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立枫看着我继续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可能是因为我一直无法忘记很久以前的那天,你拉着我的手带我从欺负我的人手里逃离……只可惜当时没过多久就和你分别了,所以读高中再次遇见你的时候我非常高兴,也无法抑制地越来越喜欢你,但一直害怕你接受不了……在国外这两年我成长了许多,才终于鼓起勇气……还是觉得亲口告诉你比较正式,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追求你吗?”
陆立枫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声线偶尔有些颤抖,很好地融入了悠扬钢琴曲包围的餐厅,但是周途听觉一直很好,他明显听清楚了这一大堆真挚的告白,因为我感觉前方有一道怨气冲天的目光狠狠地剐了陆立枫一刀。
完了。
我都不敢和周途对视,惆怅地又抿了一口白葡萄酒,轻盈的酒体立刻流过舌尖,生津的酸度在口腔里大张挞伐,再化作一场拯救不了我的细雨从喉间滑过。
我还是如鲠在喉,愣了很久才恢复语言能力般说:“对不起,陆立枫,谢谢你的喜欢,我一直把你当我最好的朋友,我之前没有和你说过我有对象了……我们以后还可以做朋友。”
陆立枫的表情先是僵了好十几秒钟,然后露出一个又无奈又释然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苦涩:“没事,你不用感到负担,我知道答案后反而感觉轻松了很多。”
这顿饭吃得尴尬,尤其在他向我表白之后,我更加找不到话聊了,本想找个借口离开时,周途忍无可忍地走到了我们的餐桌前,面沉似水地在陆立枫惊诧的眼神中把我快速拉走了。
“抱歉,我先走了。”我只来得及说完句话。
“砰——”
车门被他大力关上,我被这声音吓得眨了眨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堵住了唇,这一下撞得我齿关发麻,唇舌辗转厮磨中仿佛产生了微小的电流游走在全身血液中,意识和身体都在发麻,被他要吃人的吻法逼到逐渐窒息,我才回神去推他的肩膀。
还好只推了一下他就放开了我,给我系好安全带后一手拍了拍我的脸,让我有些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他看了我许久,眉峰压得很低,眼窝陷在一片阴影里,仿佛有错综缠结的情感闷在胸腔里无法言说,然后他一言不发地把车开了出去。
车开了很久,我也纠结了半天,才鼓起勇气小声说:“我也没想到……”
“如果我没有在两年前回国遇到你,你会不会和他在一起?”他突然沉声问道。
“不会,我一直把他当朋友。”
“他说了这么多,我以为你会感动地和他试试,如果不是我先回国了,他说不定就先表白和你在一起了。”他的手握着方向盘,指节因攥得太紧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不会的,哥。”我实在无奈,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猜忌,“没有如果,我真的对他没感觉,再说了既然我们断了联系还能重逢在一起,说明我们是上天注定的,我只和你这么有缘分啊。”
不知道这段话哪里戳到了他的死穴,他冷笑一声说:“只和我?他和你分开了几年不也重逢了,而且他完全凭缘分……”说着,他突然噤声了,下颌绷得极紧,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仿佛下一秒就会爆发。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他的怒意而凝滞,压迫感沉沉地压下来。
“什么?”我不解地问,什么叫“完全凭缘分”?很久没见过他情绪这么大幅度波动过了。
他保持沉默了。
我不喜欢周途这样,他总是不会表达自己。之前我以为他正在学习如何展露真实的情感,可是这么久过去了,我发现他一点进步都没有。
除了发现窃听器那天,他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害怕,此后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像一座石砌的钟楼,内心锁着静止的钟摆,将本该叮咚作响的情绪全都销声了。
一到家,周途就进了书房,仿佛要用工作麻痹自己,我下定决心要和他好好沟通一下,便去敲门:“别生气,你多信任我一点好吗,有什么不安和焦虑都可以和我说……”
我一边打开门一边说,说话声在门开后看见他吞了几颗药后戛然而止了:“你在吃什么?”
