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柳十烟从噩梦中惊醒。
被子上散乱着零星月光，抬头往外看，窗外天空，漆黑一片，看久了，灵魂会被吸走。
重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她依旧被上辈子惨死的噩梦纠缠。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柳神医，城中河有人自杀，老大让我来请你过去，他在河边。”
屋外，传来大理寺人的声音，语气急促。
柳十烟手抵额头，深呼吸平复情绪，抬手擦拭脸上冷汗，应一声“马上”。
简单梳洗后，背上装着工具的小挎包，柳十烟跟着大理寺人离开长公主府。
守门侍卫得到过长公主授意，和她互相问好后，便开门放行。
城中河离长公主府有点远，时间不等人，柳十烟和大理寺人商量后，选择骑马赶过去。
两刻钟后，到达现场。
虽然没到跟前，她还是一眼看到人群中的叶斩风。
气场强大，鹤立鸡群，引人注目，是柳十烟虽然不喜欢叶斩风，也不得不承认的叶斩风的优点。
下马，把缰绳递给大理寺人，柳十烟往叶斩风那边走去，眼睛里全是对叶斩风的怨念。
她想不明白。
叶斩风是怎么做到，既是深受百姓爱戴的大理寺卿，也是以剥削她为乐的无耻之徒。
真割裂。
“街边有些店铺开店较早，去问问是否有人目击。”
叶斩风背对着柳十烟，指挥手下人先去探查情况，语气严肃，讲话干净利索。
纵然柳十烟不喜欢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工作能力很强。
“这次居然没迟到，有进步。”
叶斩风瞧见她，眼神里划过一丝震惊，而后满意点头，并吩咐柳十烟。
“最多一刻钟，本官要得到准确死因。”
柳十烟还沉浸在对叶斩风的欣赏中，就被他叼小鸡一样叼到死尸旁，随意丢下。
刚才流露的欣赏，在这一刻，烟消云散，被怒火取代。
“寺卿大人，我说很多次，我是神医不是仵作，验尸这活儿做不来，您老人家能不能不要一出命案就把我薅过来？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叶斩风比她高出一个头，两人互相对视，柳十烟的气势明显弱很多。
她最讨厌这种感觉，会让她想起那个负心汉，想起那个被万箭穿心的自己。
抓住叶斩风的领口，想把他那颗高贵的头颅拽下来，和她平视。
可是，叶斩风定力太强，她拼尽全力，对方却纹丝不动。
她只好站上花坛，借助外力达到俯视叶斩风的效果，把丢掉的气场拿回来。
“幼稚。”
叶斩风的心思都放在案子上，不想在柳十烟身上浪费时间。
他直视柳十烟的眼睛，丝毫没有因为站在下位，而损失压迫感。
柳十烟反压失败。
“干活去。”
叶斩风揪住柳十烟的后脖子，再一次像叼小鸡一样把她叼到死尸旁。
柳十烟咬紧后槽牙，双拳紧握，高仰着头，梗着脖子抗议。
“我不干！”
叶斩风查看现场的脚步一顿，身子不动，微微撇头，冷哼一声。
“不干可以，本官这就去长公主面前拆穿你的伪装，你觉得，长公主会更相信我们两个中的谁？”
不提长公主还好，一提长公主，柳十烟就火冒三丈。
“你眼瞎吗，没看到长公主的气色越来越好？我就是个缺钱的神医，想靠着医治长公主赚点吃饭钱，你为什么非要说我心怀鬼胎！”
叶斩风没有被柳十烟带偏，一下就抓到重点。
“既然是神医，怎么会缺钱？撒谎也要找个合乎逻辑的借口。”
柳十烟心虚，但不能在叶斩风面前露怯。
“我的钱都拿来接济穷人，再说了，谁规定神医就必须有钱？”
叶斩风笑笑不接话，仿佛在说继续编。
柳十烟最讨厌这种戏谑的眼神，怒火上头，掉头就要走。
“你口口声声说要拯救天下受苦女子，现在面对一个十三岁的女尸，不想着第一时间查明真相，找到凶手，竟然只顾着和本官生闷气？”
柳十烟脚步一顿。
初次认识叶斩风，她就知道叶斩风很会拿捏人心。
即便每一次都警告自己不要上当，但每一次都还是会上当。
十三岁，女尸。
两个半句，五个字，交替刺激柳十烟敏感的神经，让她没有办法拒绝。
闭上眼睛，深呼吸，平复情绪，而后走到死者身边，上下打量。
头发湿漉漉，发尾在滴水。
面容娇嫩，拨开脸上碎发，眉宇之间稚气未脱。
花骨朵一样的大好年纪，就这样葬送在冰冷河水里，实在可惜。
