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修初歇。
赠予凤麟灵石的道院执事已至，言简意赅：午时，授道院，典礼。
“生死关头，还弄这些虚礼？”燕北霄嗤笑，声如闷雷滚过。
“师兄，”普凡神色沉静，古井无波，“一十八宫天殿遣精锐赴境道天演，礼数不可废。”
燕北霄转向华曦子：“曦子，寻个空当，直接问那白光盾术何时教。老燕只惦念这个。”
华曦子微怔：“兄长，一十八人境道天演，海山大陆，竟有如此多剑神？”
“哈哈哈！”燕北霄大笑，梁尘簌簌而落，“曦子，莫非‘剑神’二字已如路旁杂草？老子早厌了这些虚名！”
普凡正色：“曦子，持此名号者，尽在雄枭师中。然海山大陆，修为臻至归墟境者，不在少数。剑道、他道并驾齐驱者，凤毛麟角。”
华曦子心下了然。
不岳兄长位列剑神，世人何以称“剑仙”？此念一闪，按下不提。
授道院。
深藏道院腹地，形如倒扣的洪荒巨鼎，通体玄墨玉砌就，冰冷、厚重，吞吐着亘古寂寥。
穹顶高阔，星辉珠寒光流泻，映得下方蒲团如星罗棋布。玉璧符箓游走，道韵晦涩如深潭。
人流涌入，无形重压骤临，空气凝滞。
华曦子目光如冷电扫过殿内。各宫天殿新晋，气息驳杂，神情各异。
四人择前位落座。普凡沉静，燕北霄抱臂闭目煞气内敛，言贤紧抱龟甲，小眼骨碌碌。
倏忽，华曦子目光盯在斜前方。
一位青衣道者，身形颀长，背脊挺直如孤松临崖。
一柄古拙长剑斜倚剑架。
木鞘寻常，却隐透万象生灭、囊括寰宇之磅礴气象。
万象圣剑？！
华曦子瞳孔深处寒芒微缩。
是他？！
天剑宗山门外，与师弟秦离剑道争锋的那位。
气象宏阔，剑意磅礴。
此人竟也在此？
难道是代表徒云锡的鹿羽宫？
当年追随徒云锡之影，须得廓清。
一丝冰线般的警惕，悄然缠绕华曦子心尖。
此人深浅难测，此际现身，是巧合？
他肘尖轻碰普凡，气机微传：“兄长，对面青衣道者？”
普凡目光微掠，摇头。
“修为几何？”
普凡见华曦子如此认真，便眯眼盯视了一会儿，轻声道：“气机初凝，归墟境门槛初破。剑道修为……”略顿，“应在你之下。”
“那剑？”
“古意盎然，上古遗物无疑。渊源不知。”
此时，那青衣道者似乎也发现了华曦子，他的表情似乎并不惊讶，只是在默默地注视着他，面上看不出一丝波澜。
两人目光交错，最后竟然同时点头示意。
此时，高台上空间微漾，两道身影无声浮现。
左者紫袍云纹，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眼神古井无波，正是玄智上人。
右者是紫袍流云，气质温润，眉宇隐带沉郁的羽际真人。
“肃静。”
玄智上人声不高，却挟天地至理之威，瞬间镇落满殿私语，落针可闻。
“尔等新晋，既入问道宫，当明心见性，砥砺道行……”
寥寥数语，目光淡漠扫过，在华曦子身上一掠如尘。
典礼迅捷，半炷香光景。
“华曦子。”玄智上人声如冰珠坠玉盘，清晰贯耳，“留下。”
华曦子脚步一顿，心湖如投巨石。
普凡三人目光探询。华曦子微颔，眼神沉静：“无妨。”
星辉冷冽，倾泻而下。
空旷大殿，唯余台上玄智、羽际，台下华曦子孑立。
影子斜长如插地利剑，孤寂压抑。
玄智缓步下台，目光如无形冰锥刮过华曦子周身。
“华曦子，院长命本道授尔等白光盾术，可备妥？”平淡中隐透锋锐。
华曦子微躬。
“摩天道院一行，所见所闻，恐非尽述于院长吧？”玄智目光如钩。
华曦子神色不变：“回禀上人，所知所见，已尽数禀明，上人一问便知。”
“噢？”
玄智目光凝于华曦子脸上，似欲洞穿神魂。默然片刻：
“去，授道阁等候。本道即至。”
羽际引四人穿行深廊，止于一座不起眼黑玉小阁前。
门无字，玄奥云纹流转。推门，别有洞天。
空间不大，四壁流淌液态墨玉光泽，隔绝内外一切。
穹顶无光，自生清辉，映照中央五座孤蒲。
授道阁。
秘法传承之地。
“既为代授，诸位又与陆机，术祖以兄弟相处，不必拘礼，坐。”
羽际声音清越，却透例行疏离。
四人落座。
燕北霄急不可耐：“真人，盾术……”
羽际颔首：“今日为此。”转向玄智，“有劳师兄。”
玄智步入中央，面若万载玄冰。
“九转玄光盾术，亦称白光天盾。凝浩然正气，化玄光之壁，御万厄…”
声无波澜，指尖随意一划。
一缕纯白无瑕、凝练如实质的光芒跃出，灵动流转，瞬息延展成半人高光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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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基，引天地浩然气，贯百骸窍穴，于关键节点筑稳固核心，心神为引，玄光为桥，勾连成壁……”