他放下水杯,冷静地说:“没什么。”
“我看看药瓶。”我看见他手里攥着一个药瓶,走过去朝他伸出手。
周途没什么意见,很爽快地把手里的药瓶给我了,上面写着维生素。
怎么可能是维生素?
“你是不是把药特意装维生素瓶里了,你生什么病了?”我还记得那年分开前就发现他在吃药,他当时只对我说是失眠。
“没生病,”他说,“有点头痛。”他让我循着他的目光看桌子上的布洛芬。
“既然是维生素,那我吃一颗没事吧。”我还是怀疑,故意这么说着拧开盖子,结果他完全没有要阻拦我的意思,我只好硬着头皮倒出一粒白色药片,刚塞进嘴里,正要拿起水杯喝,后脑勺就被突然拍了一下。
“啊……”
周途趁我把药吐出来后便抱住了我:“不要乱吃东西。”
但是苦涩的药片味道已经在嘴里蔓延,舌头生出了麻意,我皱起了眉,回抱他的时候莫名感觉很难过,这不是维生素,他在骗我。
我突然有个猜测:“你该不会遗传了周辑昌的心脏……”病,被气到了所以瞒着我。
“不是。”周途闭了下眼。
“你到底在吃什么药?”我不依不饶地反问。
“治头疼的。”还是这句话,我想起小时候他就认为自己没生病抗拒治疗,说不定现在也这样认为,只觉得这药是治头疼的。我要知道药的名字去好好查一下。
“你现在告诉我,我什么都答应你。”我抬头对他眨了眨眼认真地说。
“我什么都不想要,”周途情绪异常稳定,似乎觉得我在无理取闹,摸了摸我的脸颊说,“你乖一点。”
一点都不上当啊。
我埋在他肩膀上感觉很气馁,尽管我这么了解他,他好像还是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不肯说,感觉被隐瞒欺骗的挫败感迫使我开口,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说:“你哪句话是真的啊?我不喜欢你骗我,你都告诉我好不好?哥哥。”
安静了半晌,这时我才注意到右边的镜子映着我们拥抱的身影,自从上回夜爬临佛山被教训过后,我就很少进书房,这面镜子更是一眼都不想看见。
我感到不适,放开了他,想走到没有镜子的地方,他忽然捉住了我的手,可能以为我要离开他,冷不丁又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如果你想的话。”
话这么说,可是最后他还是没告诉我他吃的什么药,嘴像缝上了似的什么都不愿意说。
我只好趁他不在的时候去书房翻箱倒柜地找药瓶,结果每次都无功而返,找了其他房间也没有找到,不知道藏哪儿了。
不过在此之后,周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允许我去参加支教团了。上一轮人没招满,这次又有新的面试,我好好准备了一番,经过两轮面试也成功上岸了。
前期准备工作中有两周的培训,占据了我大半的课余时间,又遇上期末月,让人身心疲惫,不过熬过来后又觉得其实还好,加上还有朋友陪着也没有那么无聊。
在这期间,我依旧和周途斗智斗勇,观察他什么时候吃药,以期末复习为由经常跑去书房和他一起待着,只要他在家就时刻观察他有没有什么异常。
然而他从未暴露过破绽。
实在没有办法,我只好放弃了找药,从精神层面上展开了攻击,鼓励他多表达自己。
我在餐桌上用尽毕生所学夸了他做的菜非常好吃,然后问他听了有没有什么感受,他笑了笑,摇了摇头。
我有点伤心地说:“那我再也不夸你了,你有什么感觉?”
