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库 > 都市小说 > 兔子来信 > 第27章
    说完周先生带着周途走了,何叔赶紧进来安慰了心有余悸的我,没有为周途说什么,只是拍拍我的背反复说“没事了”,带我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他又要去佛堂跪着吗?”门快关上的那一刻,我有些在意地问何叔,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手掌心,刚刚握住他伤疤的感觉似乎还在停留。周途不坏的时候还是挺好的,其他教育方法都可以,至少不要罚他去跪佛堂。


    “不会的,”何叔安抚似地摸了摸我的头,在我还挂着泪的眼里一脸肯定地说,他看了一眼时间,“你先休息吧,明天会给你请一天假。”


    “好。”


    在昏暗的走廊,窗外有一束月光趁着四下无人鬼鬼祟祟猫进来,挤进在夜晚迁移到此的寂静之中,悄无声息地躲藏在掩着灯光的门缝后。


    “我昨天和你说过了,”一个人背对着门坐在单人沙发上,一手闲闲地放在扶手上,手上的玉扳指盛着绸缎似的光,“一个玩具随便玩玩可以,你给他报些什么培训班,奥数武术之类的就算了,网球、高尔夫球这些是怎么回事?你是想让他以后去当球童还是把野狗当赛级犬养?”


    “他被欺负了还为他出头,甚至家里菜的口味都要顺着他来……我看我下次回来,直接把周家给他好了。”他用稀疏平常的语气说,声音处处透着矜贵冷淡的味道,“你说呢。”


    一缕烟飘到了站在他面前的人脸上,遮住了他的神情,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安静了一会儿才拿着笔在纸上写了什么给坐着的男人看。


    “你不在乎他?”男人看了看纸上的字古怪地笑了一声,房间外的月光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几乎要立刻逃走,下一秒,揉成一团的纸被狠狠砸在了地上。


    “不在乎能生这么大气把人牙齿都拔掉了?”男人冷笑着说。


    “啪嗒。”


    一滴水落在了地板上,在寂静的夜晚无限放大声音。


    房间内的烟雾在一刹那散去,站着的人一瞬间有了容貌,周途马上抬头循着滴水声看见了在门外窥视的我,那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坐着的男人没有回头,戴着扳指的手指不耐地在扶手上敲了敲。


    我吓得后退一步,低头一看脚下有一滴血水,衣服上也沾着血水,我惊恐万分连忙摸了摸身体,没有一点残缺,顺着血水的路径往上摸到了自己好像合不拢的嘴。


    手颤抖着伸了进去。


    只摸到了空空的牙龈,血流不止。


    我的牙呢?


    “啊啊……啊。”我的牙呢?


    我瞪大双眼,在黑暗中伸出一只满是血水的手,看着门内的周途,他只是用幽深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对我的惨状置之不理。


    我骤然从床上坐起来。


    心跳一声声犹如惊雷砸在耳边,后背像在水里浸透了般凉,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眼前的被子,好像连转动都做不到了,缓了半晌才惊魂未定地舔了舔牙齿。


    还在。


    原来是梦。


    我慢慢捂住了脸,幸好是梦。


    这个梦让我根本不想看见周途,他也没有来为昨天的事和我道歉,这其实是预料之中的事。周途骗了我这么多次,但只在妈妈面前对我说过一次“对不起”。


    当天我也没有看见周途,本以为他又生病了,结果何叔说他被关禁闭了。


    这算是因为他昨天做的事而受到的惩罚吗?


    可我感觉关禁闭并不会让周途凭空生出对我的愧疚感,只会让他反思自己的失控反常,最后得出结论:不该把太多没必要的情感浪费到我身上。


    我坐在去学校的车上思考,不管周途最后怎么想,我好像什么都做不了,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周途那天只是说说而已,我还能正常去学校上学。


    “徐澈海!我就知道你……”


    刚进门就看见谢晖火冒三丈地指着他对面的徐澈海大喊,“你”了半天也没理出名堂,好像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不能轻易说出来。


    周围的人个个坐在位置上大气不敢出的样子,不明所以地看热闹。但当事人之一的徐澈海只是从容自若地坐在椅子上,比看热闹的还不嫌事大。


    本来心里就五味杂陈,刚回学校又看到这一幕,我愣愣地走进来,一时不知道要不要去当和事佬。


    “白尾!”谢晖看到我激动的就差没原地起跳了,“来得正好,我跟你说……”