玄智讲解精要，指尖玄光如活物勾勒繁奥轨迹。
华曦子眼波微动，极细一眼递向言贤。
言贤会意，抱紧龟甲，小眼瞪圆，拼命烙印每一字音。
普凡眼中精光隐现。
燕北霄闭目，气息沉凝似渊渟岳峙，与玄光韵律隐隐相合。
言贤满脸专注震撼。
华曦子凝神，锁定玄光轨迹。
当玄智上人深入阐释“节点稳固”与“地脉气机牵引共鸣”的微妙平衡时——
嗡！
华曦子识海深处，一根无形之弦被狠狠拨动。
那指尖勾勒的玄光流转轨迹，那口中阐述的“节点稳固”之法，竟与他在七星岛境道台基座处，以剑心通明强行感知到的、那潜藏杀阵运转的某种阴冷“韵律”。
……神似！
非表象，乃内核深处。
那对能量节点的操控道法，对地脉气机的微妙勾连方式，隐隐透着同源的阴冷与……绝对掌控！
难道会有如此巧合？。
华曦子心头狂跳不已，或许真的是一种巧合。
他面上沉静如水，唯膝上双手指节微微泛白。
余光瞥向羽际真人。
羽际真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落在正在讲解的玄智上人身上。
尤其当灵智强调道法节点时，羽际真人放在膝上的食指，在道袍上轻轻叩击了一记，随即端起清茶浅抿。
动作自然，但那瞬息的蹙眉与眼底掠过的一丝不以为然，被华曦子精准捕捉。
羽际真人……不认同。
秘授持续约一个时辰。
玄智上人演示精妙，道法堂皇。
演道阁内玄光流转，道韵盎然。
华曦子心中的寒意却越来越重。
“秘法精要，已尽数相传。尔等需勤加体悟。”
玄智上人轻挥紫衣袍袖，在蒲团上站起身来。
“谢上人授道。”四人行礼。
玄智与羽际微微颔首。
燕北霄已迫不及待要拉众人离开参悟。
“华曦子。”玄智上人淡漠的声音响起，如冰珠落玉盘，“你留下片刻。”
华曦子脚步一顿。
普凡三人目光瞬间聚焦，隐含忧色。
华曦子眼神示意“无妨”。
羽际真人深深看了华曦子一眼，未置一词，引着普凡三人退出演道阁。
厚重的墨玉门无声合拢，彻底隔绝内外。
清冷的辉光下，空旷的演道阁内，只剩下玄智上人与华曦子。
影子被拉得斜长，孤寂而压抑。
玄智上人缓步走近，无形的压力如山倾覆，目光如冰冷的探针，在华曦子身上反复刮过。
“华曦子，”他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字字如冰锥凿心，“天资、悟性、根骨，皆属上上之选。”
“假以时日，必将成为我海山一代天骄。”
话锋陡转，寒意刺骨：
“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你行事，锋芒过露，刚强太过。须知，过刚……易折！”
他再近一步，气息迫人。
“尤其在这银河道院！境道天演台，乃道院万载根基！重中之重！其中玄机，深不可测！”
“有些是维系其存续的根本，是万万碰不得的禁忌！”
华曦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玄智上人，脸上不带有任何一丝表情。
这也是他进入银河道院以来，修炼心境归零最大的收获。
不过，玄智上人之言华曦子却是听得不明不白。
“上人，境道天演，本为与魔道抗衡，何以碰不得？”华曦子语气中不带有半分客气。
“强碰……”玄智上人眼中寒光暴绽，一字一句。
“轻则道基崩毁，沦为废人。”
“重则……”
“身死道消，神魂俱灭！”
是警告他停手？
还是……对他已然触及秘密的……通牒？
华曦子猛地抬头，眸中锐芒如出鞘利剑，悍然迎上玄智上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瞳。
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测。
没有证据，一切都是妄论。
“华曦子，本道之言望你能明理顿悟，你确为海山数百年来，难以一遇的天骄之才！”
“……”
华曦子不知如何回答，这玄智上人又是恭维又是警示，到底意欲何为？
沉默片刻，他只说出了三个字：
“谢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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