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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早已经辨别不出方向, 袁瑶衣在狭小的芦苇缝隙中穿梭,深一脚浅一脚一点儿不敢耽搁。


    她知道这样一直蹲下去不是办法,对方是两个身高马大的男人, 她体力没有优势。而芦苇发出的动静,又能很清楚的暴露她所在。必须要想办法才行。


    忽的,脚下一陷,直接踩进泥里。


    她急急的刹住脚步,脚从泥里抬出来。


    仔细一看,前面的竟是一处烂泥潭,黑夜里难以看清, 加上落了好些的芦苇杆, 与平地无异,若不小心踩上去,人直接就陷进去了。


    “呼”袁瑶衣一阵后怕,不稳的喘息。


    可并不会真的有喘息机会,后面追赶的声音越来越近。


    她看看眼前,又望了眼身后,后牙一咬蹲下了身。她两只手摁了摁泥潭,手心接触到又湿又冷的硬泥块儿。


    不能再等,贼人很快就会追上来。


    她咬咬唇角, 整个人往前一趴, 双手落上泥潭上。先是小心试着往前爬动一小段。


    见能承住自己不陷下去,便这样, 她一点点跪趴着前行。


    冬日又冷又干, 泥潭表面结硬成一层干泥。但是袁瑶衣每前进一下, 便会试到潭面的微动,那是盖在下面的泥浆, 只要她弄破上头的这层干泥,人就会陷进去。


    没有别的路给她走,她只能继续往前跑,借着自己身体轻,想这样爬着过去泥潭。


    不敢太急,她压下心中焦急,轻着动作前行。她还要回去找耿芷蝶,千万不能出事。


    这时,身后的芦苇声响更大,是贼人真的追了过来。


    袁瑶衣已经到了潭心位置,手指不禁一收,便抠开了干泥,指尖抓到稀软的泥。


    她屏住呼吸,整个身子贴合在潭面上,然后回头去看,正见着一个贼人追来,与她相隔也就三四丈远。


    “敢跑,看老子不打死你。”贼子嘴里骂着,边撸着袖子就迈开大步走。


    袁瑶衣也不做声也不动,她趴在那儿像是摔到了,加之黑夜光线不好,对方并没认出她不是耿芷蝶。


    她死死盯着贼子,眼看他那只脚踩进了泥潭,然后是第二只脚。一开始只当是软泥,等真走到潭里发现不对劲儿时,已经晚了。


    贼子大骂一声,随之身子便往泥里陷,没有外力给他,双腿根本拔不出。


    袁瑶衣哪还敢再等?忙撑起身子,继续爬着前行,耳边是贼人大声地呼喊同伴。


    她不再去管身后,眼睛看着前方,看着泥潭的边缘。


    终于,她爬了过来,双膝下不再是会晃动的烂泥,而是坚实的土地。


    她站起来,回头去看,那陷进泥潭的贼人已经被没到肚子,不停的挣扎,让他陷得更快,双手徒劳的抓着烂泥,呼喊的声音带着绝望。


    而他追过来的同伴只能看着,没有办法施救,一旦过去,便是两个人一起死。再者,又不知什么良善的生死之交,显然是抓着小丫头回去领赏更为重要。


    待看见袁瑶衣跑走,另一个贼人想也没想,丢下同伴便去追。


    袁瑶衣跑了一段,竟然到了江边。夜里的江水依旧不息,不知疲倦的往东奔流。


    她躲在苇丛中,发现江面上有条小船靠近。


    这样大晚上的,不会有渔民劳作,更不可能是赶路的客船。她担心怕是来接应的贼人,便没有呼救,重新藏进苇丛。


    好在,除了江水,袁瑶衣还看见了不远处的一座高坡。


    不能停,她只能继续跑,最起码到了高处,她会知道自己的位置,然后辨别方向。


    终于,她出了芦苇荡,朝着黑夜里隐约的高处跑去……


    这厢,詹铎沿着袁瑶衣留下的痕迹,在芦苇荡中找寻着。


    他早想到,匪寨会安插人进官府,却原来还安排了一个在船队中。


    这群贼匪极为凶残,他不敢想袁瑶衣落到他们手里会怎样。他说过要带她回京,说过给她交代,反而让她一再的出事儿。


    “将军,找到了这个。”副将跑过来,将一件外衫交到詹铎手里。


    詹铎皱眉,手里握紧素色女子外衫。是袁瑶衣的,他那晚与她在船头,她穿得就是这件。


    心中某处似是被揪了下,隐隐的生出不安的担忧,是一种陌生的情绪。就算以前他面对敌军千艘战船,都没有这样过。


    他说不清,只想着赶紧把人找回来。


    起了风,高大的芦苇刷刷作响,这一片地方太大了。


    “你能跑去哪里?”詹铎薄唇动了动,眉间更皱紧几分。


    贼匪抓着耿芷蝶,无非是用来跟他谈条件;可是袁瑶衣,对方并不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根本不会善待


    心中的不安情绪转为急躁,他大步往前走去。


    “既是我带你出来的,便不会让你有事。”。


    风大了,卷着冰凉的雪粒子。


    袁瑶衣手脚并用,往高坡上爬着。说是高坡,其实更像是一座巨大的石崖,她也是跑过来后才发现的。


    身后,剩下的那个贼人也追了过来,是那个一直潜伏在船上的船工。


    相比于第一个贼人,现在的这个明显精明,且不好对付。他用了办法绕过烂泥潭,并追到了这边。


    自然,他也发现了追赶的不是耿芷蝶,而是詹铎呆在身边的妾侍。到了这步,能抓回个人去交差就好。


    两人一上一下,在略陡的坡上爬着。


    常年的江风腐蚀,石头早就风化松软,脚下一个踩不实,人就会滑下去。


    袁瑶衣往前跑着,脚踝开始隐隐作痛。已经跑了好多的路,先前扭了下,要再继续跑,脚腕肯定吃不消。


    再者,她隐约能猜到,跑到尽头并没有路。因为是江边,所以可能她最后到的是石崖边。


    双腿已经跑不动,身后的人已经追近。


    袁瑶衣停下,发丝凌乱的落下,挡住了明亮的双眼。


    也就是停了短短一瞬,她重新迈开步子。只是没有继续往前跑,而是往石崖一边下去。


    崖边,有一条窄窄的、看似小径的石道,她踩上去便往前走。


    身侧就是凌厉的石壁,一不小心就会撞上肩头。她小心走着,另一侧则是深深地崖底。回头看,那贼人先是站在上面犹豫一瞬,而后竟也跟了上来。


    “这可不是路,识相点儿就回来,少受点儿罪。”贼人骂着。


    袁瑶衣只当没听见,继续往前走。她何尝不知道这不是路,只是石头天然脱落,露出的一段石梗。


    走了一段后,前面已经没办法正常行走,可供下脚的位置也就一掌宽。她身体正面贴着石壁,双手找着坚实的地方把住,一点点往前挪着。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这边尤其风大,雪粒子砸在脸上又痒又疼,偏偏腾不出手来擦拭遮挡。


    忽的,她停下来,像一只猫儿黏在那儿般,再不往前。


    贼人早在两丈外便已停下。他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没有女子的灵巧,根本再不敢往前。


    但是他也不怕,前面根本没有路,一个娇滴滴的女娃,能挂在崖边多久?这样冷的天不说,女子哪有不胆小的?所以,他只需等在这儿,到最后人会自己走回来。


    果然僵持了一会儿,那边传来女子细细的声音,像是哭了。


    “娘子还是回来吧,”贼子道,倒有几分劝说的意思,“我不会害你,只是想要点儿银子而已。等詹公子给了,你就跟他回去。”


    这每一个字都进了袁瑶衣耳中,她自然是没哭,只是想试探对方。


    “你别杀我。”她看过去,小声道了句,像是十分害怕。


    “不会不会,”贼子忙应道,心中算计着时候,再等下去天亮了更不好办。想把人抓过来,然后与接应的同伙赶紧会和。


    詹铎的侍妾,再怎么样也多少有点用。


    他见袁瑶衣还是不动,极力压住心中的不耐烦,又道:“你再等下去,等自己冻麻了,可就真回不来了。”


    袁瑶衣紧了紧手指,然后真的挪步往回走。


    可才挪了两下,她又停下了。


    贼子着急:“又怎么了?快走回来。”


    风吹开袁瑶衣鬓边的发,露出她完整秀美的脸:“我的脚麻了,走不了。”


    “见鬼了!”贼子听了,低低咒骂了声,接着道:“你试着再往回走走,我过去接你一把。”


    说着,脚下开始移动。他这里仔细走的话还不算费事,到时候把人带上去,就直接砸晕捆起来。


    袁瑶衣看见贼子往这边动,自己脚下缓慢的移着,石壁上的小石子,从她的脚边滚下去,落去了深深的崖底。


    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贼子可下脚的地方越来越小,终于在几步外停下,再无法前进。


    见状,袁瑶衣也不再动,只是朝对方伸出手:“你拉我过去,我的手也麻了。”


    她的手擎在半空,被冷风吹拂着摇晃。


    风也吹开了些许云彩,东方那边的天空开始泛青。已经是下半夜了,相信不久就会天亮。


    贼子不想耽搁功夫,便将身形往前探去些,伸手想去抓上袁瑶衣的手臂。一个瘦弱的小女子,他还是能带上去的。


    就是这样的正好,两人手臂伸直正好够长。


    贼子手掌张开,就去抓那只细细的手腕,指尖已经碰上袖角。


    忽的,那只眼看要抓上的手蓦的抽离,他手里下意识去跟着抓,结果身体探出太多,失去平衡,脚下一个没踩住,整个人从石壁上滑下


    “啊”贼人下意识的惨叫,双臂胡乱挥舞着像抓住什么。


    但是无果。


    袁瑶衣收回手,重新贴紧在石壁上,眼看着贼子就这么跌下了崖去。


    她闭上眼睛,双肩缩在一起,耳边是贼子惊恐的吼叫。崖下太深,那绝望的惨叫回荡着,久久不散……


    詹铎走出芦苇荡的时候,正听见远处传来的惨叫声,他眯起眼睛,看去江边那处高耸的石崖。


    而寻找袁瑶衣的过程中,他的确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那方芦苇中的泥潭,分明就馅进人留下的痕迹。


    他用最快的速度到了石崖,然后攀上去。


    风卷着雪粒子往他的脸上砸,分明天越来越晴,这些雪是从哪儿刮来的?


    他到了石崖顶,脚步跑着往前去寻找,很快就跑到尽头的石崖边。一路上,他没有看见袁瑶衣,这上面光秃秃的,除了石头再无旁的。


    “你去哪儿了?”他唇边一声低低的话语。


    他站在崖边,下面便是翻滚的江水,一遍遍拍打着岸边礁石。


    “袁瑶衣!”詹铎唤了声,风带着他的声音吹远,“袁瑶衣”


    他声音更高了几分,心中愈发烦躁。


    若是她跑出芦苇荡的话,一定会往这处石崖跑,因为别处没有路。而且他方才听见人的喊叫声,这样的荒野,必然和她有关系


    冷风直呛进他的喉咙,使得胸口憋闷更甚。


    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手背上凸出明显的青筋:“袁瑶衣,你出来”


    “嗯。”


    不知哪儿传来一声小小的回应。


    詹铎身形一僵,随之四下里看,可并没有发现有人,好像方才是错觉,亦或是风声?


    “我在这儿。”声音又传来。


    这回,詹铎可是听得真真切切,快走几步到了石崖另一侧。


    “袁瑶衣?”他唤着,声音在石壁间回荡。


    “嗯。”女子的声音回应着他。


    这次,詹铎终于发现了袁瑶衣的所在。她人在崖壁上的一条石缝内,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在那儿,不仔细看根本找不到。


    袁瑶衣轻轻动了下,仰着脸往上头看。


    黑夜中,男子半蹲在崖边,隐隐的,是有些熟悉又陌生的身形。


    “公子,你稍等,”她开口,嗓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我的腿发软站不起,需要缓缓。”


    跑了一路,经历了太多,两个贼子惨死,一桩桩的好似就在眼前,而且脚踝也不好受。


    听了她的话,詹铎眉间皱起:“你待着别动。”


    然后,他取出一枚信弹点了引线。滋啦啦的火星子在黑夜里跳跃,接着便被一股推力送上了天空。


    信弹在夜空中炸开,绽放出一朵艳丽的金色灿花,映亮了这一处冰冷的石崖。


    同样也映亮了袁瑶衣的脸,她仰着头看天空。


    烟花短暂,待火星四落,也便是它消逝之时。最后的一点光亮中,她看见詹铎竟往下跳来。


    “你别”她瞪大眼睛,忙开口阻止。


    只是话没说完,人就已经稳稳落在石缝外的一方落脚处。


    詹铎习武,下来这里难不倒他。只是低头看着这般陡峭,实难想像袁瑶衣是怎么下来的:“适才听见有人惨叫,可是贼人?”


    “嗯,他摔下去了。”袁瑶衣不想多说,手扶着边上想要站起来。


    这时,詹铎的手伸过来,攥上她的小臂:“不急,慢慢来。”


    这处地方狭窄而危险,袁瑶衣浑身无力,便没拒绝对方的搀扶:“我从那边过来的,一会儿沿着原路上去就行。”


    顺着她的视线,詹铎发现了石壁上那条凸出来的石梗,没想到她竟是从那里走来这儿的。心中也就理顺清楚,必然是她依靠自己的单薄身形,贴着崖壁躲避那贼人,后面想办法出掉了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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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原路回去?”他看回她眼中,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你管那段凸出的地方叫路?”


    袁瑶衣靠着石壁站:“我没路走”


    “我不是怪你,”詹铎道,这句话听着是有点让人不舒服,“我的意思,换种方法上去,不必再折走回去,危险。”


    也是他的原因,常年对着一帮男人下属,说话是比较生硬。


    面前的到底是个女子,手掌心还能试到她的身体在发抖,定然吓坏了。


    袁瑶衣不解,看去那陡峭的石壁。她可没有像詹铎那样的身手,能轻易跃到顶上去,她现在能挪动步子已经不错了。


    见她又像以前一样不说话,安静等着他的意思,詹铎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其实他见过她和耿芷蝶相处,是爱说笑的


    “我托你上去。”他说出自己的意思。


    “嗯?”袁瑶衣吸了一气,心中略略一转,这是真的让她爬上去?


    詹铎感觉到她的身形往后退,这是她心底下意识的拒绝:“你看,这石壁看似高,其实前面那一处还算较矮。届时,咱们过去,我托着你,你稳住身形就好。”


    他耐心说着。要是换做个男人,扔下一根绳子吊上去就行。


    按着他所说,袁瑶衣心中有了画面。要说她也不想沿原路返回,可爬上去又那么高。


    “好。”她点头应下。


    总不能在一直待在这儿,身体已经冻得开始发僵。


    黑夜的石崖上,两人相对而站。詹铎发觉袁瑶衣的眼睛很亮,即便没什么光线,也能确定她眼底的坚定。


    像当日在周家时,所有人注视下,她忍着委屈一点点剖开真相,洗清冤屈。


    “走。”他拉上她的手腕,随之沿着狭小的石梗往前。


    侧脸回看时,那纤瘦的身形随着他跟上,另只手仔细抓着石壁,给人一种安静又顺从的感觉。


    这个女子,的确和深院中长大的娇娇千金不一样,身上有种明朗的清澈感。


    袁瑶衣小心的前行,握着她手腕的手很有力,减轻了在石崖上走的不安。


    这样往前了一段,就到了詹铎说的那处地方。这儿比别处宽开一些,但也不多,堪堪容下两人站在一起,好在离着上面是比较近,看着也就一人多高的样子。


    詹铎仰头看着上方,将袁瑶衣往自己拉近了些:“我在上面绑了条绳子,你一会儿抓住就好。”


    他嘴里叮嘱着,手松开她的手腕,转而扶着让她站在自己身前。


    陡然被往前一带,袁瑶衣后背便靠在詹铎的身前。面前是冷硬的石壁,而身后明显感觉到靠近的温度。


    在陡峭的石壁上,她不敢乱动,便就站在那儿。


    “好了?”


    身后男人的声音问道,随着他的吐字,他的气息从她的耳廓擦过,扫着脸颊。


    袁瑶衣点头:“嗯。”


    詹铎视线中是女子的发顶,她编着简单的发,奔逃一路,已经散乱开不少,莫名有种略乱的美感。即便看不见她的脸,也知道还是恬静且坚定的。


    他的手指去点了下她的手背:“别掐手,松开,你可以双手搓一搓,让手指活络起来。”


    似乎她每每紧张,都是不自觉的掐手心,都觉不到疼吗?


    闻言,袁瑶衣松开手心,顺着詹铎的话搓着双手。他说得对,一会往上爬时,手指可不能麻着。


    很快,手心便被搓热,又活动了几下手指:“公子怎么找到这儿的?”


    “顺着沿途你留下的痕迹。”詹铎回道,脑海中是那些故意踩踏过得断芦苇。


    难得,她这样柔弱的女子,在那般凶险的境况下能保全自己。


    袁瑶衣嗯了声,芦苇荡的确留下了标记,但是跑上这石崖,沿途却无法留下标记


    “听到这边有喊声,我找过来的。”好像知道她心中疑问,詹铎说道。


    “是追赶我的贼人,他从那儿跌了下去。”袁瑶衣指着不远处,脑中依旧印着那副画面。贼人像个沙包一样掉下去,她闭着眼睛不敢看,只能紧紧把着石壁,“他是一路跟随着的船工。”


    詹铎点头:“回去后会彻查,我们先上去。”


    袁瑶衣称是,随之深吸一口气。


    下一瞬,她的腰被一双手掌圈住,下意识的僵了下,脑海中闪过一幕,是那个荒唐的夜里,垂下的幔帐,同样被箍住了腰。昏暗中纠缠着,她像一截嫩枝被折断,受着从为有过的撕疼感,暴雨般的侵入


    耳边的喘息,身躯的摇曳久久不息。


    “你觉得冷?”詹铎感觉到她在发抖,问道。


    “没,没有。”袁瑶衣咬咬唇,抬手扫着挡在脸上的碎发,“我准备好了。”


    她让自己不去多想,那件事已经过去,她也有了以后的打算。眼下不过是詹铎帮她上去,没有旁的,她却在这儿瞎寻思。


    心中静下来,她便静静等着詹铎的动作,想着一会儿如何去抓上那根绳子。然后,身后还是没有动静。


    这时,圈在腰间的手松开。正在她觉得不解的时候,那双手扶上她的双肩,带着她轻缓转身。


    毕竟是在狭小的石壁上,詹铎的动作很慢,直到一点点的带她完全转过来,真正相对而站。


    “怎么了?”袁瑶衣问,碎发扫过鼻尖,带着痒意。


    詹铎也没多说,只道声:“稍一等。”


    袁瑶衣没再问,只是两人这样站着着实别扭。再看詹铎,他脚下真真的只站了一点儿地方,后面便是深崖。她便往后退着,希望多给他余点儿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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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动。”詹铎道,手指正碰触着女子柔软的腰窝,感觉到她极轻微的颤了下。


    闻言,袁瑶衣不敢再动,站在那儿。接着,她试到詹铎的手从后腰上离开,却是抬起后落在她的耳侧。


    他的指肚擦过她的耳垂,指尖勾着一缕碎发,给她抿去了耳后。


    袁瑶衣僵住,呼吸倏地一滞,手下意识就想掐攥起。


    而詹铎,动作很轻,随后将另一边的碎发也帮着整理好,直到完全露出女子干净的脸。


    “别被头发挡了眼睛。”他道声,声调较以往轻了很多,有那么点儿商量的意思。


    说完,他掏出自己的帕子,包上袁瑶衣额头上方,想帮她把编发系起来。


    袁瑶衣眼前一暗,自己抬手去接了帕子:“我自己来。”


    她不小心碰上他的手指,烫到般赶紧蜷起离开,然后只捏住帕子一角,手里利索的系好。


    做好这些,她自己小心转过身去,重新面对着石壁。


    詹铎瞧着面前女子背影,嘴角松缓的勾了下:“不用怕,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这样轻巧的身子,他怕是轻轻松松就能将她抛上去,不过女儿家的胆气小,还是选择稳妥着来较好。


    说完,他双手去圈上她的腰,果不其然的就感觉到她僵了僵。


    腰也是真细,怕是都比不过酒碗的碗口吧。


    他手上一使力,她便被他给带离了地面。和他预料的一样,她没有慌张的挣扎,而是配合的双手去扶着石壁,脚下更是没有一点儿蹬踏。


    “就这样。”他道声。


    袁瑶衣嗯了声,感觉到自己被渐渐托高。原本稳在腰间的手,改去托着她的腿弯。


    她双手很快把住了上头的崖边,抓上了绳子。有了稳固的借力点,身形跟着稳住,她试到自己的双脚被往上一推,这边自己跟着使了点劲儿,很轻松的就到了上面来。


    “呼呼。”她往前爬了两下,离开那惊心的崖边,靠上一块避风的石头坐着。


    可能是一晚上的惊吓,也可能眼睛被冷风吹的发疼,她不知怎的就滑下了两颗泪珠。


    她蜷着手指抹干眼角,接着便见到詹铎轻松跃上来,真真毫不费力。


    见她坐在这边,他大步走过来蹲下。


    “哭了?是哪里伤到了?”詹铎上来时看见袁瑶衣在擦眼角,于是手过去探上她的脸颊,果然沾到些许湿润。


    袁瑶衣眨巴两下眼睛:“没有,风”


    话还没说完,一双手捧上她的脸颊,略粗粝的指肚揩过她的眼角。


    剩下的话卡在喉咙中,她瞪大眼睛,鼻间瞬间充斥满属于男人的气息


    “是我不好,”詹铎开口,心中生出难以言喻的情绪,“只想着巨峰山,却忽略了船上。”


    袁瑶衣皱眉,抬手去挡开他的手:“我没事。”


    力气不大的挡拒,詹铎遂松了手,手掌心上还残存着柔软的触感:“脚疼?”


