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展扬眼神闪了闪。
“不是，我没有。”
凌今泽眉毛虚抬。
“是没有耍我，还是耍我也没意思！”
他盯着屈展扬的眼睛冷笑连连。
“这几天，你一直都在故意的挑衅我，然后又装得若无其事，好像是我多想了一样，你敢说你没有吗？”
屈展扬撇过眼睛，躲闪开凌今泽质问的双眼。
凌今泽抱起双臂，眼中闪过一丝凛冽。
“说看过我演的周叔狄，其实也是看到我门上的贴纸，知道我在意这个角色，对吗？”
凌今泽是个懒人，除非必要，他不喜欢多动脑子分析别人的一举一动。
但这不代表他好糊弄。
凌今泽只是觉得，屈展扬这个年纪的人，搞一些小小恶作剧实在正常，就像小猫小狗伸伸爪子，碰倒一些瓶瓶罐罐，虽然有点可气，但不伤皮不伤肉，敲两句边鼓也就算了。
真生气反而显得他小心眼。
但现在，他不想维持一个年长者的大度了。
“担着师兄这个名头，我自问做的还不错吧！”
“你呢，屈展扬，你心里有一丁点把我当做师兄，当做朋友吗？一言不合就甩脸色，你做出那副死样子给谁看呢！”
凌今泽的音调陡然拔高。
“你不觉得你有点太过分了吗？”
屈展扬眼珠朝下颤动两下，半晌，他眼神里倔强的亮光暗了下去，气势也弱了。
“我知道师兄对我好……”
“嗯？”凌今泽一愣，随即挑眉一声冷哼。
屈展扬抬眼又重复一遍。
“我知道师兄对我很好很好，我……”
他没有解释凌今泽质问他的事，只是放弃般闭了闭眼，转而说起了别的。
“这次工作，如果师兄没有收留我，帮助我，我会辛苦很多很多。还有今天的事，也多亏了师兄——”
凌今泽打断他，抱起双臂说着气话：“别，是我上赶着多管闲事，你也别硬着头皮感谢了，你本来就不稀罕！”
屈展扬又急急开口。
“我知道师兄在给我兜底。”
兜住他的失态，兜住他的不专业。
在场的都是专业人员，现在没事，但发散出去没准会影响到他的后续，这点微妙的厉害之处，他还是明白的。
“别！”凌今泽再次抗拒，嘴角刻薄的抽动，“我当不起。”
屈展扬张嘴虚弱的吐出一口气：“我刚刚说话不带脑子，师兄你生气是应该的。”
“但是师兄……”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抬眸定定看向凌今泽。
“……徐安我是一定要演的。”
屈展扬有一双锋利的眼，那双眼睛内眼角生得尤其尖锐，此刻就像两把小勾子，从凌今泽的眼里狠狠剜进了凌今泽心里。
凌今泽安静看着屈展扬的脸，俯视的角度令他有了一种可以主宰屈展扬的错觉。
但他心里知道这不可能。
屈展扬被看得不安，悄悄挪开了视线，眼眶里却慢慢溢出来丝丝缕缕的鲜红，像无瑕白玉上被敲出了细碎的裂纹，透出来令人心悸的沁色。
凌今泽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什么了。
他自嘲一笑，放弃道：“随便你吧，我也没立场和能耐让你不要演。”
“不过既然你说你可以……”他眼神发虚，渐渐模糊了眼前人的轮廓，“那就请一定做到，不要拖我的后腿，也不要让老席因为没有拦住你感到难过……”
话音刚落，凌今泽转身退了出去。
房门“吱呀吱呀”的在屈展扬眼前打开又关上，他大梦初醒般站了起来，拈了拈微麻的指尖，茫然又无措。
客厅里看电视的孙子俊听到关门动静，起身迎向凌今泽。
“凌哥，屈老师到底怎么了？”
凌今泽轻飘飘瞟他一眼：“怎么了都跟我们没关系，别多管闲事。”
孙子俊不明所以，直到凌今泽回了自己房间才小声嘟囔起来。
“不是你天天管他这管他那的，这会儿倒嫌我多事……”
……
第二天凌晨四点，孙子俊不理会屈展扬的推拒，开车送屈展扬去飞机场。
一路上，屈展扬沉默的看着车窗外暗沉沉的景色，影视城形态各异的场景轮廓从他眼里疾速滑过，车子一直行驶到城区，孙子俊忽然开口问他。
“屈老师你跟凌哥是不是吵架了，昨天他从你房里出来，脸色黑的跟李逵似的。”
屈展扬愣了一愣，随即微微垂了垂眼。
“是我不好。”
孙子俊随口道：“那不能够，咱们也相处了这些天，屈老师你为人怎么样我还不知道？”
屈展扬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孙子俊眼珠朝他转了转，猜测道：“是不是凌哥话赶话说了啥你不爱听？”
屈展扬手指绞了绞衣角，本能否认道：“没有”。
孙子俊偏头朝右边看了一眼，像是看屈展扬，又像是在看后视镜。
车子转了个弯，他哎一声开始劝屈展扬。
“屈老师你也知道，凌哥这个人，嘴上是不饶人，但真没坏心眼。他要真说了什么，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这不，前天一知道你订票的时间，怕太早了屈老师你不好叫车，让我一定记得今天早起送你！”
屈展扬眼皮震了震。
半晌，他低声道：“师兄待我是很好。”
然后又沉默了。
孙子俊看他那样，也不知道他是听进去了还是在敷衍，于是收敛着眉眼笑了笑，随手打开了车载音乐，不再絮叨。
热闹的音乐瞬间填满了车厢，驱散了两人早起的困意，也充实了接下来的路程里，没有对话的空虚。
……
下午6点，孙子俊才打着哈欠回了金城。
光华影视城有很多商铺，但毕竟是个以拍戏旅游为主的地方，地方偏，只能满足基本的衣食住行，比不得主城区繁华花样多。
于是借着送屈展扬的机会，孙子俊跟凌今泽打了声招呼跑去放风了大半天。
孙子俊刚打开家里大门，就看见凌今泽端着杯水从餐厅走向客厅。
他反手关了门问凌今泽。
