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周途的关系仿佛是一座用积木搭的高塔,小心翼翼、呵护备至地搭了十二年,原本以为经历了重建会更加坚固,没想到一朝抽出一块坏掉的积木还是崩塌了。
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看着他,仿佛在看另一个和周途长得一模一样的陌生人,诡异的感觉让我越发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每天祈求着我是在拍摄一档整蛊真人秀,等拍完了真正的周途就会回到我身边了。
可是等了很久,等到我的朋友几乎被他删完了,等到于纳川莫名其妙地又开始远离我,等到除了正常出门去上课,我被剥夺了自由出门的权利,都没有等到这档节目结束。
在入秋之后的某一天,我终于忍受不了,开始反抗,决定一声不吭地离开他。
大门有两个保镖守着,不让我出门,我只能把行李挑挑拣拣装进书包里,尝试从后院翻墙出去。不料我把书包甩出去后,刚背着装着小姨的猫包负重爬上墙头,正要翻到另一边去,身后蓦地响起保镖的声音:“别跑!”
我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只想赶紧逃,想也不想地一跃而下,跳下去的姿势很帅,摔得也很惨。
“依依,他们已经被我开除了,你从被子里出来好吗?”周途拿着钥匙打开了我锁住的卧室门,我当时正毫无防备地瘫在床上,只好连忙躲进被子里拒绝看到他。
见我不说话,他只好用更温柔的声音说:“宝宝,让哥哥看看摔到哪儿了好吗?”
反正被子里也很闷,我只好掀开被子钻出来呼吸新鲜空气,任他去看我手心和膝盖上破皮的地方,不过医生已经来家里处理了伤口,现在贴着纱布也看不出什么。
我心里无比沮丧,小姨受惊后就钻进猫窝不肯出来,逃跑计划只能失败了,我委屈地说:“都怪你。”
“都怪我?怪我没在墙边安蹦床接住你吗,是我让你去翻墙的吗,明明是你自己不听话想跑出去,摔下去也是你自己遭的报应,”他目的达成后也不装温柔了,站起来凝眉看着我,压着怒火沉声说,“这次你怎么喊疼我都不会管你。”
说完,他就走了。
等到晚饭时间,周途才冷着脸来喊我下楼吃饭。我下了床一瘸一拐地往外走,他跟在我身后看我走了两步,好像受不了我的龟速一样把我横抱了起来。
“我自己走。”我挣扎地想下去,他就收紧了力度不让我动,随后一言不发地走到餐厅把我放在椅子上。
我闷闷不乐地拿起他给我准备的勺子吃饭,但是双手都擦破了皮,手上包着纱布,即使用勺子吃饭还是有些困难,只能慢吞吞地吃。
周途吃了两口放下筷子,又看不顺眼般地拿走我手里的勺子给我喂饭,见我不愿意张开嘴,他面无表情地放下碗说:“不愿意吃?反正你饿死也是活该,我不会管你。”
明明我自己可以吃饭,不知道为什么在周途眼里没有他喂我,就算给我脖子上挂口饼,我都会饿死一样。我只好重新拿起勺子舀起一口饭给他演示一下我能自己吃。
这时候他冷冷地说:“这样牵扯到伤口好得更慢,还会留疤,以后有你后悔的。”
“……”
最后周途给我喂了饭。
因为伤口不能沾水,所以不管我愿不愿意,周途带着一副“没办法只能麻烦我”的表情把我抱到浴缸,又给我的纱布裹上保鲜膜防水,然后给我小心翼翼地洗完了澡。
在周途心里当了两周左右的生活不能自理人士,我才解放。伤口也没有因为他的刀子嘴割裂,反而在他细致入微的照顾下恢复得很好,没有留一点疤痕。
本来我心里已经对他产生了别扭的感谢之情,抵消了一点此前的矛盾,但他变本加厉地给围墙加高了围栏,高到我再也无法翻出去,我又打消了对他说谢谢的念头。
后来就算我是去上学,他也安排了人跟踪我,我没有其他办法逃出去。
那一年的冬天极其安静。
到了来年万物复苏的春天,我依旧没有出门的自由,也失去了很多朋友。我的生活也只能像被蛛丝缠绕般紧紧围绕着周途。
当时放寒假,我在周途的公司实习了两个月,一开始我是一百万个不情愿在他眼皮子底下工作的,但我反抗不了他,只好尽量低调,不让他把我们的关系抖出去。
他把我安排进了数据分析岗位,和我的专业比较对口,带教老师人很负责,对我很照顾,我在她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而且她也不会给我安排高强度任务,这次实习过的还是挺有意义的。
二月上旬的某天午休,我路过茶水间的时候听到有同事在窃窃私语:“听说是周总的弟弟,有人记得两年前的年会看到过他坐在周总旁边。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小少爷,sql都是戚姐给他发的傻瓜教程现学的,分析报告出错都没人敢说他。”
另一个人夸张地说:“都姓周很容易猜出来嘛,别说了,和他搞好关系就行了,说不准毕业之后直接空降成为小周总呢……”
那天我默默端着杯子回去了,水也没喝上,比之前更谨慎细心地完成了任务,下班后回到家就一直在看网课刷题,周途加班回来看见我在书桌前勤奋学习,只沉默了两秒就问:“谁欺负你了?”