柳十烟做不到袖手旁观，“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一刻钟后，验尸结束。
柳十烟帮死者擦干头发，抹去脸上水痕，系好散乱衣带，还给死者一个体面的遗容。
目送大理寺的人抬走死者，她深吸一口气，低头擦拭眼眶的泪珠，压制内心焦躁的情绪。
环顾四周，柳十烟寻找叶斩风的身影，发现人在岸边。
“难怪京都闺秀都爱叶斩风，这眼神看水草都那么深情。”
柳十烟走到叶斩风身后，翻开笔记，口述结果。
“溺水身亡，死亡时间不超过一刻钟。如果早点发现，就能救活。”
从笔记里挑出一小节断掉的水草，递到叶斩风眼前。
“她右手五指紧握，掰开后，发现这个，看断口是被暴力扯断，你瞧瞧。”
叶斩风没有接水草，而是蹲下身子，朝柳十烟招手，指着河水和陆地的交界处。
柳十烟眼神不好，比不上叶斩风火眼金睛，就近借来一盏灯笼，撩起裙子，蹲下。
借着灯笼火光，顺着叶斩风手指方向看过去。
交界处，水草茂盛，叶斩风所指位置，有一小片水草七零八落，伤痕累累。
距离近的水面上，甚至还零星漂浮着一些被揉搓到不成样子的水草。
柳十烟拿出从死者手里获得的水草，两者对比，一模一样，“这才是落水的真正位置。”
叶斩风点头，“还不算傻。”
柳十烟无语，挥舞着拳头泄愤，却不敢真的对叶斩风动手。
“一个企图投河自杀的人，不会扯断岸边不起眼的水草。除非她是被人推下水，慌乱中，把水草视作求生的绳子，但水草比不上绳子坚韧，最终落水。”
叶斩风对柳十烟的回答很满意，掐一把她的脸蛋，“没白教你。”
柳十烟不想看到叶斩风洋洋得意的样子，立即否认他的功劳。
“这是我看书学习到的知识，和你有什么关系，少往脸上贴金。臭不要脸。”
叶斩风上下打量柳十烟，吐槽一句，“嘴硬。”
柳十烟气得七窍生烟，白眼翻上天。
“本官去调查死者身份，暂时用不到你，你去大理寺吃早饭，记账便可。走了。”
柳十烟讨厌叶斩风，但不妨碍她喜欢大理寺厨子的手艺。
喜欢到，仅仅只是听到他们的名字，就馋到流口水。
恰在此时，肚子咕咕作响，柳十烟舔舔嘴唇，决定先去吃饭。
踏上连接岸边和街道的台阶。
走两步，发现天光微亮，街道旁的店铺纷纷开门做生意。
柳十烟闻到饭菜的香味，不停咽唾沫。
忽然，台阶边的花坛里有一道刺眼光芒，闪到她的眼睛，差点闪瞎。
大理寺的人都已经离开，柳十烟担心遗漏证据，大步跨进花坛，捡起那物件。
物件很普通，是男女老少都会佩戴的香包。
端午刚过，香包正面绣着祈福的龙舟和可爱的粽子。晃眼光芒，是龙的鳞片反光引起的。
指腹轻轻划过刺绣花纹，针脚精细，能感受出主人很用心。
翻到背面，歪歪扭扭绣着“一举高中”四个字。
笔画繁琐的“高”只绣一半，一举高中的右下角，有一个还没来得及绣的“妹”字。
拿到鼻子下闻一闻，用的是最上等的艾草，在京都，一两千金。
“原来我的鼻子没有出问题，那个香味就是属于死者的！”
初次接触死者，柳十烟闻到空气中有一股千金艾草的香味，有点浓，但很微弱。
死者身上穿的衣服，衣料粗糙又廉价，她先入为主，以为自己的嗅觉出现问题，便没放在心上。
疏忽大意，且自以为是，该打。
柳十烟心怀愧疚，当下也顾不上饥肠辘辘，立刻去追叶斩风。
叶斩风跑太快，她只能一路打听，最终在贫民巷口找到本尊。
一见面，柳十烟就把她的判断，竹筒倒豆子一样倒给叶斩风听。
“死者有一个参加科举的哥哥，她为了给哥哥祈福，花重金买来昂贵的艾草给哥哥做香包，香包还有做完，她不可能会投河自尽，一定是有人蓄意谋杀。”
右手紧紧攥着香包，柳十烟越想越生气，忍不住破口大骂。
“兄妹相依为命，朝着美好的未来努力奋斗，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却死在黎明前。幕后凶手真是可恨！”
叶斩风瞥一眼失态的柳十烟，丢下一句“与其无能狂怒，不如揪出凶手”。
相识将近五十天，这是第一次，叶斩风说出的话，让柳十烟爱听。
在叶斩风身上吃亏太多次，她的下意识反应是抱紧自己，瑟瑟发抖，“好可怕。”
难道自己有受虐倾向？
柳十烟有点自我怀疑，打算案件结束后，给自己开服药调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