“凌哥，晚饭想吃啥？”
凌今泽摇摇头，“不用，我已经吃了，你要没吃自己点一个。”
说着，他走到沙发侧边贵妃椅一侧，将水杯放到旁边的小桌上，拿起沙发上的剧本，找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坐了下去。
孙子俊弯下腰，边换拖鞋边答应着：“啊，那我也不用，我在外头吃过了。”
换好鞋，他直起身又道：“凌哥，明天下午咱们得回景城一趟，肖哥给你接了个杂志拍摄的工作。”
凌今泽点头“哦”一声，又问：“什么杂志？”
孙子俊说了杂志名字，凌今泽在自己有限的时尚知识里搜索一圈，最终放弃。
“没听过。”
孙子俊把车钥匙放在玄关处的多宝格里，随口道：“确实名气不大，不过有肖哥把关肯定是个好工作。”
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孙子俊走近凌今泽，假装随口道。
“对了凌哥，屈老师上飞机前特意托我跟你说声谢谢，真是太客气了！我都说了你不在意这些，他还是一再托我。”
凌今泽合上手里的剧本：“他谢我？是不是你又跟人说些有的没的了。”
孙子俊挠挠脖子，嬉皮笑脸。
“那你是很为他着想嘛，还不能说出来叫他知道一下啊！
他又试探问凌今泽：“那凌哥，下次围读，他是不是还住我们这？”
凌今泽斜乜他一眼：“你还挺喜欢他？”
孙子俊“嗨”一声，“喜欢谈不上，这不是看凌哥挺照顾他的，所以问问呗。他要是来，我就提前做做准备。”
凌今泽低头又去鼓捣剧本，淡淡道：“不会来了，不是一路人。”
看他这态度，孙子俊心里有了计较，断定这两人是真闹翻了。
心里不免一阵唏嘘。
孙子俊毕业没多久就进了凌今泽团队，两年来跟着凌今泽进了不少工作项目，接触过许多人，这些人有好有坏，但随着项目结束，都免不了分离，即使仍然保持着联系，也不一定能回到当初的亲密。
孙子俊从一开始的惆怅不舍到现在的坦然接受，并没用多长时候间。
但屈展扬是不太一样的。
这是第一个一开始就进入了他们私人空间的“新同事”，凌今泽对屈展扬那种划入自身领地的接纳，也给了孙子俊一个强烈的信号。
——他们是可以成为真正的朋友的。
但现在凌今泽却说，屈展扬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那这几天的朝夕相处又算什么呢。
开工之后尴尬的注脚吗？
孙子俊说不上有多失落，但他为凌今泽不平。
对一个刚认识的人这样的给予方便，就算有同门的原因，凌今泽做得也够可以了。
圈里那么多同校同老师的明星，不照样撕得昏天暗地。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利益交换，哪来同门之谊！
小白眼狼，孙子俊心里碎碎念，一开始就没必要管他。
孙子俊理所当然把两人间的矛盾归结到屈展扬身上，并决定下次见面不能太给屈展扬好脸色。
凌今泽不知道孙子俊心里的弯弯绕绕，孙子俊回屋休息后，他又开始仔仔细细看剧本，捋着整部戏的脉络。
尽管他已经对剧本上的台词倒背如流。
凌今泽在反刍刚才李有为那边透露过来的消息。
——剧本可能要改。
很多剧组到开拍的时候剧本都不一定写完，这就给了一些资方和艺人撕扯戏份，改剧本的空间，也造成现在很多剧明明开播的时候口碑不错，后期却尾不大掉，一路走崩。
但《火夜》是先有的本子再攒的剧组，卢野又一向强势，剧本本应该是最不会出变故的环节。
如今居然要改，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在发威。
凌今泽有点心烦，这消息是李有为助理透露给他的，虽然没有切实确定下来，但也十有**了。
凌今泽收到消息后就拿着剧本研究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究竟有什么地方需要改。
这事到底是卢野自发，还是投资方或剧组演员背后经纪公司在博弈？
李有为的助理敢跟他透露这消息，九成九是得到了李有为的示意。
但李有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他是支持改剧本还是不支持？
最重要的是，剧本到底会改成什么样？
凌今泽越想越心烦，思绪不自觉拐到昨天，拐到屈展扬那张倔强又破碎的脸上。
这事，会不会影响到屈展扬呢？
凌泽并不担心自己，路正宁是大男主，主线脉络完全围着男主转。
除非完全推翻剧本，换个视角切入，否则他的戏份不可能受太大影响。
凌今泽自己琢磨，最可能改动的是女主和男二的戏份，这两个角色承担了次一级的剧情发展任务，但却不是观众代入视角，换角色分担一些戏份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如果是有角色想抢戏份，抢他们的最合适，既不会对故事主线伤筋动骨，又能掺和进主要情节，让观众记住。
从理智上讲，凌今泽没必要关心这个事，屈展扬要是被影响到不能演徐安了，对自己反而是件好事。
但凌今泽回想着与屈展扬对戏的默契，回想着屈展扬那些有意讨巧，以及屈展扬昨天泫然欲泣的模样，忽然又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真心希望如此。
他闷闷锤了沙发一记，心像被一双大手戳揉过一遍，褶皱遍布，乱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