    “嗯?”袁瑶衣不解,她并未跟他说过脚踝的事。


    本来扭得那一下并不算什么,可后面跑了太多路,又爬上这高高石崖,这时候还真是觉得不适。


    詹铎在她面前的石头上坐下,解着自己身上斗篷:“适才托着你上来,发现你左脚会不自觉的缩起,必然是伤到了。”


    “扭了下,不严重,休息下就会好。”袁瑶衣道,低头去看左脚。


    要说詹铎的洞察力真的很强,就凭她缩脚便断定脚伤了。


    忽的,身上落下一方斗篷。她抬头,见是詹铎的给她披上了,宽大的斗篷,直接将她遮盖了严实。


    “不用”


    “披着吧,”詹铎没理会她的拒绝,便将系带系好,“很快就会来人,我带你回去。”


    见此,袁瑶衣便没再推辞,靠着石头坐好。方才放了信弹,所以詹铎的人肯定能看见。


    她缩着身子,眼睫扇了两下。詹铎还坐在她边上,正看着她。


    “我给你看看脚吧,”詹铎道,“在军营时,从军医那里知道一些医理。不用脱鞋袜,很简单。”


    袁瑶衣听了,道:“不妨碍走路,回去再处理也可以。”


    “也行,”詹铎点头,接着又道,“那便一会儿往下走时,我来背你。”


    “嗯?”袁瑶衣一愣,随即摇头,“不用背我。”


    怎么可能让他背?


    詹铎也不急:“那么,看看脚?”


    袁瑶衣想着上来时的陡峭,下去时定然更不好走,于是抓着裙裾一提,脚往前送了一点儿。


    “不会疼的。”詹铎身体前倾,手一捞便握上了女子的脚踝。


    袁瑶衣没说话,这种不会疼的话听起来像是哄小孩子。以前小妹不想喝药,她便会哄一句“不苦的”。


    这时,脚踝上试到一股力道,那是詹铎那手指帮她摁揉。正如他所说,鞋袜并未褪去,他一只手托着她的脚,另只手帮着揉搓筋骨处。


    “我不怕疼。”她道,这样慢慢的揉搓,倒不如痛快的直接正一下。


    话音才落,耳边便听见一声笑,她看去詹铎,疑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嗯,知道了,你不怕疼,也不怕高,”詹铎抬眸,瞅她一眼,“只不过会后怕,对吧?”


    怎么明明是个柔弱女子,偏爱嘴上逞强。方才不是她缩在石缝里不敢动?像只受惊的小鹌鹑。


    至于说不怕疼,他还真记得她喊过疼,便是中了药的那晚


    袁瑶衣这厢明确的看见詹铎在笑,虽然很轻,但嘴角的确是翘起的。他从来都是没有表情的一张脸,有时候真让人以为他不会笑。


    “我有分寸,”她低下头,略显底气不足,“小时候我上山采药,有些药就长在石缝中,我会爬上去采。”


    事情做得多了,就会有自己的窍门,哪怕是爬石头也如此。


    “以后别这样了。”詹铎低下头去,道声。


    袁瑶衣自然是后怕的,毕竟那样高的石壁:“诶”


    脚踝疼了一下,让她不禁小声惊呼。后知后觉,应该是詹铎帮她正好了脚踝。


    “试试,是不是还不舒服?”詹铎将她的脚放去地上,遂看向她。


    袁瑶衣收回脚,自己试探的活动着:“好了,谢谢公子。”


    脚踝的已经好了,剩下的些许不适感,也没什么大碍。


    “别担心,”詹铎坐好,“我会把小蝶找回来的。”


    “蝶姑娘,”袁瑶衣身形一直,深吸一口气,“她没事。”


    这回换做詹铎疑惑了,他一路寻来只找到了袁瑶衣,所以便以为耿芷蝶已经被贼人带走。如今听他这样说,他怎能不吃惊?


    “她没事?”


    “没事,”袁瑶衣坚定点头,随后站起来,“现在去找她吧。”


    詹铎跟着站起,一把过去握上袁瑶衣的手肘,阻止了她的前行:“你的脚。”


    袁瑶衣站住,接着一提裙裾,露出自己的左脚,然后特意来回踩了两下:“你看,真的不碍事。夜里冷,快去找蝶姑娘,耽搁不得。”


    脚是小事儿,找人可是大事儿,她当时在江边成看见过有船来,别出事才好。况且,耿芷蝶在哪儿,只有她知道。


    “那好,”詹铎颔首,视线盯着袁瑶衣的脚,“你有什么不适必须告诉我。”


    袁瑶衣点头应下,然后抽回自己的手臂:“只要下去了就好办,芦苇荡里再怎么说也是平坦的,伤不到脚。”


    说着,便往前走着。她不是娇气的高门姑娘,就算脚踝些许的不适,只要找了巧劲儿,左脚用力小,便也没什么。


    这厢两人下了石崖,正巧,副将带着人也赶了过来。


    詹铎吩咐人去四下搜查,万一还潜伏着巨峰山的贼匪,剩下的便跟着他和袁瑶衣,一起去寻耿芷蝶。


    重新走回芦苇荡,江面尽头开始发白,过不了多久就会天亮。


    袁瑶衣走在前面,循着脑中记住的路线往回走。芦苇荡中很容易迷路,极少有东西可以用来做记路的标记。


    旁边,詹铎紧紧跟随,每当前面有芦苇挡住,他总会先一步将芦苇为她挡开。


    当看见那个烂泥潭时,袁瑶衣便知道路没有走错,并与詹铎说:“快到了。”


    泥潭上方,贼子陷下去的地方成了一处小水洼,那是它吃过人留下的证明。


    绕过泥潭继续往前,袁瑶衣看到了那丛略乱的芦苇,她赶紧过去,双手扒拉着乱草。


    “我来。”詹铎拉住她,让她站去一旁,他自己去扒开那些乱草。


    然后,他看见了倚着芦草堆的耿芷蝶。


    小姑娘睡着了,平静而安稳的呼吸,除了手有点儿凉,人齐齐整整的。


    “让她睡吧,”袁瑶衣蹲下,解下斗篷给耿芷蝶盖上,“她吃了安宁草,会自己醒的。”


    “安宁草?”詹铎问。


    袁瑶衣应了声是,又道:“连婶夜里老睡不好,安宁草可以治,我便给她磨了些粉,加了几样别的药。昨晚事情紧急,蝶姑娘年纪小跑得慢,我让她躲在这儿的。”


    说到这里,詹铎明白了整个事情:“你怕小蝶害怕,也怕她乱跑,所以给她喂了药粉。”


    “没有毒性的,不会伤到她。”袁瑶衣连忙解释。给耿芷蝶的糖,药粉就沾在上面。


    “我不是问这个,”詹铎皱眉,面上神情严肃,“所以,你昨晚自己故意引开了贼人。”


    她说耿芷蝶年纪小,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个小姑娘?是十五岁吧。


    贼人抓耿芷蝶是用来与他谈条件,所以不会伤人;可是袁瑶衣她不同,那些贼人心狠手辣,被抓到岂会放过她?


    袁瑶衣见詹铎一直看着自己,莫名心中生出一股慌意:“怎么了?”


    这时,一顶小软娇抬过来,两个婆子去草丛中抱起耿芷蝶,随后小心把人送进轿子。


    很快,轿子抬走了。另一台轿子跟着抬了进来,是给袁瑶衣的。


    “没什么。”詹铎唇边轻叹一声,抬手过去落在她的发顶。


    袁瑶衣微诧,眼看着他的手近了,碰触上她的发。接着,他的手下来,到了她面前。


    她看见他的手指夹了片干枯的草叶,原是帮她拿下来吗?


    “上轿吧,咱们回去。”詹铎去了轿边,给她撩开了门帘。


    等到坐上轿子,袁瑶衣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她手里抱着个温暖的手炉,腰背垫着软软的靠枕,真真实实的舒服,也便确认着,昨晚的那场凶险终于熬过去了。


    轿子抬出去老远,詹铎还站在原地,目光一直注视着那顶小轿。


    “公子,查到了。”重五跑过来,将一张纸交到詹铎手里。


    詹铎低头看着,指尖捻着纸张边缘。


    重五搓着手,出口话全是赞赏:“瑶衣娘子真是厉害,两个身高马大的贼人都不是她对手,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果然聪慧。”


    “聪慧?”詹铎齿间琢磨着这两个字。


    是吧,她的确是聪慧的,可又不止聪慧,还很坚韧勇敢。是问别的女子遇到这种事,有谁能做到她这般?


    既能保全自己,还将耿芷蝶妥善安置,面对贼人耐心周旋,这份胆量,即便是有些男子也不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倒是对她很赞赏。”他道声,随之迈步往前走。


    重五笑笑,听出主子言语中的轻松,也就继续说道:“我就觉得,瑶衣娘子若为男儿郎,肯定也是一番人物。”


    “休要胡说,”詹铎斜睨一眼重五,接着看去前方,“她是女子。”


    说到底,女子家的还是该被好好护着的。


    重五赶忙说是,在这芦苇丛中穿梭了一整夜,又累又饿,巴不得赶紧出去:“公子,巨峰山的事儿算是解决了吧。”


    “可以了,”詹铎眼睛平视前方,“后面的事我不会再插手,全由闳州府衙来处理,等案子完成,便将一干主犯压至京城。”


    重五脸上一阵轻松:“就是说咱们可以回京了。”


    “重五,回京途中有无有趣的地方?”詹铎问,视线中,那顶小轿始终在他前方几丈远。


    “有,”重五来了精神,“等着船拐进运河,那两岸真有不少好去处,公子想游玩?”


    詹铎不语:“即是好的话,却也可以去看看。”


    她未出过远门,届时带她看看。等回京后,亦会好好安置她,给她名分。


    第23章


    轿子并不是按原路返回, 而是抬着到了就近的江边。


    江边停着几只小船,耿芷蝶在婆子们的照顾下上了其中一只,已经离了江岸。


    此时的天色蒙蒙发亮, 冬晨的清冷扑面而来。


    袁瑶衣站在江边,看着江面上升腾起淡淡水雾,隐约可见停在江中的大船。


    这里不是渡头,大船靠不了岸,只能用小船将人送去大船上。


    没一会儿,她也上了小船。待坐好后,船工撑着往江中行进。飘飘摇摇的, 后面到了大船下, 下来一条木梯将她接了上去。


    “娘子你可吓死我了!”连婶一直等在甲板上,见人回来赶忙上前查看,脸上算是担忧。


    袁瑶衣累得够呛,嘴角扯出一个笑:“我好好的,没事儿。”


    连婶上下打量,不放过一处:“这叫好好地?你看看身上,有一处好的地方没?”


    她边说边叹气,甚至开始抽泣。担心了一晚上,现在可算放下心来。


    “阿婶, 我饿了。”袁瑶衣柔柔道, 然后去抓上连婶的手。


    连婶立时生出一阵心疼,双手裹着袁瑶衣发凉的手儿:“成, 我这就去给你准备吃食。”


    两人相处了一段时日, 彼此真心对真心。连婶越发怜爱这个姑娘, 说起来才十五岁而已,周家那些姑娘一般大的年纪, 还都在父母长辈面前撒娇呢。


    终于离开甲板,两人往船舱走去。


    袁瑶衣往四下看看,不解道:“这不是咱们来时的那条船吧?”


    从闳州出来的那条船,桅杆顶上挂着青色幡旗,而此时的这条船小一些,船板也是新的。


    闻言,连婶笑笑:“你没看错,是换了船。这不昨日出事,公子怕那大船上有隐患,便就安排了这条新船。”


    “原来如此。”袁瑶衣道声。


    这样做的确更稳妥。既然贼人能够扮做船工,难免不会在船上做别的手脚。


    果然在大事上,詹铎的思虑很是周密。


    说着话,很快就进了船舱,沿着走道往前一走便是一间舱房,连婶拉开门,两人走了进去。


    “郎中在给耿姑娘诊断,我适才瞅了眼,见她快醒了,人应当是没事的,只是受了这一惊,估计得慢慢缓几日。”连婶说着,边叹了声。


    袁瑶衣也想过去看看耿芷蝶,只是自己现在十分狼狈,总得收拾收拾。


    “娘子先洗一洗,浴桶就在屏风后面。”连婶上来,开始帮袁瑶衣松头发。


    “我自己来。”袁瑶衣不习惯别人伺候,抢先抬手摸去头上,结果摸到了束着编发的帕子。


    那是詹铎帮她带上的,她竟是忘了还回去,一直戴了回来。


    她指尖一扯,将那帕子取了下来,拿在手中软软的。心道要还回去,也得洗干净了才行。


    连婶知道袁瑶衣脸皮子薄,把换洗的衣裳准备好,便说出去准备吃食,离开了房间。


    门一关,房间静下来,能听见外面江水流淌的哗哗声。


    袁瑶衣开始打量这间舱房,在外面瞧着船小,可这房间倒是宽敞,分内外两间。里间是就寝的卧室,外头这间则是的小厅,吃茶饮水用。


    比先前大船上她那间房,实宽大许多。


    她走去屏风后,那里已经摆着一只浴桶,里头的水温热度正好。


    袁瑶衣褪去衣衫,双手摁着桶沿,腿脚一抬便进去了浴桶中。随后,靠着桶壁慢慢坐下,感受到温热将自己寸寸包裹住。


    她唇角一张,发出满足舒服的喟叹。冰冷、惊恐、僵硬,这一切被温水渐渐溶解,整副身子骨泡得松松软软。


    大概是劫后余生身心力气耗尽,她懒得动弹,就这样浸在水中。水没到胸口处,左胸上一抹艳丽的胭脂痣,在热水的熏泡下,如月季花瓣一样红。


    想起昨夜,她瑟缩在峭壁的石缝中,若是詹铎没有找到她,她是不是已经冻死


    她眯上眼睛,疲倦与困意席卷而来,隐约的,听见一声开门响。


    “娘子先别睡,快出来吃点儿东西。”连婶进来,从架上拿了浴巾撑开。


    袁瑶衣睁开眼,迷蒙的应了声,双手便撑着桶沿站起。起了一半,才清醒过来自己现在裸着身子。再一想,其实也没什么可害羞的,连婶是个慈爱的长辈,一心对她好。


    眼看她从浴桶里出来,连婶上前扶了一把,接着便把浴巾给人披去身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沐浴后的少女,肌肤红润柔嫩,两条腿儿又细又长。


    连婶暗暗吃惊,平日里这小娘子着实包裹得严实,不想内里竟已长成这样。那浴巾盖着都挡不住鼓囊囊的胸处,更别提那截细细的腰,跟那嫩柳枝似的。


    这才是初初长成的样子,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几年,她能出脱成何等颜色。


    这厢,袁瑶衣别过身子,自己拿着浴巾擦拭,而后捞起一件中衣套穿上:“船是不是还没走?”


    从刚才到现在,她没有感觉船行进,应当还是等在原处。


    “还没,”连婶应着,上前来帮着整理衣裳,“公子还在岸上,想是还有事处理。”


    袁瑶衣擦着头发,发尾正缠在指尖:“巨峰山的事结束了?”


    之前,詹铎处理这件事,几乎没人知道,经过昨日之事,想来所有人已经知道。


    “我打听过,大公子回去的确是去剿匪巨峰寨,”连婶道,一面给松松的扎了腰带,“听说是从后山一条偏僻小路上去的,没费什么周折,这可又是立了一功。”


    “那就好。”袁瑶衣心头一松,她画的那条小路没出错就好。


    这方祸害铲除了,周遭百姓的日子也会好起来。


    “可不就是好吗?”连婶笑出声,眼神中多少带着打趣,“剩下的,娘子便是安心随公子回京,回国公府过日子。”


    听着着直白的揶揄,袁瑶衣脸颊一热:“我其实没想过留在国公府。”


    连婶听了,手指戳戳袁瑶衣额头:“你不跟着回国公府,还能去哪儿?一个女子家的,在外面拿什么过活?”


    就这个模样,这幅身段,没个依仗的人,也不知被多少人惦记上。


    再者,她想走,也得詹大公子同意不是?这样的娇娇小娘子,谁舍得?


    袁瑶衣没再说什么,想着自己以后按着打算慢慢来,下步就是打听姨母的行踪。


    从屏风走出来,她已经收拾的利索干爽。


    桌上摆了几样吃食,并着一碗软糯的米粥,看着便让人有胃口。


    袁瑶衣坐下,开始用饭。


    边上,连婶说着另一边耿芷蝶的事:“她好好地,郎中叮嘱好好休息就行。幸亏人没事儿,不然和元洲侯府那边,也不好交代。”


    “到底是孩子心性,被人哄下船去。”袁瑶衣想起昨日,还是一阵阵后怕。


    若耿芷蝶真的出了什么事,哪还能像现在这样平静?


    连婶道声可不是,又说耿芷蝶喝了药正在休息。


    听了这话,袁瑶衣打消了过去探望的念头,耿芷蝶昨天受了不小的惊吓,先让小姑娘休息好再说。


    用完朝食,连婶将小厅收拾干净。


    袁瑶衣则进了内室,躺去床上。她现在也困乏的很,想要休息。


    “娘子好好睡,有事儿便喊我。”连婶帮着人搭好被子,放下床帐。


    袁瑶衣道声好,头终于沾上松软的枕头。


    幔帐笼罩,床内的的光线变暗,但还是能看出其宽大。新船,不但房间宽敞,床也又软又大。


    耳边是江水拍打船体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起到了很好的助眠作用。


    没一会儿,袁瑶衣便睡了过去。


    这一睡,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袁瑶衣从床上起来,连婶进来收拾,说是耿芷蝶也醒来一会儿了。


    于是,她收拾好,便去探望耿芷蝶。


    耿芷蝶的房间在走道尽头,还未进去,便听见小姑娘闹脾气的声音。


    “我不喝,太苦了。”


    袁瑶衣站在门边,看着小姑娘坐在床上,双手抱臂,噘着嘴一脸拒绝的模样。而床边,是一脸无奈的招嬷嬷,手里端着只药碗,一声声的劝着喝药。


    哒哒,她抬手敲了两下门板。


    房中人看过来,接着就见耿芷蝶眼睛亮了:“瑶衣姐娘子。”


    小姑娘中途改口的样子很是可爱,袁瑶衣被逗笑,嘴角浅勾,总觉得在耿芷蝶身上能看见小妹的影子。


    当然,小妹不会这样难哄,也更听话。


    “蝶姑娘好些了?”她走进去,几步到了床边。


    “好了,你快坐下。”耿芷蝶拍着自己身旁的位置,临了不忘加一句,“我根本就用不着喝药。”


    袁瑶衣笑,顺着对方意思,于床边坐下:“那不是药,是安神汤。”


    耿芷蝶摇头,一副坚决模样:“那也是苦的,我不要。”


    “瞧,我原想过来看看你精神好不好,”袁瑶衣说话不急不慢,声音娓娓好听,“要是可以的话,便陪你玩儿。”


    一听到玩儿,小丫头嘴也不噘了,唇角弯着笑:“你有什么好玩儿的?”


    在船上太闷了,所有地方都被她走遍,好生无聊,要不然也不会被人哄骗下了船。


    袁瑶衣一看人这样子,手往前一送:“你看这是什么?”


    “芦草?”耿芷蝶眼睛更亮,盯着袁瑶衣手里。


    袁瑶衣手里正攥着一把芦草,用一条细绳捆着。见着耿芷蝶想伸手拿,她直接给收了回来。


    “蝶姑娘,我看你脸色还有点儿苍白,想是不能玩儿。”她看着小姑娘,认真道。


    耿芷蝶皱了眉:“我好了,我有精神。行行,我喝药还不成吗?”


    说着,小手往招嬷嬷那儿一伸,去要药碗。


    招嬷嬷愁云惨淡的脸,瞬间乐开花,忙不迭的把药喂去小主子嘴边:“姑娘不信我,总得信瑶衣娘子的话,这汤真的不苦。”


    说着,给了袁瑶衣一个感激的眼神。


    耿芷蝶好歹将药汤喝下,砸吧两下嘴:“不苦是不苦,就是味道好怪,反正不好。”


    既然已经喝下,也就随便她诉两声苦。


    招嬷嬷端了清水给耿芷蝶漱口,这边将空碗交给了身后的婆子。


    随后对着袁瑶衣郑重一礼:“我家姑娘能好好地,多亏了娘子,这件事我回去会禀告侯爷和夫人。”


    “不用如此,”袁瑶衣伸手去扶对方,“换做别人也回这样做的。”


    招嬷嬷感激一笑:“娘子救的岂是我家姑娘一人?你也救了我们几人,娘子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对我等直说。”


    真要耿芷蝶出了事,她们这几个伺候的婆子婢子哪有好下场?


    “嬷嬷客气了。”袁瑶衣不好一直推辞别人好意,于是客气了声。


    “对,瑶衣姐姐以后有什么事,我也会帮你,”耿芷蝶拍拍小胸口,小脸儿全是认真,“只是这件事就别回去跟爹娘说了,否则他们再不会放我出来。”


    后面声音越来越弱,想也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心虚。


    招嬷嬷神情严肃起来:“姑娘胡闹了,这事儿岂能瞒得住?詹公子那边,侯爷不会问?”