    这时他才突然闭嘴,注意到别人的眼光,环顾了一下四周也觉得影响不好,用下巴指了指门的方向,再干脆地对徐澈海说:“你,跟我们出去说。”


    徐澈海无所谓地跟着他走,我被谢晖拉着出去的时候,背后还跟着几个格外八卦的同学,探着头叽叽喳喳地叫“咋了咋了”,被谢晖一一吼回去了。


    来到楼梯间的时候,谢晖再也憋不住一肚子的火:“白尾,这小子跟那群混混是一伙的,那张纸条是他塞给你的!他给那群人当眼线!”


    我有些意外,但仔细想想也是意料之中,本来那天遇到陆立枫的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那群人会盯上我们,显而易见有他的“功劳”,况且之前我就看到过他和那群人一起玩。


    徐澈海面不改色,似乎早已预料到有这么一天,没有辩解,一点也不心虚。


    “我就说他不是什么好的……”谢晖对我小声地说,随后看着他大出一口气,有种终于抓到讨厌的人把柄的感觉,哼笑一声说,“当卧底感觉怎么样啊?现在心里很爽吧,不用演戏了。”


    徐澈海没理他。


    我只在意一件事:“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时候惜字如金的幕后主使才舍得开口说:“做坏事还需要理由吗。”


    “你和他讲道理干嘛,我看他就是个纯坏的,净化不了。”谢晖凑我耳边说,然后对徐澈海放狠话,“那你等着吧,我现在回去就和别人说,让他们远离你这种人。”


    徐澈海仍没有反应。


    最后我们没有说出去,我担心说出去恐怕会变相遭成他被孤立的后果,到时我们和之前欺负我们的人就没有多少区别了。所以我们只和班主任说了此事,徐澈海被单独叫去谈话后,给我们悄悄写了道歉信。


    我不管他是不是真心实意写的,能得到个道歉就可以了,以后也不会再和他来往了。


    谢晖一开始还忿忿不平,也渐渐接受了这个结果,按他的话来说:“虽然坏人心理承受能力都很强,但也不能把他逼急了。徐澈海现在不能再当为我们两肋插刀的朋友,而我们再抓着这件事不放,说不定哪天就真的插我们两刀了。”


    关于那群混混们的下场,谢晖也简单和我说了:“受了处分,成立了帮扶小组给他们心理辅导呢,反正现在改邪归正了,青龙帮都变成了青龙学习小组。对了,我问了陆立枫,他们给他道歉赔偿了。”


    “那就好。”这算我继在家和周途又一次冷战,在学校和徐澈海闹掰后唯一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了。


    潮起潮落的生活又归于平静,期末考完试的第三天,陆立枫便约了我和谢晖去明诚路新开业的海洋馆玩,他没多久就要离开净城,想和我们最后聚一聚。


    海洋馆之旅很开心,只是馆内某些展区的灯光太暗,我看不太清楚周围的东西,人又很多,不好意思拉着他们走,只能全程关注他们的动向,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走散了,导致最后看他们的时间和看鱼的时间不相上下。所以我最喜欢海獭区,它在二楼有露天阳光的位置,可以让我一心一意地看可爱的小海獭。


    中午回到家,我还捧着在海洋馆纪念品商店精心挑选的海獭玩偶满意地看,心里已经在规划下次再去海洋馆的计划了。下一刻,我的房门被敲响了,一开门何叔就递给我一张十分眼熟——就是我还在心心念念的海洋馆的宣传单。


    “少爷想约你去海洋馆。”何叔带着隐秘的期待语气说。


    我懵懵地拿着宣传单:“……今天吗?”


    “是的。”


    我和周途还在冷战中,很久没说话了,他现在主动约我出去简直就是百年一遇的奇迹,这是找台阶要和好的意思吗?而且还选了个他不喜欢的吵闹地方,难道是觉得我会喜欢海洋馆?


