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最后一味药是蛊
晨光熹微,平北将军府如意阁
慕容无双一夜未眠,书案上摆放着一堆瓶瓶罐罐,银竹提着装有竹叶青的笼子进来。
她小心地将笼子放在慕容无双脚边,伸手取走旁边装满螙蛇尸体的笼子。
银竹准备将手里的笼子拿出去处理,看见慕容无双桌面上奄奄一息还在扭动的短尾蝮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小姐,那条蛇要扔掉吗?”银竹问道。
即便她知道这些螙蛇的螙牙都已被拔掉,还是忍不住害怕这些软趴趴没有脚的长虫。
慕容无双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茶碗,她徒手抓起桌面上的蛇,取刀划破蛇身,将蛇血滴在茶碗中。
茶碗里已有数十味螙药草药,是她上个月就已写出的“要你命”药方。只差最后一味蛇螙,就能制作出一模一样的螙药。
她根据燕淼拿来的解螙丹,解出了最后一味蛇螙来自短尾蝮。可加入短尾蝮的蛇螙后效果并不好,和燕淼身上的螙药不一样。
于是她熬了一宿没睡,又试了十多种蛇螙,通通不对。
是在二更天的时候,外面起风吹动檐下的风铃,这铃声让她想起姜姥曾给她讲过的一个有关西苗蛊术的事。
西苗有一个名叫秘罗古寨的地方,古寨里的人善用医螙双术炼蛊,她们可以用医螙和乐声控制蛊虫,再借蛊虫控制人。
姜姥说:“蛊既是螙,也是药。”
也许这最后一味螙,并非蛇螙,而是蛊。
她翻遍府中的医书,才在一页角落里看到一段有关蛊的描述:“其法以五月五日聚百种虫,大者至蛇,小者至虱,合置器中,令自相啖,余一种存者留之。蛇则曰蛇蛊,虱则曰虱蛊,行以杀人,因食入人腹内,食其五脏,死则其产移入蛊主之家。”
慕容无双手边并无百虫,但她觉得“要你命”中的最后一味蛊螙绝非由百螙之物炼成的蛊。
毕竟这种蛊难以炼制,炼成之后也要悉心照料,要从此蛊身上取螙,一次只能取一点。
燕淼所中之螙是玄门用来操控整个玄门杀手的,世上没有那麽多百螙蛊给玄门炼制“要你命”。
最后这一味蛊螙,应该是较为简单的蛇蛊。用一种螙药喂养螙蛇,直到螙蛇完全吸收这味螙,蛇蛊即成。
她又根据解螙丹的药性和燕淼的螙血写出了两张不完整的药方,草药之间有的药性相辅相成,有的则相克。
以此特性,她逆推出两味螙药分别是短尾蝮的蛇螙和商陆。
然而直接将两味螙加进去炼不出“要你命”,她尝试着取了少量商陆喂给短尾蝮。等了半宿,短尾蝮体内混有商陆之螙时,再取蛇血,如此两味螙勉强融合。
茶碗散发出难闻的味道,慕容无双用帕子捂住口鼻,让银竹尽快出去以免中螙。
她用银针沾了一滴茶碗里的螙,快准狠地扎在木笼里的老鼠身上,又换了一根银针沾上燕淼的血,扎在另一只老鼠身上。
做完这一切她推开窗通风,疲惫地坐下来,等着观察老鼠中螙后的反应。
笼子里的两只老鼠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变得狂躁起来,它们在笼子里四处乱撞,然后开始自残。约莫一刻钟后,两只老鼠惨叫着死去。
两只老鼠近乎一样的反应让慕容无双激动地站起来,熬了一宿的疲惫一扫而空,浑身洋溢着喜悦。
“解开了。”慕容无双勾起嘴角。
窗外的银竹听到慕容无双说的话也很高兴,小姐一夜未眠,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银竹端着热水进屋,将帕子浸在热水里,再拿出来拧干,热乎乎的帕子蒙在慕容无双脸上,轻轻擦去她的疲倦。