“……没有。”我目不斜视平淡地说,“我只是想提升自己的工作能力。”
第二天,周途的助理来我的工位送来一堆吃的喝的,还给同事分享了一圈,临走前把他整理的学习资料也放在我桌上了。虽然这样坐实了我关系户的身份,但此后我再也没有听见什么闲言碎语了。
同时失去了在公司听点八卦的资格,之前在团队小群就看他们传过周途做事严苛果断,没有人类情感,在他那里容错率很低,非常难搞。虽然我没在工作上和周途直接接触过,但在家里他确实是个硬茬,还是外面裹着蜜的硬茬。只不过那天之后他们都不敢在群里聊了,一个个都仿佛安静地死去了。
但和我多接触之后,发现我的性格和周途截然相反,在他们眼里我可能变成了一个没啥心眼的好人,群里才重新活跃了一点。
我的上班搭子陈哥在吃午饭时拍了拍我的肩膀,表示:“他们只是嫉妒你有这么硬的关系,说最讨厌关系户,其实是恨自己不是关系户。如果我是你,知道他们看我不爽又不能把我怎么样,我只会觉得很爽。”
我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半开玩笑说:“我没多久就要开学了,这次只是来体验一下,以后……我想自己去找工作。”
“自己创业?”陈哥随即下意识地往这方面想,自从知道周途是我哥后,他就对我有滤镜了,想象不出像我这样的“富二代”从小到大有过什么烦恼。
“你家里有这条件可以去干自己喜欢的,如果我有条件,肯定都不上班了。”说到这,他笑了起来,仿佛已经想象到那种快乐的生活。
他接着说:“不过我的朋友都羡慕同舟的福利待遇呢,留在这里挺好的。毕竟是国内IIoT领域内属于第一梯队的公司,我当初都是不要脸地找学姐内推才进来的。”
我想不出话说,只是笑了笑,胃和喉咙都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有点难受。可能是今天吃的汤河粉不合自己的口味,但他们都说很好吃,一致推荐我试试,我只能怀疑自己的舌头了。
月底数据复盘,我跟着组里的同事一起加班,主动干了更多活,然后离职回学校继续上课了。
在同舟实习是我久违的相对自由的一段时间,能接触更多的人,一起吃饭聊天,让我脖子上无形的项圈稍微松了一点,只是结束后我又回归了家和学校两点一线、限制出门和交友的生活。
实习结束后,心里总是有空落落的感觉,无法判断为什么空,就像小孩子经历换牙期,牙开始疼了,不知道是因为正常掉牙现象还是被虫蛀了。
我某天下课回家,看着眼前的大房子突然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有问题。
我现在的幸福生活都是周途给我的,忍受他的欺骗和控制其实也没什么,至少他还爱我,而享受这一切也不是无条件的,所以理所应当要付出一点代价。
是吗?
毕竟我也没什么可以给他的。
我相当于从小被他养到大,如果他真的和我算账,我一辈子也还不清他在我身上花的钱和付出的精力。
我有什么用呢?摔伤了或者万一哪天生了更重的病,我都只有他一个人来照顾我,陪着我。
为什么还不自量力地想要摆脱呢?
那天晚上,周途下班回来和我一起看电影,他像往常一样准备好我要一边看一边吃的东西,我想着也干点活,主动去端了他切好的水果,摆好零食和外卖。
开始看电影之后也不抗拒和周途挨着坐了,任抱任摸,任由他把我揽入怀里,他察觉到了什么轻声问我:“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在周途怀里安静地看完了电影。虽然如此,但这部电影讲了些什么我都不记得,其中有个画面出现了血,被他马上跳过了,屏幕上片尾开始滚动时,我主动亲了亲他的脸。
验证之后我感到一点开心,应该是开心,好像这才是我应该做的,就像每次给小姨喂猫条,它都会讨好地蹭蹭我。
他轻轻地回吻我后,托着我的脸看着我问:“今天怎么这么乖?”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感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得了和周途小时候一样的病,它偶尔发作,让我讲不出话。
还好他没有纠结答案,他推倒我,脱我的衣服,因为我不再反抗,动作也比平时温柔许多。之后我感觉自己乘坐在只有我一个人的小船上,在深夜里的大海上飘荡,不知道该去哪儿。
恍惚中我听见他低声问可以再做一次吗。记不清楚了,应该是那次我在床上说了“好多血”之后他就有了这个习惯,不过我经常会给他否定的答案。
但是我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他的。
“如果你想的话,”我有点睁不开眼睛,他用指腹在我脸上摸了摸,我才发现自己哭了,“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