    一提詹铎,耿芷蝶泄了气,等着教训她的人是真不少。


    “那些事先放一边,蝶姑娘不想玩草编了?”袁瑶衣把苇草拿出来。


    原本蔫蔫儿的耿芷蝶,瞬间又鲜活起来:“好啊好啊,上次的蚂蚱我还没学会,你教我。”


    袁瑶衣道声好,小心扶着小姑娘下了床。


    一旁的软塌上,招嬷嬷让人铺了柔弱的绒毯,又给两人备了果点茶水,这才放心站去一边。


    袁瑶衣和耿芷蝶去了榻上坐下,围着一张小几开始草编。


    “这些苇草哪里来的?”耿芷蝶问,小手灵活的理着。


    袁瑶衣微垂着脸:“上船前,在岸边采的。”


    “铎哥哥还没上船吗?”耿芷蝶问,“那咱们什么时候走?”


    袁瑶衣睡了一个白日,并不知道詹铎的情况。


    一边的招嬷嬷接话道:“应当还在岸上,听说闳州府来了人,昨日的事牵扯着巨峰寨那边,自然得交代清楚了。”


    耿芷蝶似懂非懂,很快全部精力去了草编上。


    亥时过半,袁瑶衣从耿芷蝶房中出来,准备回自己住处。


    招嬷嬷跟着出来相送,路上客气道谢:“亏着有娘子,要不然我家姑娘不会这样老实呆在屋里。”


    “我也无事,正好和她说说话。”袁瑶衣道。


    小孩子家哪有不好动的,现在耿芷蝶需要休息,断不能在跑出去吹冷风。


    招嬷嬷当然看出袁瑶衣的好意,眼中愈发多了赞赏:“娘子好性情,想来以后去了公府,也能照顾好自己。”


    这话突然扯上邺国公府,袁瑶衣稍感意外:“这后面的事情谁也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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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倒是,”招嬷嬷应了声,眼看到了舱房外,便停了步,“我这儿还有件事与娘子说。”


    “嬷嬷请讲。”袁瑶衣站下,耐心等着。


    招嬷嬷笑了笑,声音压低一些:“外面都传詹家和耿家有议亲的意思,娘子别往心里去,没有这回事儿。”


    袁瑶衣一愣,反应上来是在说詹铎和耿家大姑娘。


    见她不语,招嬷嬷又道:“都是瞎传的,娘子回去休息吧。”


    说罢,人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袁瑶衣拉开房门,进到屋中,心中还在思忖着招嬷嬷的话。她管不了詹铎以后娶谁为妻,不是耿家大姑娘,也会是别的世家千金。


    像詹家这样的百年世族,哪怕是尚公主也使得。


    眼下她要想的是怎么找到姨母,真正开始自己的日子。


    船动了,连婶进来说是要去下一个渡头,铺好了被褥,让袁瑶衣先休息。


    船在江面上行进,难得顺风,快且平稳。


    袁瑶衣坐着看了会儿自己的小册子,记了两味药材,遂收起来准备去睡。


    她进了卧房,解开外衫,熄了灯便躺去床上。


    迷迷糊糊间,好像船停了。她寻思着是到了连婶所说的那个渡头。


    这时,一声轻微的吱嘎响传来,像是房门被谁推开。


    袁瑶衣半睡半醒,眼睛微眯眯睁开,透过珠帘看去小厅。黑暗中,一道光线洒在地上,果真是房门开了。


    很快,那道光线消失,因为门被重新关上


    关上?有人进来。


    袁瑶衣登时睡意全无,瞪大眼睛看着小厅。黑暗中,果真站这个高大人影,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在脱衣


    心口噗噗跳着,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做。


    “咳”她小声轻咳。


    然后,小厅里的人影静止了,也只是短短一瞬,随后他似侧了侧身子,看向她所在的床。


    “吵醒你了?”一道清朗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


    袁瑶衣脑中嗡的一声炸开,进来的人是詹铎,他不是没上船吗?


    接着,小厅一亮,詹铎点了一盏弱灯,遂也清楚了他的眉眼。


    “我,”袁瑶衣轻轻从床上起来,双脚挪去床下,“我是不是错进了你的房间?”


    突然就明白上来,这房间缘何这样宽敞舒适,明明耿芷蝶的那间都不如这边。她怎么就没想到?


    詹铎把解下的斗篷挂好,转头就看见女子小心翼翼刮着床沿坐着,垂下的幔帐挡着她半边身形,内室昏暗,看不清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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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没进错。”他道,他的房她当然可以住。


    袁瑶衣听了,脑中越发混乱,她没进错,那他缘何进来


    忽的,像是被一道雷击中,她清楚了原因。新船,安排的人把她当成詹铎的妾侍,让她直接住进了詹铎房间。詹铎整个白天都在岸上,如今回来船上,自然而然回他自己的房间。


    珠帘碰触的脆响,是詹铎抬手挑开,走进内室来。


    袁瑶衣呼吸一凝,眼看着人就走到了床前。而她身上只着一件衬裙,只能缩在幔帐后:“我”


    “你的脚好了?”


    不等她开口,詹铎先问了声。


    “呃,好了。”袁瑶衣道。


    “嗯。”詹铎颔首,接着点了床边的灯。


    这下,内室也亮了。


    袁瑶衣往帐后缩了缩,偷偷拿眼去看詹铎,见他端着灯台,然后蹲下在床前,正好是她脚边。


    “我给你看看。”他把灯放在脚踏上,抬头看她。


    袁瑶衣下意识往回收脚,小声道:“郎中看过了,说没有大碍。”


    “我又不会给你折断。”詹铎道,垂眸便看见两只小小的足儿往裙下藏。只不过裙短,盖不住,便就清晰着十个珍珠般的小脚趾,紧紧勾着。


    “真的好了。”袁瑶衣道,干脆自己提了下裙角,左脚往前送了送。


    女子脚踝纤细,确实没有大碍,只是扭到那处泛着些红,休养一两日便会好。


    “那便好,”詹铎握着灯台站起,“我让人去买了活络药油,你抹上会舒服些。”


    袁瑶衣点头,想着自己现在占了他的床,该让出来才行。下人安排的时候不清楚,她可得谨慎着:“我换间房。”


    说着,她拉开幔帐站起来,迈了一步下到地上。


    她一身柔软的衬裙,正好垂到小腿肚处。长长的黑发直至腰际,衬得一张脸儿越发的小。因为说话,而胸前轻微起伏,那衬裙的抹带跟着落下一点儿,露出肌肤上一点胭脂色


    詹铎眼睛微眯了下,他记得那抹胭脂色。


    那一晚是昏暗的,可不知怎的就从外进来一束光线,让他看见她左胸的胭脂痣,以至于到现在还记得。


    “不用,”他别开视线,把灯台放回原处,“这船小,没有别的房间了。”


    袁瑶衣想了想:“我去连婶那儿。”


    闻言,詹铎不禁笑了声:“大半夜的,你倒是能折腾。明早就传开,我把你赶出去了?”


    袁瑶衣为难,她也不想折腾,也知道很多人都睡了。


    “这样,”詹铎正过身,“我在小厅的榻上睡。”


    说着,就抬步往外走。


    “不行。”袁瑶衣忙伸手去拉住他,他如何能去睡榻?况且,这房间本来就是他的。


    詹铎低头,看着拽住袖角的手,随后视线上移,看着那张娇美的脸。


    “我去睡榻。”袁瑶衣道,然后松开了手。


    好似怕他跟她抢似的,抑或是别的,她匆忙走回床边,卷起自己的被子枕头。待转身时,已经满满的抱了一怀。


    她抱着被卷往外间走,赤脚走过木地板,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动静,轻柔的像一朵飘过的云彩。


    詹铎站在那儿,看着她从自己眼前经过,柔软的发飘着,下面盖着娇细而脆弱的脖颈。


    不期然,一缕清爽的药香气钻进鼻间,正是来自于她身上,淡淡的好闻。


    眼看她已到了门帘边,琉璃珠的璀璨光落在她身上,印上七彩的颜色。


    “瑶衣。”他对着她的背影唤了声,然后见她回过头来,明亮的眼中带着询问。


    “你忘了这个。”他说


    第24章


    袁瑶衣回头, 顺着詹铎的示意看去,是她的鞋子,还好好地摆在脚踏上。


    竟是忘了穿, 一直打着赤脚。


    “嗯。”她应了一声,随之抱着被卷折回到床边。


    两只脚先后抬起一勾,便将鞋子轻巧的套上,然后又急急的往外间小厅走。


    她身形一旋,灵巧用肩膀拨开珠帘,终于出了内室。


    不自觉的松了口气,并往回看了眼:“公子早些休息吧。”


    隔着珠帘, 詹铎还在原处, 轻道了声好。


    袁瑶衣走去榻边,弯腰把被子铺好,遂熄了边上灯盏,去了榻上躺好。


    内室的灯还亮着,传来轻微的窸窣声,应当是詹铎在脱衣裳。虽然两人各处一间,但到底只隔一道珠帘,着实有些不自在。


    袁瑶衣面朝里躺下闭了眼睛,想着明日问问看, 换一间房间。自己不会觉得别扭, 也不会打搅到詹铎。


    即使闭上眼睛,如今也睡不着。过了一会儿, 她听见珠帘相碰的轻响, 脊背蓦的变僵, 然后就是渐近的脚步声。


    是詹铎过来了?


    她一动不动,只是缓缓睁开眼。


    内室出来的光线正好映在墙上一片, 如此,也就清晰勾勒出男子落在上面的影子。


    是詹铎,他就站在塌边。


    袁瑶衣被下的手掐紧,这般安静的环境下,竟是能听清男人的呼吸。


    “哒”,一声极轻微的响声进了耳中。


    她瞅着墙上,詹铎的影子在她身后弯下,将不知道什么东西放于塌边。然后他只站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回了内室去。


    袁瑶衣闭上眼睛,紧绷的身体松缓开,而手心里已经满是汗。


    内室的灯熄了,整间房重新陷入黑暗。


    夜深人静,船身平稳。


    袁瑶衣在被子轻轻转了个身,她把手探出来,摸索去榻边,指尖果然碰触到什么。


    她握到手中,是一个小瓷瓶,凉凉的。待拿近来,鼻尖便嗅到了清爽的药味儿。


    是药油,詹铎适才在内室时,与她说过这个。原来,他过来是把这个送来,应该是以为她睡了,所以没说话。


    明明什么事也没有,她却在这儿瞎紧张。


    詹铎为人处世公正,身上又带着官职,品性自然不会恶劣。


    她心中笑了自己一通,而后真的放松下来,很快便睡了过去。


    翌日,天气晴朗。


    船正式启程回京,行进在宽阔的江面上。


    袁瑶衣和耿芷蝶站在船侧避风处,欣赏着北岸的风景。江南与江北,只这一条水之隔,便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景。


    “再往前一段就拐进运河了。”耿芷蝶包裹的严实,边上两个婆子仔细照顾着。


    袁瑶衣顺着去看,只看到茫茫江水。


    耿芷蝶抱着手炉嘟哝着:“还是外面有趣,回去后,还不知道下次出来是什么时候。”


    “姑娘不想念家人吗?”袁瑶衣问。


    不知是不是离闳州府越来越远,心境亦跟着产生变化。父亲虽然将她放弃,但是家中仍旧有她挂念的。


    胆小的妹妹,不知情的兄长,一起长大的好友阿素,乃至过世的祖父母


    到底是从小长大的家乡,心底里藏着一份眷顾。


    耿芷蝶听了,小嘴抿了抿:“明明他们整日数落我,可我还是想他们。”


    看着小姑娘费解的样子,袁瑶衣笑了:“因为他们是为你好,真对你不闻不问,那是不要你了。”


    “你说得对。”耿芷蝶点头,亮晶晶的眼睛看去北方,“回家也好。我来的时候,记着江北有一处酒楼,做的草鱼极为好吃。等船停下,我带瑶衣姐姐你去吃。”


    袁瑶衣笑了笑:“是你先前说的那家?”


    两人正说着,站在船头甲板处的詹铎看过来。将舆图交给属下,他转身朝两个的位置走去。


    见他走来,耿芷蝶有些心虚,脸上的笑慢慢收了回去。


    “吃鱼?”几步外,詹铎站定,居高临下看着小姑娘,“又想擅自下船?”


    耿芷蝶哪还有刚才的乐呵劲儿,低垂着小脑袋,嗫嚅:“我就说说嘛。”


    “耿芷蝶,你若再淘气,我让人将你捆起来送回侯府。”詹铎道,并没有因为面前的是个八九岁小丫头,而放松口气。


    “那,”耿芷蝶咽了咽口水,为自己辩白了声,“我是想让瑶衣尝尝嘛。”


    詹铎视线稍移,看去边上的纤柔女子:“你想吃?”


    “没有,”袁瑶衣不知道这话怎么就说到了自己身上,不假思索便摆了摆手,“我们只是闲着说话而已。”


    什么吃鱼,她吃东西又不挑嘴儿。再说,她也没有让船随便停靠的权利。


    詹铎重新看去耿芷蝶:“你在外面多少时候了?”


    耿芷蝶眨巴着眼睛,有些委屈:“哦,我这就回去。”


    “还有,给你的书,全抄完。”詹铎紧接着又道。


    眼可见的,耿芷蝶苦了一张脸,可是什么也不敢说,只是可怜兮兮的看着袁瑶衣,像一只受欺负了的小兔子。


    袁瑶衣被看得心软:“我陪你写”


    “让她自己去。”詹铎道,随后扫了眼耿芷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本还想磨蹭着拉上袁瑶衣的小丫头瞬间老实了,转身带着两个婆子回了舱房。


    眼看耿芷蝶离开,袁瑶衣也想着回去


    “药油涂了?”詹铎问。


    袁瑶衣点头:“涂了,谢公子。”


    “小蝶闯了那般大祸,我罚她是想让她长些记性,”詹铎又道,解释着自己刚才的做法,“不要因为她年纪小,就理所当然被原谅,有错便是有错。”


    袁瑶衣是心疼耿芷蝶,却也认同詹铎的这些话。


    错了就是错了。


    “风大,别站这里。”詹铎道声,随之转身。


    袁瑶衣看着人走出去的背影,想着那间舱房。早上起来,她问过连婶,要说能住的房间确实有,但是在船的下两层,那里是船工和军人住的地方,她一个女子真真不合适。


    “瑶衣。”前面的人唤了一声。


    袁瑶衣回神,看去甲板上的詹铎,他披着青色的斗篷,长身玉立。


    他看着她:“你过来看。”


    闻言,她迈步朝他走去。


    “什么?”她在他身旁两步远站下,问道。


    “那里,”詹铎伸手握上她的手腕,往自己身旁一带,“看见了吗?”


    他的另只手伸出去,手指指着一个方向。


    袁瑶衣没想到他会突然拉上自己,这一带着实突然,一侧的肩头撞上了他。不由抬头去看他,正看见他落下来的视线,嘴边带着浅淡的笑。


    她站好,抽着自己的手,下一刻,对方手一松。


    抬起头,她顺着詹铎指的方向看去,见到远处矗立着一座山峰,不算高,峰顶是一块巨石。


    “像不像鳌台?”詹铎问,侧过脸看着她。


    阳光好,他半垂着眼帘,眼角微弯,少了以往的疏淡,进多了些柔和。这双眼,竟有些桃花眼的意思。


    袁瑶衣点头,下颌微扬:“像。”


    真的像,尤其这样明亮的日光下,那块巨石俨然像只巨龟趴在那儿。比巨峰山的大,但形状极像。


    詹铎薄唇弯着,望去那座山峰:“还未跟你道谢,巨峰山的事很顺利,你画的路线起了关键作用。”


    “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刚好知道。”袁瑶衣回了声。


    看来,詹铎真的是按照她画的路上了巨峰寨,不然他不会看到鳌台,现在也不会指给她看前面的山峰。


    “不能这么说,你的确帮了很多,”詹铎道,“没有你指的路,怕是现在还留在闳州。”


    这一次,官军这边的伤亡极少,给了匪寨一个措手不及。


    袁瑶衣很少听詹铎说这样多,以前别说这些重要事,就是平常,也只是淡淡看一眼就过去了:“我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也清楚一方安定。”


    詹铎点头肯定:“若是军中,你这便是又立了一大功。”


    这话让袁瑶衣发笑,遂抬手挡在唇边:“若是男儿,理当冲去最前方。”


    “胡闹,”詹铎道声,视线中是女子姣好面容,“女子家的,有什么可冲的地方?”


    袁瑶衣没再说什么,见副将走过来,便顺势退开,先回了舱房。


    因为耿芷蝶被罚抄书,她不好过去打搅,只能回到詹铎的那间房。没什么事做,便拿出自己的小册子看。


    晌午的时候,船停下了。


    重五过来敲响了门:“瑶衣娘子,安通镇到了,你想不想下去看看?”


    袁瑶衣放下册子,笑笑:“不是不能下船吗?再说,我也没什么要去的地方。”


    “不能下船,那是单指耿家的蝶姑娘,你自然可以下船,”重五笑道,接着介绍起来,“你恐怕不知道着安通镇是什么地方吧?这里可盛产各种药材,比你小册上记得多多了。”


    听他这样一说,袁瑶衣稍稍来了兴趣:“即便这样,我也不能耽误行程。”


    “镇子就在岸边,靠江搞漕运,药材运进运出的可不就是方便。”重五道,“至于行程,明日早上才会启程。公子说了,娘子你可以下船。”


    袁瑶从窗口往外看,果然见着一座临江镇子。


    既如此,下去看看也无妨。药材的事,她能碰到就瞧瞧,主要想买点儿好吃的好玩的,回来给耿芷蝶。小姑娘被罚,捞不着下船,定然无聊。


    打定主意,她便收拾了下,叠好一个包袱出了房间。


    和重五一起,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船。


    才站到岸上来,便看见詹铎站在前面,正和副将说着什么。他一路而来,也是时刻关注着沿途水路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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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哪边走?”袁瑶衣问。


    重五在旁边引着路,出口的话全是自信:“我来过,你跟着我绝对不会走丢。”


    如此,瑶衣跟着他走出渡头,上了街道。


    虽然是冬日,但是街上还算热闹,马车、推车,总有那满满当当的货物往渡头这边送。


    看得出这一代比较安定,没有闳州府的那般惨淡。


    “要说药材各地都有,同样的一味黄连,偏就这里产的效用大。”重五讲着自己知道,“所以,大都会送去京里。”


    袁瑶衣了然点头:“难怪这般繁忙。”


    “就今年春,营里发生一件大事,”重五小声道,“朝廷给咱水师营送了药材,结果被发现以次充好。那时船队正要从海路北上,阻截南下的北诏人,出了这事儿军心开始不稳。”


    袁瑶衣认真听着,要说这药是用来救命的,以次充好、以假当真,简直就是不拿人名当回事儿,更何况是国家抗敌这种大事。


    她从小看着祖父行医,知道这些道理。


    就听重五继续道:“好在公子当机立断,查出一干人等就地正法,后面通过他自己的关系,找到了药材。”


    说着,就走到一处岔道口。


    “往哪边走?”袁瑶衣问。


    重五往两边看看,然后抓抓脑袋,遂指着一条路:“这边。”


    两人正待往那条道上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等等。”


    两人回头,见是詹铎走了来。


    他不知什么时候跟来的,一身利落的冬日便装,行走间带着属于士族的矜贵气。


    “公子,你怎么来了?”重五往回几步,到了人跟前。


    詹铎扫了眼自己的随从:“我不跟来,你打算把她带哪儿去?”


    说着,往路边俏丽站着的女子瞅了眼,人安安静静的。


    “这不就上次咱们走的”重五边说边指着前方,然后剩下的话断在了舌尖处。


    前方不远处,几个打扮艳丽的女子坐在街边,正看来来往走路的人,其中有的还往他们这边看。


    詹铎鼻尖送出一声冷哼,随之擦着重五身边走过。


    “你要去哪儿?”他去了袁瑶衣面前,问。


    袁瑶衣看看那边的重五,回来又看着詹铎,看起来他脸色不太好看:“重五带我去看看药材”


    “那边没有。”詹铎也不等她说完,然后抓上她的手腕就带着离开,走上另一条路。


    袁瑶衣被这一带,脚步踉跄的跟着。


    而重五站在原处,自然不敢再跟上去:“得,又做错事了。”


    这边,袁瑶衣被拽着往前走了一段,有些不明白,不就是重五指错了路?


    “公子,我自己走。”她道。


    詹铎停步,低头便看见被自己抓在手里的细细腕子,那几根手指又紧紧攥着。


    “你倒是实诚,他说往哪走你就跟着?”他看她,没有松手。


    袁瑶衣听着这话,有些没明白他的意思:“因为和重五熟悉,他就算说错路也不是故意的。”


    “你忘了耿芷蝶的事了?”詹铎眉间拧了下。


    袁瑶衣越发不解,小声道:“可重五是公子你的随从,我自然是信任的。”


    这怎么又说去耿芷蝶了?再说,不是他跟重五说,她可以下船来走走的吗?


    “你信任。”詹铎琢磨着这三个字,后知后觉自己的行为。


    他松开手,下一瞬女子的手里像泥鳅一样滑走。


    他也知道船上闷,所以让重五接她下船来。可是她下来后,就这么直接跟着重五走了,没看见他就站在那儿吗?


    就算是再熟悉的人,她不该有点儿防备心?


