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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呵,故意抢他风头!


    “疯子,什么疯子,谁?”


    不等林三满接话,林二玉已经抢过话筒,对着那边的林小堂一顿吼,“你碰到谁了?!”


    林小堂:“……”


    “没谁,二姐你也不用这么激动,听起来你好像更疯。”


    林二玉语塞。


    “你还有其他事情和你三哥说吗?没有的话,我倒是有桩事情要跟你交代,之前大哥来电话,不只问了你的事情,也问了我的事情。”


    她的事情,无非是婚事。


    细细想来,离她办订婚宴已经过去十年,她和洛克始终没踏入婚姻。


    这不,她自己还没着急,大哥大嫂倒是先替她着急起来。


    电话里苦口婆心地劝她,让她趁早把婚事办了。


    女孩子有几个十年呢,一晃已经从十八岁变成二十八岁,和她同龄的人孩子都能上小学了,她还证都没领。


    大哥大嫂以前也没为这事劝过她,知道她有自己的想法,再加上洛克家族那边有点麻烦,想着两人不一定能长久,先处着吧,最后有没有结果都还不一定呢。


    哪里料到这都十年了,两人还没分开。


    既然这样,倒不如办了婚事。


    反正拖着也只是拖着,何不有名有份,正正式式地在一起?


    当然,大哥大嫂还有另外一层考虑,想着她年纪也大了,正式把婚礼办了也好生小孩,不然若是提前有了身孕,终究没办婚礼,明明是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倒无故落了口实,这也不好。


    又思考小妹如今回了国,要在国内发展,现下去老家摆了婚宴也不错。


    总之,各方面的考虑,大哥大嫂一致劝她。


    林二玉有点被说动。


    以前是觉得自己手上没点积蓄,结了婚也不踏实,现在嘛,她和小妹一起创办的投资公司蒸蒸日上,别说养活自己,哪怕养活一大家都不成问题。


    经济方面已经没有后顾之忧,倒是可以考虑一下成家。


    “大哥大嫂建议我把婚事办了,我想着你这不是回国了嘛,我尽快把日子挑出来,回去在老家摆个宴席。”


    “好啊。”林小堂一百个赞同,“到时候大哥大嫂也回来的吧?”


    “他们敢不回来?”林二玉哼哼两声,“这要是不回来,这仇得带棺材里去。”


    “放心吧,他们肯定会回来的,这事是大哥大嫂牵头,一个劲地劝我,还说费用都他们来出呢,不用我操心,我就啥事不管,凭他们布置安排咯。”


    “啧啧,那大哥这次可要出点血。”林小堂调侃一句后,顿了顿,“那……洛克老师那边呢?”


    洛克老师的家里貌似不太同意这门亲事。


    刚来米国那阵子,洛克老师曾被他家里强行带回去一段时间。


    据说洛克老师的父亲早就给他看好了联姻对象,只等着洛克回国呢,这一带走足足过了半年,半年后,高大健壮的洛克老师瘦得不成人样,重新回到二姐身边。


    她没去细问到底发生过什么,只不过在那之后,她能明显感到二姐待洛克老师更真诚了些。


    后来那么长的时间,洛克老师的家人一次也没出现过。


    照道理,这应该算是一种默认了吧。


    “他那边?他那边他自己去搞定呗,我可不给他出主意,他爱请就请,我也没所谓。”


    这一点林二玉想得很通透。


    当初也只是看上洛克这个人而已,谁能想到他家里这么有钱。


    有钱就有钱吧,她也没动贪图钱财的心思。


    她一向的观点是谁有钱都不如自己有钱,钱揣自己手里才是硬道理,家人之间尚且有血缘支撑着,夫妻之间就仅凭那一点爱意,偏偏爱意是极易消散的,婚姻能不能走下去,全看人品。


    所以,怎么能把一切希望都放在另一半上呢?


    指望丈夫养活自己,还不如指望自己养活丈夫呢。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那些个能随意换老婆的男人,无疑都是家里的顶梁柱。


    这不,现在她经济条件允许,完全可以不依靠男人活着,所以她也不怕洛克离开。


    洛克能跟着她继续生活,那最好不过,若是哪天这点情谊消散,洛克要离开,至少她手里还有钱嘛。


    感情和金钱,总得有一样,人生才有奔头嘛。


    挂断电话的林二玉心情颇好地看向旁边的洛克,“刚才我和小妹的对话你也听到了吧,你那边你自己做决定,我这两天把日子挑好了再和你商量。”


    洛克等这一天不知道等了多久。


    这女人真是一点图名分的心思都没有,他都怕哪天她突然看上别的男人,一脚把他踹开。


    好几次提议要把婚事办了,她总是含糊其辞地敷衍过去。


    从前是为了拼事业,现下事业稳定,岂不是结婚的好时段?


    他怕自己的提议不成功,特意曲折地给远在港城的大哥大嫂去了电话,偷偷摸摸和大哥大嫂表示要结婚的想法。


    大哥大嫂看他态度真诚,乐得为他做说客。


    果然啊,还是大哥大嫂的话管用。


    洛克心愿得成,正偷着乐呢,林二玉在他耳旁唠叨,他一时没听进去。


    “你……自个儿偷乐啥呢?”林二玉无声笑起来。


    这人嘴角都要咧到天上去,她无奈:“我刚才的话你听进去没?”


    “什么话?”洛克收敛笑容,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


    林二玉:“……我说,既然要回老家摆婚宴,那你家人那边呢?你打算请不请?”


    当然,请了也十之八九不会出席,不过请不请那是态度问题。


    “这事你自己拿主意吧,反正你家人看样子也没接纳我,我去老家摆酒宴,我家人出席就行,你能搞定尽量搞定,搞不定我也不强求。”


    话都放了,洛克自然是要尊着她的话去请一请家人。


    他亲自去找了一趟自家大哥凯伦。


    在大哥洛杉矶的豪华别墅中,他开门见山:“哥,我要正式办婚礼了,在二玉老家办,你去参加吗?”


    突然被告知婚礼,凯伦愣了一瞬:“你邀请父亲了吗?”


    “没有。”


    凯伦沉默,“你打算邀请父亲吗?”


    “不打算。”


    凯伦:“……”


    他抬起碧蓝的眸子,望着和自己有几分相像的弟弟洛克,“你真要娶那个女人?这么一来,父亲肯定不会原谅你了,你要和父亲决裂吗?”


    洛克耸耸肩,“我当然不想和他决裂,是他要和我决裂。”


    行吧,父亲是个固执的人,洛克是个比父亲更加固执的人,夹在中间最难做的只有他这个大哥而已。


    凯伦无奈地轻轻摇头,沉着声音最后一次提醒自家弟弟:“你应该知道和父亲决裂的后果,那些财产……”


    “无所谓。”洛克坦然地摊摊手,“我要是有这个意图,当初也不会跑去国外支教,留在国内继承家业不好么?”


    一句话怼得凯伦哑口无言。


    想当初他何曾没有自己的梦想,只是踏入社会,才发现没有资源,寸步难行,他没有自家弟弟那么清高,他做出了相反的选择,乖乖回来继承家产。


    违背梦想的滋味也不算太坏,至少这些年,物质上的享受,事业上的成就,都是他精神的支撑点。


    “洛克,这是最后一次劝你想清楚,如果父亲坚持不留给你一点财产,你以后将会面对怎样清贫的生活,你考虑过吗?”


    “不是我泼你冷水,大多数女人都是物质的,有谁愿意跟你长久过清贫日子呢?你别到时候钱财两空,得不偿失。”


    洛克将这话听了进去。


    他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我和二玉也讨论过,她说以后我要是拿不到一点财产,她可以养我。”


    凯伦:“……”


    早知道他是来秀恩爱的,就不该和他废话这么多!


    “请你马上出去。”


    最好一刻也不要多留!


    听出大哥只是玩笑语气,洛克笑了笑,没起身,“所以你看,我遇到了一个多好的人,哥你该祝福我。”


    凯伦:“……行,祝福你,祝福你们。”


    难不成是傻人有傻福吗?


    他以前一万个不愿意相信这两人能长久,林二玉那个女人心思这么活络,当初一定是她故意勾搭洛克。


    他拿钱去解决的时候,对方不要,他更坚定自己的想法,这女人肯定在放长线钓大鱼。


    后面林二玉带着洛克回米国发展,他基本认定了她会撺掇洛克回家族继承家业,她只等坐收渔利。


    出乎他想象,这女人倒是没给洛克吹枕边风,这么多年她没靠家族力量,自个儿创建公司,混得风生水起。


    看来是他小瞧对方了。


    要么,她是真的不图洛克身后的背景,这样人品也算值得敬佩。要么,她仍旧在放长线钓大鱼,这样沉得住的耐心投资者,同样值得敬佩。


    无论哪种,都不简单。


    “我会去参加的。”凯伦重重叹了一口气,“日子定好提前通知我,我得安排时间。”


    “好!”洛克高兴地答应。


    瞧着自家弟弟乐不可支的模样,凯伦没好气:“你别高兴太早,我可不是看在你们面子上同意去参加,我只是想看看你小姨子。”


    “小姨子”一词让洛克半年没缓过神。


    “你是说……林小堂?”


