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库 > 玄幻小说 > 天欲雪 > 第39章
    贺兰泽没有答应带谢琼琚同往冀州。


    原因很简单,此去验兵在深山之中,十月冀州多雨,莫说屋舍,纵是营帐都未必有厚实一点的,且他并不是落脚于一处。冀州七山九营,他都要视察遍。


    奔走于深山。


    风雨多催。


    往来皆儿郎


    谢琼琚闻他这般解释,又想自己如今这幅身子,体力自是续不上,确实不应该随往。但是,她环望四周,说不出哪里不好,就是不想待在这。


    贺兰泽坐在榻畔,接了竹青端来的药喂她。


    谢琼琚顺从地饮下。


    一边喝一边想。其实,未尝不可以试一试。之前在王氏首饰铺上工,每日来回也要走上七八里路。


    落雪的清早,她御寒的衣物都没有,但是也能咬牙去上工,极少迟到错过时辰。


    下雨的夜里,她的灯笼被风吹灭,斗笠渗水,跌跤弄得一身湿透,但基本都能在皑皑入睡前赶回去。她也不挑吃喝,蔓菁汤寡淡又苦涩,她也能咽下去。若是偶尔能有带着热气的胡饼,她就觉得已经很好。


    她从贺兰泽手里接过碗盏,也没有用汤勺,三两口就饮尽了汤药,最后还被呛了一下。贺兰泽给她拍着背脊。


    她摇首,只把他的手抓得紧紧的,把她能吃苦的事详细地告诉他。她想,前头干巴巴地一句“能吃苦”,到底不甚清楚。这样说,他就能明白了。


    但是贺兰泽却在长久地沉默后,和她解释道, “你就是前头吃了太多苦,没有好好调理身子,如今才会这般虚弱。若这回再来一遭,有个头疼脑热,元气岂不是损耗地更多!如此,还不如在这好好养着身子。"


    他轻叹了一声, "郁症难治,我们慢慢来。但是身体底子不能再垮了,是不是?"


    他说得很有道理。


    但是谢琼琚还是问了一遍, "就是妾这般去,需带上竹青照顾,还有薛大夫陪同,你还得时刻分神顾着妾……然后即便这样繁琐,也不一定比妾待在这处好,是这个理吗?”她仿佛有些执拗。


    贺兰泽点点头, “待你慢慢养好身子,你想去哪,我都陪你。成吗?”


    谢琼琚低着头不说话。


    贺兰泽又道, “我把


    行程尽量缩短些,早些回来。”谢琼琚松开一直紧咬的唇瓣, “那要是妾一直好不了,你又总要外出……”


    这话没说完,谢琼琚意识到这样说很没意思,莫名其妙的。她觉得自己也并不是非要和他一道,但一时又琢磨不出自己的念头。


    最后只看着他,含笑点了点头, "那你早点回来。"


    贺兰泽定的时辰是十月初九,但为防将领做门面功夫,乃同鲜少的几个心腹属官暗定于初五私服出行。


    于是初四晚间,谢琼琚和竹青在寝殿给他收拾行李。


    许是顾及书房和她的寝殿甚近,怕官员往来扰到他,最近他一直在兰汀处理事宜。上月里头谢琼琚提过一次,想把自己的寝殿搬去后头的院落中。


    本身那处就是内眷居住的地方,贺兰敏的陶庆堂,皑皑的问天馆都在那里。她看中了同皑皑较近的向煦台,采光浓又久,里头植满了百日菊,蔷薇,美人蕉,都是向阳而生、朝气蓬勃的花树,一如“向煦台”之名。


    竹青道, "左右眼下郎君就要外出公务,姑娘要不要搬去向煦台?这处朝南虽日头也好,但到底比不上那处。眼下入了十月就深秋了,一日比一日冷。"


    谢琼琚这会正失神看着外头。


    夜色幽黑,万籁俱寂。


    她转首四下里环顾,又想起向煦台的情景,花木繁盛,蜂飞燕舞,日光漫天流泻,人儿嬉戏往来……似被惊扰,又似日头耀眼,她整个人晃了一下。


    “姑娘?”竹青叠着衣物,见她久不应答,不由又唤了她一声。"不必搬去了,这处也挺好。"


    足够安静。


    谢琼琚搁下手里的腰封,起身往净室走去, “我累了,先沐浴。”