    “公子,”袁瑶衣不知道詹铎在想什么,看着他问,“你怎么了?”


    头晌还见他心情不错的样子,这才多点儿时候,脸又阴沉下来。难道是重五传错话,她不能下船?


    她唇边轻轻一笑:“我没想走太远,这就回去”


    “在前面不远,”詹铎开口,“是有几间药材铺子,去看看吧。”


    见此,袁瑶衣也没再说什么。也便过去看两眼,不多耽误功夫,过后就回去。


    两人往前走着,詹铎走在前面,回头时,女子总跟在他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他停下,她也停下,他走,她便跟上。


    分明,她和重五一起时,两人有说有笑,还是并排着走。和他,反倒这般生疏。


    他不是她的夫主吗?


    往前面一走,拐到另一条街,便是詹铎所说的地方。不算长,但是两旁药材铺子是真不少,店门上头悬着各种招牌。


    “这一家吧,进去看看。”詹铎在一间稍大的铺子前停下,回头看袁瑶衣。


    袁瑶衣瞅了门匾一眼:“好。”


    忽的,她听见詹铎笑了声,朝他看去,他正盯着他看。


    “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说好,对吧?”他问,嘴边笑容仍在。


    袁瑶衣眼睫扇了两下:“自然。”


    不是他让过来看的吗?药材当然要进药铺里看。


    詹铎抿平唇角:“那你这样,是不是也算信任?”


    他摇了两下头,随后迈步走进了药铺去。


    袁瑶衣见他走开,心里寻思着他的话。要说信任他,不完全是,他为士族,她为平民,地位等级横亘着,她对他的话其实算照办。


    紧随其后,她也进了药铺。


    这边的药铺和药堂不一样,更多的是大批量出手货物。所以,铺中只摆着些样品,定下了要多少,便直接从后院仓库出货,离着渡头近,甚是方便。


    这里充斥着混杂的药草香,掌柜在柜台后噼里啪啦的打算盘。


    袁瑶衣简单看了看,她是知道一些药草和效用,所以能看出这里的确有上好的药材。


    “瑶衣,你来看。”墙边,詹铎站在那儿朝她勾了下手。


    她便走去了他边上,见他站在木架前,手里捏着几根药草。


    见她过来,詹铎把手里的药草给了她:“你看看这药草怎么样?”


    “三七参,”袁瑶衣看着手中土黄色的草根,晒干后重量已经很轻,“多用来做外伤药,止血。”


    詹铎颔首,眼中多了丝赞赏:“所以,这是真的?”


    听他这样问,袁瑶衣瞬间想起方才重五的话,今春送去水师营的次药。战场上伤亡难免,好的止血伤药是用来救命的。


    “是真的,且药味儿浓厚,颜色鲜亮。”她回道。


    詹铎盯着那药若有所思。朝廷拨给水师营的药材,他没办法过问,这中间一层又一层的关系,密得像蜘蛛网。


    说到底,还是与朝廷的制度有关,文官掌权,武官势弱。


    “剩下的你也看看。”他示意架子。


    袁瑶衣走去架子下,拿起上头的药材,辨认一番便就给詹铎讲解:“菖蒲,就是你教我写的那种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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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詹铎唇角一弯,竟也认真的听着。


    “这个,我不认得。”袁瑶衣拿起一小段木刺一样的东西,小拇指长短,上粗下细。


    “那叫蛇尾根。”算完账的掌柜走过来招呼,说出药材名称。


    袁瑶衣没听过这味药,好奇的看着:“倒是第一次见。”


    掌柜笑,略胖的身形往前一站:“大多数人都没见过,因为平常用不着。一年收不了多少,几乎全部送去京城了。”


    “那便是用做补药的咯。”袁瑶衣明白上来,不是平常人用来治病,那便是富贵人家用来补身子的。


    掌柜点头:“差不多是这样。”


    袁瑶衣来了兴趣:“怕不是和关外的人参一个用处?”


    “咳咳。”詹铎轻咳了声,抬手半握挡在唇边。


    掌柜瞬间会意,没有回袁瑶衣的问题,而是说起了这药材的产地:“便是在咱们镇子往西去,一个叫盘龙湾的村子。”


    袁瑶衣也没再问,只是把药草轻轻放了回去。


    出来铺子前,詹铎买了几样药材,让掌柜今日送去渡头船上,其中就有三七参。


    袁瑶衣本以为出来后会直接回船上,却见詹铎去街边租了一辆马车。


    “公子要出去?”她问。


    “盘龙湾,”詹铎掀开灰扑扑的车帘,对她道,“上车,一起去看看。”


    袁瑶衣点头,与他一起上了马车。


    外头的马车比不上高门中舒适,陈旧不说,还往里透冷风,拉车的马都是老的。


    袁瑶衣不在意马车如何,就是觉得车厢太小,这样相对坐着别扭不说,稍一车晃,两人的腿就碰到一处。她这边极力往后,奈何对面人的腿太长。


    “公子是想去找蛇尾根?”她找了句话说。


    才将问完,就看见詹铎眼中闪过古怪。


    “是不是想回去记到你的册子上?”詹铎反问,有时候她着实聪慧,可有时却又有些单纯。


    也对,没有和他生出的那桩事,她的确什么都不懂,要不然也不会跟着重五那厮瞎走。


    袁瑶衣的确心里这样想过,毕竟之前从未见过,便点了点头。


    看她这样,詹铎反倒想笑:“女子家的,少问这些。”


    只他这一句话,袁瑶衣心中半知半解的猜到什么。补药,难不成是那种男子


    这下好,车内的气氛更加尴尬。


    第25章


    沿着不算平整的土路, 在走了近一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到了盘龙村。


    相比于镇子上的繁华,这里了显得萧条。


    因为临江的缘故, 这里地势比较平坦,没有起伏的山峰,却见不少遍布的水泽。天冷,水面上早已覆盖上一层薄冰。


    袁瑶衣不知道詹铎为何来这儿,只安静的跟在他后面,接着见到他站去一处水泽的边上。


    水泽中,两个半大孩子赤足踩在里面, 水没过了膝盖, 周遭漂浮着碎冰岔子。他们弯着腰,在水里摩挲着什么。


    然后,一个孩子高兴的站起来,手里攥着什么,后小心放进腰间的布袋里。


    “他们在摸蛇尾根,就生在这种水泽底下。”詹铎道了声,立在水边双手背后。


    袁瑶衣看他,想起了在药材铺时的那味药草:“公子来过?”


    他知道来这边的路,看着应当是来过。可是他身份尊贵, 来这偏僻的村子做什么?


    “这里的人靠水吃饭, 所以水性极好。”詹铎没有回答袁瑶衣,而是兀自说着, “好到可以在水中憋很久。”


    袁瑶衣听着,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本事, 不过很少听见詹铎夸赞别人。


    这时,岸边来了个妇人, 喊那俩孩子上岸,孩子们只说再摸一会儿。


    其实袁瑶衣看得清楚,从来了这边,这俩孩子统共才摸到一条蛇尾根。水里的药草和山里的除了生长地方不一样,基本都是秋季采收,像这样冬日在冰水中寻找,着实受罪。


    “走吧,去村里看看。”詹铎从水泽边走开,朝着村落走去。


    日渐西陲,光线逐渐昏黄,莫名有种萧索感。


    村中也没多少人,袁瑶衣看到的大多是老弱妇孺。


    见詹铎走进了一间院子,她跟在后面。


    院中一个老者正在编竹筐,见人进来站起,一双苍老的眼睛打量,接着惊呼一声:“大人,您怎么来了?”


    老者扔下竹条,快步上前拱手作礼。


    詹铎伸手将人扶住:“陈村长莫要多礼。”


    老者正是这盘龙村的村长,五六十岁,头发花白,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深刻的印记。


    “不知道大人过来,都没有准备。”


    詹铎摆手:“回京经过这里,过来看看。”


    村长点头称是,瞧见了站在院门边的袁瑶衣:“这位是?”


    “她是瑶衣。”詹铎道声。


    袁瑶衣朝人施了一礼:“村长。”


    村长笑着回礼,喊出屋中的妻子,让其准备,说一定要留詹铎在家中用饭。


    “不用,”詹铎道,“我想去看看阿照他们。”


    村长默了一瞬,而后道:“在村北。”


    这边,村长的妻子过来招呼袁瑶衣,将她带进屋中。


    进了屋去,首先看到的便是正间的一个木架子,上头晾着蛇尾根,整整齐齐的摆开。


    “陈婶儿,药草大都秋日采收,这蛇尾根冬日收是有什么讲法吗?”袁瑶衣问,尽管隐约知道这药草是做什么用的,但又的确想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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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婶儿笑道:“娘子说得没错,的确是应在秋日里采收。这些是村里孩子们这几日采来的,放在外面怕冻坏了,便就晾在家里。”


    袁瑶衣嗯了声:“冬日里冷,晾晒药草的确费事。”


    “谁说不是?”陈婶儿接话,遂上前去翻着架子上的药草,“咱村里也就出这点儿东西了,咱是不知道有什么效用,只知道京中贵人们喜欢,倒也能挣点儿银子。”


    袁瑶衣想起在水泽中的孩子:“冬日水冷,孩子们也别冻坏了。”


    说着,她上前帮着翻药材。看起来采回没几日,外皮只是稍稍干瘪。


    “孩子们啊,”陈婶儿叹了声,语气中也带着心疼,“咱也劝不住他们,说一定要多采点儿药,换成银子后,明年就能请到先生来村里教课。”


    药摆完了,两人拖了凳子在炉子旁坐下。


    袁瑶衣接过陈婶儿的茶,抿了一小口:“村里没有教书先生吗?”


    “没,没有了。”陈婶儿道声,“要说把这些药草卖了,也不一定真的能请来先生。到了明年,怕还是叫他们失望。”


    袁瑶衣听着,村口水泽中的两个孩子看着已经有十岁了,再不读书的确就大了。一般来说,一个村子都是同族,会合伙出钱请先生来教课,为何要孩子来挣这份儿银子?


    想到这儿,她突然记起一路走来,几乎没怎么看到男人。


    “村后头,我家公子是去”她开口,后面的不知道怎么问。


    陈婶儿往茶碗中添水:“用不了多少功夫,只是去祭奠,一会儿就回来了。”


    袁瑶衣呼吸一滞,由开始詹铎的话,到现在陈婶儿所说,似乎能猜到什么。


    果然,就听陈婶儿继续道:“以前,这边闹水匪,是詹大人平定了这一方。他任职在水师营,村里的男丁很多入了伍,跟随他”


    后来与海寇的一场海岛战,来自盘龙村的人因为水性好,从海中浮水去海岛,那一次伤亡很重。


    如此,袁瑶衣明白过来,詹铎为何会来这里。


    一将名成万骨枯,他身上背着功劳回京述职,世家身份,朝廷新贵。难得还记着当初阵亡的属下。


    “我这里有样东西,”袁瑶衣去掏腰间的暗兜,摸出一张叠的方正的纸,“明年给孩子们请先生吧。”


    她给陈婶儿塞去手里,对方接住,然后展开。


    屋里光线略暗,还好窗口还有些光线映进来,陈婶儿打开来看,原先平淡的脸瞬间变得惊讶。


    “这可使不得,娘子收回去。”陈婶儿往回推辞着,怎么都不肯收,“这样多的银两,不成不成。”


    袁瑶衣送出去的是一张银票,便是当初她出手那四只箱子的所得。本不是属于她的银钱,詹铎又不可能收回去,倒不如借此给盘龙村的这些孩子。


    “陈婶儿收着吧,”她把银票塞回人手中,“这是公子给孩子们的,他们得读书。”


    陈婶儿眼中泛出泪光,脸上皱纹显得更深:“用不上这么多。”


    袁瑶衣笑,声音有种安定的轻和:“让丫头们也跟着上吧,学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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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娃要读书,女娃同样需要,多学一点儿东西,以后总能用到。


    听了这话,陈婶儿反倒一愣:“娘子你”


    这时,院中传来说话声,走进来两个半大孩子。


    袁瑶衣忙劝陈婶儿将银票收好,对方这才应下来,对着她连连感谢。总算,明年不会让孩子们失望,会请来教课先生,而且村子的女娃也可以跟着一起学。


    俩孩子正是在村口水泽采蛇尾根的,这厢过来,便是把今天采到的给陈婶儿。


    在水里泡了半天,采到的很少,孩子的手脚冻得通红。


    袁瑶衣把凳子给了孩子,让他们坐在炉子边烤火。那边,陈婶儿记了数,便把药草晾晒去架子上。


    “明日你们别去水里采药草了,”陈婶儿笑着对孩子们说,“明年请先生的银子有了。”


    哥俩儿听了,顿时眼睛亮起来,哪还觉得冷,追着问是不是真的?


    陈婶儿说是,指了指袁瑶衣:“这件事儿,你们得好好谢谢袁娘子。”


    袁瑶衣忙摆手说不用,这本就是詹铎的银子。她没有留下的打算,这厢倒是用了合适去处,挺好。


    孩子的母亲随后也来了这边,说是村长让她过来帮忙准备晚食。顺着也知道了孩子明年可以读书的事儿,对袁瑶衣又是一番感激。


    日头落了西,詹铎同村长回来。


    因为赶回渡头有很长一段路,村长一定要留下詹铎二人用饭。


    简单的晚食过后,还是那辆旧马车送两人回去。


    袁瑶衣才要上车,听见有人呼唤,回头,就见一个孩子朝马车这边跑来,是采药那俩孩子里的哥哥。


    “袁娘子,”孩子跑得气喘吁吁,然后抬起自己的双手,“这是我和弟弟去半山庵给你求的。”


    袁瑶衣低头看,借着天边仅剩的光线,看着孩子手心里躺着一枚平安符。粗糙的黄纸叠成,印着红笔的痕迹。


    “好。”她笑着接过,心中软软的。


    这些孩子是懂事,且感恩的。


    她没有再说什么,攥着平安符上了车。


    马车缓缓启动,沿着来时的路踏上返程。还是不平的路,还是经过村口的那片水泽。


    车厢内没有灯火,两人依旧相对而坐,袁瑶衣这边后背紧贴车壁。


    “那孩子给了你什么?”詹铎问。


    袁瑶衣抬眸,看去对面的轮廓,手跟着往前一伸:“平安符。”


    詹铎接过,指尖捏着那枚小三角看,不由想起离开闳州时。连婶说过袁瑶衣在古槐观也求过平安符,后来他看到重五带着,耿芷蝶也带着


    “你给了村里人银子?”


    袁瑶衣正在想怎么跟他说这件事,不想他先问了:“其实,是公子你的银子。”


    “我的?”詹铎问。


    袁瑶衣点头,一字一句道:“当初你的四抬箱子,我离开的时候换成了银子。我用不着那些银子,便给了陈婶儿,明年给孩子们请教书先生。”


    那些银子应该能用几年,到时候村里情况也会越来越好。


    詹铎手放下:“你倒办事干脆,两天就把箱子换成银子。”


    他记得她整日窝在虹宇院的西厢房,是怎么把事情做这么快的?


    袁瑶衣分不清他这话是喜是怒,于是就没说话。


    “那些都是给你的。”詹铎淡淡道,当他从村长口中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是感到惊讶,不知她还有这么多银子。


    袁瑶衣心中平静,说话也轻和:“我用不上那些银子,那些孩子更需要。”


    此话一出,车厢中安静了,詹铎抿紧唇,眸中翻卷着什么。


    是了,村里的男丁大多为国捐躯,老弱妇孺日子艰辛。他身为主将,该为这些人做什么,却不如对面这个小女子心细。


    短暂的接济总不是办法,要往长远看。


    “回头,我吩咐人寻一个不错的先生,然后盖一所学堂。”他道,而后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子,“至于你”


    他话语顿了顿,把手里的平安符还给她。


    “回京后,我该给你的东西,一点儿都不会少。”


    这样通透温婉的女子,他以前进竟发现有这般的见地。不贪图银钱,将所有拿出来给盘龙村的孩子,算是替他办了一件好事儿。


    袁瑶衣攥着平安符,没再说话。去了京城后,她就要开始自己的打算……


    船从江中拐进运河,然后一路向北。


    冬季里北风天多,船帆很少升起,全依靠在船底的船工蹬桨前行。如此,去到京城的话,用不了十日。


    “娘子又在写字?”连婶端着水送进来,托盘往桌边一搁。


    袁瑶衣合上小册子:“闲来无事,记一下。”


    早上,她从招嬷嬷那里听了一味药的效用,想着记下来。


    连婶拾了块炭扔进炭盆里:“说前面快到砌州府了,那可是定繁华的地方。”


    “砌州,便是那生产丝绸织布的地方?”袁瑶衣问,端着水盏抿了一口。


    连婶称是,并说上回詹铎给的箱子里,那些绸缎均是砌州产的:“据说那里家家养蚕,人人会织布。”


    虽然这话有些夸张,但也能看出砌州因丝绸织布而闻名天下。


    袁瑶衣来了兴趣:“姨母给我的信里提起过那里,她也去过,并且学到了一种修补织品的手法,哪怕破损厉害,也能修补个七八。”


    那修补的针法,姨母教过她,她利用这个手艺,修补了詹铎那张巨峰山舆图。


    “娘子人灵巧,甭管是药材还是针线,都十分了得。”连婶夸了句,“自从你给我调理之后,我这睡眠好了许多。”


    “有用就好。”袁瑶衣一笑,脸颊甜甜软软的。


    学到一点儿东西,能帮到别人,这让她觉得开心。


    这时,房门开了,詹铎从外面进来。


    “写什么呢?”他瞅眼桌上的砚台笔墨,还有她手边的小册子,心中了然。


    袁瑶衣站起来:“没写什么。”


    连婶见了,偷偷一笑,而后走过去接了詹铎解下的斗篷:“奴婢刚泡了茶,公子过去和娘子吃一盏吧。”


    说罢,她利索挂好斗篷,推门出了房间。


    房中只剩下二人,袁瑶衣见詹铎撩开珠帘进了内室,这厢便自己坐下来,收拾着桌子。


    这一路走来,两人同住一间房,却有着彼此的界线。


    她才将要收起册子,见着詹铎从内室出来,到了桌边。


    “给我看看。”他一撩袍子坐下,朝她伸过手去。


    袁瑶衣见他看着自己的册子,遂就递给了他。


    詹铎翻开来看,找到她最新做笔记的这页,墨迹刚干,两三行字中有两处空着:“不会写?”


    他手指点着纸页上空白的地方。


    袁瑶衣点头,然后就见詹铎拾起毛笔,在砚台上润墨。


    “是什么字,我给你添上。”他问。


    于是,袁瑶衣便说出不会的字,接着见他笔下利落将字写出,板正有力。想起他曾中过榜眼,字肯定是好的。


    “这个字不难,比上回的‘楹’字好写。”詹铎写完,侧脸看着她。


    袁瑶衣道谢:“知道了。”


    说着,便看着册子上的那个字。


    詹铎眼帘微垂,瞅去袁瑶衣搭在桌边的手,果然见她拿食指在那儿一下下的描画,写着刚才那个字。


    他手指摁着册子,推过去还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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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瑶衣接过,回了一个感谢的微笑,遂低下头去,继续看着。学到了新的东西,哪怕一个字,她都会想要记去心里。


    同时不由感叹,詹铎的字是真的好,比兄长的都好。


    正想着,突然手边过来一沓纸,抬眼见是詹铎送过来的。


    “在纸上练字吧。”他道,又把砚台推了过来。


    袁瑶衣看看纸,却是他平日中书写所用,上好的纸张,细腻舒展。这厢给了她练字?


    见她不动,詹铎把笔塞进她手里:“多认些字,以后也不怕记录册子的时候,空着或是画图代替。”


    袁瑶衣听了,莫名想起鳌台,因为不会写,想画一只龟来代替。忍不住,她轻轻笑了声。


    “好。”她应下,不再过多推辞。


    詹铎跟着也弯了唇角:“写吧。”


    袁瑶衣点头,拿笔蘸了墨开始在纸上练字,便是方才詹铎写的那个。脑中记着清晰的笔顺,她手里写得认真,神情专注。


    桌子另边,詹铎打开自己的书看,手里端起水盏送至唇边。


    房间陷入安静,一张桌子,两人分坐两边,一人看书,一人书写。


    运河宽阔,船身平稳行进。


    詹铎看完半册书,瞧去边上写字的女子,她完全沉浸着,手边的那盏茶水怕是早已凉透。


    “你的手指握笔无需那般用力。”他道声,瞧她紧紧握着比,手指关节都泛白了。


    袁瑶衣听了,手里一停。她写了这些时候,的确是觉得手累。


    “你这样拿笔。”詹铎放下书,坐去靠近她的那把凳子上,手往前一伸。


    袁瑶衣只觉手里一空,毛笔已经被詹铎抽走,而他正坐在自己身旁的位置。


    “先把手伸开。”詹铎道,边去勾开女子半蜷的手指。


    袁瑶衣看着右手手指被他打开,男子手指细长,记忆中很硬又有力,不过此时倒是动作很轻,擦过自己掌心时,麻麻的有一种粗粝感。


    就在她犹豫着要抽回的时候,他把毛笔重新放回她手中。


    然后,他调整着笔在她指间的位置,指肚如何拿捏


    “你手腕不用这么僵硬。”他笑,便帮她轻捏了下腕骨,“自然,这写字的姿势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以后得坚持。”


    袁瑶衣点头,就感觉手腕被他捏的地方痒痒的:“我知道了。”


    她应下,便抽回手来,拿笔再次落回纸上,按照詹铎教的书写。


    写完一个字,并没看出又多大的改善,还是勉强能看。她写字是跟祖父学的,祖父书写药籍的时候,会给她一张粗纸,她便在一旁跟着写字,握笔也是她自己想着来的。


    不过,有明显的感觉,就是手没有之前那样费力。


    “是感觉这样不累手指。”她看去詹铎,微微一笑。


    少女眉眼晏晏,唇瓣柔如娇花,发辫简简单单的,却凸显了那头漂亮的乌发。唇红齿白,好生灵秀。


    詹铎看她:“练字也不急于一时,把茶喝了吧。”


    他给了她一盏温茶,凉掉的那盏搁去了一旁。见她接下,眼底滑过一抹柔软。


    要说这女子的确是个意外,也曾怀疑过她是不是受人安排。不过这么些日子,她的确实安分守己,温顺谨慎,大大小小的竟也帮助过他一些事。


    难得懂事通透,养在身边却也不错。


    “还有这些书,”他捞起桌角的两册书,给袁瑶衣送去手边,“你可以看看,也能多学些字。”


    袁瑶衣接过,心中微微诧异。因为詹铎的东西不喜欢旁人碰,就连重五都得小心,却把书给她看,她认字又不多


    “谢公子。”她道谢。


    有书看总归是不错的,船上没什么事儿,就属空闲多,正好练字看书。等后面找到姨母,自己可以帮到对方。


    詹铎见她乖巧,说话声音都很轻,道:“你平日话都这样少?”