“……手腕有点疼。”
“不对,你要说你很难过。”
他没有说话。
“我是小时候教你说话的老师,你跟着我说,我很难过。”我又换了一个方式企图让他开口,期待地看着他。
周途充耳不闻,摆起了哥哥的架子说:“吃饭的时候不要讲话。”
这个坏学生一点也不配合老师。
七月上旬,马上要去林城进行暑期支教了,我要离开周途半个月,一向有分离焦虑的周途却没有任何反应,快要出发的前两天我才知道为什么,他要去D国出差两周,算起来回来的时间和我差不多。
天真的我以为他学会了改变,结果才发现他像一块顽固的石头,不被任何风吹雨打侵蚀。
周途比我早一天出发,我去送机回来后就一直在家里找小姨,不知道它又藏到哪里去了。我一想到要把它独自留在家里半个月就挺不舍的,虽然有保姆阿姨照顾它,它不至于太寂寞,但我还是想和它最后温情一刻。
“小姨。”到处喊了一遍,小姨就是不吭声。
我开猫罐头的声音都没把它吸引出来,只好拿出手机打开监控,回放找它去了哪里。在走廊的监控看见早上小姨趁着阿姨去书房擦窗户时溜了进去,关上门之前都没有出来。
我立即去书房抓它。
一边拿着罐头喊小姨名字一边找,终于在书柜与墙的缝里找到了它,但从小姨盯着我的惊恐大眼睛,以及它微胖的体型来看,它卡在缝里出不来了,虽然我也不知道它怎么进去的。
“喵——”这时候看见有人来救它了,它倒是叫起来了。
这是个矮书柜,比较好挪动,但依旧很重,现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自己搬不动,只好把一些书拿出来减轻重量再去救小姨。
一股脑地将最上排的书都取出来后,我再尝试去挪,还是有点重。我再去取第二排的书,小姨还在凄惨地叫,我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声:小祖宗,这回知道卖惨了。
不知道碰到了哪本书,我忽然听见背后传来有些卡顿的摩擦声,把我吓得一哆嗦,连忙回过头去看,发现书房那面镜子不知怎么不见了,原本的位置凭空出现了一道保险门。
什么情况?开到异世界了?
我站了起来,看着黑色的保险门愣了足足有好半晌,直到卡住的小姨把我叫回了神,我才赶紧去移开柜子放它自由,小姨尝到苦头后马上跑出去了。
现在已经顾不上它了,我来不及把书放回去就赶快走到保险门前好奇地研究,左右看了看才发现镜子像内置门一样被自动推进了墙里。
这是周途安装的吧。
门背后有什么?可以知道周途在隐瞒我什么吗?
我和门上的密码锁对视了半天,在心里计算周途傻到用我的生日或他的生日当密码的可能性。
要不试试?
失败了应该没机关吧?
我按着门打算输密码,突然发现这门动了一下,我不信邪地又推了推,看见这道厚重的门被我推开了一条缝时沉默了。
怎么和电视里演的不一样,他怎么没锁门啊?
背后的房间宛如潘多拉魔盒般吸引着我,没锁的门很像引诱猎物上钩的陷阱,纵使知道前方可能有危险和不幸,可我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地把门慢慢推开走了进去。
房间里很黑。
我摸了很久靠门的墙边才碰到开关,啪嗒一声,灯光大亮后,我眯了眯眼睛等适应了光亮后才看清了房间的全貌。
和正常的卧室没什么不同,有一张大床,一张沙发和书桌,一排储物柜,只是没有窗,空气有些潮湿。但又很不同,因为墙上密密麻麻贴了很多东西,显得很诡异。
我走近了一点,看见墙上整整齐齐贴着我的照片愣了愣,从贴着我小时候的照片的位置往上方一看,墙面上钉了一个“9-12岁”牌子,有我抱着五元睡觉的照片,有我和星星的合照,有我们在白崖拍的照片,这些都是周途送我的相册上有的照片,他又复印了一遍贴在了墙上。
墙中间还有一张泛黄的奖状,这张奖状是手画的,上面幼稚的字迹写着“世界上经常好偶尔坏哥哥奖”,只是它被某人撕碎了又一点点拼了起来,珍惜般地装进了相框裱了起来。
他什么时候拼回来的?我都不知道。
往前继续走,“13-15岁”牌子下贴了很多我们去旅游拍的照片,在海边、在山顶、在游乐园……还有在医院治疗眼病,我躺在病床上睡觉的照片,我哭丧着脸看着碗里的胡萝卜的照片。
怎么这个也拍啊,这么难看。
16岁有单独的牌子,但是只有一张照片,是我某天下晚自习自己回家时拍的,照片很模糊,隐隐约约能看清楚我的脸。
那年我们已经分开了。