    他印象里的林小堂一直是小孩模样,陡然用“小姨子”这样的词来称呼,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要去看小堂?”


    “怎么,不行?”凯伦哼了一声,“她现在架子大到连我这样的人也不接见?”


    “不是……”洛克心里犯嘀咕,“大哥,你要见小堂做什么?”


    瞥见自家弟弟满脸的担忧,凯伦气笑了,“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左不过是谈生意的事。


    这小丫头片子,之前让她接受公司的人才计划,她不接受,自个儿跑去微软公司发展。


    听说林二玉创建的投资公司,领头人是林小堂,他之前就知道这小姑娘以后会有出息,没想到这么有出息。


    在米国好端端的事业也放下了,非得跑回国去创业。


    “她不是回国创业去了吗,怎么,难道完全不需要合作伙伴?”


    听这意思,是想合作?


    洛克乐了,“当然需要,大哥你要是带着这样的心思,当然欢迎。”


    “我带着哪样的心思,我哪次不是好心?”除了第一次,后面哪次不是想拉拢林小堂?“呵,是那小丫头不识抬举而已!”


    洛克好奇:“既然小堂这么不识抬举,大哥你为什么还要去找她合作。”


    一句话怼得凯伦半天无言。


    他很是沉默地摆出一只胳膊,“请你出去,马上!”


    洛克就这样被自家亲大哥轰了出来。


    轰出来也不气,乐呵呵回去给林二玉复命。


    林二玉得知洛克大哥凯伦会参加后,心里也带了一丝愉快。


    行吧,至少出席了一个人,不至于闹得太难看。


    接下来她很快选好日子,及时通知大哥大嫂、小妹、洛克的大哥等亲朋好友。


    二妹要办婚事,林大金自然得提前回去。


    在港城生活多年,人际关系都维系在这座城市,老家那边的亲戚已经好久没联系,真论起来其实也没什么亲戚,除了乡下的舅老爷,只剩下当初纺织厂那堆老邻居们。


    回老家摆宴,请的也是这些老熟人。


    林大金百忙中抽出空,回到原来的纺织厂职工宿舍楼,本来想着多年没回来,要和大家叙叙旧,却发现职工楼热闹得很,一堆人在收红包。


    仔细打探一下才得知,原来是顾雨回来了。


    一直在鹏城发展的顾雨如今成了大老板,回老家包了无数红包,逢人便发。


    领到红包的邻居们千恩万谢。


    “噢哟*,不得了,十块钱的大红包呢,顾雨这是在外面有出息了吧。”


    “可不是么,说是在鹏城那边混得很不错,有好几套房子呢!”


    “听说是在做房地产,这行业这么赚钱吗?我寻思我家小孩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知道能不能给顾雨说点好话,让他带着我家小孩入门。”


    “哟,这可说不准了,不过你可以试试,我看顾雨态度蛮好的,也没摆架子,逢人便笑,倒是比以前在纺织厂的时候更平易近人。”


    ……


    远远听得一群邻居叽里呱啦为顾雨说好话,林大金气得脸都歪了。


    好哇,多年不见,顾雨还是喜欢跟他抢风头。


    十块钱的红包就把人收服了?


    呵!


    林大金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没过多久,苏厂长便迈着大步笑呵呵通知职工宿舍楼的所有家属:“大金今儿回来了,说是包了肯德基,请咱们职工楼的所有人去,有时间的赶紧带着小孩先过去。”


    此话一出,职工楼沸腾了。


    “噢哟噢哟,不得了,大金财大气粗的,把肯德基都包了?”


    “可不是么,苏厂长发的话,还能有假?别说了,赶紧回家收拾一下,带着小孩过去吧。”


    “我还没尝过这洋玩意儿呢,听说老贵了,两个小小的鸡翅要19块呢,你说咱普通人哪能消费得起哦,今天算是沾了大金的光,要开洋荤咯。”


    ……


    听说要去肯德基,那十块的红包都没人稀得领了,大家蜂拥着从职工楼出去,生怕晚了一步赶不上趟似的。


    热闹的邻居们一下子走了一大半,原本簇拥在顾家门口的人全都奔着肯德基去了,独留顾雨阴沉着脸,满脸的不高兴。


    呵,这林大金怕不是故意的吧。


    好端端的,故意要来抢他风头。


    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这副死德行。


    顾雨收起没发完的红包,闷沉沉地将门猛地一关。


    ——


    县城第一家肯德基店里,已经聚满从纺织厂职工宿舍楼赶过来的邻居。


    林小堂也在。


    她是接到大哥要回来的消息,提前回了老家,没想到一回来就被大哥拉到肯德基。


    拜托,有没有搞错啊,在国外她已经吃腻了这种快餐,谁回国了还想继续吃啊!


    一回头发现周围那些邻居们吃得开开心心,林小堂果然把心里的吐槽憋回去。


    她扯了扯对面大哥的胳膊,“苏厂长什么时候过来?”


    话音一落,苏厂长从门外进来,满脸高兴地宣布:“可算是喜事一件接一件,大家记得留点肚子,顾雨说晚上请大家去羊城酒家吃饭。”


    羊城酒家是羊城最大豪华的餐厅,在当地老名了。


    众人一听,高兴得合不拢嘴。


    啧啧,这一天天的,光是蹭饭都蹭不过来呢!


    一片兴高采烈中,大家瞧见林大金站起身,温声宣布:“哟,这可不赶巧,我也想晚上请大家吃饭呢,既然顾雨先起了头,那大家今天应他的约,明儿晚上我再请大家去吃自助餐。”


    自助餐也是普通人没机会尝试的新鲜玩意儿,听说老贵了,一般人吃不起。


    这是咋地了,怎么一个接一个地请客?


    再眼拙的人也瞧出其中猫腻。


    林大金请一餐也就够了,怎么还要请第二顿?这分明是在和顾雨较劲呢!


    周围顿时议论纷纷。


    林小堂瞧见隔壁两个邻居聊得十分火热,她凑过去一听,听得两人很是激动的声音。


    “继续较劲,继续较劲,这样我们就能多吃几顿!”


    林小堂:“……”


    第122章 你选择救我,还是救他?


    林小堂在肯德基店里百无聊赖的时候,周围邻居们都乐疯了。


    这下可好,林家和顾家斗法,林大金和顾雨两人争先请客吃饭,这两天肚里要存些油水咯。


    中午从肯德基里出来,晚上大家又忙不迭带着孩子去羊城酒家大快朵颐,第二天又去自助餐厅涨了见识。


    这两日,纺织厂职工宿舍楼的员工们甭提有多高兴。


    据说下周林二玉还要摆婚宴,这一顿接一顿的,老有口福了。


    好久没这么热闹的职工宿舍楼因为顾林两家的争端重新焕发往昔的活力,大家这才记起,往日职工院大半的热闹都是这两家提供。


    这些年林家搬出去,顾家又各奔东西,少了这两家的唇枪舌战、争锋相对,职工院里不知减了多少乐趣。


    这几天的气氛一下子将众人带回从前的岁月,一堆人将焦点聚在两家,免不得多嘴多舌。


    “你们瞧瞧,现在混得最有出息的居然是林家和顾家,当初谁能想到呢?”


    “怎么想不到,当初顾云在晋东小学的时候天才名声就传出去了,我那会儿就料定顾家以后肯定不会混得太差。”


    “这么一说我倒是赞成,那时候多羡慕顾家出了个天才啊,小堂后来这么有出息才是真没想到,大金能混成现在这样,我更是没想到。”


    当初在纺织厂,顾雨的人缘比林大金更好。


    林大金也不是差在别的地方,只是性子有点暴躁,说不了两句话就要扯起脖子嚷起来,吵不过就作势要动手。


    他又高又壮,块头也大,论拼体力,纺织厂还真没人比得过他,不少人在林大金的拳头下吃过亏,渐渐地也就不和他亲近了。


    “你们说说,谁能想到大金现在变成这样了呢,对谁都是一副笑嘻嘻的面孔,仿佛没脾气似的,这哪还有半点以前的影子。”


    “那是当然,人家现在是大老板,做生意的嘛,当然要和颜悦色,不然谁和你做生意?”