    “嗯?”袁瑶衣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平日与人说话不就是自然而然吗?


    是说对着他话少吗?她总不能和他拉家常吧。


    见他看着自己也不说话,是非要她说些什么?


    “连婶说,船再往前走便是砌州了,许多的丝绸织布便出自那里。”终于,她找了话来说。


    詹铎颔首,捏起水盏:“不错,的确是一处商贸富庶之地。届时船会停靠那里,以作补给。”


    “会停在那儿?多久?”袁瑶衣问,心中生出个蠢蠢欲动的念头。


    詹铎看她:“你想下船?”


    袁瑶衣知道自己没这个权利,或者船装好补给很快出发,根本不会停太久。


    “没有,”她轻道,“下去了我不认路。”


    “大概会停半日,”詹铎道,随之放下茶盏,“你若想上岸去看看,时候应该够的。”


    袁瑶衣心中一动:“可以下船?”


    “可以,”詹铎笑,补充了句,“可是不准让重五领路,他把自己都能走丢。”


    闻言,袁瑶衣笑,露出两排整齐的贝齿:“我不会走丢。”


    她眼睛亮亮的,眼底满满的澄澈。


    太好了,可以下船。这样的话,她就可以去找以前姨母信中说过的那家布庄,姨母以前在那里定过货物。找到了布庄,就可以打听到你姨母的消息,甚至是京城铺子的地址


    詹铎看着少女脸上的欣喜,遂问:“瑶衣想要去买什么?”


    第26章


    “只是想下去看看。”袁瑶衣简单道。


    詹铎颔首, 也没有再多问:“练字吧。”


    袁瑶衣应了声,重新低下头去写字,心里却想着砌州府的事儿。


    半日的功夫也够了, 去打听到那家布商,问了姨母的消息就回来。如此想着,竟也有种与姨母越来越近的感觉。


    詹铎看着书,视线一移,看去了袁瑶衣那儿。


    她正按照他教的握笔方式写字,一笔一划的慢且认真。她的嘴角总是弯着一抹弧度,让人觉得她在笑……


    船就这样继续往北, 中间停靠过两次, 终于到了砌州府。


    “我也要下去。”耿芷蝶拽着袁瑶衣的袖子,苦苦央求,“瑶衣姐姐带上我,我都在船上憋了几日了。”


    边说着,手里就是不松。


    “我很快就回来的。”袁瑶衣自然不敢带上这小姑娘,一来她有自己的事要做,二来谁能保准这位小祖宗不乱跑?免得到时候又是一番混乱。


    一旁的招嬷嬷也不敢怠慢,一声声劝着:“姑娘,你想要什么, 我让人去买来。这下面鱼龙混杂的, 你不能下去。”


    一边劝着,一边懊悔自己多嘴, 说漏话袁瑶衣要下船。这厢可好, 跑过来闹了。


    耿芷蝶完全听不进去, 一定要跟着下船:“我真的不乱跑。”


    说着,干脆拿出小孩子的无赖劲儿, 抱上袁瑶衣的手臂,就是不让人下甲板。


    袁瑶衣有些焦急,老这样被耿芷蝶拽着,可也耽误不少功夫:“我真”


    “耿芷蝶,把手松开。”


    这时,一道略冷的声音传来。甲板上的几人循声看去,见着詹铎自船舱中出来。


    他步履平稳,神情清肃,远远的便给人一种压迫感。


    话音落,袁瑶衣试着自己的手臂松开,就见耿芷蝶乖乖的在身旁站直,一声不吭,小脸儿崩得紧紧的。


    一看便是詹铎的画面感起了作用。


    詹铎几步走了过来,先后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姑娘:“书抄完了?”


    这话是对着耿芷蝶说的。


    今日他穿了一身官服,红色的,在日头下格外耀眼,也更加重了他身上的深沉感。


    “还有一点儿,”耿芷蝶小声嘟哝,眼睛盯着脚下的地方,“我就是闷得慌”


    “差一个字也不行,”詹铎不欲听小姑娘后面的话,面无表情直接道,“回房去。”


    耿芷蝶苦着一张脸,眼睛里明明还不死心:“铎哥哥,我”


    “姑娘,”招嬷嬷赶紧把人揽去自己身旁,小声道,“再多说话,可就罚得更多了。”


    后一句话是有用的,耿芷蝶不乐意的嘟起嘴,再看看詹铎,她终究是低下头。


    见此,招嬷嬷赶紧将人带着往回走,临了给了袁瑶衣一个歉意的笑。


    耳边终于清静下来,袁瑶衣的小包袱往肩膀上一搭:“公子也要下船?”


    话出口,总觉得是否应该唤他大人,毕竟他现在身着官服。这也是她第一次见他穿官服,丰神俊逸,一派风范。


    “与当地官员有事商议。”詹铎道声,然后看去袁瑶衣肩上,“你背着包袱,倒像是要离开。”


    袁瑶衣不禁一笑:“里面有块布料,想去看看有没有一样的。”


    是去年年前,姨母拖人给她捎的料子,她做成了衣裳。拿着去,方便布庄辨认。


    詹铎颔首:“去吧。”


    他当然知道她不会离开,她一个女子家的离开了能去哪儿?


    袁瑶衣与人福了一礼,这厢就下了船。


    船下,重五已经等在那儿,见着袁瑶衣下来,忙迎了上去:“瑶衣娘子,我帮你拿着。”


    袁瑶衣摆手表示不用:“你带路就好。”


    “行,”重五抓抓脑袋,不好意思的笑笑,“这回绝不会走岔的。”


    上回差点走错路,后面主子可没给他好脸子看。当时怎么就那般糊涂,没看出那是一条花巷?


    两人出了码头,便找了马车,前往砌州府东市坊,大部分的布商便是在那儿。


    这里比闳州府繁华许多,大冬天的,街上人车往来,热闹得很。各种的布料,通过水路、旱路送去各处,更有那海外的胡商过来采买进货。


    到了东市坊,袁瑶衣下了车,便就看到一条宽阔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


    “重五,你去给蝶姑娘买些零嘴儿和小玩意儿,我去布庄里看看。”她往重五手里塞了银钱,“剩下的,你去买盏茶喝。”


    重五接了银钱道谢:“娘子就是心好,总惦记着别人。”


    袁瑶衣笑:“今儿大早你船上船下的忙活,很累了,去坐着歇歇。我一会儿做完了事,去找你。”


    重五看看茶肆的位置,在二层正好能看全这条街,便道声好。


    两人在街边分开,袁瑶衣走进了旁边的布庄。


    砌州很大,不能指望一下子就打听到消息。她连进了几家布庄,拿着自己那块布料给掌柜们辨认,都没有得到结果。


    詹铎说过船只停靠半日,天黑前就得回去,于是她行动更快了些。


    每次从铺子里出来,便会往茶肆二层看看,让重五放心。


    她走得腿脚发酸,又进了一家布铺,这次的掌柜是个女子,四十岁左右,身材中等,正指挥着伙计们干活,一副干练模样。


    “掌柜娘子,”袁瑶衣唤了声,走去柜台边站好,“能否给看看这块料子,是否出自您家?”


    说着,她从包袱里取出自己的那件衣裳。


    掌柜娘子走过来,接了衣裳去看:“这是去年的料子,已经没了。”


    听她这样说,袁瑶衣眼睛一亮:“这么说是您家的?”


    “是,我不会记错,”掌柜娘子摸着衣裳上的花纹,然后打量面前的女子,“因为这织花特别,所以只织了两匹,记得被同一人买了去。”


    “娘子可还记得是谁买的吗?”袁瑶衣忙不迭问道,心口抑制不住跳快。


    掌柜娘子笑:“都过去一年了,你瞧我这儿还有许多事要忙。”


    “是我打搅了,”袁瑶衣赶紧道,对着掌柜娘子深深作福,“娘子帮帮我,买布的人可能是我姨母,我想前去投奔,可是找不到她的住址。”


    按理说,布铺往外出货都会记账。若是往来交易的客商,更是会几下对方的地址。


    掌柜娘子再次打量袁瑶衣,同样是女子,晓得要是有路走,谁会艰难的去投靠亲戚?


    “我给你看看。”她一笑,走去柜台后,翻找着旧账本。


    夕阳的光辉从门外洒进来,正好染了袁瑶衣一半的裙角,她安安静静站着,面庞上带着期待。


    “在这儿,”掌柜娘子把账本往前摊开,手指点着一处,“雪绒织花缎,两匹,买主姓伍。”


    “姓伍,可也是个女子吧?”袁瑶衣盯着账本,这不就是姨母吗?


    掌柜娘子听了,略略沉吟,似在回想着当日:“想起来了,的确是个女子,和我相当的年纪,来砌州进布料。”


    “她后面还有来过吗?”袁瑶衣问。


    “没来过,”掌柜娘子摇头,转而又道,“不过,她说后面要去京城开布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袁瑶衣知道姨母在京城,只是不知确切地址,那样大的地方找个人实在不易。早点找到姨母,便可早日离开。


    眼看时候不早,就算去了别处也打听不到姨母的消息,原本雀跃的心渐渐平息。


    见她这样,掌柜娘子略有不忍:“其实这出来进布料的事儿,多是男人在跑,她没来过,说不准她的相公和儿子来过呢?”


    袁瑶衣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只是她马上要离开这儿。


    “要不这样吧,”掌柜娘子笑笑,“把你姨丈的名字写下来,我记着,后面给街上同行问问,他若是来进过货,必然会有人知道他的地址。”


    “谢谢掌柜娘子。”袁瑶衣点头,眼中满是感激。


    她从身上摸出一只银镯,去塞给对方当做谢礼。


    “这可不成,不能收,”掌柜娘子推辞,“我是见你一个姑娘家不容易,再说这事儿还没个准儿呢。”


    来回几番推辞,袁瑶衣还是把镯子给了对方:“娘子拿着,万一真的见着姨丈,这镯子也可让他辨认。”


    最终,掌柜娘子道声好。


    袁瑶衣站在柜台旁,写了三张纸,前两张留给掌柜娘子,有姨丈和表兄们的名字,有自己在京城的住处;剩下一张,是她记下了这处布铺和掌柜娘子的名讳。


    从布铺里出来,太阳已经落下,冬日的黑夜即将来临。


    袁瑶衣微扬着脸,嘴角浅浅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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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没找到姨母的京城住址,但有了别的收获。她去了京城可以继续打听,掌柜娘子这边若是找到姨丈,到时候姨母一样会知道她在哪儿。


    这时,重五跑了过来,手里抱着好些东西:“瑶衣娘子,该回去了。”


    袁瑶衣说好,瞧了眼重五怀里的各式玩意儿,想着耿芷蝶应该很高兴。


    回到船上,天已经黑下来。


    冬夜总是寒冷又漫长,一路向北行进,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天更冷。


    袁瑶衣和耿芷蝶一起用的晚膳,相处的日子里,这个小姑娘对她是越来越喜欢。


    尤其是满桌子的小玩意儿,让耿芷蝶不知道多开心。


    “瑶衣姐姐,回京后,你跟我回侯府吧?”小姑娘没什么心思,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招嬷嬷听了赶紧道:“姑娘莫要胡闹,袁娘子是国公府的人。”


    耿芷蝶有些不乐意,看着袁瑶衣:“铎哥哥是不是也经常罚你?”


    “没有。”袁瑶衣道。


    “姑娘越说越不像话,”招嬷嬷冷了脸,“是被罚得轻了?”


    天晚了,袁瑶衣从耿芷蝶那里出来,回了詹铎的房间。


    他还没有回来,应该是还在和当地官员一起应酬。


    她坐在榻上,看着自己记下的布铺地址,想着去了京城后,也可给掌柜娘子写信来打听。


    把东西利索收拾好,那方小包袱放去榻角,她便熄了灯,脱衣睡去榻上。


    不知睡了些什么时候,迷迷蒙蒙的听见一声开门响。


    袁瑶衣眼睛微微眯开,借着内室出来的光线,见是詹铎回来了。


    他并未回内室,而是坐去桌边,拿着茶壶想倒水喝,可能杯子太滑,在桌面上滚了两圈,发出咕噜噜的闷响。


    将杯子摆好,他倒了水,端着便往唇边送。


    “水凉了,别喝。”袁瑶衣道了声。


    詹铎动作一顿,侧过头看去软榻:“吵醒你了?”


    他手还握着茶盏,声音并不像以往的清冷,多了种缓和的低沉。


    袁瑶衣推开杯子,捞起外衫披上,遂从榻上起来:“有热水,我给你拿。”


    她趿上鞋子,走去炭盆旁边,那里放着一个壶架,上头栽着水壶。手指碰了下壶身,是温热的,里头的水刚好合适。


    提起水壶,她去了桌旁。看到詹铎还握着水盏,便从他手里取了出来。


    詹铎手里一空,脸一抬去看她。


    小厅没有点灯,全靠从内室出来的光线。她正提着水壶往杯中倒水,脸垂着,下颌圆润而小巧,长发松开,柔软的顺肩披下。


    又是那缕清爽的药香气,不期然钻进鼻间,让他脑中为之一清。


    “给。”袁瑶衣放下水壶,见詹铎的手还擎在那儿,便将水杯给送去他手中。


    詹铎手指接触到温热,同时擦被女子柔软的指尖擦过:“好。”


    他这一开口,袁瑶衣嗅到了略浓的酒气。他这样晚回来,原是去吃酒了。


    既然他坐在这儿,她也不好自己回榻上去睡,便就站在一旁等着:“公子需要什么,我去准备。”


    她见他喝了水,仍坐在那儿不动,便问了声。或者是喝得太多,他不舒服。


    “没事。”詹铎道,遂又喝了口水。


    见此,袁瑶衣没再多问。但是心中确定,他应该是喝的多了点儿。


    因为以前父亲也爱喝酒,不过喝大了后总会发脾气骂人,母亲往往就成了那个受气包,一边挨骂,一边还要照顾父亲。


    倒是詹铎喝了酒,是不说话,只坐着。


    她湿了一条手巾,送去给他:“公子擦擦脸吧。”


    詹铎不声不响,接过手巾擦了自己手和脸,然后自桌旁站起。才要侧身,便发现女子伸手过来想要扶他的意思,也不知为什么,到了一半又收了回去。


    他让她住在自己房中,不就是许了她可以靠近自己?都多少日子了,还这样胆小谨慎。


    “周家的时候,你被吓得不轻吧?”他问。


    “嗯?”袁瑶衣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周家,便说,“没有。”


    詹铎轻笑了声,可能是喝酒的缘故,竟多了几分好听:“那些过去了,以后没人敢那般对你。”


    袁瑶衣矮他太多,这样站的近,他盯着她看,总觉得他随时会倾倒过来:“公子还是早些歇息吧。”


    见他有回内室的意思,她从桌旁走开,去帮着挑开了珠帘。


    而詹铎也走了过来,越过她进了内室。眼前一阵明亮,桌上的灯耀着他眼睛眯了下,这一走进来,原本萦绕在鼻间的药香气也就没了。


    回头去看,少女正松了手,那把璀璨的琉璃珠帘瞬间散开,在她身前晃来晃去,使得整个人显得虚幻。


    她转了身就要回去那张榻上


    “嗯。”忽的,她停下步子,嘴角一声轻轻的疼哼。


    “怎么了?”詹铎问,便朝她走过去。


    袁瑶衣摸上自己肩膀的头发,道:“珠帘缠上头发了。”


    可能是刚才撩珠帘的时候没注意,连着自己的头发一起抓上,这厢就缠到了一起。正好又在背后,她手弯不过去。


    “我帮你。”身后传来男人略低沉的声线。


    接着,她试到他的手擦了后背一下,应当是捡起头发来。她站着没动,明显感觉到他的靠近,属于他的温度跟着包裹而来。


    她抿紧唇,脖颈又一瞬的僵硬。心底里,那件改变她的往事,也有往外蔓延的意思


    轻轻吸了口气,她心笑自己胡思乱想。这都多少日子了,詹铎从未对她再做过什么,那件事只是单纯的意外,谁也不想发生。


    “要是扯疼你,就告诉我。”詹铎道,面前是女子的后脑。


    他握上她的头发,那两根珠帘纠缠在上面,生生乱了一头整齐的发。


    小厅与内室,两人正站在交汇的地方。


    詹铎手里慢慢的解着头发,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眉间皱起。只是那缕熟悉的药香再次嗅到,原本因酒而引起的烦躁,因此平息许多,况且手指间的发丝如此柔软,像上好的丝绸。


    目光忍不住去看她,身形着实纤细,怎就生得这般柔弱


    发丝迟迟不解开,袁瑶衣微侧了下脸:“要不拿剪子绞了吧。”


    一缕头发而已,待白日里编起来,什么也看不出。再者,是身后这位世家公子,怕是根本就不会解。


    “别动,”詹铎道,捏着发尾,一点点的从珠帘上绕下,“好了。”


    袁瑶衣听了,心中一松,当即回过身来:“谢谢”


    转过来才发现,她和他站得实在太近,刚才手臂更是擦过他的身前。剩下的话没说出,脚下便想着退下开些才行


    “小心些。”


    她才退后一步,忽的詹铎跟上来,一只手从她耳边擦过,另只手去拉她的手臂。


    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觉得后脑上一软,竟是枕上了詹铎的掌心。后脚跟碰上硬处,方记起这边是木框隔断,没有詹铎的手,她后脑已经撞上木框。


    鼻间是淡淡的酒气,眼前是男子的胸口,她就嵌在木框与他之间。


    陡然间的接近,她瞪大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抽了下自己的手臂。他的手滑下,却顺着落上她的腰。


    头脑嗡得发响,整个人木木的站着,她僵硬的仰起脸,却见他正也低头看她,如此的近:“公子”


    她想说什么,脸颊上微微的痒,是詹铎垫在她后脑上的手,如今触上了她的脸颊。这下,原本要说的话直接断在了舌尖处。


    “嗯。”詹铎大概以为她在唤他,应了声。


    鼻间是好闻的药香,他的手指擦着她的脸颊,掌中的这张脸真小,真真的适合用指肚来描摹。不知怎的,他试着她身子抖了下,另只手不由自主的握上她的腰。


    脑中那些深藏的画面瞬间涌现出来,昏暗的帐内,他控着她,娇细的柳腰,起伏的身段,那两只踢踏的足儿


    呼吸瞬间急促,他手掌用力裹住了细腰,手指尖一勾,便掐在她的腰窝处。


    手里稍使了点儿力,就轻易将她带来身前。


    手掌中的棉软触感,好像有种魔力,使他想加重力道勒紧。


    袁瑶衣吓住,双手往前一推撑着他:“你做什么?”


    她的声音不大,微微带着颤音儿,里头夹杂着害怕。因为急,她的手碰上了他的下颌。


    瞬间,詹铎感受到下颌上的一丝疼意,是女子的指甲刮了一下。他皱眉更深,掌心中感受到她的抗拒与僵硬


    “我”他喉咙发干,下意识吞咽着,胃腹中的酒意上涌,烧得有些难受,而袁瑶衣身上的那缕药香,让他觉得舒服。


    船身晃着,那是外头的风又大了,伴随着木板的吱嘎声。


    “没碰到吧?”詹铎从唇边送出几个字,而后手一攥,从女子的后腰上收回。


    随着他的松开,下一刻就见着她从自己身前跳开,身形隐去到暗处。


    额头隐隐作疼,饮酒又吹了风,头脑略觉发沉:“我有点醉,你没事吗?”