    竹青看着她扔在榻上的腰封,还有才整理完一半的衣裳,不由有些莫名。她家姑娘,极少这般一桩事不完成,就去做下一桩事的


    且还是关于主上的事情。然转念一想,到底在病中,许是真累了。遂赶紧跟上那虚浮的步伐,伺候她沐浴。


    盥洗毕,温泉水暖,又是药浴,谢琼琚觉得整个人舒服了些,躺在榻上让侍女将帘帐落了。三重帘帐,侍女落了两层,剩最外头的帷幔未落。


    谢琼琚蹙眉道, "外头的也落下。


    "


    侍女们面面相觑。


    前头是她自个吩咐的,她早睡时,若主上还未回来,留一层帷幔不落。彼时侍女们打笑道, "落不落的于主上都不差什么。反倒是夫人,还不如捂严实了,好好歇着。"


    竹青自然没有这话。


    因为这是谢琼琚很早前的习惯。那时还在谢园,贺兰泽白日里只是一个担着七品闲职的文官,大把的时间闲散着。而真正忙的事都是在晚间执行的。


    谢琼琚等得哈气连天,独自上榻便给他留一层最外头的帷幔。留灯晚照,留帘侯君,原是一个意思。


    贺兰泽每逢回来,见灯尚明,见帘未落,总是凝灯半晌,眼中星光灿灿,然后珍而重之地以指腹凑近,感受星火燃烧的温暖,舍不得熄灭。只小心翼翼上榻,落下最后一重帷幔,给半睡半醒的人掖好被角,拥她睡去。


    “主上还未回来!”竹青轻声提醒道。


    “可是……"谢琼琚愣了愣,她想说落下了更静些,然一想竹青说的对,他还未回来,便未再多言,只道,“那把灯也留着!”


    这晚贺兰泽回来得很晚。


    交代好离开辽东郡这处的事宜后,他本是唤来了薛灵枢,翻看谢琼琚的脉案病情记录。他没有全看,只挑了她第二次发病的档案浏览着。


    复发的缘故自然是那日吕辞之事。但这是捋病情寻病因时,后来才记录上去的,因为彼时只当她是吓倒,未曾想到会复发。也是为此,他觉得她尚且好转中,不想没有几日便开始梦魇。


    "这病也蹊跷,案例又稀少,我也只得摸索着行进。”薛灵枢摇这扇子道, "同叔父商讨过,叔父道夫人恢复的那样好,又快,不太容易会复发的。"


    "不易复发?"贺兰泽问道, "可是这复发得猝不及然。"“谁说不是呢!”薛灵枢亦叹气。贺兰泽合上脉案,让他回去休息。


    踏着月色,他也未惊动人,只独自策马去了一趟金光寺。


    十月初一楼中做法事,七七四十九位高僧皆来自此寺庙。


    他这会私服而来,待人认清他回禀主持,他便在佛堂侯了片刻。只让小沙弥捧香于他,上前给满殿菩萨进香。


    小沙弥奉上一炷又


    一炷,额上渐渐生出虚汗。但贺兰泽佛心虔诚,让他一炷炷送上来。待住持到时,贺兰泽正好又接过一炷香,上前插入香炉中。


    结果香断了。


    他甩了甩手背上的香灰余烬,皂靴踩过地上无数断香,与住持两厢行礼。"殿下漏夜驾临,可是有何指教?"


    “是孤有事想向住持指教。”贺兰泽扫过过地上的香,温和道, “贵寺从来香火鼎盛,怎用如此劣质的香?这五柱香,皆在孤手里断了,实在不祥。"


    "这……”住持看了眼奉香的小沙弥,回道, “如今气候多雨寒凉,偶有不妥善保管受潮的,让殿下受惊了。此绝非天命不祥,乃人为之患。贫僧定然整束,望殿下海涵。"


    贺兰泽一时没有言语,只双目灼灼看着他。


    “香很好,未曾受潮。"半晌,贺兰泽重新看向地上那些香,依旧是含笑模样,却已经笑不盈底, "每柱香都是孤在接到手里的一瞬,暗里自个掐断的。"


    "不,是掐得将断为断。旁人看着尚且安好,然素手一动,香便断了。"


    住持尚且有一刻迟疑,只捻珠串微恐, "殿下何故如此?"