    没想到“下一次再去”的愿望立马就实现了,反而让我没那么期待了,本来逛得也有些累,我左思右想还是说:“好吧。”


    周途主动求和,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一进去海洋馆,周途就看着人海皱了皱眉,但很快恢复了淡淡的表情,没有抱怨什么。可能是刚开业加上放暑假的原因,人流量比上午更大,几乎都是拖家带口地来参观。


    逛了热带鱼类展区和海鸟区,他也一直维持着这种表情,好像对海洋馆的生物都没什么兴趣。


    我们也不说任何话,导致我本就看过一次的美丽景色变得有些索然无味。


    乘着海底隧道的扶梯去深海区的时候,我们借着玻璃在水底下自由呼吸,鱼群悠悠从我们头顶游过,扰得灯光迷离恍惚。


    周途游离身外的态度让我更加无心观赏,同时也能预料到等他开口说第一句话比登天还难,于是我先破了冰:“看完深海区我们就去看海獭怎么样?”


    他点点头。


    说起来,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在这么多人的公共场所游玩,之前一起去什么地方的时候他也会挑人少安静的时间段去,或者包场,在外面也几乎不和我比手语,从不打算交流,好像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不会说话一样。


    到了深海区,为了更好展示大型水族缸内的景象,展区几乎只留了缸内的打光,一进去我就被黑暗吞没了,所有人都成了站立的影子,唯有幽蓝的海底世界真实、触手可及。


    “好黑啊。”我嘟囔了一句。感觉有点烦,又要时刻注意周围的人动向。


    刚走了几步,手上突然多了一个力道,周途拉着我的手放在了他的衣角上,旋即松开了手。我抓着衣角愣了一下,手上一触即分的温度是此刻比海底世界更真实清晰的存在。


    我们沉默地观赏,仰望着两头双髻鲨结伴游过,魟鱼几乎贴着玻璃从我们面前像一阵波浪翻过,下一秒,一头绿海龟立刻吸引了我的视线,它慢悠悠地好像被水托着走,想起谢晖看到它时激动的样子,说他不想养王八了要养这个,我哑然失笑。


    察觉到有目光停留在我脸上,我偏头看向周途,笑容还没褪去,在微茫渺渺中分辨出他盯着我深邃认真的眼睛,我有一瞬间的慌张,转瞬即逝后奇怪地问他:“怎么了?”


    他用眼神询问我在笑什么。


    周途一直兴致不高,显然不能自我挖掘海洋馆的乐趣所在,我觉得有必要分享一下我的快乐给他,让他不觉得白来一趟。


    于是我大大方方说了和谢晖他们一起来过的事,勾起他的兴趣笑着说:“海獭更可爱,我们等会儿就去看看,它们会揉脸,还会手牵手睡觉。”


    预想中他笑一笑的场面落空,周途只是转过头去,不再看我。


    这冷冷的态度让我一时摸不到头脑,没忍住说:“明明是你约我出来的,怎么一点也不给面子……”


    这下,他倒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似地看向我,又好笑又好气,却说不了话,黑暗中只能拉过我的手简单地写:“是你约我。”


    “何叔说你想约我出去,我都来过一次了,一天来看两次干嘛。”我说完还以为他在一贯的口是心非,在他越发难看的脸色中后知后觉我们谁都没约过彼此,是何叔找的“小尾约你”“少爷约你”借口撮合的。


    我沉默了。


    意识到名为“和好”的台阶是用豆腐做的,全身也不再飘飘然,瞬间恢复了沉重的重量压塌了它。


    周途比我更快接受真相,痊愈了面上淡淡的表情,只是问我:哪次比较开心。


    “第一次。”


    我扭回头看水族缸里的鱼群诚实地说,缓解尴尬搓了搓手,意识到还抓着他衣角便先松开了。


    我抿着唇想我都愿意陪……也不是陪,反正在一天内和你再来一次海洋馆了,哪次都好像没有多大差别了。


    至少都是心甘情愿的。


    盯着缸内丑丑的鲯鳅游过去后,忽然听见旁边的人温柔地说:“宝宝,我们去水母缸看看吧,有你想看的海天使哦。”


    童声稚嫩开心地答“好啊好啊”。


    我有一瞬息的恍惚,妈妈以前也会喊我“宝宝”。


    随即而来的是扑面而来的落寞,我眨眨眼忙转头想和周途说“我们去海獭区吧”,身旁的位置却不知何时空了。


    环顾了四周在黑暗中费力寻找也没看见熟悉的身影后,我大脑空白了几秒钟,意识到一个不愿接受的现实——周途真的不见了。


    他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