    这边,袁瑶衣已经退回到塌边,离着詹铎四五步远,他就站在珠帘前,他说有点醉酒。


    心口还在砰砰跳着,方才她几乎和他靠上


    “我找连婶熬点儿解酒汤。”她道,说着便往房门处走去,步子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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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瑶衣,”詹铎唤了声,“不需要,我睡醒就好了。”


    他站在原处,看着她小跑着像是要逃离般,果然是吓到她了吧。


    袁瑶衣手才碰上门板,闻言也不知该不该开门。接着,耳边是珠帘相碰的声响。她侧过脸去看,见是他回去了内室。


    他脱了鞋子、外衫,继而放下床帐躺去床上,独留一盏灯还亮在桌上。


    “睡吧,”他的声音传过来,“外面冷,跑出去容易冻着。”


    话落,房中再没有声音。


    袁瑶衣看着内室,那盏灯好像是故意给她留的,怕屋中太黑看不清路。


    心境此时略略平静,她呼出一口气,边上的桌面还摆着水壶和杯盏


    对,他只是有点醉,就像他喝水时不说话,只是木木的坐着。确切说,他也没做什么,不过怕她碰到头,出手相拉。


    夜深,她见内室没了动静,重新回到了榻上。


    第27章


    船继续在运河上行进了两日, 离着京城越来越近,同时也越来越冷,只在甲板上站一会儿的功夫, 便觉得冻手冻脚。


    “前面,你看那儿有座塔。”耿芷蝶站在船头,翘着脚尖,抬高的小手指指去前方。


    袁瑶衣顺着看去,远处的山包上的确矗立着一座灰塔:“那儿就是延州府?”


    前面她听连婶说过,过了延州府便是京城。


    “那里是延乐山,在延州府城外。”耿芷蝶双手抓着船栏, 两只脚在甲板上跳, “从那里往前走半日,就到京城了。”


    袁瑶衣见小姑娘蹦跳着活泼,手过去握上对方手臂:“小心些,栽进水里去可就不好了。”


    “知道。”耿芷蝶笑,不再闹腾。


    招嬷嬷在一旁道:“袁娘子与我们家姑娘倒是合得来。”


    这时,重五走过来,说今晚船会停在延州这边的渡头,明日再启程回京。


    耿芷蝶听了,抬头看着还算明亮的天:“这都没天黑, 肯定能赶回京城的。”


    “姑娘, ”招嬷嬷唤了声,“詹大人还有事要做。”


    “他又要下船?”耿芷蝶绷着脸儿, 詹铎人不在这儿, 她也就生了点儿胆气, “还不让我下。”


    重五也不急,陪着笑哄这位小祖宗:“蝶姑娘也可以下船, 这不延乐山”


    “我可以下船?”耿芷蝶瞪大眼睛,“不让我再抄书了?”


    “不用不用,是公子特地交代的。”重五点头,接着补充道,“延乐寺刚好离得近,去那里正好。”


    临近京城,周围都比较安定,只要安排好,便不会出什么差池。


    这下,耿芷蝶是彻底高兴起来,对旁边的袁瑶衣解释着:“延乐寺很有名,就山顶的塔里,供着一枚佛牙舍利。以前,太后都来过。”


    听着小姑娘嘴里说个没完,袁瑶衣再次看去那座灰塔,如今距离更近,可以清晰的看出是九层。


    就像站在山顶的天神,俯瞰着脚下的运河。


    等船靠了岸,耿芷蝶忙不迭的下了船,双脚踩上实地的时候,脸上甭提笑得多欢。


    她往前跑了几步,回头朝走在后面的袁瑶衣挥手:“瑶衣你快”


    这一回头,倒是看见走在跳板上的詹铎,一张冷脸正看向她这儿。瞬间,她小肩膀垮下来,端正了仪态。


    袁瑶衣走过来,不解道:“怎么了?”


    “你后面。”耿芷蝶小声道,眼睛更是往她身后瞟。


    袁瑶衣转头,然后看见了走来的詹铎。这厢,心中立马明白过来,小姑娘为什么不笑了。


    看詹铎今日也是一身官服,想必还是与当地官员商议事宜。


    “记住了,不要到处乱跑,别惹麻烦,听瑶衣的话。”詹铎开口,这些话显然是对着耿芷蝶说的。


    耿芷蝶低着小脑袋:“知道了,不乱跑,听瑶衣的话。”


    能下船来,她也就不在乎被说两句。


    詹铎又看向袁瑶衣:“延乐寺在半山腰上,沿着石阶上去就行。”


    “我知道了,会领着她的。”耿芷蝶张口道。


    这时,来迎接的当地官吏走过来,远远地就对着詹铎弯腰行礼,一派客气模样。


    詹铎对耿芷蝶摆摆手:“去吧,届时我去寺里接你们。”


    简单的两个字好像赦免令,耿芷蝶咧开嘴,拉上袁瑶衣就往前走。


    袁瑶衣跟着抬脚小跑,嘴角不由弯起。要说这侯府的小姑娘当真有趣,和詹铎竟有些水火不容那种意思。


    明面上,詹铎不得不管着这个小丫头,态度严肃;可若反过来细想,耿芷蝶也没让詹铎轻松过。


    延乐山就在运河旁边,从渡头过去没有几步路,很快就到了山门处。


    走过高大的石柱山门,就是一层层的上山石阶。冬日里景色单调,只那些松柏还绿着,有种独特的苍翠。


    袁瑶衣和耿芷蝶踩着石阶往上走,后面跟着连婶、招嬷嬷,并几个婢子一起。


    山不算高,那座宏伟的寺庙便坐落在半山腰平坦处,冬阳下,呈现着深厚与安宁。


    有那些虔诚的香客早早前来,或跪在殿中祈祷,或将寄予希望的燃香栽进香炉。


    走进这寺院,活泼的耿芷蝶安静了不少。世家的姑娘从小教育,在什么场合,有什么样的应对。


    袁瑶衣往功德箱里投了两枚铜板,然后心中默默祈祷,早日寻到姨母,在外求学的兄长平安。


    一个小沙弥过来,说后院装备了厢房,供两人休息,并用晚上的斋饭。


    “我想去山顶看塔。”耿芷蝶小声道,好不容易下船,她并没有玩儿够,想多看看。


    招嬷嬷听了,也是心疼自家的姑娘憋了多日,便对袁瑶衣道:“娘子先去厢房吧,我跟姑娘一起去看塔,也不远。”


    再怎么说,袁瑶衣是詹铎的人,他们侯府不能老拉着人家跑,不合规矩。


    袁瑶衣看看天色尚明亮,这边也不是什么荒僻地方,便道声好。


    从大殿出来,小沙弥在前面领着,往寺庙最后面的客房走。


    路上每一处都修得极好,古刹的深厚底蕴,院中经历千年岁月的参天古树。


    不少香客也会住在寺中,参禅修佛,多是来自富贵人家。


    袁瑶衣的房间在最后一排,靠着墙边,很是安静。


    “要是来不及,晚上宿在这儿也方便。”连婶收拾着,拿布巾仔细擦了遍桌椅,“若是娘子不习惯,也可回船上去。”


    “我都可以。”袁瑶衣回道。


    日头很快落了西,房间中光线暗下来。


    袁瑶衣手里的佛经已经看了一半,还不见耿芷蝶回来,心中生出一点儿不安。


    延乐寺其实是处安定的地方,达官显贵来得多,并不会有什么歹人前来。皆因上次巨峰山贼匪的事,到现在仍心有余悸。


    “连婶,你去看看蝶姑娘为何还没回来?”她放下佛经。


    连婶道声好,便推了门出去。


    袁瑶衣也没心思再看佛经,出了厢房。


    天边的余晖像凝固了的血块,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冷夜。


    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回来,她便也想去寻耿芷蝶。


    往前走了几步,经过一座禅院的时候,突然,耳边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紧接着是女人的一声惊呼。


    袁瑶衣正走到院门外,闻声便看进院中去。


    只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妇人倒在地上,边上围着婆子婢子,一群人俱是慌了手脚,嚷嚷着就要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等等,先别碰她。”袁瑶衣喊了声。


    一群人听了,眼神齐齐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就见一个少女从院门外跑进来,几步就跑到了跟前儿。


    “你们先散开一些。”袁瑶衣走过来,双臂挡开众人,“这样围着,她会透不上气的。”


    说着,便蹲下去,看着晕厥过去的老太太。


    一位年长的嬷嬷听了,赶紧挥手让众人让开些,随后走到袁瑶衣身后:“这位娘子可是懂得医理?”


    “我先给她看看吧。”袁瑶衣道,“她为何晕倒?”


    嬷嬷赶紧点头:“有劳娘子。我家老夫人一整日都好好地,这不才从佛堂回来,一进院子没几步,就晕倒了。”


    袁瑶衣蜷着手指去试了试老人的鼻息,微弱无力。


    她眉间皱了下,然后弯下身去,细细的手臂从老人后颈下穿过,慢慢的将人扶起:“帮我一把,扶住她。”


    嬷嬷忙过去,让老夫人靠在自己身上,面上全是担忧:“娘子,我家老夫人她怎么样?”


    “嬷嬷,麻烦让老夫人张开嘴。”袁瑶衣道,接着掏出一枚干净的帕子。


    闻言,嬷嬷照办,让老夫人枕着自己手臂,使得人往后仰头,口自然就张开了。


    如此张嘴的幅度并不大,袁瑶衣便垫着帕子摁开老夫人的下颌,往对方口中看去。


    “舌苔薄白,舌苔下能隐隐见到苔质,”她认真说着,手里动作轻柔,“老夫人是得了风寒。”


    一听她给出的结果,围着的几个人脸上均带的怀疑,就连嬷嬷也不禁仔细打量起来。


    “娘子,今儿一整天老夫人都是好好地,”嬷嬷道,话语中带了不信任,“要说是风寒,她也没说不舒服啊?”


    “对对,风寒前人都有点感觉的,发冷、头疼之类,小娘子莫不是过来与我们添乱的?”一个婢子不满道。


    袁瑶衣看看四下,这些人不信任她却也正常,所以也不急着辩解。


    “地上凉,赶紧把老夫人送进屋吧,给她弄得暖和些,不及时处理,应该很快就会发热。”她站起来,尽管别人不信,还是好心提醒了句,“至于她突然晕倒,应是久坐不动后起身活动,身体不适加重造成。你们快去请郎中吧。”


    话说完了,她便出了人群,往院门走去。


    眼看着就要走出院门,忽然身后有人唤了声,她不解回头,见是那位年长的嬷嬷。


    “娘子稍等,”人跟着走过来,冲着袁瑶衣施了一礼,“适才你说对了,老夫人整个过晌一直静坐着参佛,没动过。我等也是着急,才多说了话,娘子莫怪。”


    袁瑶衣看着对方,五十多岁的样子,衣着体面,一看便是高门中的家仆:“我没什么,就是尽快找郎中来,让老夫人把药喝下,说不准这病症就压回去了。”


    刚才她看得清楚,老人家是病症的最初期。正是这次晕倒,才这么早发现,倒也算阴差阳错。


    嬷嬷称是,又道:“已经去叫寺中会医理的僧人了,这厢谢过娘子适才相帮。”


    院中,一个强壮的婆子将老夫人抱去了屋中。


    袁瑶衣冲人颔下首,便准备离开,视线看出去,正见着耿芷蝶的小身影,被招嬷嬷带回了后面客房去。


    她迈出院门门槛,想赶紧回去。


    这时,出去叫僧人的婆子跑回来,还未进去便焦急的道:“寺里说那懂药的师父出去云游了,不在寺里,这可如何是好?”


    “什么?”嬷嬷急得一脚跨出门来,“这眼看天黑,要是去城里找郎中,一来一回耽搁功夫不说,万一关了城门怎么办?”


    她还想着边上小娘子说的,赶紧用药,把病症能压回去。


    什么事儿都凑到一起来,眼看着要启程回去了,这人病倒了出点儿什么事儿,她们这些伺候的可就擎等着吧。


    “小娘子?”嬷嬷往旁侧一看,正见着纤瘦的女子迈下门阶,“娘子留步。”


    袁瑶衣才踩到地上,就被人从后面拉住手臂,是那管事儿嬷嬷。


    嬷嬷也觉唐突,忙松开手:“娘子能不能帮帮我家老夫人?刚才的事你也听到了,寺里懂药的师父不在,郎中也不一定能请得回来。”


    “嬷嬷想要我做什么?”袁瑶衣问。


    嬷嬷嘴边扯出一个笑,问:“娘子说早些用药会压下那病症,那你可知那是什么药?”


    事到如此,总不能让老夫人干熬着,人还晕着没醒,这长长的冬夜,万一发生个长短


    袁瑶衣点头:“知道,我祖父以前配制的风寒方子,今晚喝上两副,人基本就会没事儿。”


    这个药,以前她不知配过多少次,闭着眼睛都能知道手里捏了多少份量药草。


    “原来娘子家中行医的,难怪,”嬷嬷听了,心里踏实几分,更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你能给配两副吗?若是老夫人好了,你要什么奖赏都有。”


    此时天已经开始发黑,山风摇着院中古树的枝丫。


    袁瑶衣听出对方意思:“可这是寺庙,并无药堂。”


    嬷嬷忙道:“娘子心善肯帮我,这厢谢谢了。其实药材这寺中有,便在那懂药的师父禅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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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能帮到别人,袁瑶衣也就应下来,左右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娘子叫我尤嬷嬷就好,”得了袁瑶衣点头,尤嬷嬷稍稍松气,“事不宜迟,劳烦娘子跟我走。”


    说罢,赶紧在前面领路,去往寺里放要药材的地方。又吩咐方才那婆子,去后院儿帮袁瑶衣送信儿,免得担忧。


    既然应了别人,袁瑶衣也不耽搁,利落的跟着尤嬷嬷去配药。


    到了地方,禅房的一面墙上是大大小小的抽屉,上头标写着里头药材的名称。寺里僧人也会生病,这些便是以备不时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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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瑶衣依照着祖父的方子,一样样的将药取出,仔细着分量的大小。


    她手里利索,很快就配好了两副药,便又急匆匆的往回走。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连婶寻了过来,捎来一个信儿,说是詹铎让她们晚上宿在寺里。


    住在哪里都一样,袁瑶衣对这个并不在意,她这边要忙,便让连婶先回去了后面客房。


    把药交给了婆子去熬,这想尤嬷嬷带着袁瑶衣进了屋去。


    屋中烧着炭盆,整间房被烘得暖融融的。袁瑶衣见老夫人还在睡着,身上搭盖着厚实的被子,瞧着还没开始发热。


    从屋中出来,她去了烧水间,去帮着熬药。


    “娘子莫要动手,这些交由我们来做就好。”尤嬷嬷忙阻拦,现在心中除了感激,再就是欣赏。


    袁瑶衣不在意一笑,拿筷子去搅着药罐:“这些我都做习惯了。”


    在她的翻搅下,原本要冒出来的药汁儿重新平静下,在药罐中轻轻沸腾。


    药熬好了,尤嬷嬷倒进碗中,亲自端回屋中。


    袁瑶衣仍留在水间,她在准备第二副药。前一副药会比较猛,直接压住病症,而这第二幅就比较温和,帮着人调理身体,也有平和病症的功效。毕竟老夫人年纪在那里,药效太猛身体会吃不消。


    等到第二副药熬好的时候,她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


    把药倒进碗里,她给端着送进屋去。


    屋中有说话声,是老夫人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边上尤嬷嬷讲着傍晚时发生的事。


    见着袁瑶衣进来,尤嬷嬷忙笑着道:“老夫人,就是这位娘子,给你配了药,又帮着熬好。”


    说着,就伸手接过药碗,顺着将袁瑶衣往前一推。


    “却是多谢娘子了,”老夫人花白头发,和蔼一笑,“人老了,身子真是不中用。”


    袁瑶衣跟着一笑:“谁都会有个大小病痛,老夫人没事就好。”


    这话逗得老人家开心了些:“你叫什么?”


    “袁瑶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夫人点头,夸了声:“是个聪慧又讨人喜欢的。”


    “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袁瑶衣见人没事儿,倒是放了心,“若是老夫人哪里觉得不爽利,就让人去后面客房中唤我。”


    “你要走?”老夫人微微一笑,眼睛往尤嬷嬷看去。


    尤嬷嬷会意,上前了一步:“娘子辛苦了,老夫人给你准备了谢礼。”


    袁瑶衣听了,不禁往桌上看去,果然有个精美的盒子。必然,里面会放着银两之类。


    “好,那便谢过老夫人。”她笑着应下,遂在几双眼睛注视下走去桌边。


    她手伸出去,端起了盒子旁的一碟点心。盒子她当然不会要的,她不过帮了一点儿小忙,又不是投机的商贾。这碟点心做得精致,刚好拿回去和耿芷蝶一起吃。


    似是没想到她如此,老夫人先是一怔,而后脸上起了笑容:“你喜欢就好。”


    等袁瑶衣离开后,尤嬷嬷将第二碗药给了老夫人服下。


    过了一会儿,外头伺候的婢子走进来,垂首恭谨道:“老夫人,大公子来了。”


    老夫人才喝下药,闻言脸上很是惊讶:“谁?铎哥儿?”


    话音才落,屋中便进来一道高挺的身影,对着她道了声:“祖母。”


    “你真的回来了?”老夫人身子往前探,生怕是自己眼花,进来的不是自己的孙儿。


    詹铎站直,往前一步,淡淡道声:“是我。”


    第28章


    邺国公府的老夫人卢氏, 是半月前来的延乐寺礼佛。寺里专门提供了一间禅院,供这位诰命夫人居住。


    前几日平静的禅院,在今日却热闹起来。无他, 是公府大公子来了寺里。


    禅房布置得舒适温暖,比不得公府的房间宽敞,倒也样样齐全,尤其,跟过来伺候的人不少。


    尤嬷嬷指挥着下人泡茶端水,脸上一片喜气:“公子这厢一来,老夫人的病症立时就好了。”


    “多嘴, ”詹老夫人扫了一眼尤嬷嬷, “我这好好的身子,哪有什么病症?”


    詹铎听了,便往祖母的脸上看去,只是觉得人说话有点弱,看面色倒是没什么:“我是下船后,从当地官员口中才得知祖母在这里。只能办完事过来,不想这样晚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詹老夫人笑,看着坐在床边绣凳上的孙儿,眼中掩不住的自豪:“公事重要, 只是你这么久也不给家中写信, 哪怕回京,我这个做祖母的也不知。你这孩子, 叫我如何说你?”


    “先前在闳州府, 有件事要办, 确切时间定不下,就没跟家中说。”詹铎简单道。


    延乐寺是佛门地, 外头的事基本不会传进来,尤其是杀戮之事。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詹老夫人叹了声,语气中有抹意味不明的惆怅,“你打小有自己的主意,有些事都过去了那么久,你总不能一直和家中这般生疏吧?”


    房间静下来,尤嬷嬷挥挥手,几个伺候的婢子退了出去。


    詹铎手搭着桌沿,一套绯色官服衬得人着实俊美,只是脸格外清淡,并没有见到亲人的欢喜感。


    “我记下了。”他淡淡道,也不多说。


    詹老夫人皱眉,捏在手里的茶也没了要喝的兴致:“你今年及冠,身为詹家嫡长子,世子之位必然是你的,你该好好打算了。出去的这两年,知道我这个老人家多挂念吗?”


    “老夫人,公子回来是好事啊。”尤嬷嬷赶紧劝了声,手里将茶盏接过。


    “是好事,”詹老夫人揩着眼角,脸上已经没了笑容,“可明明能进翰林院,以后安稳做个文官,偏要入行伍,去那艰苦的水师营。”


    老人家的一字一句,詹铎皆听进耳中,哪怕嘴上不说,也知道祖母对自己的挂记。可是那座国公府,他真不觉得比在水师营自在。


    “让祖母担心,是我的不孝,”他道声,“只这些都是官家安排,凡事总得有人去做。”


    詹老夫人深吸一气,方才喝了药顺开的胸口,此时又有些憋闷:“总之这次回去,你得把世子的位置接下来,还有定下亲事来,咳咳”


    “老夫人别急,”尤嬷嬷忙过去帮人顺背,开解道,“公子已经回来,有什么事等身子舒坦了再说,不急于这一时。”


    詹铎亦是坐去床边,听着祖母的咳声有些虚弱,不像是生气装的:“我听祖母的。”


    喝了半盏清水,詹老夫人的咳嗽压了下去,只是气息还未平稳。


    房内气氛算是平和下来,尤嬷嬷亦跟着放下心来。国公府里的事儿就像一团乱麻,说不开理不清的,也难怪公子和家中生疏。


    祖孙俩说着话,詹老夫人问及了周家的事:“你去贺寿是应该的,外祖家的人可都好?你外祖母不时会给我来信,说等天暖了让我去闳州住些日子。你说我这样的年纪,哪撑得住那样远的路?”


    老人家终究是疼爱自己孙儿的,喜欢拉着他说话。


    提起周家,詹铎想起了袁瑶衣:“祖母,我从周家带回来一个女子。”


    “什么?”詹老夫人笑容一僵,皱起眉头。遂一挥手,让尤嬷嬷也出了房去。


    房中只剩下祖孙俩,詹铎便将外祖寿辰那日的事简单说出。


    “不是她的错,”他薄唇微动,面无情绪,“这事儿是我做下的,便必须给她交代。”


    詹老夫人眉间愈发深皱:“她既是好人家的姑娘,你自然该这样做。如今,那么多双眼盯着你,有些事好好处理是对的。”


    詹铎颔首:“她如今也在这延乐寺中。”


    “她在?”詹老夫人问。


    “在,”詹铎应着,脑海中出现女子恬静美好的面容,“是个心思纯澈的女子。”


    见祖母一直盯着自己看,他垂眸,轻咳一声清了清喉间。


    “她叫袁瑶衣。”


    “是她?”听到这个名字,詹老夫人一怔。


    原来孙儿带回来的女子,便是方才救治过自己的那个小娘子。


    詹铎眉眼抬起,闻声:“祖母见过她?”