    “住持此等情状……”贺兰泽冷笑, “罢了,主持一个御下不严之罪总是有的。且您寺中有人不修方外心,欲染红尘事,那么这


    幽州第一寺之名且摘一摘吧。"


    "殿下——"住持连跪求情。


    "念你人间寺庙,受天下香火已久,孤不开杀戒。"贺兰泽居高临下看着他,然素手指示,两个暗卫便现了身形,一抽刀,一甩鞭,竟生生将一尊佛像搁下首级,转来住持身边。


    “孤敬神佛,亦无惧神佛。”贺兰泽俯下身,摸上住持脖颈,慢慢按下让他与地上佛头平视。须臾又给他挂正佛珠,扶他起身。


    谢琼琚那样复杂的病症,连薛灵枢尚且摸索中,他自然更不甚明白。但是府中法事,人人上香皆无事,偏她手中三柱香,无一完好,分明是有人故意断香,以此无声告诉她、告诉所有人,她乃不祥,天命不佑。


    贺兰泽回来千山小楼,入了陶庆堂。


    贺兰敏已经宽衣上,闻他所言


    只颔首道, "所以阿郎觉得是何人故意所为?"


    “香由寺来,出自僧人之手。所以我罚了住持,毁了佛像。”贺兰泽侍奉在榻, "深夜来看阿母,一为辞行,二为有事所托。"贺兰敏笑了笑, “你我母子,直说便是,谈何托付。”


    “我去冀州验兵,长意养病之中,安全全系阿母!”贺兰泽恭敬跪首,叩安, "待我回来,择个日子,我娶她过门。"贺兰敏看他半晌,合眼道, "你安心去。"


    看人影湮没在深夜里,送安神汤而来的薛素叹道, "早说主上敏锐,断香一事他转念便能回神。您啊,到底操之过急了。"“我不是想一鼓作气,直接让那女人疯了吗!”贺兰敏一贯端庄神定,唯有在薛素面前露出三分本真。


    薛素将药晾了一会,奉给她,唇口张了张,到底没说话。


    "有什么直说,欲言又止的。"贺兰敏剜他一眼。


    "您要不要试着接受少夫人!”薛素望着贺兰泽远去的背影, “当年在谢园,她实属真心的,待殿下也是真的好,阴差阳错……"


    "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贺兰敏将喝完汤药的碗盏递给他,缓声道, "如今阿郎都拐着弯警告我了,你就别啰嗦了。"


    薛素无奈退去。


    贺兰敏坐在榻上喘息,缓解怒意。


    安嬷嬷在一旁给她捏腿,安慰道, "这……会不会殿下怀疑的是萧氏,如此让您护着少夫人。"


    “让我护她?他就是警告,只是到底没敢撕破脸。再者萧桐成日在我院中逛,怀疑萧桐和怀疑我有甚区别!”贺兰敏叹气道,"这厢终是我心急了。"


    “那我们可要缓一缓。"安嬷嬷亦是遗憾, "再没有比殿下不在时更好的机会了。我们好不容易挨过前头殿下外出公务,让他放下了防备。"


    "缓什么?可惜什么?"贺兰敏靠在榻上, "除了三柱断香,我对谢氏做什么了?即便谢氏过去或未来受到委屈,那也是出自阿郎自己的手!"


    “该做什么便还是做什么,不必停下。”贺兰敏笑


    道, “除非阿郎不要我这个母亲了,否则终有一日,他会明白的我的良苦用心。"


    默了默,她吩咐道, “去给萧桐递个话,这段日子且让她按兵不动,让阿芷也少去晃悠,且让她们收一收。如他愿,我护她两日


    翌日,谢琼琚醒来,朦胧中见一人坐在榻畔,正在阅书。


    "几时了?"她往滴漏扫去,不由吓了一跳, "辰时四刻!你怎么还没走?""左右是突击巡查,可提早可延后,晚些去也无妨。"贺兰泽扶她起来。她根本又是一夜未眠,直到平旦后疲鱼不堪才合眼,到这会方睡了两个时辰。


    "是因为妾,您才延后的吗?"谢琼琚问道。


    "不是!”贺兰泽合上书, “是薛灵枢嘱咐我,手才好不久,山中多雨又严寒,所以养养再去。正好我们一起歇歇!"十月冀州验兵是上月就定的事,薛灵枢觉得不妥早就叮嘱了,怎会正好在这会才提出。