吴婆婆进屋迅速将书案上的东西收拾干净,老鼠和蛇都塞进笼子里,待会儿带出去处理掉。
辰时一刻,燕淼燕焱准时抵达将军府。
慕容无双正在用早膳,听闻燕淼燕焱还未用饭,便招呼两人一起用餐。
“谢谢无双小姐。”燕焱望着饭桌上的水晶虾饺、胡桃糕、百味羹等等两眼发亮。
不等燕淼说话,就坐在了饭桌旁。
饭桌上摆着三双碗筷,看来慕容无双本来就打算请她们一起吃饭,不然她一个人不会准备如此多饭菜。燕淼道了声谢坐在燕焱身边。
“真好吃,比东来顺酒楼的饭菜还好吃。”燕焱直夸饭菜做得好,一旁的吴婆婆心中乐开了花。
慕容无双一顿饭成功拉近自己和燕焱的距离,燕焱边吃边说自己以前在玄门过得苦。
玄门的饭菜量少还难吃,而且玄门每月发的月钱极少,燕焱和燕淼两人的月钱加起来才能点东来顺的一道招牌菜。
燕淼安静地吃饭,没有阻拦燕焱,短时间内她们需要和慕容无双交好。
慕容无双第一次了解杀手的日常生活,听得津津有味。面对大倒苦水的燕焱,她倒是能理解玄门的做法。
要让门下的杀手忠心耿耿,只有一味无解的螙是不够的,还要严格管控杀手的行踪和财产。以防某个杀手接私活杀人敛财,重金求医为其解螙,然后脱离玄门控制。
不过在她看来,玄门此举是烂到极致的下下策。越是苛待门内杀手,越得不到忠心。
用人,只需抓其软肋。
慕容无双笑着给燕焱夹了一块虾饺,又命吴婆婆给她包了一盘点心装起来。
上次燕淼和燕焱来时,她就注意到燕焱的目光时常落在房中的几盘点心上,有喜恶的人最好掌控。
至于燕淼,她的喜好虽然难以判定,但看得出来她很在意燕焱。
饭后,慕容无双将要你命的药方交给燕淼,说道:“螙药中掺有蛊螙,是用商陆喂养的短尾蝮蛇蛊。”
“蛊?”燕淼皱紧眉头。
“我随见素医仙学过几日本事,却并不了解蛊术。医仙和我说过西苗的秘罗古寨擅蛊,你若想彻底解螙,可以去那里求蛊师为你解螙。”
慕容无双对蛊螙束手无策,只能给燕淼出主意,让她去秘罗古寨求助。
燕淼收起药方:“解螙丹你可以炼制吗?”
事关性命,她们必须亲自前往秘罗古寨。可如果没有解螙丹,燕淼和燕焱坚持不到一月后,也根本走不到西苗。
“可以,九日后再来寻我,我将解螙丹的药方给你。”
“还需要药人试药吗?”燕淼不自觉地抚上腰间的刀,已经想好该如何闯入武馆抓走那些男教习。
“这句话你留着问秘罗古寨的蛊师吧。”慕容无双道。
慕容无双兑现了自己的部分承诺,燕淼也把昨日跟踪叶静兰的所见所闻都告诉她。
“她把贴身丫鬟红袖放了?”慕容无双不可置信道。
前世叶静兰这时已性情大变,她与丫鬟红袖同吃同住,红袖对她忠心耿耿。
这一世叶静兰为何会将红袖放了?
重生一世,前世和今世发生的事情却不一样,慕容无双心中惊惶。
“红袖昨夜便离开了侯府,暂住在西市的一家客店里。”燕淼答道。
慕容无双深思熟虑后命吴婆婆和银竹去备礼、备马车,她要亲自去一趟永宁侯府,借着吊唁老侯爷的名义见一见叶静兰。
她对着燕淼说:“劳烦你们为我做第二件事。”
一炷香后,燕淼和燕焱扮作慕容无双的贴身侍卫,燕淼负责驾马车,燕焱坐在车旁。慕容无双带着银竹坐进车厢后,一行人出发赶往永宁侯府。
到达侯府门前,慕容无双命银竹和吴婆婆去送礼,她则带着燕淼燕焱直奔灵堂。
跟着一众宾客到了灵堂,她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叶静兰的身影。灵堂里只有来往有序的下人招呼宾客,府中的两位小姐和一位少爷都不在现场。
身披素色麻衣的流筝看见慕容无双不禁疑惑,平北将军府早已差人来送过礼,怎麽府中的小姐又来一趟?