    詹老夫人点下头,指着桌上还未收走的药碗:“今日我忽然晕倒,是她给我诊治并配了药。”


    那时候,彼此都不知彼此是谁。现在回想,还记着姑娘家清澈的笑意,忙里忙外的帮着,不要金银酬谢,只意思般的带走了一碟点心。


    虽说是个平常人家女儿,但是懂规矩,识大体。


    詹铎看去药碗,嘴角起了一抹笑意:“我都不知道她还有配药这本事。”


    “你要是觉得她可心,便就留下好好待她。”詹老夫人看着孙儿的脸色和缓,便知他并不排斥那女子。


    詹铎只轻轻应了声,没再多说。他不习惯将自己的事说出,更喜欢放在心中自己盘算。


    詹老夫人笑了笑:“你这样年纪了,其实房里是该有人了,瞧着那丫头机灵聪敏,确实讨人喜爱。”


    “我让人把她叫来吧。”詹铎道声,既然定下要她,必然该过来见过长辈。


    詹老夫人摆手:“太晚了,明日再说吧。你过去时,给她些奖赏,今日亏了有她。”


    “知道了。”詹铎颔首同意,接着站起,“祖母身子不爽利,早些歇息,我明日带她一起过来看您。”


    “去吧。”詹老夫人笑着道声,面上早已和缓过来……


    后院客房。


    袁瑶衣和耿芷蝶坐在床边说话,小姑娘抱着一碟点心,真是袁瑶衣带回的那些。


    “这里的床好硬,睡一觉醒来肯定硌得身子疼。”耿芷蝶抱怨着,一侧脸颊鼓着,好生可爱。


    袁瑶衣笑:“我倒没觉得,是蝶姑娘平日铺的床太软吧。”


    耿芷蝶放下小碟,拿帕子擦着手:“等回京后,你就住进国公府了,我想见你都麻烦。”


    虽然詹家和耿家交好,但是到底不能天天跑过去,回去后就得重新背上那许多的规矩。


    “我也不会一直住在那儿。”袁瑶衣道,迟早都是要离开的。


    希望能顺利找到姨母,说不准可以一起过年。只是,那张纳妾文书还在詹铎手里,父亲当日收的聘银,她该如数还回去吧?


    “不住公府?”耿芷蝶好奇的眨眼,“铎哥哥要在外另开府邸?可我爹说,他这次回去是要做世子的。”


    袁瑶衣笑:“是我不住公府。”


    詹铎自然是要住在公府的,只是她不是。


    耿芷蝶打了个哈欠,懒懒问着:“他把你安置在外面,是做外室?”


    见小姑娘一直问个不停,明明已经开始犯困,仍撑着眼皮问,袁瑶衣便小声道:“都不是,我只是想离开。”


    是她在离开闳州前就决定下的,不攀附这高门,去找姨母。凭着自己,总能找到营生的活计。


    “你离开,”耿芷蝶嘟哝着,小脑袋点了下,“也好,铎哥哥总冷着一张脸,每天对着肯定不舒服。”


    小姑娘心思简单,并不会往深处想,接着小身体一蜷,就躺去了床上。


    袁瑶衣帮着把被子盖好,然后就静静坐在床边,跳跃的烛火映着她的脸颊。


    隔着一层窗纸,屋内的光透到外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房檐下,詹铎颀长的身躯立在那儿,没有沾着半点儿光线,整个人隐在黑暗中。


    他手里提着一个红漆食盒,里头装着从延州府带出的果点糕饼,重五刚交到他手上。适才在祖母处,老人家叮嘱他该给袁瑶衣些奖赏。


    他觉得这盒吃食她或许会喜欢,出自最有名的酒楼


    冷风擦着墙壁吹过,摇曳着他身上的绯色官服,昏暗中,一张脸像是被冻住。


    方才屋中女子的声音犹在耳边,软软的,那般清晰。


    她说,她不想留在国公府,她想走。


    詹铎皱眉,提着食盒的手收紧,发出指骨的咯吱声。


    胸口处莫名发堵,门扇就在眼前,他一推便能进去,手慢慢抬起,指尖碰上门板的时候,终是紧握成拳。


    他转身从门边离开,绯色衣袂在暗夜中画出一道光彩。


    往前走几步,碰上走来的重五,詹铎手一抬,将食盒推给去对方身上。


    重五下意识接住,并赶紧跟上:“公子,你不去瑶衣娘子那儿了?”


    方才他要去送食盒,被詹铎接了去,这厢怎么又完整的提回来了?他回头去看客房,房门紧闭,并没看到袁瑶衣的人,这是连房也没进?


    “不去了。”詹铎齿间撂出三个字。


    她想离开?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儿?还是单纯哄耿芷蝶的话?


    他的眉间愈发皱紧,不禁抬手捏了捏。


    “公子你头疼?”重五问,“要不要让瑶衣娘子给你看”


    “你少说话!”詹铎低低一声,双目一闭,果然头是有些疼的。


    重五赶紧闭了嘴,心知这时主子心情不好,只小心跟着。可心里怎么也不明白,分明刚才人好好地,怎这一会儿功夫就变了脸?


    还夸瑶衣娘子懂事,要给奖赏,现在连房门都没捞着进去。


    他偷偷拿眼去打量主子


    “回船上。”詹铎扫了一眼身旁的随从,鼻中送出一声冷哼。


    重五张嘴想问什么,嘴唇动了几动,最终选择闭紧。这种时候多话,说不准主子会拔了他的舌头。


    本以为老夫人正好在寺中,公子会顺理成章留在这边,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本想明日大早,上去山顶看那做佛塔,这下好,又要回那摇摇晃晃的船上了。


    回到船上。


    詹铎一把推开房门,里面明亮的灯火照出来,一眼便可看见空荡荡的软塌。


    以往他回来,总会见着那里坐着个柔美女子,或看书、或做针线,恬静又温顺


    他大步进去,手一甩拨开珠帘进了内室,才进去,身后珠帘哗啦啦落下,来回的碰撞着。


    重五将食盒小心放去桌上,隔着珠帘问:“公子还有事吩咐没?”


    这船上什么人都没有,也不知回来做什么?他一会儿连找个说话儿的都没有。


    “明天回京,”詹铎背对着外面而站,声音冷沉,“你去老夫人的船上看看。”


    “是。”重五应了声,遂退出了房间,临了轻着关上房门。


    房中静了,外面的水声和风声传进来,好似更显得房中空荡。


    詹铎解着官服的领扣,缓缓转身,不经意又瞧去小厅的榻上。叠的板正的被子,软枕旁边的小包袱,里头定然装着那本记录药材的小册子,上头有他披改的字。


    “离开?”他唇间琢磨这俩字,手里将官服挂好,“不会的。”


    她要是有去处,为何跟着他千里迢迢来京城?再者,他与她有了肌肤之亲,是她的夫主,女子自来依仗丈夫,她会不跟着他?


    不是还有纳妾文书吗?袁僖亲自写下的,将她给了他。


    兴许,只是她哄耿芷蝶的话,毕竟那个小丫头实在聒噪,会一直问个没完。而他只是正好粗粗听到一句,不明全貌。


    如此想着,便也送出一口气,胸口的堵闷稍缓。


    这一路回来走得急,如今口舌干燥,他走到小厅的桌旁倒水喝。


    一口凉水入腹,心境得到些平静。看去桌上的食盒时,也不知自己带回来做什么?他又不爱吃这些甜腻东西,留在寺里便好,那里斋饭清淡不垫饥,这些好好可以当零嘴儿。


    左右明早她就会回来,届时给她也一样……


    翌日,延州府渡头,三艘大船先后驶离,往北朝着京城而去。


    袁瑶衣没有回詹铎的船,而是上了詹老夫人的船。


    她也没想到,自己昨日帮助的老人是詹铎的祖母,邺国公府的老夫人。


    一起跟过来的还有耿芷蝶,正依偎在老人家身前撒娇。


    “老夫人,这也是我编的,”小姑娘一手拿着一个草编,高兴说着,“你觉得哪个好?”


    “都好,我们小蝶儿的手真巧。”詹老夫人笑呵呵的揽着耿芷蝶,脸上尽是慈爱,“这是蚂蚱吧?”


    耿芷蝶点头,便看向袁瑶衣:“是瑶衣教我的。”


    詹老夫人嗯了声,也看向站在几步外安静的女子:“你会的东西真不少。”


    袁瑶衣正也看着一老一少两人,觉得像记忆中自己和祖母的样子。祖母喜爱她,总会叮嘱出门的祖父,回来给她带着糖。


    “小的时候没什么东西可玩儿,阿兄便教我编这些。”她道,完全不介意自己来自一个小地方。


    詹老夫人笑:“这里没有旁人,你不必拘着,自在说话就成。”


    “谢老夫人。”袁瑶衣道声。


    听得出詹老夫人的话是真心,可她心里知道自己身份,还是谨言慎行的好。平平稳稳的不闹事儿,尽快找到姨母。


    这时,尤嬷嬷走去榻边,在耿芷蝶耳边说了什么。小姑娘立马儿从榻上跳下,跟着尤嬷嬷出了房间。


    这一看便是詹老夫人吩咐的,如此,这房中便只剩下她与袁瑶衣。


    “很快就会回府了,”老人家道声,指着榻前的绣蹲,“坐下吧,与我说说话儿。”


    袁瑶衣道声好,轻巧的过去坐下。


    昨晚光线暗,加之晕厥刚醒,詹老夫人并没怎么记住袁瑶衣的脸。如今天儿亮堂,人就在眼前儿,却看着是个真真的美人儿。


    美,却不妖。难得身上有一种纯真的清澈感,眼底也干净。


    最重要,是品性好。对她这个不相识的老人家出手相帮,着实是有了好印象。


    “瑶衣,”詹老夫人唤了声,“不用担心,国公府和你家中没什么不一样,你还是你。有什么事儿,就跟我说。”


    袁瑶衣听了,心里一暖。周巧月与她说过,邺国公府只会比周家更加复杂,可是第一个遇到的老夫人,却待她不错。


    “知道了。”她乖顺的应了声。


    詹老夫人满意点头:“铎哥儿自小品行端正,没有旁的世家子弟那些习气,屋里干干净净。”


    明白到老人家在说什么,袁瑶衣脸颊发热,便就没作声。


    老人家只当女子家的脸皮薄,也没再问,岔开话头说去别处……


    前方官船。


    詹铎面前的桌子上堆满公文和信笺,这是延州府那边给的,各种各样的事情,大大小小。


    外头小厅,重五收拾着,看着那开都没开过的食盒,心疼着里面的点心。放了这么久,怕是已经不酥了。


    “点心不吃,就连船上也空荡荡的。”他嘟哝着,提着食盒往外走。


    詹铎听见关门声,知道是重五出去了,如今这房中又只剩下他一人了。


    航行顺利,过了晌午,船队停靠上了京城的渡头。


    詹铎率站在船头,看着忙碌的码头。水师营的人,邺国公府的人,都在忙活着卸船。


    然后,他看见一个素淡的女子身影,纤巧单薄,正从祖母的船上下来。


    一个婢子引着她前行,去的是祖母的马车。


    他去延乐寺找她,听到了她说要离开;今早启程回京,她不回房来,却去上了祖母的船


    搭在船栏上的手一收,他转身从船头离开,随后下了船去。


    副将迎面而来,詹铎抬手挥开,穿过人群继续往前,然后一步步接近那抹俏丽的身影。


    “袁瑶衣,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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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停下步子,对她唤了声。


    第29章


    袁瑶衣回头, 看见了站在几丈外的詹铎。


    今日他换了便装,简单的冬袍,并没有披御寒斗篷。于这嘈杂的渡头, 他身高相貌着实显眼,一眼便能在人群中找到。


    “公子。”她折步走去他跟前,弯腰福了一礼。


    随之,她抬头对上他那张疏淡的脸,叫她过来,便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吧?


    可是他只是看着她,面无表情, 一双眼更是深沉无底, 有些像与他初初见面的时候那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样站着不说话着实怪异,有人已经往这边看。


    袁瑶衣轻轻开口唤了声:“公子?”


    “你要去哪儿?”詹铎问,眼帘微微一垂,嘴边轻送出几个音调。


    “蝶姑娘要我去她车上。”袁瑶衣指着不远处耿家的马车,心道这件事连婶应该还没来得及跟詹铎说。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一路来,她大部分时候都是跟耿芷蝶在一块儿,而当初詹铎也说过,要她照顾耿芷蝶。听说两家的府邸隔着不远, 到了合适的路口, 她下车来便好。


    詹铎听了,视线从女子脸上移开, 遂转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跟我走。”


    他是没有马车吗?她要去坐耿家的车。不回船上就罢了, 下了船还要乱走。


    袁瑶衣微怔, 眼看着詹铎已经走出去一段,便只好抬步跟上。能微微察觉到, 他的情绪有些差,那张脸跟结了冰似的,分明前几日很好,也能见到他时不时笑笑。


    她心道,或许是因为他的公务繁忙,就说昨晚,他答应过要去延乐寺接她们,后面却没露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走到了马车边,重五等在那儿,将两本公文交给詹铎,低声说了什么。


    詹铎皱眉,薄薄的唇动了下:“如此,便按我说的去做。”


    重五点头应是,而后快步跑离了这里。


    詹铎站在车边,手里翻开一本公文看着,脸上表情越发冷清。


    见他这般,袁瑶衣想自己跟着会打搅他,便道:“公子有公事要忙,要不然我去”


    “瑶衣,快过来!”不远处,耿芷蝶的呼唤声正好传来,还举高小手臂使劲儿摇着。


    啪,是公文被合上的声音。


    “袁瑶衣,你是公府的人,”詹铎开口,声音冷淡,“跟我上车。”


    说完,他看都不看往这儿过来的耿芷蝶,踩着马凳进了车内。


    袁瑶衣看着落下的车帘,又看着走近的耿芷蝶,想过去解释一声:“蝶姑娘,我乘这辆车走”


    “上车,走了。”男人的声响再次传来。


    于是,袁瑶衣只能冲耿芷蝶挥挥手,然后上了马车。


    掀开帘子进去车内,抬眼便见着詹铎坐在正中,手里拿着公文在看,身姿端正。


    她在靠门的地方坐下,低头竟见着自己的小包袱放在一旁。她让连婶回船上去拿,怎么到了詹铎车上?


    马车缓缓启动,开始离开渡头这边。


    詹老夫人的车走在前面,比较慢,所以整条队伍全跟着走得不快。


    袁瑶衣安静坐着,心中微微起伏着,这是已经到了京城的地界儿,而姨母一家也在京城。


    车外的声音传进来,有结伴人的交谈声,小贩们的吆喝声,好生热闹。


    袁瑶衣看不到外面的场景,仅听这些声音,便能想象出外头的画面。还不知要几时才到,她便掏出小册子来看。


    车厢内有了翻纸页的轻响,詹铎这才抬了眼皮,视线从文书上移到门边女子身上。


    她低着头,神情恬静,一本不起眼的小册子,她当做宝贝似的,从闳州一直带到京城来。


    其实,在京城什么医书买不到?


    不由,耳边又响起昨晚她同耿芷蝶的话,说要离开。


    “有要去的地方吗?”詹铎问,手一放,文书落在身旁小几上。


    袁瑶衣抬头看他,不解道:“不是回去吗?”


    詹铎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问,便就没再说什么。


    见他不语,袁瑶衣越发迷糊,他今日着实怪异,真是在延州府碰上难题了?


    未时不到,浩荡的一行人回到了邺国公府。


    袁瑶衣并没有随着詹铎和老夫人一起,她被尤嬷嬷领着,进了一间安静的院落。


    “这便是德琉院,咱们大公子的住处,娘子以后便住在这里。”尤嬷嬷走在前面,手里指着台阶示意小心。


    袁瑶衣仰脸看着院门,那门檐下挂着一条横匾,铁钩银划的三个大字:德琉院。


    一路走来甚是安静,詹铎既是詹家嫡长子,这院子说起来略显偏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门,入目的便是四方正的天井,打理的简单,甚少有那种花草,只在正房外栽了两株青松。


    有几个家仆在洒扫,见人走进来,停了活计弯腰道安好。


    尤嬷嬷应下,交代着把哪里着重打扫收拾,而后领着袁瑶衣在回廊下走,说一些这院中的事儿。


    “大公子如今在前厅和家里长辈说话,娘子的事儿,会放在后面说。”尤嬷嬷笑着道,语气中几分客气,“你且放心,这院儿里的人都是老夫人选的,你不必担心生出什么糟乱来。”


    因为在延乐寺受过袁瑶衣的帮助,尤嬷嬷也愿意多提点几句,尤其袁瑶衣还能听进去,这很难得。


    袁瑶衣一一记下:“谢谢嬷嬷。”


    “娘子客气了,”尤嬷嬷道,“还有一点儿,便在咱们府里规矩重,要注意的不少,这些后面我会跟你说。你长途跋涉而来,路上辛苦,这几日便好好在屋中休息。”


    简单的话,袁瑶衣却从中听出了意思。便是这几日她不能乱走,安静呆着。


    细想,可能和詹铎有关。明面上,他是回京述职,但也有不少传言说他会升官职。这个节骨眼儿上,她跟詹铎的那件事儿必然敏感,所以安静呆着最好。


    这也没什么,她本来也没什么地方去,休息这几日,正好可以知道些京城这边的情况。


    “我晓得。”她点头应下。


    见她这般,尤嬷嬷满意一笑:“娘子聪慧,一点就透,难怪老夫人一再夸你。”


    这倒也不是客气话,而是事实。


    这样沿着回廊走了一圈,两人又回到院门那儿,四方的院子宽阔敞亮,连着后院儿还有一排罩房,真是不少的屋子。


    “嬷嬷,我的屋子是哪间?”袁瑶衣问。


    尤嬷嬷抬手指去前面,正是那间正屋:“娘子自然是住公子屋里。”


    “我,”袁瑶衣低低一声,脸微垂下去,“能否住别的地方?”


    听了这话,尤嬷嬷脸上一诧,随即想着是女子家脸皮薄,便道:“这个也不是我能管的,得公子回来安排。”


    如此,袁瑶衣也不好再多问,看这院中好多间屋子,她得一间应该不难。


    “我知道娘子担心什么,”尤嬷嬷看出袁瑶衣脸上的犹疑,开口宽慰道,“既然公子已经应下要你,以后定然给你名分。说来,府里正准备给他议亲,待主母过门之日,你也就名正言顺了。”


    这些话说得是没错,高门中是如此规矩。可袁瑶衣听着,却觉得心中发沉。


    原来她只想着找到姨母,先前与詹铎说过,当她做婢女便好。只是,更多的人以为她会成为他的妾侍。


    看来,她的事情要快些做了,也该找机会和詹铎再商议一下。


    尤嬷嬷走后,袁瑶衣进了正屋。


    这间正屋,比当初周家虹宇院的那间更加宽敞,连着东西两间个阔出去两个耳房。


    等到天黑下来,仍没等到詹铎回来。


    “兴许公子还有事忙,”连婶将晚食摆好,道声,“詹家是大族,总也得去见过各位长辈。”


    袁瑶衣瞧着桌子上,只摆了一双筷子,便知詹铎不会回来用饭:“连婶,你夜里住哪儿?”


    连婶站直身子,道:“自然是屋后院儿的罩房,娘子你有什么吩咐便唤我。”


    “我是想说,”袁瑶衣嘴唇抿了抿,声音轻了些,“我困了,可不可以去你房里”


    “不成不成。”连婶忙摆手。


    接着,她见到袁瑶衣眼中一瞬的黯淡,心中也就明了了几分。一路上,她也看到了,詹铎是留着袁瑶衣在房中,可是并没生出什么。


    “娘子,”连婶的手轻搭上女子小巧的肩头,温声道,“有些事的确是心里的刺儿,可你不能总排斥不是?你便对着公子多说说话,多笑笑,他定然会疼你的。”


    袁瑶衣不再说话,生怕连婶接下来说得更离谱儿。


    她说过会离开,似乎没有人相信。不过这些无所谓,她自己知道该如何走就好。


    “京城可真冷,”连婶道了声,挑开门帘往外看了眼,“又开始下雪了。”


    袁瑶衣从敞开的缝隙看出去,果然飘着一团团的雪絮:“进腊月了吧?”


    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往年在家里的时候,进了腊月已经开始忙年。会收到兄长的信,还有姨母拖人送来的东西。


    连婶放下帘子,搓着手走回来:“可不,很快就要过年了。”


    “过了年,天就会越来越暖。”袁瑶衣道,希望那时候已经走上自己的路。


    连婶笑了声:“娘子总爱将什么都往好处想。”。


    詹铎是亥时回来的,这时候雪已经很大,将地上铺了白白的一层。


    袁瑶衣看着他走进院中,身上带着一股冷冽,恍惚回到虹宇院,她也是站在雪里,第一次迎他。


    詹铎径直回了正屋,院中的仆从跟着陆续散去。


    有人跑去院门那儿下了闩,主子已经回来,伺候着主子洗漱睡下,这一天也便结束了。


    袁瑶衣是跟在詹铎后面进的屋,才跨进门槛,便见他大步往浴间里走进去,斗篷随手扔在墙边架上,头也没回,一句话没说。


    她不好跟上去,只能等在正间。


    没一会儿,下人们提着水桶进来,利落的送去浴间,随后提着空桶出来,离了正屋。


    正间只剩下袁瑶衣,她坐在凳上,不禁往浴间那儿看了眼。一道门扇隔着,里头传出来哗啦啦的水声。


    她已经在这里等了一晚上,加之白日里赶路的疲惫,双眼皮开始使不上力。正好桌边还有她的小包袱,便抽出小册子来看,想着等詹铎出来


    水汽缭绕。


    詹铎推开浴间的门走出,一眼便看见趴在桌上睡着的女子。


    他眉间皱了皱,遂朝她走去。


    沐浴过后,他披了件轻薄的中衣,袖子挽起在手肘处,两条结实的小臂露出来。右臂上有处新伤,已经愈合,皮肤上残留着淡粉色。


    走到桌边也就几步,他低头,看着她恬静的眉眼,殷红的唇角软软抿着,脸侧枕着她自己的手臂。


    再看她的手里,还捏着那本小册,这是看书看着睡着了?还是,她一直在等他?