    谢琼琚将散落在暨边的碎发别去耳后,顿了顿道, “妾无碍,郎君还是早去早回吧。”


    “你是不是还在为上月里吕氏一事生气?”贺兰泽低眉寻她眸光,他想了一夜,从断香一事往前推,他母亲的那颗药确实过于珍贵了。又念起谢琼琚病情复发的时间,左右是为了这几处事宜。


    然,吕辞已经回并州去,总没有再叫回来对峙的道理。多来是他自己后来没有处理好,这也是唯一可以弥补的地方。


    遂拉着她的手道, ”我当初觉得无论你推没推她都无妨,是因为我觉得你没推自然好。即便你推了,也是她得罪了你,出了事我给你顶着便是。所以事情解决了,我便觉得可以过去了,并非不相信你的意思。就是你怎样做都行!"


    "你在说什么?"谢琼琚猛地抽回手, “我说了我没推!没推!怎么又成即便我推了……没推就是没推,你为何要假设?你为何就不用耳朵听?


    "还有,过去的事,你为何要提?你为什么要提……”她从榻上起身,赤足披发,只一个劲将他往外推, “我不要看到你,你走……"


    "不是,长意,我只是想和你道个歉。"贺兰泽被她骤然地发怒怔了下,直被推出好几步方立定将人控制住,然尤觉肩头


    一阵刺痛,原是被他控在怀里的人狠咬了一口。


    是长久静默的发泄,谢琼琚咬得又狠又久。


    布帛和皮肉都在她贝齿间磨扯,直到舌尖弥散开血腥,她才有些回过神来,慢慢退开身,看着他磨损的衣衫,泛红的破皮,只垂着头往后退去,喃喃同他说“对不起”。


    "不要紧!"贺兰泽上来扶她,小心翼翼道,"你发泄出来,可好受些?"谢琼琚看着他的伤口,跑去寻来常备的药膏,给他抹上。


    之后,贺兰泽给她穿好衣袜,哄道, “我以后不提了,你也不气了,成吗?”谢琼琚点点头。


    她其实原也没有太过于纠结他是否相信。只是有句话,每次在她梦魇中徘徊。


    他说,你能承担什么!


    这是实话,她真的真的什么也做不了,承担不了。譬如眼下,分明就是他为了她特地晚走的。贺兰泽陪着她,原是很好的事。


    但如今谢琼琚并不这样觉得,她总觉的又给他添了麻烦。验兵那样大的事,几万人准备的事宜,就这样延后了。


    她告诉自己,是他一片心意,不要多想。想的越多,头就越疼,得不偿失。


    但是,她就是忍不住。


    每日她午后歇晌,他都去往兰汀处理公务。有那样一回,她借送茶点为名,在外院听得清楚。一波又一波的人都在催他前往,因为之后还有旁的事。


    他们说,殿下这是因私废公,还是为着一个女子,实在过于儿戏!吕辞说,太孙殿下喜欢你,可是他落到了什么好?贺兰泽自己说,你能承担什么?还有那日的三柱断香,她其实也很清楚,分明就是有人故意为之,他的母族其实从未接纳过她。


    可是,偏他又这样努力地对她好。


    十月十五,明月皎皎,又圆又亮。


    因谢琼琚已经连着三日没有梦魇,人亦稍稍精神了些。贺兰泽心情甚好,在薛灵枢处看她脉案时,留下与他对弈了几手,多饮了两杯药酒。


    他酒力不好,鲜少饮酒,对外应酬多以柘浆代之,只有在薛灵枢和公孙缨处,偶饮药酒。这日饮酒,说来是心情佳,实乃是压力大。


    薛灵枢送他回来时,有些报赧,道是已经给他施针醒酒,但怕是少不了头疼脑胀。谢琼琚谢过,将他扶去榻上。给他擦拭时


    ,他尚有意识,还在与她道歉,不该在外饮酒。然待谢琼琚自己沐浴出来,贺兰泽已经彻底睡着了。


    谢琼琚立在榻盼看他,恍惚间看到新婚那日,十九岁的少年玉冠喜服,郎艳独绝,也是这样先她睡去,委屈间低语, “我没在外饮酒……长意,你莫恼,是合卺酒……"