此时慕容无双也看到了流筝,她上前向流筝问好:“见过夫人。”
“无双小姐是来找静兰的吧?”流筝思来想去,一个死男人能有什麽好吊唁的,慕容无双应该是来找静兰的。
慕容无双颔首,流筝招来孙管家在此招待宾客,她领着慕容无双去找叶静兰。
侯府前院的布置与将军府相似,直到穿过一扇门进入后院,慕容无双被眼前不同于寻常府宅的布局吸引。
这里没有一扇又一扇的窄门,院墙设有多扇窗户和月洞门,整个后院给人通透明亮之感。
她随着流筝来到演武场门前,平坦广阔的演武场中种着一棵高大的垂杨柳,正中央设有一处比试圆台。
京城内外都设有演武场,主要供守卫京城的男兵习武演练。京城一些大户人家和官员家中也设有小型的演武场,但通常不会用来练兵习武,而是留给跳舞唱戏的人排演的,有些戏目场面宏大,倒用得上这麽大的演武场。
慕容无双以为永宁侯府的演武场也是如此用途,却看到比试台上两个少年正舞枪比划着。
“无双小姐在此等候片刻,待静兰和听晚比完这一场,她自会下来找你。”
流筝说话时望着场中比武的两个少年,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的笑意,她盼这一幕盼了十多年,原以为姐妹俩再无和睦相处的可能。
谁曾想昨日起静兰仿佛变了个人,放走方敏行,还和听晚抵足而眠聊至深夜。今早更是带着听晚一起习武,也没有要压着听晚往死里打的气势,反而会指导听晚的枪法。
这样的静兰很好,好到有点奇怪。
流筝偏头看慕容无双,静兰先前就对慕容无双流露出杀意,不知这次和慕容无双见面会是何种态度?
这也是她亲自领慕容无双来此的原因,她要看看静兰会如何对待慕容无双。
第22章 出来吧,我们都在外面
在慕容无双到达演武场外的时候,叶静兰就注意到她了。手下的招式逐渐变缓,平静的内心生出莫名其妙的敌意。
“不打了。”叶静兰抬手柄枪丢进场外的架子里,利落地跳下台直奔门口。
叶听晚呼出一口气,她早就打不动了,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喊停,也不想终止这段时光。
叶静兰奔向门口,许久未见的慕容无双就站在那,眼神复杂地看着叶静兰。
叶听晚和流筝心中想的一样,现在的叶静兰还想杀慕容无双 吗?
在一双双目光的注视下,叶静兰走到慕容无双面前,过去的一幕幕画面如同走马灯在脑海闪过。
叶静兰比慕容无双高出一尺,慕容无双需得抬头才能看到她的眼睛。
无双凝望着叶静兰的双眼,她说不出心底的感觉,她不想从叶静兰的眼睛里看到单纯澄澈的善意,反而更期待看到那种带着敌意似笑非笑的目光。
“无双小姐是专程来侯府找我的?”叶静兰轻笑,淡淡地扫了眼慕容无双身后的燕淼,“哟,还带着杀手,决定今日杀我?”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目光,慕容无双耳边轰的一下炸开,周遭的一切变得静寂。
她不是前世主张人人平等的叶静兰,她是说过要带她犯尽天下所有错误的叶静兰。
流筝和叶听晚听到叶静兰的话,暗自点头,静兰还是那个静兰。
“我不杀你,只是来确定你是死是活。”叶静兰说话都不避着长辈,慕容无双也没什麽好遮掩的。
叶静兰闻言放声大笑:“原来你还记着我说过的话。”
周围的人都一头雾水,好奇她们两说过什麽话。叶静兰和慕容无双相视一笑,不做解释。
“姨母、听晚,我出门去,夜里再回。”叶静兰和流筝叶听晚道了声别,拉着慕容无双离开。
只见慕容无双不大情愿地被叶静兰带走,慕容无双带来的两个“杀手”默默跟在身后。
流筝忧心道:“这两日静兰在谁面前都是和气仁善的,怎麽看到慕容无双就又是那副凶相?”