我马上去看下一张牌子“17岁”,照片比以前多了,但和前面几乎能占一面墙的照片来说还是很少,其中很多还是我下晚自习拍的照片,有很多照片不知道为什么被弯弯扭扭地剪裁过,好像只留下了我,把我身边的人给剪掉了。
那时我经常和陆立枫在一起,被剪掉的人是他。
18岁,照片更多了,同时也少了很多和陆立枫一起玩拍的照片,多了很多我从医院走出来的照片。
分开的三年,周途每年都回来看我。第一年似乎找了很久才找到我,所以只留下了一张照片,后面照片虽然多了,但因为我身边多了一个人,照片也被裁的不完整了。
“我真的对他没感觉,再说了既然我们断了联系还能重逢在一起,说明我们是上天注定的,我只和你这么有缘分啊。”
“只和我?他和你分开了几年不也重逢了,而且他完全凭缘分……”
我仿佛又听见周途压得极低的声音,他一字一顿,说话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冰冷而危险。
我知道周途为什么这么生气了,因为我们重逢从来都不是凭缘分,是他蓄谋已久找了我很久,所以听见我这么说后,他反而认为陆立枫和我更有缘,他是强求得到的。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的视线一点点模糊起来,眼眶发烫,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来,胸口像是压了块大石头,每次呼吸都无比艰难,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为了平息疼痛,我只好尽量不去回看这些照片,视线继续往前走,蓦地看到一张分外眼熟的照片,擦泪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这张照片被裁掉了右半部分,照片中只留下一位正提着一袋水果走出超市的少年,超市门口明亮的灯光和他即将要迈进去的黑夜形成鲜明对比。
我仍清晰记得变态第一次骚扰我时发了什么。
“宝宝,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你发错人了吧。”
那边马上发了一张照片过来,拍的是我和陆立枫一起逛完超市出来的时候。
“你想干嘛?”
“不准和他在一起。”
我不会记错,这张照片和变态发给我的照片一模一样。
周途为什么会有这张照片?他不可能有这张照片。
难道他是……
脑海里蹦出这个想法时,我全身血液都凝固了,眼前猛然发黑,几乎撑不住要倒下去前扶住了柜子喘气,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抽空了,窒息的感觉让我四肢发麻,脚下像踩着棉花一般软。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宝宝,明明差一点我们就可以见面了,为什么要上他的车?你要逼疯我吗?”
“你一点都不听话。忘了上次那个人的下场了吗?我本来都在后悔没撞狠一点了。”
“你猜我接下来会做什么?”
当时的我收到消息,来不及思考也顾不上楼道的黑暗就打开门冲下去,虽然几乎看不清台阶,但我一步都不敢停,趔趄着跑下楼,猛地扑上去抱住了周途。
我在他的怀抱里恐慌地掉眼泪,他紧紧抱住我,耐心地为我拭去泪水,温柔地安抚:“我在这里,别怕。”
“没事的,我会找到他的。”
“别害怕,有我在。”
他这样告诉我。
怎么可能是他呢?他不是安排人把变态打了一顿,还录了视频吗?
他为什么会这么骗我呢?
我完全不肯相信。
明明是周途救了我,不可能是他做的。
我尝试深呼吸平复气息,慢慢感觉好受了一点,视线渐渐不再模糊时,看见了我撑着的柜子上放了一封信。
我的泪水已经不知何时打湿了这封信。
我颤抖着手打开这封格外眼熟的信封,抽出了里面被眼泪洇染的信纸:
“尊敬的T先生:
您好!
提笔之际,心中满是感激之情,却不知道该如何用言语完全表达。感谢您在我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您的慷慨捐助为我们带来了莫大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