    詹铎薄唇一抿,想着自己回来院子的时候,她出去迎的,后面跟着他进了屋。她应该是想说话,但他并未看她,径直进了浴间。


    看来,她的确是在等他。


    他唇边送去一口气,慢慢弯下腰去,如此更将那张脸看得清楚,同时还嗅到了淡淡药香气。


    “这也能睡着?”他低低道了声,手指伸出去,挑开她落在脸颊上的碎发。


    睡着的她,脸上没有一丝防备,纯净得像个婴孩儿。只这样看着,莫名让人心中生出宁静感,觉得入睡有多香甜。


    外面雪大了,有寒气从门帘外渗入。


    可能感觉到这丝凉意,她缩了缩肩,嘴角蠕动两下。


    “你还知道冷?”詹铎唇角一弯,轻摇了下头。


    他将她捏在手里的册子抽出,放去了一边。随后手落去她的后背,自己更凑近了些,近得能看清她脸颊上细细的绒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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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一只熟了蜜桃,粉嫩柔软。


    “瑶衣,不能在这儿睡。”他轻唤着她的名字,微微的气息扫去她的耳边。


    她没有回应他,依旧睡着。


    既然她已经睡熟,不好再叫醒她;自然,也不能让她在这儿趴着睡一宿,即便不着凉,明早起来身子也够受的。


    詹铎弯着腰,一只手扶着袁瑶衣的后背,另只手探下去穿过她的腿弯,然后力道合适的一收,这具轻巧柔软的身躯便被抱来身前。


    忽的,他试着她动了下,当即僵住不再动,垂下眸看她,见她嘴角动了下,而后脑袋一歪,便靠在了他的胸前。


    他轻轻舒了口气,才发现自己刚才连呼吸都屏住了。


    到底有些身手,他知道她有时候睡眠浅,便用着合适的力道,不松不紧的将她抱起,平平稳稳。


    真正将人整个抱在身前,他才发觉她有多轻,一点点的小重量,到底是怎么养成的?


    在桌前站了一会儿,他便抱着她往东间卧房走,步履平稳。低头,她还安静的睡着,柔柔的像只猫儿。


    走进了卧房,詹铎将人轻放去床上,自己才要站起,却发现中衣的一角被她压住。


    他笑了声,干脆就这样坐在床边。脑中想起一个典故,说是美人睡颜恬然,不忍唤醒,拿剪刀剪了自己被压住的衣裳


    心中道声荒谬,可眼前女子睡颜的确可爱。


    “以后,你就住这里了。”詹铎抽出自己的衣角,抽开被子给她搭上。


    她这一晚上在等他,都趴在桌上等睡了。所以,她怎么可能离开?


    他可是她的夫主,以后都要跟着的。


    外头传来敲梆子的声音,已经是子夜了。


    詹铎从床边站起,也不知怎的,很想留下来安静睡一觉。他想,或许是床上的丫头给传染的,不然他这样一个统领水师营的提举,怎会而生出疲倦?


    只是明早要上朝,不少事需要他准备,还得早早出发,实不允许他留在这儿。


    他找了衣裳穿到身上,外间的门被敲响,传进来重五的声音,那是在提醒他出去。


    詹铎跨步出了卧室,在门边,不禁又回头看去床上。那里,女子小小的身形半蜷着,还在沉睡中。


    “公子,有信儿了,东西都放在书房里。”重五走过来,道了声。


    詹铎系着领口,低低道声:“知道,这就过去。”


    闻言,重五快走几步到了门边,伸手将门帘提前掀起。


    詹铎斗篷往身上一披,朝门这边走来。才走了两步,便又停下,继而折返回卧房去。


    他重新走回到床边,瞅了眼还在沉睡的袁瑶衣,然后弯下腰,吹熄了床边的那盏灯,然后房中剩下的也给熄掉。


    顿时,卧房中便陷入昏暗,床上的女子只剩隐约的轮廓。


    做完这些,詹铎才重新走出去。


    一直撑着门帘的重五冻得缩了脖子,见主子出来,赶紧打起精神……


    袁瑶衣醒来的时候,便惊觉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混沌的脑中隐约有着昨晚的画面,她在等詹铎处浴间,后来看书


    蓦的,她从床上坐起,低头就往身上看,衣裳还是昨日的,完完整整。


    那她是怎么到了床上的?


    “娘子醒了?”连婶笑着走进来,伸手帮着将幔帐收好,“快洗洗用饭吧。”


    袁瑶衣双脚抬去床下,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干脆就安安静静的收拾。后面从连婶的话里听着,才知道昨晚詹铎在书房,准备今日上朝的事。


    有些事情记不起,她就不再去废那个脑筋。


    尤嬷嬷交代了,今日让她认认这个院子里的人。等用过了饭,她便出了正屋。


    一夜过去,院中全是雪,几个下人在打扫。


    她刚要同一个婢子说话,就看见一个婆子从院门走进来,先是站在门台上眯着眼扫遍整座院子,而后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袁瑶衣吧?”婆子站在原处,那里比别的地方高一些,“夫人让你过去。”


    袁瑶衣看着对方。


    夫人?哪个夫人?


    第30章


    袁瑶衣往前走了两步, 对着门台上那婆子道:“敢问是去见哪位夫人?”


    婆子瞅她一眼,懒散说道:“自然是公子的母亲,纪夫人。娘子收拾好, 便过去就行。”


    说完,扭了身子就往回走,嘴里骂了声鬼天气。


    眼看人消失在院门处,德琉院的人开始继续自己的事情。


    袁瑶衣要去见纪夫人,这厢就没工夫认这院儿里的人,于是站去回廊下。


    下过雪的清晨极冷,天空算是晴了, 院墙上冒出一角日头。


    “按理说, 是该公子带着你过去的,如今却叫你自己过去,”连婶泛着嘀咕,眼中多少有些担忧,“纪夫人是想怎样打算?”


    袁瑶衣看着院中的松树,哪怕被白雪盖住,仍旧不畏半点儿风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既然遣人过来叫,便是一定要走这一趟的。”她道,事情来了避不开, 至于纪夫人什么意思, 那也得过去后才知道。


    连婶道声那倒是:“娘子昨日才进国公府,很多事情都不清楚, 届时小心着说话, 一切等公子回来再说。”


    “省的。”袁瑶衣点头, 给了对方一个安心的笑。


    从自己被接到周家开始,便一直是连婶在她身旁, 好的事坏的事经历过,人始终对她真心真意。若有一天她离开,连婶该怎么办?


    连婶不知道袁瑶衣心中在想什么,琢磨着一会儿去见纪氏的事情:“娘子晓得纪夫人吧?”


    “嗯。”袁瑶衣应着,来京路上,耿芷蝶和招嬷嬷多少会提起伯府,所以多少听到了些。


    比如,詹铎的生母早在多年前过世,而这位叫她过去的纪夫人,便是邺国公的继室,詹铎的继母。


    连婶拉着袁瑶衣往后退了两步,压低声音道:“娘子当是只知些表面上的,内里的并不知。”


    “阿婶是有话提醒我?”袁瑶衣问。


    她知连婶在周家二十年,对于高门中的事情肯定比她清楚。昨日,她俩一起进府,她一直在等詹铎,接触不到旁人,连婶却能接触到,谁不准已经打听到什么。


    这厢若是能给她个指点,她也乐意接受。


    “倒也不算提醒,”连婶知道面前女子聪慧,一点就透,便道,“以前在周家,这件事不让说,如今说与你听,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听人这样说,袁瑶衣直接联想到詹铎的生母,周家嫁到公府的那位大姑娘:“阿婶说吧。”


    连婶叹了声:“其实,在大姑娘嫁进公府之前,国公爷便与纪氏有了情。后来成婚后没几日,就将人抬进了府中。”


    袁瑶衣心中惊诧,事情听着简单,其实根本上却无比复杂。


    高门利益,婚事并不能由自己做主,詹铎母亲嫁来京城,离家千里,有什么事只能靠自己。丈夫的心在别的女人那儿,人怎么可能过得舒坦?


    见她不语,连婶便知她是听进去了:“娘子其实也不需太过担心,如今公子有官职,有功绩,纪夫人这边拿捏不住他。”


    “知道了。”袁瑶衣点头应着。


    短短和连婶说了几句话,便清楚了国公府内的复杂。要说詹铎与家中关系疏淡,是否和他母亲的事有关?


    披了件御寒的斗篷,袁瑶衣便由一个婆子领着,去见国公夫人纪氏。


    纪氏住在府里的正院,去到的时候,不管是路还是院中,积雪已经被完全打扫干净。


    婢子进去秉了一声,而后掀了门帘让她进去。


    袁瑶衣看眼宽大的屋门,那垂下的御寒门帘都是用锦缎做成,绣着花团锦簇的芍药。


    迈步进屋去,是宽敞的正间,前方正中的锦榻上坐着个贵妇,打扮明艳,手里拿着条狐皮围脖儿瞧着。


    “你可会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小心你父亲知道,骂你不务正业。”贵妇正是纪氏,说着话哼了一声。


    她边上站了个青年男子,殷勤的给她捏肩:“娘喜欢,孩儿被骂几声也值得。怎么家里出了个榜眼郎,其他的男儿都成废物了?”


    说话的是纪氏的儿子詹钥,语气中不知是对什么不满,腔调怪异。


    一阵细微的凉气进来屋里,那是有人从外掀帘进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詹钥还想说什么,在看见走进来的女子时,剩下的话全给忘到了脑后。


    那女子纤纤巧巧的走来,身段轻软得像没有骨头,好生玲珑。


    纪氏一门心思看着围脖儿,心中寻思着儿子的话,突然就觉得肩膀被重捏了。


    “哎哟”她不禁疼出声,皱眉去看儿子,才发现人的眼睛发直看着前方。


    顺着看过去,便见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走近,停在三四步外。


    “瑶衣见过夫人。”袁瑶衣脸庞微低,对着纪氏作福礼。


    她眼帘半垂,视线里是茶色的地板,能感觉到落在头顶上的视线。


    “来了?”纪氏嘴角一笑,将狐毛围脖儿往边上一放,“刚下过雪,路上不好走吧?瞧给冻的,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这话说得倒是客气,只是听在耳中,却是显而易见的高高在上。


    闻言,袁瑶衣便抬头看去前面,正与纪氏对上视线。


    “你,”詹钥先于纪氏开口,上下打量着袁瑶衣,“便是他带回来的闳州女子?你”


    “咳,”纪氏咳了声,不着痕迹瞪了一眼自己儿子,接着重新看去下头女子,“你新来府中,叫你过来,一来想认认你,二来,身为大郎的母亲,也得教你些府里的规矩。”


    袁瑶衣听着,面上不变,轻轻道声:“瑶衣听夫人指点。”


    既来之便好生应对,她心中倒也没有多少忐忑。只是,这纪氏母子看人的目光,有些让她不舒服。


    纪氏从婢子手里端了茶,不急不慢的抿了口,而后将茶交回去,拿帕子拭了拭唇角。


    这一番下来,她清了清喉咙才道:“瑶衣,你和大郎在闳州的事儿我也听了些,这事儿不怪你,是他鲁莽冲动,别伤到你才好。”


    “事情都过去了。”袁瑶衣淡淡一声,不明白纪氏问这件事情作甚?


    周家的时候,可是不想张扬,想办法压住,反而国公府这里,要明挑着出来讲?


    纪氏叹了声,脸上浮出怜悯之色:“哪能真的说过就过去?女子声誉何等重要,在我这儿,你不必有顾虑。我是他母亲,不能他做错事就不闻不问。”


    袁瑶衣轻轻抿唇:“夫人好意,瑶衣感激。”


    “你也是怪可怜的,平白遇上这事儿,”纪氏见人话语顺从,嘴角勾出一抹得意,“有什么委屈便跟我说,大郎那边,我定然让他好好给你交代。也是他酒醉失性,做出这等强迫之事。”


    这话越听越让人觉得奇怪,袁瑶衣知道詹铎与家中不睦,可纪氏对他的事真的这般上心?


    “不是,”她轻声道,“那件事是意外,没有强迫”


    那晚发生了什么她比谁都清楚,而且当日在周家已经查了清楚。结合与詹铎相处的这些日子,她知他公平正直。


    一个有官职在身的高门子弟,仕途正值顺遂,他何以会因一杯酒乱性?更不可能做出强迫之事。


    所以,是纪氏故意想引她说话,说一些对詹铎或许不利的话。


    “小娘子你别怕,我娘会替你做主。”詹钥插进话来,眼睛直直盯着女子娇美的脸。


    袁瑶衣摇头:“真的没有。”


    她只明白说出自己的答案,并不给多余解释。有时候,多说一个字,都可能成为错处。


    詹铎如今回京,与仕途上肯定会晋升,而尤嬷嬷那边的话里,隐约也能知道詹铎会坐上世子之位。


    而面前,纪氏的儿子詹钥,虽是次子,但与詹铎同年生。若是詹铎出了什么事,抑或使得国公府名声受损,那么受益者不就是面前这对母子?


    见此,詹钥皮笑肉不笑,阴阳怪气道:“没有?那他可真是好命,专捡了个这样的美人儿。”


    纪氏瞥了眼儿子,脸上开始有了不耐烦。


    “瑶衣啊,你远离家乡来到京城,无依无靠的,”她道,懒散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我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见你可怜,想着你以后有什么事,我这儿也能帮上你一点儿。”


    这厢,话算是明着说出了。


    袁瑶衣明白,纪氏这是要把她拉拢过去,成为手里的棋子。


    “夫人好意,只是瑶衣的事,公子会安排。”她轻声回道,手心不禁收紧,指甲掐着肉感觉到疼感。


    房中一静,坐在榻上的纪氏脸上没了笑,渐渐的多了份阴沉。


    一旁的詹钥惋惜道:“小娘子,他能给你的,我们这边会给你”


    “行了,”纪氏开口打断,“不过是拉拉家常,你乱扯什么?”


    简单的一句家常,将刚才的对话淡淡抹掉。


    袁瑶衣不再说什么,静静站在那里。


    这时,一个婆子走进来,对着纪氏弯腰作礼:“夫人,你要的那盒珍珠,适才那婢子不小心滑倒,全洒进了雪里。”


    话音刚落,纪氏啪得一拍桌子:“要你们何用?一点小事儿都办不利索。”


    婆子称是,又说今天事情多,人少实在忙不过来,才出了这岔子。


    纪氏往袁瑶衣看去,嘴角蓦的一凉:“瑶衣要不帮我这个忙,去把珍珠捡起来吧。”


    不是征求询问,而是明白的吩咐。


    “好。”袁瑶衣不多言一个字,直接应下。


    接着便看向那婆子,等着人带自己下去。她这边拂了纪氏的意,对方自然气不过,便会拿捡珍珠这等事儿来敲打她。


    好在,她不必再呆在这儿,跟着婆子离开了正屋。


    一直领着出了院门,婆子指着一堆扫起来的乱雪:“便是洒在那里面了,足足五十颗,娘子去捡出来吧。”


    婆子正是早上去德琉院的那个,如今手里一个盒子,随便往袁瑶衣身上一送,然后转身就走。


    袁瑶衣双手捧着匣子,眼见婆子就要走进正院,她开口唤了声:“请留步。”


    “怎么了?娘子不想捡了?”婆子拿着眼角睨人,不咸不淡道,“那你得去跟夫人说”


    “并不是,”袁瑶衣道,遂手指去雪堆,“方才你说珍珠是五十颗?”


    婆子嗯了声,冷得搓着手,一刻不想在外面多留:“自然,娘子需一颗不少的捡出来。”


    袁瑶衣点下头,然后又道:“既如此,你可不能走,得留下来同我一起。”


    “同你一起?”婆子觉得好笑,嘴角斜斜的笑着,“夫人让娘子捡珍珠,可没说让我。”


    在外面挨冻,还不如找个地方躲着吃酒。


    “自然不用你来捡,”袁瑶衣清凌凌的声音道,“但是你得在这儿看着,我又不曾见过有人把珍珠洒在里面。你说里面五十颗,珍珠是怎样的大小?如果届时没有五十颗,我该去向谁说?让你留下,便是给我做个证明。”


    她可以做这些事,但不能稀里糊涂,万一里面没有珍珠,抑或数量不对,可做的文章就大了。


    婆子气得翻白眼儿:“你是说我故意刁难陷害你?”


    “没有,”袁瑶衣摇头,语气中不见半分急躁,“只是夫人吩咐你领着,你不该留下确认吗?再者出了岔子,谁回去也得受罚不是?”


    “你”婆子嘴巴动了几动,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只能走回来站在墙边。


    见此,袁瑶衣便蹲去了雪堆旁,那个红木雕花匣子搁在一旁。


    雪堆堆得很大,都快有半面墙高了,照着婆子所说,是怕漏掉珍珠,故而将那一片的雪全扫了起来。这故意为难的意思,当真够明显。


    日头升高了些,强烈的光洒下,照着墙下的这一处地方。


    并不急着扒拉开雪捡珍珠,袁瑶衣看着面前的雪堆。和家乡的雪不一样,京城的雪真的更软一些,像棉絮,家乡的更硬,有点像冰碴儿。


    “娘子看什么,怎么不动手?”婆子催促道,两只手冻得拢在袖中,脚下来回跺着。


    袁瑶衣抬头看她,见人缩着脖子一脸怨气,实在滑稽:“雪和珠子都是白色,看得我眼疼。”


    婆子皱着眉,语气冷硬:“那也得找,你快些。”


    “我有个办法,能快些找出来。”袁瑶衣道,遂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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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倒是快点啊。”婆子被冻得烦躁,也不知道这顿为难是给这小娘子的,还是给自己的。


    听到婆子这样说,袁瑶衣也不耽搁,直接走回了正院。


    婆子没料到她会如此,赶紧跟上,等跟进院中,就见袁瑶衣端着个盆从水间里出来:“你,你要做什么?”


    “找珠子。”袁瑶衣不理会对方,端着水盆走回到雪堆旁。


    她把盆放下,然后抓了把雪放进水盆中,水盆里是热水,雪瞬间便化了。


    追出来的婆子看着,遂也明白了袁瑶衣的意思。


    “有一颗了。”袁瑶衣从盆地捡起一颗珠子,举起来给婆子看,然后放回到匣子里。


    她这样做很有效果,但是水必须常换,待一盆水凉了,她便端着盆想回去换。


    婆子伸手将她拦住,皱眉问道:“你不会用手挖?”


    本就是用这件事老敲打她,她倒好,端着热水来泡雪,真当正院是德琉院?


    袁瑶衣端着盆,解释道:“乱挖伤损到珠子怎么办?还是用热水的方法好。”


    “可你看看,”婆子指着墙下那块地方,“你把水泼在那儿,一会儿就冻成冰了。”


    这个时辰正是府里忙碌的时候,不少人会往正院这边来,听见有人在墙边吵吵,不免就会多看两眼,然后得知大公子带回来的小娘子,被纪氏吩咐从雪堆里捡珍珠


    果然,没一会儿有人出来,说纪氏让袁瑶衣进去。


    袁瑶衣捡起地上的匣子,低头看了下里面的珠子,六七颗的样子,便就盖好了带着进了正院。


    此时,纪氏出了正屋,正站在门外与詹钥说着什么,似乎是商量给银子的事儿。


    袁瑶衣走过去,站在阶下,双手将匣子往前一送:“夫人。”


    纪氏看都不看一眼那匣子,视线盯着袁瑶衣:“成,你不必捡了。”


    动静闹那么大,诚心让所有人知道是吧?


    但是心中那团气根本没解,甚至愈发觉得闷:“有件事儿,你去”


    “想叫她去做什么?”


    纪氏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打断,接着就见有人从院门进来。


    是詹铎,他刚下朝回府,身上的绯色官服还未褪下,面色清冷而来。


    他从院中穿过,直接到了正屋外阶下,脸一侧便看见安静站在那儿的女子。她身型单薄,低眉顺眼,双手往前托着一个雕花红木匣子。


    似是没想到詹铎这么早回府,纪氏脸色一变,但表面仍端着当家主母的派头:“大郎回来了?我正和瑶衣说话呢。”


    詹铎看去纪氏,言语毫无温度:“她做错事了?”


    “倒不是做错事,”纪氏面不改色心不跳,“她初入府里,有些规矩该学学,这才让她过来的。”


    她绝口不提珍珠的事,却实在没想到詹铎会直接过来正院这边要人。要说这府中后院的事,可是她在打理掌管。


    “纪夫人不必费心,”詹铎淡淡开口,伸手从袁瑶衣手里拿过匣子,“她的事,由我来管。”


    说着,他把匣子扔给了站在一旁的婆子,后者慌忙接住。


    纪氏不禁皱了眉,唇角显出一缕刻薄:“大郎这是觉得我这个母亲做得不好?”


    “没有,”詹铎也不多言,随后看向身旁的袁瑶衣,“我带她回去了。”


    说完,他不管纪氏铁青的脸,伸手攥上袁瑶衣的手腕,带着转身就走。【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