叶听晚摇头,姐姐自称失忆之后,在待人处事上确实变化很大,但在慕容无双面前好像还是以前的态度。不过看她刚才的神态似乎心情不错,应该不会对慕容无双做什麽。
“娘,我要去西市的卜肆找刘老板,让她算算这月适合开店的黄道吉日。算完日子再去东街的铺子收账,下午就在同仁饭庄用饭,你不必等我回来。”
流筝应了声好,两个孩子都长大了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她也得去忙自己的事情,
流筝回到灵堂,恰逢有宾客提到府中的二少爷怎麽不在,她转而低声问孙管家:“叶二还在外面鬼混?”
“侯爷死后,应湖书院就给二少爷批了假要他回来服丧,二少爷昨日就已回京,只是一直宿在采菊苑中,怕是这时候还没醒酒。”孙管家回道。
“由他去吧。”流筝冷哼,懒得去管叶二少爷。
当初冯寻钰怀二少爷的时候身体不好,早产生下二少爷后卧床不起,没多久就去世了。
老侯爷仅有这一个男儿,他觉得流筝教养不好男儿,自己又舍不得游历山水的潇洒日子。就将二少爷送去族中,要叶氏旁支的男亲戚教养二少爷。
这些年间老侯爷对家中事不闻不问,只偶尔关心在旁支长大的二少爷,他哪知道叶氏旁支将二少爷养得蠢如草包,整日只知花天酒地玩物丧志。
如今当爹的死了,他的好男儿被贴身小厮撺掇着流连采菊苑,都不乐意回来看他最后一眼。
三年后她带着两个女儿远走高飞,把这空壳子侯府留给叶二都算她仁至义尽。
“后日老侯爷下葬,要有人摔盆送葬,到那日需把他抓回来。”流筝走到棺材旁边,老东西不配让她的两个女儿摔盆送葬,到时候让叶二一个人去送即可。
“是。”孙管家道。
永宁侯府外,银竹和吴婆婆等在马车旁,看到自家小姐被叶静兰带出来,两人忙上前去迎。
叶静兰慊两人挡路,正要伸手暴力推开两人,转念一想绕开两人,用力一送就将慕容无双塞进将军府的马车里。
慕容无双不悦地蹙眉,她非常讨厌叶静兰不过问她的意见,就用蛮力强迫她跟她一起胡闹。
“叶静兰,我说过……”
叶静兰打断她的话:“我记性好得很,不用无双小姐提醒。你说过让我别拿你取乐,你不能犯错。所以我不是带你去犯错的,我带你去扶正祛邪。”
“什麽?”慕容无双对叶静兰的意气行事毫无办法。
叶静兰坐在马车前室上,握住缰绳轻轻拽了下,马匹纹丝不动。原来是燕淼和燕焱挡在车前,两人一人拦车一人拽马。
紧接着银竹和吴婆婆也凑到马车旁边,警惕地望着叶静兰,一副她要是想带走慕容无双,就从她们的身上踏过去的表情。
慕容无双从容不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不能替我做决定。”
她这次带这麽多人来,为的就是能在叶静兰面前更有底气。叶静兰总是仗着武艺高强让她毫无反抗之力,现在她也请了两个武艺高强的杀手保护她。
叶静兰脑海里闪过无数种杀了这四个人的方法,却又忍不住唾弃自己惨无人道的想法。
“好吧,请问无双小姐可愿与我去一趟正大武馆,行善事,积福德?”她收起一身戾气,耐心地等待慕容无双的回答。
慕容无双一边慢条斯理地捋顺发皱的衣服,一边问道:“你会做善事,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叶静兰道。
“方敏行在侯府受你十年欺辱,人走了你开始装仁义,不觉得可笑吗?”慕容无双在过来的路上通过燕淼转述,已经知道昨夜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很疑惑,现在的叶静兰到底是哪个叶静兰?是她今生认识的以别人痛苦取乐的恶人,还是前世呼吁人人平等的善人?
如果是前者,叶静兰为何会放走方敏行,现在还要去为方敏行伸张正义?
如果是后者,为何叶静兰面对她的时候还是粗鲁无礼的恶人,眼里的敌意都不愿意藏一藏?
叶静兰扪心自问,她也不知道答案,她只是想这麽做,就决定这麽做。
她逃避这个问题,问道:“你去不去?”
“去。”慕容无双直视叶静兰的双眼,死过一次的她难道还会怕阴晴不定的叶静兰不成?