    这夜,原不仅只有谢琼琚想到新婚夜,半醉微醺的男人也想起了数年前他们成婚的那一日。明明他们那样相爱,如今却要这样艰难。他抱着怀里骨骼脆弱、眉眼枯寂的妻子,嗅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令他痴迷的心醉的芬芳。


    他半睁开眼,缓缓支起身子,看身下朦胧的人。


    伸出一只手,揉她柔软的耳垂,抚她深凹的肩窝,他熟悉她身体的每一个地方。终于在起伏线条、海上明月里,感受到肌肤腾起的温度。


    谢琼琚醒了过来,本能地抗拒,却被一点神思控制。这是她的夫君。


    贺兰泽醉意未散,感知有些迟钝,征伐欲却上涌,一手掰住了她肩膀,许是过于瘦削的触感让他回神, "……有没有弄疼……"谢琼琚放松下来,摇了摇头,冲他浅笑。于是,最后的衣衫褪尽,久违的爱人相拥。


    贺兰泽想,长意是不是快好了?


    谢琼琚想,这是唯一能给你的。


    翌日天明,谢琼琚竟然先他起身。贺兰泽睁眼时,她坐在他床畔,柔声道, “行礼都收拾好了,下午出发吧。”


    想了想,她道, “已经四夜没有梦魇,白日我也不觉得太累,你早去早回。”贺兰泽听话,晨起便召了文武官员,傍晚时分,启程去了冀州。


    离去前,他附在她耳畔低语, "等回来,我们成亲吧。"


    谢琼琚含笑点头。


    谢琼琚应他时,是真心的。


    他那样努力想和她在一起,她也可以试着再努力努力。哪怕撑尽最后一点力气。


    但是,他们总是难求圆满。


    贺兰泽走后第二十日,十一月初四,是个阴霾天,风又烈又大,浓云翻滚,似是酝酿着一场大雪。皑皑跌跌撞撞来殿寻她。


    小姑娘知道自己母亲养病中,鲜少打扰她,纵是过来,也都是报喜不报忧。加上,自从贺兰泽离开,贺兰敏当真照顾将谢琼琚照顾的很好。她的这片


    院子,无人来扰她,亦随她出入,未曾给她堵心。


    皑皑这回是实在受不了,又惊又恐,再憋不住,只想寻母倾述。


    "这是伤哪了?还是谁欺负你了?告诉阿母。"谢琼琚看她一身黑扑扑的样子,衣衫缠枝,显然跌了好几脚,只匆忙揽入怀里。小姑娘毫发无伤,也未曾受到欺负。


    她只是大口喘息缩在母亲怀中,颤颤道, "前日里,祖母处教我刺绣的于嬷嬷,不知为何就不愿教我了,我缠了她半日,她也没答应。晚间就吊死在家里了。昨日,老师也没来,说半道被马车撞死了。还有今日晌午北苑马厩起火,我的马,马厩里所有的马都死了,师父也被烧伤了……祖母不让我与你说,怕惊到你,可是我……"


    谢琼琚只觉一股血腥气直冲脑门,张了几下唇口亦未能吐出一个字,只将孩子推给紧追过来的竹青,自己奔去了南苑的小竹林。小竹林处浓烟滚滚,直冲云霄,天地一色,皆为混沌。


    她怔怔看着,没留太久,返身回去。


    贺兰泽是十一月初六回来的,两日的时间,一切已经恢复如初。天气太冷,谢琼琚没有出城迎他,只在寝殿侯他。


    他将行程缩短了十中之三,连夜验兵,不敢浪费半点时间,就为早点回来。纵是传信一切都好,却总也不太定心,总是梦见找不到她。如今见她这般,盈盈立在殿门口,心中不由松下一口气。只向她奔去。


    谢琼琚看他模样,是后悔的。她不该纵他努力,不该全他欲念,不该任自己再度陷入情爱,妄图可以有一条救赎彼此的出路。


    这两日,她有些意识到十月初时自己的心意,她不愿搬去后院,是因为她恐惧亦不想面对他母亲;她想早点上榻,落下三重帷幔,是因为她不想再和他一起同榻。


    她,想离开这里。


    若当时就离开了,后面就不会有人枉死。她的女儿,就不会背负业障,同她一样,夜不能眠。


    她看着已经奔至面前的人,没容他半分喘息,开口道, “我不要和你成亲,我要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