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7年4月8日,玉门城南,14:16


    陈一鸣拄着一根拐杖从铸剑坊里走出来了,而仇白已经等候他多时。


    “怎么耽搁了这么久?没谈妥?”


    仇白看他手里没拿兵器,以为两个人没谈妥。


    “孟铁衣让我再帮他办一件事,杀个人而已。”


    “等一下!你说什么?什么叫‘杀个人’?什么叫‘而已’?为什么要说‘再’?”


    信息量太大,仇白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对你实话实说吗?”


    仇白有些不开心了:


    “你是不是在讽刺我?”


    “没有没有,我慢慢跟你解释。以前我没帮他杀过人,只是按他的指示去帮一伙武人出了头。”


    “我可要提醒你,一旦作了恶,回头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你笑什么?”


    原本还一本正经的仇白涨红了脸。


    “哈哈哈哈,对不起……哈哈哈哈……”


    在放肆的笑声中,仇白半是尴尬半是恼怒地跺了跺脚,然后扭过身去,不想再理会他了。


    陈一鸣也确实觉得讽刺,原来杀人算是作恶。


    那他早就十恶不赦了。


    “对不起,仇白……哈哈,你听我说。我前几天看报纸,有人连杀七人,被当成了罪无可赦之徒来斩首……有朝一日,我接受审判时,也不知道会有几个脑袋够砍。”


    “你是大人物,你是大恶徒,满意了吧?”


    “那我的旅途可不能在这里结束了。无人知我是非功过,那这天地之间,我就白来一趟了。”


    仇白深吸一口气,还是转过了身:


    “你之前让我去了解整合运动,我也看了些资料,也询问了一些人。”


    “你有自己的看法了吗?”


    “……很像我曾经认识的一伙人,聚众起来对抗朝廷,只不过整合运动最终成功了。”


    “乌萨斯那时的‘朝廷’,和炎国的朝廷可不是一回事。当乌萨斯帝国崩解时,并没有多少人会惋惜,也正因如此,整合运动能够成功。如果炎国哪天也到了这步田地,自然也会有‘整合运动’生长的土壤。”


    “或许简单的善恶很难形容你们这样的人。”仇白反思了一下刚才说过的话。


    “不,即便是和政治相关,也肯定要分出善恶,只不过要和私德意义上的善恶区分。费那拉底认为,政治事关更多人的生活,因此在政治意义上的善是最大的善、恶也是最大的恶;但这个意义上的善恶不只是程度与规模上更大,性质和标准也会有所区别。”


    “你既然什么都明白,就别装糊涂了,你分明就是在……欺负我。”


    “又生气了?”


    “没有。”仇白立即否认了,“我还想问你,费那拉底是谁?”


    “米诺斯先贤。你们炎国的学校应该也会对各种先贤的思想进行介绍吧?”


    “别问我,我就没正经上过几年学堂。一开始是娘教我识字,然后教我读书的是……一个被绑过来的天师府学徒。有人还说我是读书的好苗子,现在想起来,多半是恭维吧。”


    “哪有?你平时看起来完全没有江湖人士的粗犷,倒很有大家闺秀的气质。在玉门这座城里,你倒显得格格不入了。”


    “我到哪都格格不入。”


    “别不开心了,我请你吃饭行不行?”


    “谁要你请?算了,改日吧。”


    1097年4月10日,玉门,19:51


    清朗的夜晚,陈一鸣来到了一扇生锈的铁门前。


    门后是一个废旧的小区,在双月的照耀之下,倒显得有些阴森。


    “孟前辈所说的那位老英雄就在这里?”陈一鸣询问随行的人们。


    “对,封老前辈离开沙场之后,没几年就失心疯了,但一身武学从未废弛,终日游荡伤人、偷盗财物和吃食。”


    “这官府能不管的?”


    “管过,左将军曾准备捉拿封老前辈,但孟老前辈不愿让官府插手,找到封老前辈后,实在是劝说无果、便折了他的双腿,把他关在此处。”


    “那他不早该饿死了?”


    “呃……这小破园子其实关不住老前辈,江湖中的小辈也会偶尔来送点物资。我们也一直不明白,为何他疯癫之后,总会守着这个小区。”


    “他这么活着,确实尊严丧尽,难怪老孟想让他解脱。”


    “孟老前辈也一直在寻找高手,来为老英雄送行。但愿意干这个活的,都不是老英雄的对手;能敌得过的,也下不了这个手……先生,一会需要我们搭把手吗?”


    “不用,你们好好待在外面,别出事就好。”


    “好!擂鼓助威,为陈先生壮行!”


    随行的人有模有样地搬来了一张供桌,上面摆了几碟菜,烧了几柱香。


    荒芜的城市郊区响起了喧闹的锣鼓,烛火也照亮了道路两旁的晚辈们。


    “先生,如果不担心误事,就干了这碟酒吧!”


