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动静的平冢静出声询问,随即挪眼看向浴室的方向。
“嗯。”
海野澪正擦拭着自己半干的头发,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居家服,对着平冢静点头回应。
平冢静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一整晚的疲惫似乎都沉淀了下来。
她抓起衣物袋,走向浴室,在门口停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说了一句:
“……来接我这件事,谢谢。”
笨拙却也沉甸甸的真诚。
海野澪闻言,只是微笑,什么也没有说。
那个不成熟,也很冲动、莽撞的毛头小子,不知不觉间成长到了现在这样的程度。
如此,仅仅只是过去了两周时间么……?
平冢静轻抿薄唇,心底滑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但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抬手,轻轻合上了浴室的门。
“咔哒。”
门锁落下的轻响,像是一个小小的句点,将空间短暂地分割。
门内,平冢静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
浴室里还残留着热水蒸腾过的暖意,可一种巨大的、空旷的寂寥感,却如同冰冷的海水,悄无声息地漫涌上来。
……奈克瑟斯奥特曼,真的会是他吗?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针,刺穿了疲惫的壁垒。
平冢静感到一阵眩晕。
全然无能为力。
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吧?
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如果他真的是奈克瑟斯奥特曼,真真切切在用生命去守护这世上的人们,自己就连开口的资格也没有。
没有人有资格去评价一个用生命去守护世人的存在,更没有资格去劝阻他不要去这么做。
然而,即便这么想,寂寞仍然如同附骨之疽,越是排遣,越是清晰。
唯有此刻,在这彻底的、被水汽包裹的孤独里,那份看似温馨的气氛暂时褪色后,虚无感才仿佛找到了唯一的、暂时的栖息地。
毕竟,所有人都总是显得很寂寞,用自己的方式想尽办法排遣寂寞,但事实上仍是延续自己的寂寞。
寂寞是造化对群居者的诅咒,孤独才是寂寞的唯一出口。
或许也正是因此,他才会选择退学吧?
对此,她没有什么资格开口评判,更别提劝阻了。
随着水流的冲刷,时间浑浑噩噩地消逝了……
浴室的门再次被轻轻拉开。
平冢静走了出来,头发还未吹干,看着结束了忙碌正在洗手的海野澪,她的脚步顿了顿。
沉默在空气中流淌。
只有冲刷的流水发出规律的声响,像沙漏,也像倒计时。
平冢静走到沙发边,拿起自己的外套,却没有立刻穿上。
她低头看着手中柔软的布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
那句盘旋在心底许久的话,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她呼吸都有些凝滞。
她害怕说出口,仿佛一说出来,就触碰到了某个冰冷的、不愿面对的可能性。
“……海野澪。”
她终于还是开口了,声音有些干涩,打破了寂静。
海野澪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
“活下去,不要死了。”
沉默半晌,平冢静还是将这句话说出了口,这句她想要说却又不太敢说的话。
海野澪只是笑笑,用一句话似答非答地回应:
“人不是该死的时候死的,而是能死的时候死的。”
“说什么呢……”
平冢静撇了撇嘴,故作不在意的声音里却还是不经意间多出了一些别样的情绪。
“平冢老师,奈克瑟斯奥特曼就是我。”
海野澪的声音依旧平稳,像深潭不起波澜的水面。
空气凝固了。
时间仿佛被抽走了一截。
突如其来的这番话让平冢静猝不及防。
平冢静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留下空洞的钝痛和剧烈的耳鸣。
她的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海野澪——
那张平静的脸,那熟悉此时又仿佛因这番话而多出点疏离的眉眼,此刻在她眼中仿佛蒙上了一层遥远的光晕。
哪怕向她倾述了他身上最大的秘密,可二人的关系却仿佛因此隔远。
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气流摩擦的嘶哑。
“老师你也已经猜到了吧?那么,我也没什么好掩藏下去的了。”
海野澪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澄澈,没有闪躲,而是耐心且平静地接着说道:
“当我第一次变身时,我就已经知道,我买下了一张永久车票,登上了一列永无终点的火车。”
平冢静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回起这句话。
她仿佛真切地感受到了那列火车的轰鸣——
它并非驶向某个可期的终点,而是承载着无法卸下的责任与宿命,在无尽的轨道上孤独奔驰。
车窗外掠过的,是常人无法想象的风景,也是常人无法承受的代价。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膨胀,几乎要撑破这空旷的别墅。
直到海野澪主动戳破了这沉默,他面带微笑,说道:
“但是我答应你,我会拼尽全力活下去,我的这份光,永远不会变成灰烬深处的余温。”
这个时候,只要微笑就好了。
什么也不用再多说,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双澄澈得近乎残酷的眼睛前,被无形地消解了。
平冢静猛地吸了一口气,她仿佛被抽干了力气,泛凉的气息刺得她鼻腔发酸。
“……嗯。”
她终于挤出一个单音,声音干涩,苍白无力。
在触及海野澪内心的一瞬间,平冢静无比清晰地感知到了那份深藏在他内心深处的冰冷,源自温柔的冷漠……
作为师长,她连一丝庇护或指引都做不到。
在那条孤独的铁轨上,她连送行者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个隔着遥远距离,偶然瞥见列车呼啸掠过的路人。
海野澪颇为无奈地看着神情复杂难言的平冢静,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又在脑补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他也只好是先手举起筷子,在平冢静陷入恍惚的脸前晃了晃,贱兮兮地开口破坏掉越来越奇怪的氛围:
“之前没说的话都已经和你讲完了,你也别愣着了啊?平冢队员!这夜宵是我耗费精力制作而成,十分滴珍贵,我命你速速开吃!”
……
……
审视着电脑屏幕上快速滚动的日志信息,美菲拉斯将双手脱离键盘,随着像素崩解般的视觉效果,他的双手变回了人类双手的模样。
他缓缓地、近乎仪式感地将双手合拢在身前,指尖交叉而过。
随着双手合拢,美菲拉斯沉思片刻,喃喃自语道:
“在技术层面上,看样子只能阻止到这个份上了……”
他的低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潜藏在暗处的敌人么?能藏得这么深,看样子是个狡猾的家伙。”
“仿造休拉索星人的催眠光波密谋大范围传播恐慌什么的,也不知道是打算借此做些什么……不过,真是既粗糙又粗鲁,毫不绅士的拙劣计划呢。”
他的评价带着对卑鄙手段的不齿,但如此评价之下是绝对的重视——越是不择手段的敌人,越需要谨慎对待。
他微微闭了闭眼,那优雅如雕像般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的波动。
大局的棋盘上,这的确只是一隅的骚乱,尚不足以撼动他布局的核心。
但这骚乱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会干扰他精心维持的平衡,带来不必要的……变数。
而后,美菲拉斯叹了口气,但对他而言,这归根结底也只是需要警惕的变数而已,大局仍旧在掌控之中。
他重新睁开眼,目光平静、淡然,不见波澜。
“……差不多也到约定的时间了啊。”
他轻声低语,可话里行间却仿佛对人类与地球的命运悄然下达了最终判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