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库 > 其他小说 > 黑天鹅与忠犬 > 第7章 女儿红
    家宴结束,池北彦陪着季渺回季家,池禛安夫妇也出门了。


    池老司令在书房回复各方军官的贺电,鹿尤然独自在池家公馆庭院里百无聊赖地散步消食。


    她逛悠到门口,眺望着对面郦景湾13号的那棵槐树在春风里沙沙作响,枝桠探过白墙,仿佛在招摇某个尘封的约定。


    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她逛到对面礼貌按下门铃,无人开门。


    她反复往里眺望,别墅的立面都更换了,明显有了新主人。


    终于有个路过的巡逻警卫:“小姐,您找秦外交部长吗?”


    鹿尤然笑得眉眼弯弯,顺着接话:“是呀,好久没见他们了。”


    警卫不疑有他,郦景湾有重重门禁,能进来的都不是闲杂人等,多数是住在这里的达官显贵。


    他叮嘱:“秦外交部长外派去俄罗斯了,这房子只有佣人偶尔来打扫。”


    “这样啊,谢谢你。”


    等巡逻警卫的身影消失,鹿尤然俐落地蹿上围墙跃进去,绸缎紫裙“刺啦”裂开一道口子,她也顾不上,轻手轻脚地来到前院的槐树下,没想到树下那条活水小溪也还在。


    目测这一块是没被翻新过的。


    她在花房找了把小铁揪,蹲在槐树下奋力地刨挖。


    从小到大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枝玉叶,即使被送去伦敦,她也是衣食无忧,没干过这类粗重活。


    一顿吭哧吭哧挖半小时,汗水沾湿了鬓发,也丝毫不见酒坛的痕迹,她索性跪在泥土上使劲。


    腐叶的霉味混着草腥往她鼻腔里钻,昂贵的绸缎裹着泥浆黏在小腿上,她浑然不觉,一心想着那坛爸爸埋下的珍藏。


    她想要赴那场十几年前与爸爸的约定。


    约莫过去一个多小时,铁锹“当啷”撞上硬物,她浑身一震,十指扒开湿土的动作近乎癫狂。


    粗陶酒坛出土的刹那,春日午阳似乎从云层裂缝里漏下一线金光,伴随几滴滚烫泪水落在“吾女珠珠”的朱砂字上,晕开一片暗红。


    对面池家公馆的阳台,池南曜掐灭第三支烟时,看到对面槐树下的身影抱着酒坛又哭又笑。


    不多时,见鹿尤然像只脏兮兮的猫走回来,裙摆卷到膝上,两条瓷白的腿沾满泥点。


    鹿尤然对着紧闭的大门愁眉不展,她这副模样还捧着坛酒,要是被池爷爷知道,他老人家肯定猜到她做的事。


    待会一怒之下,搞不好又把她送回伦敦。


    她东张西望,终于看到三楼阳台上站着的池南曜。


    有一瞬间她试图将酒坛藏到裙下,想也于事无补,罢了。


    她站在大门外仰望着他的身影,阳光刺眼,看不清池南曜的表情,只见他手里夹着烟不抽,人也没动。


    她知道池南曜本就不喜她,如今她也不是财政司千金,就算是睡过一觉的假夫妻,他也不见得愿意搭理她。


    鹿尤然望着怀里的酒坛犹豫片刻,到底是按门铃还是在门口干完这坛酒,池家公馆的铜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池南曜把着门平静地望着她。


    鹿尤然没迟疑,生怕他反悔似得,抱着酒就挤进来,小声道:“谢谢。”


    池南曜关上门。


    鹿尤然捧着酒坛溜得贼快,生怕被人看到,快到楼梯口时,听到周翼跟佣人边交谈边走近。


    连忙缩着脖子往回跑,一股脑撞上池南曜,硬邦邦的胸膛,撞得她鼻头酸痛,顾不上继续往外撤。


    可越慌乱越容易出事,左脚踩着裙摆又栽回池南曜身上,周翼的声音越来越近,鹿尤然提着裙摆感觉要完。


    周翼交代着佣人叫醒池老司令,看到楼梯口的池南曜,怀里还抱着个蠕动的女人......


    他和佣人赶紧转身,“抱歉。”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池南曜蹙眉看了眼他们,又看了眼扒拉着他腰肢的鹿尤然,直接单手扛起上了楼,鹿尤然突然身体凌空而起,紧张怀里的酒坛,“你慢点......”


    留下周翼和佣人面面相觑,小少爷这对好像比大少爷那对更新婚燕尔?