    “可我觉得顾雨的脾气倒是比以前大了一些,从前多好的性子,现在嘛,也说不上不好,只是慢慢有了距离,和他说话也不想以前在纺织厂那么自在。”


    谈起两家的情况,有人忍不住开腔,“你们说,他俩现在谁混得好一点?”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展开讨论。


    “当然是林家,你瞧林大金摆出的排场多大,请了咱们两顿,花了这么多钱,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我觉得是顾家,你们别忘了顾雨一回来就给咱们每人都发了十块钱的红包,咱们职工院多少人,你数数,每人领一个红包得多少钱,这难道还不够请大家吃顿好的?”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顾雨是在鹏城开公司,大金不一样,大金是在港城呢,港城那边多发达啊,大金肯定要发展得更好。”


    “这倒未必,咱们都知道顾雨在鹏城做房地产生意,但谁知道大金在港城做什么生意?他不肯明确透露,那肯定是混得不如顾雨,不然以大金爱炫耀的性格,还能藏着掖着?”


    这番讨论中,林大金输在平时过于低调。


    港城那边的治安更乱,赚了钱之后的林大金安危意识急速蹿升,回老家也从来不提自己正经生意,只说做点小生意糊口,这倒成为他混得不如顾雨的理由。


    若是林大金本人听见,怕是要气得吐血。


    好在林二玉为林家扳回一局。


    “听说二玉在国外开公司了?二玉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性格很要强,她现在混得好,我一点也不奇怪,唯独奇怪她怎么嫁了个洋鬼子,咱们周边多少青年才俊啊,她为啥想不开要去找个外国人呢?”


    “这话说的,人家洛克是个老师呢,你们忘了以前他在市区的少年班教过小堂?再说了,我听说洛克家里条件很好呢,人家家里有钱,二玉嫁过去过得好就行,哪里还要分外国人本国人的。”


    “这么一说,顾露倒是完全比不了了。”


    在林二玉与顾露的较量中,顾露输得很彻底。


    这些年顾露也去鹏城跟着顾雨发展,日子过得不错,但以前生过孩子的黑历史一直跟存于众人脑海。


    这多少算得上不体面的事情,婚姻上的不圆满以及事业上的不成功,让众人几乎已经不屑于将两人相提并论。


    作比较总得是差不多的水平,人家二玉现在都去国外做生意了呢,连顾雨都比不上,更别提顾露。


    “所以说,还是林家现在混得更好。”


    “可不是么,大家别忘了,林家可不只有二玉,小堂现在也不得了呢,多厉害的人啊,现在在北城开公司吧,这比顾云要有出息得多。”


    “前阵子听说顾云去银行工作了,我还嘀咕这顾云也是有本事,算是找了一份好差事,现在看来,竟是和小堂不能比,自己打工哪有做生意有前途。”


    在下海经商潮火热的90年代,生意人的地位飞速蹿升。


    铁饭碗虽好,但赚的有限,要想暴富,还得去做生意。


    “不信你们瞧着吧,以后小堂肯定要比顾云发展得更好。”


    以前的顾云若是听到这种话,指不定要生气闹心一番,现在她心态淡定很多。


    别说没听到,即便听到这样的言语,她也不过是淡淡一笑,直接忽视。


    毕竟,她也要开始做生意了。


    “关于股份的事情,你确定要给我那么多?”顾云坐在包厢中,看向对面的梁奇玮,“你的奉献似乎太大了些。”


    梁奇玮邀请她一起创业,承诺会分给她一部分股权,但也没想到对方会直接给她45%的股份。


    “我一分钱没出,你让我持股45%,怎么想都是你亏。”


    她不认为梁奇玮会这么好心。


    梁奇玮这人她一直琢磨不透,这人简直比林小堂更难以揣摩。


    不过现下也只有他愿意和林小堂对着干。


    权衡之下,顾云淡淡地抛出问题:“是不是有什么陷阱等着我?”


    对面的梁奇玮轻轻笑了,“你是学金融的,有什么问题还能瞒得住你?你尽管调查好了,公司的一切手续都是齐全的,如果你质疑的动机,质疑我的大方,那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原因,原因总归不过是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咱们以前或许有些误解,这增加了我们合作的难度,如果不给出足够的利益,你会心动吗?”


    “再说了,我这部份股权也不是白给你,以后公司的发展,还得靠你这个专业人士多操心。”


    ……


    一番话逻辑自洽,说得顾云沉默下来。


    斟酌之间,腰间的寻呼机响起。


    是顾雨发过来的信息。


    “抱歉,我先去回个电话。”


    顾云找到餐厅前台,借了电话拨给顾雨。


    “大哥,什么事?”


    “你回老家吃席吗?”顾雨开门见山。


    一句话将顾云问住,她反问:“吃什么席?”


    “林二玉不是要结婚么,林家下周要回职工院摆宴,请了所有人,我也没别的意思,问你一声儿,你要是乐意回来,就回来吃顿饭,也成。”


    闻言,顾云纳闷:“林家请了咱们家?”


    呵,真是稀奇。


    两家人不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吗,什么时候可以互相宴请对方?


    再说了,当初林二玉和顾露因为宁绍辉的缘故闹得鸡飞狗跳,见了面互相没好脸色,这会儿林二玉摆婚宴却要请顾家人?


    怕不是故意做给顾露看的吧。


    顾云冷哼一声,“她难道连二姐也请了?”


    “也没明说,是苏厂长过来传的信,说是林大金的意思,请家里人有空就过去吃一顿。”


    顾云了然,“我说呢,原来不是林大金亲自开口,既然是苏厂长委婉传达的,想必这林家人心也不诚,咱们犯不着去讨晦气,大哥你要是乐意你就去吧,我不去。”


    “呵,我乐意什么啊我乐意。”顾雨气不打一处来。


    这两天忙着和林大金斗气,心里一股子烦躁郁闷,唾恨林家还来不及,哪里会乐意去林家吃席。


    要不是苏厂长过来给他做了大半天的工作,他才懒得当一回事呢。


    苏厂长对两家的情况知根知底,过来劝他街坊邻居不要闹这么僵,两家嫌隙已久,不如趁这个机会言和。


    当初他进入纺织厂是在苏厂长手底下做事,苏厂长待他很不错,如今苏厂长也年纪大了,又苦口婆心来劝他,他也不好拂面子。


    只得例行公事地询问一下顾云的意见。


    “既然你想去就不去,没什么大不了。你二姐肯定是不去的,顾风也不会去,我更加不会去,你大嫂估计想去,但我特意没让她回来,公司一堆事教给她,她也抽不出时间。”


    “咱们一家人没一个过去,这倒也好,不然真搞得要和解一样,想想都别扭。”


    顾雨说完,忙着将电话挂了。


    听到那边传来盲音,顾云才慢慢将话筒放下。


    一转头,梁奇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身后。


    “我看你去了大半天也不回来,出来瞧瞧,看来家里挺忙啊。”梁奇玮闲嘴问了一句。


    顾云没吭声。


    她一点也不想和梁奇玮谈论家里的事情。


    两人只有工作上的关系就够了,其他的关系,免谈。


    没得到回复的梁奇玮也不介意,临走前,目光轻轻扫过接待台的电话机。


    如果他没听错,应该是林小堂的二姐要摆婚宴。


    提起林小堂的二姐,梁奇玮的思绪不禁飘回很久以前的那个下雨天。


    那是他第一次去市区三中找自己父亲。


    那会儿他已经听够了周围的风言风语,他想要找自己父亲问个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恰好那天父亲不在校,他没找到父亲,倒是被雨淋成落汤鸡。


    是林二玉突然出现,在他头顶遮了一把伞。


    林二玉拉着他胳膊让他去旁边保卫室避雨,他执意不肯。


    笑话,他就是想把自己淋生病,想让父亲有愧疚感,怎么会去避雨呢。


    可惜林二玉不懂他。


    见劝不动,她又支使林小堂过来劝他。


    现在想来,他和林小堂之间的纠葛,始于林二玉的一次多管闲事。


    对方不久后要摆婚宴,看来得送件礼物才是。


    梁奇玮计划一番,很快选好礼物。


    几天后,忙着和大哥商量摆宴事项的林小堂收到一个包裹,是寄给林二玉的。


    起初她没在意,直到看到寄件人的姓名。


    梁奇玮?


    这包裹是梁奇玮寄给二姐的?


    林小堂震惊。


    她连忙拨通远在国外的林二玉的电话号码,“二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啊,怎么了?”林二玉听她语气不对劲,“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事情,只是梁奇玮给你寄了一个包裹,我想看看你啥时候回来能拆开。”


    这个名字陌生又熟悉,林二玉反应片刻才想起,“他是不是以前咱们一起领回家的那个小男孩?”


