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子其实从小就知道,他爸不太喜欢他。
上学时候他得了病,只能吃激素药调理,病是控制住了,人也跟气吹的时候。
副作用让他记忆力差,总是混混沌沌的,看起来总有些呆傻。
那时候家里每次来客人,他爸都让他回自己房间,不许出去。
说到底,就是嫌他丢人。
而他堂哥就可以和他爸一起见客。
他也几次听见过,他爸遗憾的说,他和他堂哥怎么就不能换一下。
他堂哥叫罗兴中,他叫罗兴东,一字之差,但在那些年里,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堂哥人长得清秀,学习好,人也会说话。
衬得他更像个见不得人的废物点心,最好永远不见光的藏起来。
跟家里人的嫌弃比,学校的霸凌都显得没那么伤人了。
只是被人打在身上也疼。
他总是带着伤回家。
他妈忙着照顾年幼的妹妹,照顾退休病弱的爷爷奶奶,忙着给一家子洗衣做饭,没那么多时间管他。
他爸倒是看见过他身上的伤,只是也没说过什么,好像理应如此。
直到后来,学校里一个叫凌野的看不过去,替他出了头。
帮他打跑那帮坏小子后,凌野的第一句话就问他是不是有毛病,怎么挨了打也不知道反抗。
打不过就练,练不过就跑。
怎么就能一直挨揍,挨的他都看不下去。
凌野那模样,又凶又拽。
但他只是点了点头。
他确实是有病啊。
庞大的身躯让他浑身无力,动一动就喘粗气,跑起来更跟断了命似的。
他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以为凌野和那个瘦彪会像他爸一样,用嫌弃的目光看他。
可他们没有。
他从那天起,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或者说,亲人。
他们给他出谋划策。
他回家主动提出复查后,终于停了激素的药。
之后每天早上,他都会跑着去上学,在学校里也跟着凌野东跑西跑,还跟他学着打架回击。
慢慢的,他终于瘦下来了,脑筋也越来越清楚。
<span>记住本站:</span> 只是到底耽误了几年,他学习也就一般,考上了高中,但没考上大学。
高中毕业后,他听说凌野和瘦彪正在做小买卖。
那时他还不知道小买卖到底是怎么做的,就想带着这几年攒的压岁钱入伙。
只是他爸却突然破天荒的说,要给他安排工作。
这些年,他和他爸的关系一直一般。
即使他瘦下来了,也达不到他的满意。
他罗兴东的上头,一直压着个罗兴中,堂哥比他更像他爸爸的孩子。
如今父爱突然降临,他是有些犹豫了。
凌野知道后,让他安心去上家里安排的工作。
体面,比做小买卖强多了。
可最后,他还是没能体面的去工作。
因为他在外地读大学的堂哥回来了。
安排好的工作成了他堂哥的。
他又成了那个需要躲起来不能见人的胖小孩。
工作没了,凌野的小生意也有了新的伙伴。
他什么选项都没有了。
国营厂子纷纷倒闭,正式工作难找。
家里的钱也不够再打点一个工作出来,只能靠他自己。
他接连碰壁后,他爸把工作给了堂哥后的那点愧疚都没有了。
他的失败验证了他的英明。
他爸用每一个表情告诉他,他当初的选择没错。
他堂哥就是比他强。
从那以后,他也不找工作了。
反正家里有吃有喝。
偶尔打打零工,跑跑腿,随便挣点钱算了。
他宁愿三天两头的跑去凌野家送家电,也不愿再看他爸那张脸。
后来,凌野又给了他一个选择。
和他一起开一个厂子。
这次,他毫不犹豫。
他爸知道他在做生意和人开厂子后,几乎每次见面都要嘲讽他两句。
<span>记住本站:</span> 学什么不好,学人家下海经商。
他有那能耐吗?
再听到找他入伙的,是曾经街头上有名的痞子,更是恨不得把他撵出家门。
他咬着牙,顶着那些贬低和嘲讽,认认真真的把能做的每一件事做到完美。
即使需要他舍出脸托家里的关系,即使因此更被骂的狗血淋头。
后来,他们成了。
厂子在三年内扩建了两次。
五年后买了新的地皮,占地百亩。
八年后,已经成了本地数一数二的龙头企业。
作为手握原始股份的元老股东,他身价倍增。
作为负责外交应酬的副总经理,他更是要时常参加各种重要场合。
他们木木食品厂接纳了无数下岗再就业职工,替纷纷倒闭的国营厂接了许多烂摊子,也给奉城注入了不少新鲜血液。
他们不光做了一家挣钱的企业,也做了一家有仁心的企业。
报纸上、电视上,时常有他们公司的来访和褒奖,他也跟着被大众熟知。
家里头再来客人,坐下就开始问他父亲他的去向。
只是他早就娶了媳妇,有了自己的家。
他爸开始时常给他打电话,语气也终于和缓慈爱,想让他多回家看看。
只是大多数的时候,他都会让他联系堂哥。
他永远都记得家里昏暗的客厅。
他父亲说把工作给了堂哥时的理直气壮,和他堂哥不争不抢却胜券在握的淡笑。
他的日子是好过了,甚至可以说感谢当初那件事,没让他错失做生意的机会。
但不代表,他就会就此原谅。
他被迫失去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工作而已。
那时他父亲已经退休,他堂哥依旧是国企的一名普通职员。
知道他成功了之后,他堂哥找到他父亲,提出想辞了工作,跟他下海经商。
话里话外,都是怪他父亲,是明知道那工作没前途没油水才介绍给的他。
他父亲和他堂哥吵了一架。
斗米恩,升米仇。
一件事不如意,曾经那几十年对堂哥的好,也被他堂哥一起推翻了。
都成了假惺惺,成了假仁假义。
<span>记住本站:</span> 那日,他被他母亲喊了回去。
站在厨房,他母亲跟他说了大致的情形。
转过头,他父亲落寞的身影呆坐在客厅里,许久不动。
透过他,东子却仿佛看见了年少时,躲在房间里的自己。
如今,阳光终于穿透厚重的窗帘,打在了他身上。
只是那窗帘,从来都不是他父亲替他掀开的。
“妈,厂子里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如今他拥有很多。
曾经未曾拥有的,他也不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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