    “可以——这酒还挺甜,应该说是曲味十足!”


    “识货!请先生接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陈一鸣右手握住了抛来的剑,剑鞘已经接近腐朽,但是寒芒现世之后、谁都不会怀疑,这依旧是当初斩将夺旗、平叛锄恶的英雄剑。


    “先生,如有余裕,请留前辈以完体;如若不敌,也切勿勉强!”


    “明白!”


    陈一鸣以剑施法,腾飞而起,降临园中。


    昔日的池塘早已干涸,布满了朽败的落叶。


    远处传来了铁链的噪音,陈一鸣立刻循声而去。


    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缓缓爬行而来,他的双手被铁链铐住。


    脏污的面容之上,只有双目仍有神采。


    “呜,还我的年岁来!”


    “晚辈陈一鸣,为黎庶之安居,为社稷之安宁,为玉门之安定,请封令诚前辈赴死!”


    “你们……真该死!”


    老者的前肢猛地一动,惊散了路上的坠叶。


    他大张双臂,似乎要用铁链将陈一鸣拦腰剪断。


    陈一鸣立刻用剑挑起铁链,腾空的老者立刻扭转身姿,反而用铁链缠住了宝剑、再一用力,就将宝剑夺了下来。


    陈一鸣要是不松手,可能就要多断一臂了。


    不过他也不担心,手一伸,剑又回来了。


    “你……还我东西!”


    陈一鸣上步旋身重劈,剑与铁碰出无数火星,然后他借力腾飞。


    一排光剑如雨点砸下,老者迅速翻滚。


    陈一鸣再一挥剑,插在地上的光剑化为光束刺去,但是被双拳轻易震碎。


    “我打仗,卖完了前半辈子!我买房,卖光了后半辈子!呜啊!”


    老者跪在地上,使尽浑身力气挣断了铁链,然后腾出一只手使劲地挥舞链条。


    空中的陈一鸣迅速躲避。


    老者用另一只手不断地在地上抓挠,竟然在短时间内跟上了陈一鸣的速度。


    乱甩的链条击碎了年久的玻璃、失修的房门,也砸在了斑驳的墙壁上,扬起阵阵白灰。


    在两栋楼之间的窄道中,陈一鸣没有多少移动的空间,铁链飞来时、他只能用法术防御。


    一道白光传遍了铁链,原本被弹开的铁链又折返而来,在陈一鸣的周身绕了好几圈,然后——


    骤然紧缩。


    然后破裂。


    白烟、火光、灰烬弥漫着陈一鸣的身躯。


    这柄剑不太适宜施法,陈一鸣无意间将上衣灼烧殆尽,露出了他一身的疤痕。


    “你也是,朝廷的替死鬼吗?”


    陈一鸣并未废话,仗剑从空中突刺,老者再次躲过。


    “那我们,为何要自相残杀?”


    降落时,陈一鸣再次变招,一道剑气朝着老者逃离的方向推进。


    剑气斩断了废置的晾衣架、斩断了枯萎的树木,但仍未停下。


    老者用前肢迅速爬行,拉开距离之后,再运掌对冲。


    周遭的玻璃被纷纷震碎,老者也吐出了一口鲜血。


    陈一鸣贴地飘来,单手舞剑,无形的剑气招招致命。


    然而老者仍不认命,他用残缺的双腿跪在原地,拼命出掌格挡。


    老者挡一剑,陈一鸣就再出十剑。


    他挡十剑,那就再出百剑。


    直到剑气包围了跪坐的老人。


    如同一道白色的圆环。


    剑气汇成的圈慢慢缩小,将为时代的末路人送上最后的审判。


    “喝啊!”


    最后一记出掌,老者拍向了地面。


    水泥浇筑的地面瞬间出现了大坑。


    剑气与失去双足的老人都不见了踪影。


    陈一鸣微微抬剑,地上的血迹微微泛光。


    那人并没有走远。


    但是那人仍有力气上楼。


    陈一鸣脚不着楼梯,幽幽地飘上了楼。


    不用接触,门扉就被他打开了。


    老者的下巴、乃至胸口已经全是吐出的鲜血,他怀中依旧抱着一个木盒。


    “嗬。我想起来了,要杀我的,不是官府。官府夺我的财,你们要夺我的命,是不是?”


    “该上路了,这些年来,您应该也乏了。”


    “我从前,想杀谁就杀谁。如今被人杀了,倒也公平。”


    宝剑插在了地上。


    陈一鸣已经绕到了封令诚的背后,右手上的绷带缓缓散开,套住了他的脖子。


    他用膝盖紧紧顶着老者的后背,同时用手使劲拉着绷带。


    老者的双手似乎已经使不上劲,两条腿似乎还在晃动。


    他的身躯最后猛地一颤,然后就再也没了动静。


    陈一鸣留下了沾血的绷带,仔细替他擦拭了身上的血迹。


    “倒也算个全尸。”


    信息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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