    “是。”林小堂点头。


    “那奇了怪了,他送东西我做什么?”林二玉一脸纳闷。


    林小堂好笑:“你问我,我问谁去?我接到包裹的时候,比你还懵呢!”


    “我不问你问谁啊,你不是和他相处过一段时间么,我看他还挺喜欢和你玩。虽然后面失了联系,但你俩毕竟是同龄人,他送我东西是不是看开你的面子上?”


    林二玉揣测完,下令:“把包裹打开吧,瞧瞧里面是什么?”


    既然二姐发了话,原本就想瞧个究竟的林二玉一刻也没耽误。


    打开包裹一瞧,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礼盒。


    礼盒里放着一条翡翠黄金项链。


    “什么?翡翠黄金项链?”林二玉惊讶,“他送我这个做什么?”


    “说是结婚礼物。”林小堂盯着礼盒里放着的贺卡,有些一言难尽。


    “这又是闹哪出啊?”


    电话那段,林二玉的质问声贴着耳膜,林小堂下意识接话:“我哪知道他闹哪出。”


    她也完全摸不着头脑好么!


    也真是的,几百年不往来的人,干嘛要送礼物。


    弄得关系多好似的。


    林小堂只得收好礼物,等着二姐过来处理。


    刚将电话放下,电话铃声又立即响起。


    她捏着礼盒的手一顿,不自觉提了一口气。


    该不会是梁奇玮打来的吧?


    林小堂毫不犹豫拎起话筒,声音颇有些冷:“是谁?”


    对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是我,我这几天准备回国。”


    “原来是你啊。”林小堂松了一口气。


    对面不是梁奇玮,是与她一起在米国同一个州同一个市留学的喻子晋。


    “等等,你要回国?”林小堂后知后觉抓住重点,“这个时间点回国做什么?公事还是私事?”


    “私事。”


    哟呵,喻子晋竟然会为了私事回国?


    “怎么,你老爸在家给你安排了相亲对象?”林小堂乐呵呵地打趣。


    她也不是无根无据地乱猜,这次回国她去拜访梁教授的时候,梁教授拉着她打听了不少喻子晋在国外的情况。


    梁教授最为关注的是喻子晋找对象的问题。


    旁敲侧击地询问喻子晋有没有在国外谈对象,她否认后,梁教授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


    梁教授是个守旧的人,依他的想法,无论喻子晋以后在不在国内发展,但希望喻子晋以后能娶个国内的媳妇。


    毕竟同一片土地生长的人,相处起来也更和谐。


    当然,这只是梁教授个人的意愿。


    林小堂觉得他想多了。


    以喻子晋如今拼在事业中的劲头,恐怕一时半会没心思找对象。


    估计梁教授最近也察觉到这一点,所以开始张罗着给喻子晋摆相亲局?


    “不是,和家里人无关。”喻子晋顿了顿,“是梁奇玮约我回来。”


    林小堂:?


    又是梁奇玮!


    这人怎么回事,最近过于频繁出现在她的生活中。这家伙,该不会又在暗戳戳搞什么阴谋吧?


    “你答应了?他约你回来你就回来?你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林小堂的三连问步步紧逼,问得对面哑口无言。


    这些年,喻子晋虽然仍旧是话不多的性子,但对她算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现在只以沉默应对,看来这件事涉及到隐私。


    喻子晋无法对她言明且又与梁奇玮有关的隐私,还能是什么呢,无非是身世罢了。


    明白过来的林小堂没再多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不用,你这几天应该挺忙。”


    林小堂改口:“那我让阙星阑去接你。”


    喻子晋:“……行。”


    ——


    接下来的几天,林小堂忙着和家里人安排二姐的婚宴。


    等二姐和二姐夫洛克回国之后,婚宴的事情已经全部办妥。


    家里亲戚不多,只请了以前纺织厂的一些老员工。


    顾家人一个没来。


    林大金对此很是满意,“还算有点自知之明,要是顾家人真腆着脸过来,我也只能忍着恶心接待。”


    林小堂瞪他,“那你当时干嘛要答应请他们?”


    林大金立即叫屈:“我那是自愿的吗?那不是苏厂长苦口婆心劝了我大半天么!”


    “不信你去问你大嫂,你大嫂当时在场,可以为我作证,你去问问她,是不是苏厂长给我做了半天工作我才答应的。”


    “唉,你想想苏厂长也都一把年纪了,还为这事费心,我怎么好意思拒绝呢?想当初家里也没少受苏厂长的关照,咱们现在条件好了也不能忘记感恩呐。”


    “要不是苏厂长开了这个口,我还懒得去请顾家人呢,他们不来最好,称了我的心。”


    林大金一顿牢骚之后,继续去接待客人。


    没过多久,宾客聚齐,一一入座。


    其中包括阙星阑与喻子晋。


    两人安排在和苏曜文同一桌,这一桌坐着的都是青年才俊,林小堂坐在另一桌。


    她的右手边是大哥林大金,对面是苏厂长,左手边是三个林三满,其余的座位坐着以前纺织厂几位老领导。


    照道理这是男宾一桌,她不该坐在这里。


    但没办法,她是被钦点的。


    坐在她旁边的凯伦执意邀请她一同入席,主随客便,况且是远道而来的洛克的大哥,理应好好招待。


    林小堂只得破例坐下。


    凯伦在她身旁小声发牢骚,满身写着不自在。


    林大金听了,忍不住扯扯林小堂胳膊,压低声音问:“洛克他大哥在嘀咕什么呢?”


    林小堂:“……”


    旁边的凯伦在嫌弃这家摆宴的餐馆太小,一点也不大气。


    她只能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他说这里的餐馆比不上米国那么豪华。”


    “那是当然了!”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林大金及时闭了嘴,半天才继续道:“这只是咱们县城一家餐馆而已,哪里和人家米国的餐馆比。再说了,这已经是咱们县城最好的餐馆了。”


    想想人家洛克大哥肯来参加二玉的婚宴,多少也表明一点支持的态度。


    幸好周围没几个人知道洛克大哥真正的身份,不然身价这么高的人,他还得操心对方人生安全呢。


    “小堂啊,既然洛克他大哥指定要你作陪,你就好好陪着哈,他要什么吃的喝的,你别怠慢了。”


    林小堂沉默,“大哥,你觉得洛克他大哥过来,是为了吃的喝的吗?”


    “……好吧。”人家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估计也不稀罕这点东西,林大金依旧嘱咐:“总之,你好好招待就是了。”


    林小堂领命。


    尽了一天的地主之谊,临近末尾,宴席结束,林小堂领着凯伦去下榻的酒店。


    途中,凯伦终于和她谈起正事,“听说你要自己创业?”


    林小堂眉头一扬,“洛克告诉你的?”


    “我沦落到需要他报告消息?”凯伦哼笑一声,“你在国外可不低调,想打听点消息并不难。”


    得,看来这人是有备而来。


    林小堂回想起自己当初毫不留情拒绝过对方好几次,甚至拒绝过对方提出的人才计划方案,没想到好几年过去,他倒没死心。


    再拒绝就不礼貌了。


    林小堂欣然答应,“是准备创业,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


    话到一半,凯伦不等她说完并应下:“有。”


    林小堂笑了笑,“那我们明天详谈。”


    ——


    第二天上午,林小堂腾出半天时间与凯伦详谈工作上的事情。


    凯伦是个大忙人,谈妥之后,一刻也没停留,登上飞机赶回洛杉矶处理集团事务。


    资金和人才都有了着落的林小堂心里放下一桩事,想着找喻子晋和阙星阑一起聚聚。


    这几天忙着安排二姐的婚宴,还没来得及给喻子晋接风呢。


    谁知道找人的时候死活找不到。


    “喻子晋去哪儿了?”林小堂逮着阙星阑追问。


    阙星阑直言:“他说要出去见个人,没说见谁。”


    林小堂一听,一颗心立即揪起来。


    不用猜,喻子晋肯定是去见了梁奇玮。


    林小堂心里恹恹的,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见她心里不安,阙星阑安慰她,“放心,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你要相信喻子晋。”


    “我不是不相信喻子晋,我是不相信……”梁奇玮。


    林小堂皱着眉头,独自靠在窗边眺望外面的绿荫。


    她一颗心七上八下,始终没法平静。


    阙星阑的话有些道理,她应该相信喻子晋,喻子晋又不是三岁小孩,他懂得怎么保护自己。


    可是……


    以她对梁奇玮的了解,这人不会平白无故将喻子晋约回来。


    这么多年,两人也没就身世问题谈论过,为什么偏偏现在要谈论?


    ——


    公园湖面,一艘乌篷船轻轻飘荡。


    船头的甲板上,坐着两道年轻的身影。


    “你应该知道我叫你过来的原因吧?”