四目相对,双方都毫不掩饰自己对彼此微妙的敌意和恨意。
“那你的丫鬟,仆妇,还有重金聘来的两位杀手都要带着吗?”叶静兰着重点了杀手二字。
慕容无双转头朝银竹和吴婆婆使了个眼色,两人向她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支走了丫鬟和仆妇,留下了杀手。叶静兰心中嗤笑,丢下手里的缰绳往后一退也坐进车厢里。
“两位,去西市正大武馆。”她突然挤进车厢,慕容无双被她怼得身子一斜。
燕淼和燕焱没有动作,她们为慕容无双驾车是利益交换,慕容无双为她们制作解螙丹,她们暂时听命于她。
但叶静兰和她们毫无关系,她们不是虏隶,不伺候贵人。
燕焱盯着叶静兰腰间沉甸甸的荷包,主动道:“请我们驾车需一钱银子,无双小姐来时已经付过,请问您的呢?”
离开玄门后,燕焱和燕淼没有正经营生,身上攒的钱不多,不能坐吃山空。
燕焱不想再挣杀人的脏钱,当车把式挣钱就不错,尤其是眼前这位侯府小姐看起来就很有钱,肯定会多给些赏钱吧。
叶静兰对慕容无双态度差,对别人倒是彬彬有礼,她取出银子交给燕焱:“劳驾两位,送我去正大武馆。”
燕焱握着沉甸甸的一锭银子,眉开眼笑地坐在马车前室上,已经接受了自己是车把式的身份:“客人放心,我们驾车又稳又快。”
第一次赚到干净钱,燕焱的态度相当认真,燕淼一言不发跳上马车坐在她身边。
马车驶向西市,叶静兰时不时和慕容无双吵两句,和燕淼燕焱聊两句。
在知道燕淼燕焱的名字后,她点点头:“两姐妹呀,你们是哪道的?”
整个夏池国境内声名显赫的杀手组织,只有江湖上有钱就能当阎王姥点卯的无常会。其余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小门派,偶尔接点杀人的活,主营并非杀人越货。
叶静兰断定燕淼燕焱不可能是无常会的杀手,孟婆培养的黑白无常都是夜里出行的阴兵,只勾魂,不接侍卫和车把式的活计。
“无可奉告。”燕淼冷冷道。
一路无言,马车行至西市后速度减缓,为了避让路上行人,燕焱干脆下车牵着马朝前走。
叶静兰觉得车里闷,掀开车帘弯着腰出去坐在车前,她靠着车厢一腿弯曲踩在车上,另一条腿悬在空中晃悠。
“大姐,给我拿两袋糖炒栗子。”叶静兰被路边糖炒栗子的香气勾得肚子直叫。
她取出二十文钱抛出去,稳稳落在卖糖炒栗子的大姐的摊位上,大姐看到钱,笑着道:“好嘞!”
大姐收好钱,利索地装好两袋糖炒栗子跑过来递到叶静兰手里。
“谢谢大姐。”叶静兰示意大姐把另一袋给前面牵马的燕焱。
大姐把热乎乎的糖炒栗子交给燕焱,又对着叶静兰说:“好吃再来啊。”
“水燕,你和火燕分一份。”叶静兰自来熟地给燕淼燕焱起了外号。
燕焱和燕淼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暂且接受了这个称呼。
慕容无双对叶静兰翻出马车后的一系列动作都感到惊讶,在闹市抛头露面不说,买东西还大声吆喝。
“无双小姐,要不要来点?”叶静兰掰开一颗栗子,香气四溢。
慕容无双早上吃的并不多,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慢慢将手伸出车外,手上一沉,拿回来一看竟是一堆空壳。
她恼怒掀开车帘,把空壳都砸在叶静兰身上。
此举逗得叶静兰捧腹大笑:“你坐出来,我就给你栗子,车里又闷又窄,外面多好,敞亮还热闹。”
慕容无双正想说外面没有位置,燕淼就跳下马车和燕焱一起去前面牵马了,两人走在一起分栗子吃。
她想去拿身边放着的幂蓠带上,被叶静兰拦下。
“女子出门必拥其面。”慕容无双心有顾忌。
“西市如此热闹有趣,带上幂蓠岂不是什麽都看不见了?你闻到了好吃的却看不见在哪,听到了好玩的事情也不能去偷看一眼,万一有人想偷袭你,你也不能提前避开。谁说的这句屁话,是想蒙住女人的眼,要女人一辈子抓瞎吗?”
