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轮穹顶甲板上的露天餐厅,以往都是热火朝天的开鱼宴,因为突然大驾光临的鹿尤然,安静得只听到海风和刀锋破开鱼肚的脆响声。
邮轮上都是一群粗犷的男人,娱乐活动也不适合女人玩,池南曜本以为鹿尤然待不了多久就走了,当他和俞南来到甲板时,看到她正在和割下来的鱼头自拍合影。
一袭山茶花暗纹白裙,端坐在二十米长的冰雕餐桌对面,像只纯白优雅的天鹅,脸上写满好奇,其他人围站在旁边观看,没人敢坐在这位大小姐身边。
她突然问:“哪块是它的心脏啊?”
开鱼的几个男人瞬间停了刀,连忙解释:“嫂子,你不用害怕,内脏我们在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清理干净了。”
她恍然地轻微点点头,起身捞起旁边沾了鱼血的外层银蓝鱼皮:"那这种能做钱包吗?"
“......”
天真的残忍让在场男人都屏息,“应该...不能吧......”
极少人知道鹿尤然纯洁无害的外表下有捅破天的胆量,池南曜是为数不多了解真实的她的人。
他几乎不用深想,就猜到鹿尤然这次回国的目的并不单纯。
听到有人喊“曜哥”,她抬起头,眉眼弯弯,明显心情不错,“你忙完啦?”
池南曜在她旁边坐下,示意大家开始用餐,一群大男人眼力见极好,无人敢坐在池南曜和鹿尤然那桌,可都忍不住偷瞄。
他们冷酷淡漠的曜哥和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同框,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曜哥对老婆好冷漠,怎么都不说话。
嫂子好热情,嫂子还给曜哥夹菜,嫂子还跟曜哥碰杯,尽管曜哥的杯子都没端起来过。
鹿尤然浑然不觉,毕竟池南曜从小到大都这死出样。
她在池家公馆宅了一个多星期,肉体和灵魂都在今天得到了释放,此时就连众人吃饭的筷子刀叉声在她听来都悦耳极了。
鹿尤然这边吃完,池南曜也放下了筷子,拿起旁边的外套。
“走吧。”他淡淡地说道。
鹿尤然疑惑地问:“去哪?”
“送你回去。”
鹿尤然没多想,拿回自己的小酒坛,跟着他下了邮轮。
黑色劳斯莱斯幻影缓缓停在池家公馆门前,没有开进去。
“进去吧。”
鹿尤然问:“你不进去吗?”
“我回港口。”
“哦。”鹿尤然没有多问,他看起来确实很忙。
她下车后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将手里的小酒瓶递给车里的男人。
“这是我爸珍藏的酒,那天谢谢你,这瓶请你喝的。”
池南曜骨节分明的手搭在黑色方向盘上,侧眸望着窗外的瓷白酒瓶,良久都没有去接。
他面无表情地开口:“我不喜欢喝酒,你要留在国内自己行事小心,不是每次都有那天晚上的走运,那个房间你随意,我住在港口很少回来,有什么事找周叔,让他给我打电话。”
随后,劳斯莱斯幻影的引擎嗡鸣声消融在夜色渐浓的雾气中。
池家公馆大门投下的菱形阴影里。
鹿尤然站在原地,递酒的手缓缓收回,酒坛釉面沁出的凉意却顺着掌纹往骨髓里钻。
刚才她脸上闪过一瞬的难堪,不过池南曜肯定没看到,因为他压根没正眼看她。
她握着小酒坛回到三楼房间,途中碰见问候关心的祝姨和佣人都有点强颜欢笑。
她窝进宽大的黑色沙发,房间里的空气还弥留着池南曜身上淡淡的雪松香,但不多了。
今天是她回国后过得最轻松的一天,可池南曜在门口那番直言直语让她仿佛兜头冷水。
她怎会听不出来他的话外之意,暗示她安分守己别惹事。
在池南曜眼里,他们是短暂捆绑的假夫妻,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池南曜一来到池家公馆就是寡言少语的样子,那张脸面对所有人都平静无波,他的情绪向来淡漠,高兴不爱笑,挨打挨训也不哭闹。
鹿尤然也以为他生性如此,后来才知道,他对她的淡漠是不同的,是带着讨厌的。
十六岁那年,鹿尤然周围那群千金小姐都在轰轰烈烈地早恋,青春期少女情怀的萌动,谁又按捺得住,何况这群无忧无虑的大小姐。
可鹿大小姐对恋爱着实没什么兴趣,整天腻歪在一起搂搂抱抱,一点意思都没有。
鹿尤然生来是天之骄女,又怎会允许自己落后在这方面,她一下子就想到池南曜这个人,跟他谈恋爱肯定不会烦,他不爱说话,更不可能粘人。
她当晚就兴致冲冲去找他,“池南曜,你以后就是我男朋友了。”
池南曜正在收拾入伍的东西,眼带茫然地看着她,不理解她又想玩什么新游戏。
“我明天要入伍了。”
“我知道,等你放假出来,我们就约会。”
鹿大小姐不像告白,像是给他发了个恋爱通知。
军人一个月最多放两天假,刚好不用整天黏在一起,偶尔发发信息,她表示很满意。
池南曜以为是她的新游戏,拒绝道:“你去找别人玩吧,我没空。”
“我还能找谁,池北彦又不在。”
池北彦比他们俩大两岁,都入伍两年了。
池南曜脸上浮起明显不耐烦,“随便你找谁。”
“你什么意思,你不想谈恋爱吗?”
他拒绝得毫不迟疑:“不想谈。”
鹿尤然也是个犟种,“不谈你怎么知道自己不喜欢呢,肯定得先谈啊。”
她的固执己见让池南曜更不胜其烦,“我不想谈,也不想跟你谈。”
如此直白的回答,鹿尤然想假装听不懂都难,池南曜不喜欢她。
从未被人甩过面子的鹿大小姐一下子接受不了,她插着腰:“外面多少人排着队想跟我谈恋爱,你别不识好歹!”
池南曜一心想着入伍的事,刚好能避开迎合鹿尤然,他求之不得:“那你去找他们。”
他不奉陪。
鹿尤然怒气冲冲地回家了。
气得一晚上睡不着,她没想到也想不通池南曜居然拒绝她。
第二天,是池南曜入伍的日子,池家设了家宴替他饯行,池司令也带着池北彦从军队回来了。
鹿尤然不死心地将人拉到后院,“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真的不想跟我谈恋爱吗?”
池南曜果断道:“不想,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他丢下这一句就走了,绝情又冷漠。
那次,鹿尤然恍然明白,池南曜面对她的冷漠是因为讨厌。
他和池北彦不同,他只是看在池尤两家交好的份上,平时的陪伴和相处只是作为池家养子对她这位司长千金的迎合。
他天性冷漠在别人面前才是天性,在她面前是副面具,面具下是对她的厌恶,他甚至没有当她是朋友。
那年,十六岁的少女半夜躺在床上揪着床单,难过又气愤,暗暗发誓池南曜不喜欢她,是他的损失,走着瞧,有他回头求她那天!
奈何没等到他后悔,次年尤明倒台,鹿大小姐失去庇护后,身边所有人几乎都原形毕露。
他们多数人的面具下比池南曜还讨厌她,他们聚在班级门口对她冷嘲热讽,嘲笑她是孤儿,曾经跟她玩得最好的保安局长千金,扬言让她跟爸妈一起死了算了,活着也没有意义。
那一年,她如梦初醒,他们喜欢的都是财政司长千金,从未有人真正喜欢过鹿尤然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