    梁奇玮顺势躺下身子,拿眼睛觑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喻子晋。


    这人几年不见,面貌倒是与梁景勤愈发相像。


    果然啊,亲父子就是亲父子。


    “我倒是没想到你答应得这么爽快,看来你比我想象中对当初那件事更感兴趣。”


    只不过稍稍放出一点风声,这人比他想象中的动静更大。


    至于么,不过是一点身世问题。


    他还以为要花费一番工夫呢,没成想这么轻而易举就将人请了出来。


    喻子晋面无表情盯着平静的湖面,“我没时间听你废话。”


    他过来,不是要听这些无光紧要的话。


    “也是,你大老远抽出时间从国外特意回来,自然是不肯听我说废话,不过怎么办呢,我这个人最喜欢说废话,看来无论你愿不愿意,你都得听一听,若不是不想听,立马走开就是了,我也不强求。”


    喻子晋没吭声。


    他特意过来,又怎会轻易离去。


    “既然你不吭声,那我就开始说我的废话了。”梁奇玮往船头一趟,示意喻子晋也躺下。


    两人都躺下之后,梁奇玮才慢慢拖长调子,轻叹一声:“如果有选择,我这辈子都不想看见你。”


    “你知道吗,我到现在还认为,是你偷走我了的整个人生。”


    盯着悠悠蓝天两眼放空的喻子晋双唇一动,想要反驳,最终压下到嘴边的话,忍住情绪,慢慢听着。


    “如果不是你抢走属于我的一切,我也不会回到一穷二白的喻家,你知道喻家有多穷么?你应该是知道的。”


    天知道他第一次见到喻红强那套堆满杂物小得可怜的房子时,心里有多崩溃。


    “你知道我见到你家那套小房子的第一想法是什么吗?我在想,既然你以前都忍受了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为什么不能一直忍受下去习惯下去呢?”


    “不换回来多少,你依旧过你的日子,和喻红强相依为命,我依旧过我的日子,吃穿不愁,对对方岂不是都好?”


    可惜啊,梁景勤不愿意。


    亲生的终究是亲生的。


    哪怕养了他十多年,真要选择一个留在自己身边时,梁景勤还是选择了亲生儿子。


    他倒是能理解,换成他,他也要亲生的。


    男人就是这样理性且残酷。


    所以,他也不怨恨梁景勤,他只怨恨喻子晋。


    这世上要是没有喻子晋就好了。


    这个念头在他得知自己身世后疯狂盘旋在他脑海,若不是后来遇见林小堂,打乱他的计划,他原本该和喻子晋有一场较量。


    后来换回来之后,与喻红强相处一段时间,心里也慢慢没那么愤懑。


    毕竟当初选择留下一个时,喻红强也选择了他这个亲生儿子。


    想到喻子晋同样和他存在被抛弃的处境,心里倒也平衡了。


    喻红强对他很好,掏心掏肺,脾气比梁景勤更温和,人也更开朗。


    除了没钱,一切都好。


    钱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他自己可以挣,只不过要费事些。


    从前在梁家,这些事不需要他操心,现在事事得亲力亲为,还要挑起养家的重担。


    这些都不是事,以他的脑子,赚点钱不成问题。


    后来的生活的确逐渐好转,在他以为未来充满光明的时候,人生又给他来了重重一击。


    “你知道我姑姑为什么要将我们两人掉包吗?”


    梁奇玮的话锋突然一转,听得旁边的喻子晋神色微变。


    重点终于来了。


    这是梁奇玮诱他出来的话术。


    他何尝不想知道当初自己与梁奇玮掉包的因由。


    “为什么?”


    “因为……”梁奇玮哂笑一声,“因为我亲生母亲那边有一种家族病。”


    大概率活不过三十岁。


    他母亲和姑姑都在三十岁之前逝世,他姑姑考虑喻红强是个没本事的,家里穷得叮当响,肯定没钱给他治病,于是灵机一动,将他与雇主家里条件好的孩子掉了包。


    那时候作为教授的梁景勤工资待遇很好,两口子双职工,看得起病,生在这样的家庭,他说不定能有救。


    这是他姑姑调换孩子的初衷。


    可惜他姑姑不会料到后来发生的事情,谁知道两人十来岁的时候就揭开身份换回去了呢?


    他姑姑更加不会料到,这中家族病,即便有钱看医生,也治不好。


    思绪飘飞之际,梁奇玮忍不住咳嗽两声。


    喉咙里冒出来的血腥味被他悉数咽下。


    他望着天空洁白的随风飘荡的云朵,心里咒怨老天不公。


    他姑姑应该更加不会想到,他的寿命会更短吧。


    一个人的命数真的是早就已经注定的吗?


    为什么别人可以健健康康地活着,他却这么年轻就要走到生命尽头?


    当初互换身份,各归各位,他心里即使再怨恨,也不及现在这样悲观绝望。


    他现在已经不恨喻子晋抢走他的一切,已经不恨这天地的不公,他只恨为什么他要走到生命尽头,别人却可以自由地呼吸新鲜空气,享受蓝天白云。


    如果他注定是要离开的,至少让他带走一个,做个垫背。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把这一切告诉你吗?我原本可以一直瞒着你,反正知道或者不知道,对你都没什么影响不是么?你猜猜我为什么要特意告诉你这一切?”


    一旁的喻子晋没吭声。


    梁奇玮冷笑一声,“少年班出身的天才,哈佛毕业的博士,连这一点都想不到吗?当然是因为想让你——”


    “梁奇玮!”


    接下来的话被一声清脆的嗓子打断,梁奇玮转头一瞧,岸边站着一脸焦急的林小堂。


    梁奇玮很是惊喜,“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看来咱们还是有默契。”


    林小堂一动不动盯着不远处的梁奇玮,只拿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喻子晋,“喻子晋,你下来,我有事找你。”


    喻子晋慢腾腾起身,却被梁奇玮一把拦住。


    他笑吟吟望着岸边的林小堂,“现在有个选择题,你来做一做,做对了我才放人。”


    “什么选择题?”林小堂戒备地望着对面的人。


    “假如,我是说假如,船上有一颗炸弹,你现在只能救一个人,你选择救谁?”


    “喻子晋。”林小堂回答得毫不犹豫。


    “唉,但凡你犹豫一秒,我也不会这么伤心。”梁奇玮作无奈状,“那好吧,谁让你是我钦定的朋友呢,既然如此,那你就救走他吧。”


    林小堂已经无法冷静判断梁奇玮话里的真假,她现在只想立即马上将喻子晋拉到岸上来。


    她朝着喻子晋伸手,喻子晋没动。


    稳稳坐在甲板上的喻子晋看了一眼岸边的脸色焦急的林小堂,垂下眸子,冷不防一伸手,将旁边的梁奇玮推下水。


    毫无防备扎进水的梁奇玮被灌了好几口凉水,面上发笑。


    “怎么,你想替我死?”


    他嘴角的笑容愈发猖狂,带着一丝扭曲的声音诘问:“瞧瞧,想活的活不下去,想死的死不了,你要是真能代替我死,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梁奇玮冷笑着爬上船*,一脚将喻子晋踢了下去。


    他没给众人反应的时间,最后只深深忘了岸边的林小堂一眼,“别皱眉了,笑笑吧,我还有一份大礼送礼呢。”


    话音一落,他按动口袋中的遥控器。


    火光在湖面炸开,整只小船顷刻间支离破碎。


    处在水中的喻子晋已被林小堂眼疾手快地薅起,两人立小船太近,轻微有些受伤。


    但没人顾及伤势,也没心思顾及伤势。


    平面湖面的爆炸声震惊众人,公园里各处充满惊慌的叫嚷,四处奔跑的人群来来回回冲撞。


    林小堂立在岸边,看着逐渐化为乌有的小船,想起小船上刚才还鲜活的人,一转眼成了碎片。


    这样的冲击震得她半天没有回神。


    脚边飞来一块血肉模糊的东西,不知道是身体哪个部位。


    林小堂脑袋发晕,强忍着呕吐的心理,撇开视线。


    晕过去之前,她听到警车鸣笛的声音。


    第二天在医院醒来,旁边的大哥林大金正在削苹果。


    见她醒来,林大金欢天喜地扔下苹果,忙着喊医生。


    从医生嘴里听到没有大碍的消息,林大金放下心来,继续拎起苹果削皮。


    等医生走后,他凑到林小堂身边,忍不住小声吐露听来的八卦:“你知道吗,顾云被捕了。”


    林小堂一愣,“什么原因?”