慕容无双闻言想要反驳,可细思又觉得叶静兰言之有理,她纠结不已。
叶静兰趁机抢走她的幂蓠,随手就丢在一户商铺高高的屋顶上,她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
“出来吧,我们都在外面。”叶静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第23章 今日必有血光之灾
她们都在外面。
叶静兰坐在车前悠哉地晃着腿,燕淼燕焱相伴走在阳光下。她们都没有遮面,路边的所有人都是这般自由地四处行走。
而她在里面。
端庄地坐在阳光晒不进来的车厢里,生怕被人看去,让慕容氏遭人非议。
慕容无双的位置从车窗看只能瞧见西市的一小方天地,即便将整个车帘掀起,也看不到西市的全貌。
正如叶静兰所说,她听得到周围嘈杂的声音,闻得到各个摊位上载来的香气,却什麽都看不到。
大家都在外面,那多她一个应该不会引人注意。
慕容无双拘谨地走出来坐在叶静兰身边,慌张地去看周围人的反应,会不会有人认出她的身份,然后指责她不知礼数?
渐渐的,她发现路边行人多数都只关注自己,她们忙着和商贩讨价还价,忙着赶路。仅有少部分人会好奇地打量这辆做工精细的马车,向能够有钱坐车的她们投来艳羡的目光,然后移开视线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她不知道的是马车上代表慕容氏的家徽旌旗早已被叶静兰拽下来,就垫在她屁股底下坐着。
寻常百姓只知道这是有钱人的马车,看不出这是平北将军府慕容氏的马车。
西市的有钱富商不在少数,比这豪华的马车不知凡几,没什麽好大惊小怪以至于盯着马车主人不放的。
慕容无双绷紧的腰背放松下来,双腿也跟着马车轻轻晃动,西市鲜活热闹的氛围让她也活了起来。
剥好的栗子落在手心,慕容无双把栗子喂进嘴里:“好甜。”
“剥栗子一两银子,掏钱。”叶静兰伸手要钱。
慕容无双假装没看见,拍开叶静兰的手。
走在前面的燕焱回头,盯着叶静兰双眼发亮,叶静兰摆摆手:“不用你剥,你吃你的吧。”
燕焱肉眼可见地变得失落,还以为能剥栗子赚银子呢。
“正大武馆来了个踢馆的,闹得可凶了,据说签了生死状,玩命呢!”
“是方大娘的孩子回来了,要拿回自家的武馆,她们开武馆的讲江湖规矩,硬要用拳头拼个道理出来。”
“那是敏行啊,都长这麽大了。”
马车停在街口,正大武馆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群众,她们只能跳下马车步行往前。
周围人说来说去都是在感叹方敏行长大了,担心方敏行打不过武馆里的男教习,再聊两句江湖人的规矩真野蛮。
正大武馆的大门被围得水泄不通,用蛮力挤进去倒是不难,只是麻烦。
叶静兰和燕淼燕焱对视,三人想法相同,艰难地挤进去不如直接用轻功翻上屋顶站着看。
“我们三要上屋顶去看,你怎麽想?”叶静兰没有揪着慕容无双直接飞上去,而是先问她的意见。
慕容无双举目四望都是陌生人,她的衣着和她们格格不入,站在人堆里略显扎眼,还是和叶静兰一起为好。
她走到燕淼燕焱两人的中间:“你们带我上去。”
叶静兰啧了一声:“上次在王府我可是带你跳上过阁楼,竟然不选我,告辞。”
说罢她绕到人群后面,踩着慕容无双家里的马车跳上临街的屋顶,身法如风,瞬间移动到正大武馆的屋顶上。
慕容无双被燕淼燕焱架着跃上武馆的矮墙,慕容无双没学过武功,脚步身法不如她们轻盈,站在屋顶上不安全,坐在矮墙上更稳妥。
三人坐在矮墙上将武馆内的一切尽收眼底,不止她们三个坐在矮墙上偷看,附近不少商贩搬了梯子过来搭在矮墙上看。
武馆内和武馆外一样人满为患,只有武馆正中央的比武台是空的。
