千五,这不是九十五不是九百五,是九千五,四舍五入就是一万!一个月赚一万,就算是碰到不欢而散的bedfriend又怎么样,把他当普通客人来招待就好。
他提起完美的笑容,嘴角的梨涡恰到好处:“你好,菜单可以看一下哦,今天的店长推荐千层草莓森林很推荐,用的是现熬草莓酱和安佳动物奶油,千层皮加入日本宇治五十铃抹茶,每天新鲜现做,口感非常棒,要不要尝一尝?”
胡鹭紧张地将杨陶的身份证攥在手心,低头假装看着菜单,余光偷偷瞄着杨陶。他没找到机会开口,在杨陶礼貌但疏远的微笑中点了草莓森林和一杯焦糖玛奇朵。
“好的,请稍等,大概五到十分钟给您出餐。”
杨陶将小闹钟调好时间放在桌角,正准备转身走人时,胡鹭突然喊住了他。
他心中顿时紧巴巴的,有些害怕胡鹭说话,但更有些期待胡鹭说话。
胡鹭咽下犹豫,将身份证递到杨陶面前:“上次我在店里看到的,你一直没来拿,所以我给你送过来。”
“哦,我早就补办了。”杨陶接过身份证,随意地插在口袋中,“谢谢你帮我保管这么久。”
“不用……”胡鹭沉默片刻,暗暗深吸口气,低着头缩着肩膀,轻声开口,“我上次没向你道歉,你还生气吗?”
“不生气。”杨陶平静地说,“稍等一会儿吧,给你出餐。”
“好。”
胡鹭听出杨陶话里的敷衍,只好匆匆选择闭上嘴,坐在咖啡厅角落的靠背沙发上,看着转身走回吧台内忙碌的杨陶。
好像之前也是这样,他坐在这里看杨陶压实咖啡粉、从蛋糕盘里切出一角千层,将千层端到他面前,极小声地说是请他吃的。
杨陶说他早就补办了身份证。
所以不是没发现,只是单纯地不想再见到他,甚至连路过糖坊门口都不愿意。胡鹭心如死灰。
正在冲洗杯碟的Solstice,偷看两眼情绪低落的杨陶,又看看同样低落的胡鹭,困惑地挪着步子蹭到杨陶身边,好奇地打听:“桃桃?你俩怎么个事?”
杨陶将三角千层小心翼翼挪进盘子中,心不在焉地回应:“就那样所以这样。”
“什么啊?你俩到底认识不?”
“不认识。”
“不认识你这副样子?”
“哦,以前认识,现在不认识了。”
Solstice愈发好奇,丢下手里的杯子,靠在吧台边捏了捏杨陶柔软的脸蛋,龇着牙威胁:“快告诉我,不然扣你两小时工资。”
“就是前几天晚上睡过一次啊。”杨陶无奈道,“还能有啥,不合适所以第二天就分开了,老板你难道面对不欢而散的bedfriend不会觉得尴尬吗?”
Solstice怀疑地目光打量着杨陶,她问:“你看起来不像是会找一夜情的人啊,怎么突然搞这出?”
“你不知道他肌肉有多漂亮,脸又帅、身材又好,技术也好。”杨陶说,“我被迷得神魂颠倒,巴巴地凑了上去。”
“还是你主动的?我倒要看看什么人能让我们桃桃主动,所以你前段时间天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就是因为他?”Solstice震惊,装作不经意间瞥了眼胡鹭,“这家伙大夏天衣服穿这么厚,看不着肌肉啊。”
杨陶撅起嘴哼了一声,端起蛋糕和咖啡走出吧台:“我去送餐了,要是回不来,记得解救我啊姐。”
Solstice投来一个‘放心’的眼神,又笑眯眯地看着杨陶的身影逐渐靠近胡鹭,趁着店里还没有新顾客,就坐在吧台内的高脚凳上,看着这俩人的交流。
粉色绿色相交的千层在大圆盘中显得很是小巧,厚厚一层抹茶粉洒在蛋糕周围,新鲜的草莓裹了圈草莓粉,就摆在千层顶。
“您好,您的蛋糕和咖啡。”
胡鹭害怕杨陶又转身就走,立马抓住他的手腕,将人拉到自己面前,左右看了眼没人注意到这,才望着杨陶,问:“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我要怎么道歉你才会原谅我?我、我要离开这了,所以想问明白。”
“离开?”杨陶眉头紧皱,“什么意思?离开哪里?”
“去别的城市赚钱。”
“打工?”杨陶不解,“那你家的店呢,店怎么办?”
“我让爸妈回来了……我可能没有那个本事管好一家店,继续做下去估计家里的招牌都被我毁了。”胡鹭垂下头,看着面前的千层蛋糕,余光里是杨陶素白柔软的手,正抱着木质的大托盘。
杨陶也顾不上生气了,他素来有话直说,一秒钟都憋不住:“你就这么放弃了?你才回来多久啊,满打满算才一个月!”
“拖得越久,最后结局就越难看。”
“这家咖啡店最开始半年都没有客人,Solstice水电费都靠自己另外打工来赚,现在不还是活得好好的?”杨陶推了一把胡鹭的胳膊,“你总是这样,畏畏缩缩的,什么事都直接想着退一步。上次也是这样,我在帮你说话,你不仅不支持我,还劝我不在意,那么多人都听见板栗王那人在造谣我,你还说算了。现在你又要走,你这人怎么老是这样!”
胡鹭听懵了,愣在沙发上,看着杨陶气呼呼地端起他的草莓千层,挖了一大块塞进嘴里,嘴巴嚼啊嚼的,唇边还沾了点粉色的奶油。
“你老是这样,我真的很烦这样的人!”杨陶一口接一口地吃着胡鹭点的蛋糕,“你别吃了,我不收你钱,这块我要自己吃。”
胡鹭点点头,将咖啡也推到杨陶面前,往沙发内挪了挪,拉着杨陶坐下。
“你是讨厌我不够坚定吗?”胡鹭问。
“我讨厌你上次没有和我一起骂那个瘦杆李!”杨陶说,“也讨厌你在过来求和的时候,告诉我说你要跑路,你既然要走,还过来找我干什么?”
“我怕你一直生我气,所以想解释清楚。”
“你别解释,我现在更生气了。”
胡鹭问:“那……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什么我希望你怎么做?”杨陶扭过头,连余光都不想看到胡鹭,“我有什么身份要求你,你自己想走,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都说了我们两个不合适,不合适的意思就是我们要分开,天南海北再也不见,你要走就走,关我什么事。”
“我不想和你就这么分开……”胡鹭捧着咖啡杯,小心翼翼地送到杨陶面前,“我想和你说清楚。”
“我真的讨厌你!”杨陶大喊。
整个咖啡店骤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投向角落里的这张小沙发,比较熟络的客人已经探着头问:“桃桃你怎么了?”
杨陶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将盘子往托盘里一砸,起身就要走人。胡鹭眼见不对劲,也不管了,拉着杨陶的手腕不让他走:“陶陶,他们都叫你陶陶吗?我可以这么叫吗?”
杨陶低下头,嗫嚅片刻,最终摇摇头:“你都要走人了,还管我叫什么?”
“我……”胡鹭欲言又止,“我不知道,我好像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