    “听说是经济罪。”林大金神神秘秘地说。


    林小堂垂下目光,眸子里一片深沉。


    她现在知道梁奇玮送她的大礼是什么意思了。


    第123章 天才们最后的归宿


    林小堂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怔怔望着天花板。


    大哥林大金一边利索地削着苹果皮,一边在她耳边唠叨听来的事情始末。


    “听说人是今儿早上抓的,这消息都在职工院传遍了,现在闹得沸沸扬扬,顾家人仰马翻,我瞧见顾雨一大早就赶去处理了,也不知道处理得怎么样。”


    “顾雨嚷着要请律师呢,说是要请全国最好的律师给顾云打官司,不知道能不能保住顾云。”


    林大金削完苹果,将苹果递给林小堂,“医生说你要修养,伤势虽然不严重,但是也要补充营养。”


    一抬头,瞧见病床上的林小堂两眼放空,林大金赶忙安慰:“得得得,是我多嘴,不该给说这些事让你烦心。”


    “顾云的事情和咱们家也没什么关系,我虽然向来和顾家不对付,这会儿也不会做落井下石的小事,只是单纯八卦一下而已,你别往心里去,好好休息。”


    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林大金心里更多的是唏嘘。


    他怎么也想不到,顾云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去犯经济罪。


    现在经济罪判得很重呢,也不知道顾云到底犯了什么事。


    林大金不了解顾云与梁奇玮之间的联系,他只知道自己小妹受了这么大的刺激,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面前死亡,心里肯定不好受。


    相比起顾云的事情,梁奇玮的死亡事情其实更加让他好奇,但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开口提这个人比较好。


    林大金递过苹果,继续拿起水果篮里的苹果削起来。


    躺在床上的林小堂捏着苹果,静静看着他手上的动作。


    旁人不知道顾云和梁奇玮的关系,她却知道。


    回国之后和梁奇玮第一次见面,在他下榻的酒店前台,她听到梁奇玮和顾云的通话。


    两人想必是有来往的。


    更何况在按下炸弹之前,梁奇玮说过要送她一份大礼。


    顾云如果犯了经济罪,那一定是梁奇玮的手笔。


    她当时以为他在她面前粉身碎骨便是他的大礼,没成想,他的计划却是针对顾云。


    仔细想来,她忌讳梁奇玮的原因,不正是这人琢磨不定、非常具有危险性吗?


    当初一次次地推开他,皆是因为这人总是做出残忍的出乎意料之外的举动。


    现在连死亡也要用这样残忍的方式。


    只不过……


    他纵然针对过无数人,似乎从来没有针对过她。


    除了当初从她宿舍偷走一袋她二姐做好的面包。


    林小堂心里堵得慌。


    “大哥,喻子晋呢。”


    “你说子晋啊,他在隔壁病房,梁教授已经来过了,桌上这果篮就是梁教授提过来的。”林大金一边削着苹果,一边接话。


    “你放心吧,我去问过了,医生说子晋的伤势也不严重,和你一样,只需要修养几天就够了。”


    啰嗦一大段,林大金怕她不放心,又道:“你要是不放心,等下你可以下床去看看。”


    “对了,星阑昨儿夜里一直守着,我让他回去睡觉他也不肯,这会儿回去拿换洗的衣物去了,估计过不了一会儿就会回来。”


    “你二姐和洛克昨天也一直守着,我看他们熬得眼眶都黑了,把他们赶回去了,让他们先休息一下,等会儿来接我的班。”


    话音一落,林小堂抬眸看了一眼大哥的眼周,见他眼底满是疲惫,却撑着精神替她解闷,林小堂眼眶一红,“谢谢大哥。”


    林大金手上动作一顿,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现。


    “嗐,咱们不是一家人嘛,说什么谢不谢的,你好好活着,就是最大的感谢,知道吗?”


    接到林小堂受伤的消息时,林大金别提有多害怕。


    这小妹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哪有什么脸面去见父母。


    想想这么多年,家里能混成现在这样,全是倚仗小妹的功劳。


    当初若不是小妹建议他去港城发展,他哪里会有如今这番成就,若不是小妹带着二玉在米国建立公司,二玉也未必能在国外混得这样顺利。


    以前年轻不懂事,现在上了年纪,回头一瞧,才明白小妹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已经在为家里做筹划。


    小妹是个天才,她有这份能力,也有这份心意,带着全家人一起过好日子。


    现在也终于如她所愿,一家人都过上好日子,这个时候,如果小妹出了什么意外,他该多自责内疚。


    好日子还没享受几天呢,可不能就这样白白地撒手人寰。


    昨天夜里,他站在医院的走廊上想了一夜。


    回想一下这些年,他为了赚钱,天天耗在港城,与小妹流失多少相处的日子。


    要是这次小妹没法醒来,他赚这么多钱去给谁花呢?


    小妹这个大功臣都享受不到家里的果实,那还有什么意义?


    想起当初在元宵节提着礼品去陈阳老师家里,企图贿赂陈阳老师,帮忙打通小妹留级的事情时,林大金心里一阵哽咽。


    那时候家里多难啊。


    一家人挤在狭窄的职工房里,小妹还在为留级的事情操心,他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工厂职员,二玉连一份正式的工作都没有。


    那会儿再穷,只有一样是好的。


    一家人齐齐整整。


    他想通了,只要小妹能醒来,他宁愿放下手上的生意,扎扎实实陪着她。


    “小堂啊,以后的人生你就轻松点过,大哥所有的积蓄,够养你一辈子,你别太辛苦哈,你看这人生命运也挺无常,我对你也没什么要求了,只求你平平安安,渐渐健康的就行。”


    经此一遭,林大金倒是看开许多。


    林小堂也想通了许多事。


    她试着咬了一口苹果,酸甜的味道布满口腔。


    记忆不知不觉回到当初还在老式职工院的日子,那会儿顾家送来一袋苹果,想要从她家里骗取青花瓷,她那时捧着鲜红的苹果,觉得真香啊。


    苹果怎么会这么好吃。


    一转眼,家里已经不是曾经买不起苹果的家境,却再也没有当初那份品尝的心情了。


    “顾云的事情,严重吗?”


    林小堂又将话题绕回顾云身上,她咬下一口苹果,神色不明,“会严重到……判死刑吗?”


    她不太了解现在经济罪的量刑,但她了解梁奇玮的脾性。


    他一旦下手,一定不会轻。


    “应该不会吧。”林大金没什么底气地回复。


    他挠挠脑袋,“这问题其实还没棘手的,说小也能小,说大也能大,就看怎么处理了。”


    两人在医院讨论顾云的事情时,纺织厂职工宿舍楼已经为这事吵翻了天。


    “听说顾云要判死刑呢,这是真是假啊?”


    “你别听人乱说,怎么就严重到被判死刑了,人家只是经济罪,又不是乱搞男女关系,没那么严重。”


    “谁说没那么严重?你是没看前阵子的新闻吗,有个男人就是犯了经济罪,被判了死刑,这得看情节严不严重,严重的话,是要死刑的嘞!”


    “那顾云的情节严重吗?”


    “这个谁知道哦,咱也不知道顾云是怎么突然去做生意了啊,之前不是传言她去了银行工作吗?你说这好好的银行工作不做,为什么非得去经商?”


    “经商也就罢了,人家正儿八经地做生意,正正经经地赚钱,也是个体面事,她胆子倒大,尽走些旁门左道,这下好了,要把自己搭进去了。”


    “可不咋地,就算不是死刑,也得坐好几年牢呢,一个姑娘家的,坐牢出来,还有什么前途,以后哪怕是嫁人,估计都嫁不了什么正经人家,这可不是把自己一辈子都耽误了么!”


    “嘿,我就奇了怪了,你们说这顾云以前看着也不像这么有熊心豹子胆的人啊,怎么她就敢去做这等不要命的事情?该不会是被谁骗过去的吧?”


    “呵,你要这么说那就没法聊了,人家顾云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小时候天才名声在外呢,去少年班读过书的人,你说她被人骗,那不是侮辱她的智商么。”


    提到顾云去市区少年班的事情,有人嚷了一声,“对了,你们知道当初顾云从市区少年班被退回来的原因么?”


    当初顾云从市区少年班被退回晋东小学,整个职工院的人都很震惊。


    好好的一个天才苗子,怎么会无缘无故被退回来呢?


    当时大家好奇得很,四处打听也打听不出一点消息,陈阳老师可能知道,但陈阳老师是个负责的人,硬是一点风声也没透露。


    后来顾云在晋东小学读了一年书,很快跳级去了初中,在初中没读两年又去了高中,种种迹象表明,人家智商仍旧比寻常孩子高得多。


    所以后面那些流言蜚语渐渐也就歇了。


    后来顾云又考上重点大学,风光得不得了,毕业后又去了银行工作,端着铁饭碗,羡煞一批人。


    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谁还会追究起当初她从少年班退学的缘由。


    “我听说啊,当初顾云是做了一些有损品格的事情。”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纷纷追问:“她都做了什么事情?”