    鹿尤然一手抱着粗陶酒坛,一手搂着池南曜的脖颈。


    楼梯的转角处有阳光透进来,在他的眉骨投下阴影,鹿尤然盯着他滚动的喉结,想起昨夜,绯色不可自控地爬上耳根。


    然而,池南曜像扛麻袋似得,嶙峋肩胛骨顶着她,一路将人扛上三楼。


    回到房间,像卸麻袋似得将鹿尤然卸在黑色真皮沙发上。


    鹿尤然捂着被他肩胛骨硌得生疼的肉,小脸皱成一团,“你弄疼我了。”


    她脱口而出的语气生硬,有责怪的意味,话又有点暧昧。


    其实她心中是感谢他的。


    池南曜反倒不意外她的态度,看了眼浴室的方向,“进去洗干净吧。”


    不知道他指的是酒坛还是她这个人,鹿尤然回绝得也略显生硬:“我回自己房间洗。”


    相对于她的心虚拘谨,池南曜似乎不在意她不识好歹的态度,他瞥了眼黑色大床上堆得一套崭新的正红色被褥以及零散的女性私人物品,声音低沉:“你以后要住这里。”


    “啊?”


    鹿尤然不明所以地看过去,她那为数不多的衣物和用品居然在池南曜的房间。


    她瞪大眼睛:“这......我去找祝姨说......”


    池南曜解释道:“我平时不住这。”蹙眉看着她沾染着泥巴的裙摆,又说道:“进去洗干净吧,祝姨待会会上来换床单。”


    他说得在理,就算找祝姨换房间,也得先换身干净衣服。


    鹿尤然果断放下手中的粗陶坛子,找到自己的衣服进了浴室。


    偌大的房间响起淋漓水声,池南曜看着茶几上的粗陶坛子,“吾女珠珠”几个朱砂字显眼,突然明白她在对面槐树下又哭又笑。


    只有鹿尤然父母叫她珠珠。


    池南曜房间和他身上的气质一样冷硬,目及所处是蓝灰色家具和冰冷的金属线条,鹿尤然的私人物品不多,摆在他的空间内却尤为显眼。


    那条昂贵的幽蓝星空裙挂在一排排黑白衬衫旁边,熠熠发光。


    他刚才没说破的事,她的衣物被关芝荷找人清出来,早上那句“叔叔阿姨”让关芝荷记恨上了,以客房是大儿媳季渺住过的缘由将客房反锁,不让人进去。


    祝姨两边为难,又不敢去找老司令,只好来找他。


    池南曜没多想,让人将东西搬到他房间,搬到他房间关芝荷才没法找茬,他基本不怎么回池家公馆住也是事实。


    数年不见,他感觉鹿尤然有些陌生,和印象中的她出入很大。


    在清水湾酒店,她为了解药找他上床,为了不回英国同意跟他结婚,他一直清楚鹿尤然看似随心所欲,实则是很擅长为自己争取的人,为达到目的会有各种各样的演技和把戏。


    可她昨晚竟然陪他在祠堂跪了半宿,当着众人的面喊池禛安夫妇“叔叔阿姨”,打他们的脸,以一种无声的方式宣召跟他站在同一阵线,尽管这是一场逢场作戏的婚姻。


    这几点丝毫不像他印象中唯我独尊的鹿大小姐,她永远颐指气使,恃势凌人,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记得他刚来到池家,很多人不清楚池家多了个小孩,有人则清楚他不受池禛安夫妇待见,故意忽略他,来池家拜年的人经常只准备池北彦的红包。


    唯有尤司长和尤夫人,是高官权贵中唯一每年都记得给他发红包的人,可鹿尤然每年都要揽下这个活。


    每年春节,鹿尤然当着众人趾高气昂给他发红包,所有宾客都望过来时,他只觉得自尊心被这位千金大小姐狠狠地踩在脚下,脸上火辣辣的。


    从他们相识的第一天起,他就不喜欢这个人,可池家全上下都喜欢她,不论是她的人,还是财政司司长千金的名头,池家所有人都宠她、敬她。


    他为了融入池家,一直忍着跟她相处。


    毕竟自尊心,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是最敏感也是最难拥有的东西。


    等鹿尤然洗完澡出来时,一室静谧,空无一人。


    池南曜的卧室偌大而空旷,摆件寥寥无几,玻璃桌上有个白色医药箱,她洗澡的时候发现小腿有几道划伤。


    她简单处理了下,将那坛女儿红小心翼翼地清理干净,找了个抽屉将酒坛放进去。


    直到晚餐时间,池南曜都没见人影。


    用餐时,祝姨当着关芝荷的面,将她搬到池南曜房间的事告诉池老司令,池爷爷居然默认地点点头,鹿尤然也不好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