    “据说是合伙外面的修理工骗学校的钱。”


    “啊?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这消息可靠吗?你听谁说的?”


    “我听谁说?我当然是听当事人说的,你们不知道吧,被顾云忽悠过去骗学校钱的杨师傅,是我小姨子一个邻居,人家杨师傅有次在聊天的时候亲口说的呢。”


    “杨师傅还说,那次被当场揭穿,学校那个罗主任气得不行,把顾云狠狠批评了一顿,我猜啊,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顾云才被退回来的。”


    “这么一说倒是通了,以前就联合外面的师傅骗学校的,难怪现在会犯经济罪,原来是早有前科。”


    “那这么说,她被市区少年班退回来一点也不冤啊。”


    “何止那会儿不冤,我看现在犯经济罪也不一定冤呢!”


    不堪的往事被重新提起,大家见微知著,预先给顾云判了死刑,认定是她咎由自取。


    “可我看顾雨的样子,倒像是不知情的,他说要请全国最好的律师给顾云打官司呢。”


    “嗐,这是人家亲妹子,就算真的犯罪了,人家也得舍力去救啊。”


    ……


    这几天里,顾云被刑拘的消息一直在街坊邻居口中流转,大家密切地关注着顾云最后的判定。


    林小堂也关注着。


    最后结果下来,被判了八年。


    八年,国家处在快速发展的八年,那会儿顾云再出来,恐怕已经要跟不上时代。


    林小堂听到消息的时候,早已出院,重新去北城忙事业。


    北场一帮朋友听说她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都很担心她。


    尤其是麦小溪,天天关心她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瞧见她多看一会儿策划书都要叮嘱她休息。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接下来的好消息的确很多。


    洛克大哥凯伦的加入让公司开展得更加顺利,杨西也给她递来了婚宴的请柬。


    杨西是一众同学中最先结婚的人。


    因为是头一个的缘故,同学们少不得要捧捧场,出席他的婚礼。


    向来和杨西关系不错的杜远特意从德国赶回来,表面上和杨西关系不咋地的宁志杰也从英国回来,五湖四海的同学们再忙也放下手里的活儿,赶来北城参加班上第一位同学的婚礼。


    婚宴设在酒店,现场布置得很漂亮。


    当天来了很多人,阙星阑也百忙中从研究院抽身,坐在她身边。


    林小堂热情地和众多老同学应酬,望着一个个不负往昔青涩面孔的成年模样,感叹时间过得太快。


    一眨眼,当初那群科大少年班的天才们也都一个个地长大成人了。


    慢慢地大家不再有作为少年班天才的光环,褪去曾经的光环,大家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是普普通通的大众。


    觥筹交错中,林小堂心里生出一股悲念。


    她突然有点理解喻子晋的选择。


    选择远离人群,远离喧闹,何尝不是另一种方式的接近自己。


    “小堂,怎么不见喻子晋?”


    不知是谁在耳边嚷了一句,林小堂回过神,透过五彩的灯光看向旁边的轮廓。


    宁志杰见她愣住,又追问一句:“怎么喻子晋没来,你、阙星阑,还有喻子晋,你们仨以前不是形影不离吗?”


    此话一出,喧闹的餐桌上安静一瞬。


    “怎么了?”宁志杰意识到不对劲,很是纳闷:“我难道说错什么话了吗?”


    没有啊。


    以前林小堂、喻子晋和阙星阑这三人不是好得天下皆知吗?


    怎么这次所有同学都过来了,林小堂和阙星阑也都在场,唯独不见喻子晋呢?


    “这家伙难道还留在米国没回来?”


    可怜的宁志杰,孤身一人在英国留学,连个通消息的人也没有。


    “不是。”林小堂淡淡地回应,“他出家了。”


    “什么!”宁志杰惊得差点扔掉手中的酒瓶,“你说什么?喻子晋出家了?这家伙怎么会出家!”


    宁志杰百般不愿相信,好端端的人,怎么跑去出家了?


    林小堂没再接话,周围人也一个劲地给他使眼色,宁志杰不是个傻子,他在蠢也明白这其中肯定有缘由。


    看这段时间他沉心究的时候,似乎发生了一些重大的事情。


    宁志杰闭上嘴巴,准备等宴席结束之后,再背着林小堂偷偷打听。


    唉,喻子晋竟然出家了,林小堂估计挺难受吧。


    宁志杰默默打量一眼林小堂,在昏暗不明的光线中,他瞧见林小堂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明意味的悲悯。


    杨西的婚宴结束后的第二天,林小堂驱车去了一趟远离市区的寺院。


    寺院里,她找到剃了光头的喻子晋,闲聊着杨西婚宴上的事情。


    她说杜远现在脾气变得很好,乍一眼看上去很是彬彬有礼,和以前那种动不动就炸毛,一点也看不起别人的印象相去甚远。


    她说宁志杰还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区别,说话也没个忌讳,心直口快的性子,挺好。


    她还说杨西的媳妇很漂亮,性格也很好,大家都很羡慕杨西,说杨西娶了个好媳妇,以后马上要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


    同学们相聚的快乐日子,林小堂都一一描绘给喻子晋。


    林小堂的口才一向很好,经过她一番描述,婚礼上热闹的场景如在眼前,哪怕喻子晋没有去过,他闭眼也能想象中当时的场景。


    林小堂坐在一旁静静地诉说,他也只是安静地听着。


    等到话音结束,他才抬起眸子慢慢地看她一眼。


    无悲无喜。


    那眸子里仿佛已经不对红尘俗世有任何眷恋。


    林小堂不知道当初梁奇玮究竟在小船上和喻子晋聊了些什么,但她知道,一定是聊天的内容对喻子晋产生极大的影响。


    喻子晋恢复之后,从医院出来,直接出了家。


    任谁劝都没有用。


    梁教授气得脸色铁青,站在冷风里吹了一夜,也想不通喻子晋为何要出家。


    喻子晋的亲生母亲,那位从来没和喻子晋有过多相处时光的妇人,听闻从前溺爱的儿子梁奇玮去世,又得知现在的儿子喻子晋要出家,精神受到冲击,据说现在连书也教不下去,整日里只坐在家中以泪洗面。


    梁教授多次过来劝说喻子晋还俗,喻子晋不为所动。


    即使梁教授搬出家里老母亲的悲苦现状,喻子晋也不为所动,他似乎是铁了心要把下半辈子放在这青灯古寺中。


    再也不问世俗的事情。


    梁教授为此一夜急白头。


    梁教授的做派毕竟有些守旧,喻子晋现在是唯一的儿子,又没有结婚生子留下孙儿,这一旦出家,相当于整个梁家绝了后,搁谁身上谁也接受不了。


    林小堂也被梁教授多次嘱托,让她帮忙劝劝喻子晋,劝他回头,劝他想想家里人。


    林小堂没法,只得时不时过来探望一下喻子晋。


    但她心里明白,喻子晋无论如何是回不了头了。


    “你以后也不必常来了,告诉我父亲,缘起则聚,缘尽则散。聚时用心,散时安心。让他好好和母亲过生活吧,不用再来叨念我。”


    林小堂没有接话。


    她沿着青石台阶离开寺院,嘴里心里念的都是喻子晋刚才那句话。


    缘起则聚,缘尽则散。聚时用心,散时安心。


    这句话像一段影像在脑海中不断地反复沉浮。


    人生无常,有缘的时候就要抓紧,哪天没了缘,想要抓紧也怕是不能了。


    出了古寺,外面的台阶下,阙星阑静静站着,看到她的身影,他迈着步子,无声迎过来。


    这段时间一直是阙星阑陪着自己,哪怕再忙,他也要亲自陪她过来。


    看着面前这个默默陪着自己来了无又回了无的人,林小堂轻轻握住他的手。


    “咱们结婚吧。”


    第124章 【番外】再回首恍然如梦


    毕业二十年,林小堂组织了一场市三中少年班的同学聚会。


    她纵然是个乐于招揽的性子,但发起这场同学聚会的初衷只因昔日班主任罗振海的一句感叹。


    年近六旬的罗振海患上肺癌,家人说他是粉笔灰吸太多,让他提前申请退休,积极配合治疗。


    林小堂去看过他几次。


    有一次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做完化疗的罗振海神色苍白又憔悴。


    “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捱多久,活到现在其实也没什么遗憾的,只是最近做梦总梦起以前办少年班的事。”


    “那是第一次办少年班,大家伙谁都没经验,我作为班主任,心里压力是真大,但也不敢表现出来,就硬撑着,整天都神经紧绷,生怕你们这群孩子出个什么意外。”


    “压力大归压力大,但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带了你们第一批少年班的学生。”


    人们对于第一次总是有着难以割舍的情结,直到少年班被取消之前,罗振海一共带过五个班,桃李满天下,但病危之际,他脑海里能想起的身影,仍然只有第一届的那群孩子。


    不是他偏心眼,也的确是这群孩子优秀,一个个都功成名就。


    报纸上、电视上时常能见到他们的身影,每一次看到他们在各行各业发光发热,他都腾升一股骄傲之感。


    那都是从他手底下出去的学生,这种满足大概只有同为教师的人才能懂。


    以至于临近生命最后的阶段,脑海里仍旧不忘他们的身影。


    与其说是怀念他们,不如说是怀念当年岁月,怀念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林小堂懂得这一点,所以她出面组织了一场同学聚会。


    由她出面,那些老同学免不得给些面子,就算少数与她不熟的人,多少也看在班主任罗振海的面上,能来的几乎是全来了。


    有几个实在脱不开身,不能前来,也都托人问话,给罗振海备了礼物。


    作为林小堂的丈夫,阙星阑操办了整个流程。


    三十多岁的阙星阑身上褪去年少时的锐利与疏冷,变得平和而温柔,他依旧是话少的性子,遇见多年不见的老同学,也不会多么热忱地寒暄,只是淡淡一笑以示欢迎。


    岁月终于把少年的棱角打磨成温润模样,他好像没怎么变,却又变化巨大。


    至少周身没了从前那股令人难以靠近的距离感。


    “岁月真是格外优待阙星阑啊,这么多年,咱们头发稀疏了,啤酒肚出来了,脸上也长褶子了,只有他,倒是越来越有型。”


    “这是什么话,你比外貌比不过,说得好像比成就比得过一样,人家现在是科学家,为国做贡献的,专利都不知道拿了多少。”


    “那我还是更羡慕他能娶到小堂,想当初我也暗恋小堂来着,不过想想小堂的同桌是他,我自忖没机会,只能默默放弃了,那会儿还偷偷难过好一阵子呢。”


    不知谁的一句玩笑引发众人哄堂大笑。


    今时今日,面对众人的调侃,阙星阑也只是淡淡一笑,再用温柔的目光看一眼不远处的妻子。


    林小堂回以同样的目光,然后对着大家伙起哄:“你暗恋我你倒是早说呀。”


    “哟,难不成说了之后我有机会?”


    “没有,不过我倒是可以直接拒绝你,这样你就不用难过一阵子了。”


    众人笑成一团。


    欢声笑语中,罗振海坐着轮椅缓缓出场,众人围过去,簇拥着他,一口一声“罗老师”,叫得亲热。


    罗振海一一应着,脸上的褶皱舒展开来,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喜悦驱散了几分病意,看着比平日里更具精神气。


    有好事的人多嘴问了一句,“咱们班以前的铁三角怎么没聚齐?”


    所谓铁三角,是当时同学们对于三门主课老师的戏谑称呼。


    语文老师罗振海,数学老师梁景勤,英语老师洛克,这三位主课老师的课程最多,和学生们相处的时间也最长,感情自然也最深厚。


    林小堂并非刻意不邀请,只是……


    梁奇玮出事,喻子晋出家之后,梁教授两口子遭受的打击太大,精神状态不太好,这些年一直深入简出,几乎不再出现在世俗的应酬场合。


    她时不时的造访,都会生出一种刻意打扰的自责,更别提邀请梁教授出席聚会。


    倘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梁教授只怕会更伤感吧。


    像他那个年纪的老教授们,谁不是儿孙满堂,开始享齐人之福?


    他的养子去世,亲生儿子又出了家,家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人气,哪里还有半点温情可言,不过是熬着剩下的阳寿而已。


    众人也都听说过梁教授家里的事,识趣地没有跟着起哄,只问林小堂:“洛克老师呢,现在在国外过潇洒日子,是不是早就把我们这群学生忘记了?”


    早料到同学们会起哄,林小堂悠然地拿出电脑,与远在海外的洛克视频连线。


    联通视频的那一刻,画面中赫然出现一个五六岁俊俏小男孩的稚嫩脸庞。


    碧蓝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分明是洛克老师的翻版。


    “利奥,你爸呢?”林小堂凑近问道。


    小男孩先用流利的中文乖乖叫了一声“小姨”,随后将镜头一转,对准不远处蹲在几百平方的花园里剪枝的洛克老师。


    “利奥,你在做什么!”洛克老师放下手中修剪枝叶的长剪刀,随后接过电脑,对着画面中的众人挥手打招呼。


    “hello!”


    “这一个个都是谁啊,全都大变样,除了阙星阑,我一个都认不出了。”


    洛克老师眯着眼,试图从这群昔日学生的脸庞上找到熟悉的印记,可惜一无所获。


    让他一个外国人分辨这群人的长相,属实是为难,教书那会儿他日日相处,勉强能分得清,现在分开这么多年,那群熟悉面孔早已在记忆中模糊。


    不过随着一声声亲切的“洛克老师”,那些尘封在记忆中的画面又逐渐鲜活起来。


    他已经不教书很多年。


    后来的他和林二玉一起回到洛杉矶生活,两人生了一个孩子。


    林二玉放不下事业,三天两头在外面奔波,他虽说继承了父亲一部分遗产,却懒得亲自管理,请了职业经理人,自己则在家带孩子,闲得无聊就修修花园里茂盛的枝丫,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若不是林小堂这一通视频,他已经快要忘掉从前那段教书的日子。


    林小堂将镜头对准罗振海,让两个昔日的老伙伴叙叙旧。


    寒暄几句之后,对面响起洛克老师一声惊呼,“利奥,放下剪刀!”


    随后是一阵手忙脚乱,洛克老师匆匆挂断,忙着去修理那个活泼好动喜欢四处探索的儿子。


    “唉,真羡慕洛克老师,能住在这么大的别墅中,我们家的房子就一百来平,一家老小住里面显得很拥挤。”


    “你就知足吧,你那是市中心的大平层,现在房价多贵啊,你那套房子可不是人人都买得起。”


    “嗐,那也不能和洛克老师相比,刚才没瞧见么,人家的花园就有几百平,雇五个花匠都忙不过来呢,小堂你说是不是?”


    林小堂没接话,她收起电脑,又拿出手机,一一拨通那些不能到场的同学的电话。


    忙归忙,接电话的时间总是能挤出来的。


    拨通之后,林小堂很识趣地将手机交给罗振海。


    通话的时候,喜欢说笑的众人默契地安静下来。这样是一场心照不宣地告别,大家都是聪明人,不可能没有这点眼力劲。


    等到电话都打完,罗振海肉眼可见地浮现一层满足的神色。


    他放下手机,长叹一声,嘴里极小声地念叨了两句。


    声音很小,众人没有听清,只有站在他身侧的林小堂依稀分辨出,那是两个人的名字。


    顾云和喻子晋。


    他们同样是市三中少年班的学生。


    这场聚会唯独缺了他们。


    顾云被梁奇玮害惨了,因着经济犯罪后来坐了几年牢,出来之后她几乎和以前一切的熟人断了联系,据说她大哥二姐都找不到她。


    这事还在以前的老纺织厂职工院里引起一阵轰动。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大家都说她是和家里断绝了关系,跑到大西北那边去了。


    这样的说法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没法溯源,也没人去求证,就这样被当做约定俗成的原因流传开来。


    后来再也没人见过她。


    这么多年,她像是凭空消失一样,淡出人们的视野。


    和她同样淡出人们视野的还有喻子晋。


    这位出了家的僧人,早就不理红尘俗世,和消失了也没什么区别。


    一个人一旦长久的不出现,连同以前的记忆也会模糊,这场聚会上,提起这两人的几乎没有,想当初他们也都是班上耀眼的人物,时过境迁,谁还会记得他们呢?


    大概只有班主任罗振海吧。


    对于罗振海的叨念,林小堂也无能为力。


    她既不能从茫茫的大西北找到顾云,也不能将喻子晋请出古寺,所以她听见了也只能当做没听见。


    聚会结束,众人散尽。


    没能整整齐齐见到当初那一批学生,想必罗振海是带着一些遗憾的吧。


    可是人生哪能没有一点遗憾呢。


    走在回家的路上,林小堂挽着阙星阑结实的手臂,像无数平凡且普通的夫妻。


    那些过去的荣光已经过去很久,年少的峥嵘与辉煌消融在无数平淡的日子,二十年弹指一挥间,宛如一出旧梦。


    经过树荫斑驳的小道,林小堂突生感叹:“一切好像只是一场梦。”


    阙星阑拢了拢她的手臂,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眸色温柔又坚定。


    “至少我是真。”【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