方敏行脱去侯府的下人服饰,换了一身短打布衫配灰色长裤,和武馆里的男教习穿着相似,但她的衣服料子要更上乘。
在侯府吃苦十年,她能得到的补偿便是金银布帛。
“正仁馆主,我不以侯府欺压你。我们按武馆的规矩来,我来踢馆,你只管派人迎战,比武台上生死不论,若我胜,你将武馆和祖宅还我,从此只有我这一脉可以自称方七娘白鹤拳的传人。”
方敏行声音洪亮,全场人都能听清楚她说的话。她先摆明立场,直言自己身后有侯府做靠山,却不仗势欺人,而是选择签生死状,用本事说话。
且不说此事方敏行本就占理,如此光明磊落的行为更是引得周围人为她连连叫好,称赞她不愧是白鹤拳的传人。
方正仁年事已高,驮着背站在方敏行面前,比她矮了一截的他审视着方敏行的体型,观她身强力壮意气高昂,心中盘算着该派哪位男教习上场应战。
他问道:“若是你输了呢?要是你拿不出相应的彩头,我可不接受你的踢馆。”
方正仁看出方敏行身上的料子不便宜,想着自己这半年来被方敏行的朋友折腾得亏损了不少钱,他非得从方敏行身上把这些钱讨回来不可。
此话一出,周围嘘声一片。
方正仁开武馆是为了做生意挣钱,他向来不在乎所谓脸面,周围人骂他丧良心,他恍若未闻。
方敏行道:“我今日要麽活着站在台上,要麽死在台下,你想要彩头,就来地府和我讨。”
“话别说得这麽重,再怎麽说你都是我侄儿,堂叔岂会要了你的性命?你输了后滚远些,从今往后只有正大武馆是正宗白鹤拳,你不许再用白鹤拳,更不许传于其她人。”方正仁没想到方敏行如此硬气,立马换了个条件。
方敏行点头答应,拳头握得嘎嘣响。
一大早得了消息就来武馆前排围观的刘老板和魏老板听到方敏行的话,魏老板叹道:“不会真闹出人命吧?”
“待我算一卦。”刘老板掐指一算,一旁的魏老板和身边的人都紧张地望向她。
她神色凝重,边摇头边说:“今日必有血光之灾。”
就在刘老板附近的红芝红岭和红芍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刘老板放下手继续说道:“不过不是方敏行,是方正仁会有血光之灾。”
魏老板气得一拳锤在刘老板身上,骂道:“下次说话再大喘气试试。”
此时方敏行已经签下生死状,方正仁派出武馆里正值壮年的男教习上场,那位男教习也跟着签下生死状,他并未将方敏行放在眼中。
两人一起上台,互相抱拳行礼,双方都不拿武器,比的就是武馆招牌白鹤拳。
台上开始动手,台下的观众个个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看,有小贩举着放有各类点心果子的托盘穿梭在人群中,吆喝着:“果子点心便宜卖咯,十文钱一份!”
有人买了一份吃的,边吃边看。
两人使的都是白鹤拳,方敏行的拳法灵活飘逸,男教习的拳法略显沉重,相同的招式最易看出两人的武艺高低。
那男教习眼看自己被方敏行逼得节节后退,闪身冲到武器架旁取出一根棍子,心想赤手空拳打不过,拿武器总能打过。
他红着眼攻向方敏行,方敏行这十年来日日都陪着叶静兰练武,在叶静兰这个习武鬼才面前她都能打得有来有回,区区一个武馆男教习她还不放在眼里。
男教习的速度太慢,远不如叶静兰,方敏行原地跃起一脚将男教习手中的棍子踢飞,落下时又踢出数脚把男教习直接踹下台。
方敏行双手负于身后,站在台上俯视方正仁,笑道:“还有人否?”
方正仁黑着脸派出第二位男教习,这位男教习姓周,比前一位年长许多,他以前是在方大娘手下做事的,跟着方大娘习过两年白鹤拳。
方敏行看着他签下生死状,心中冷笑,她母亲生前待这位周教习不薄,他却能在母亲死后直接转投堂叔门下,这等背信弃义之人,当杀!
第二场比试开始,方敏行眼神变得淩厉充满杀意,白鹤拳在她手中也多出几分肃杀之意。
姓周的男教习曾和方敏行相处过几年,他知道自己的白鹤拳不及方敏行练得好,上场便取了一把大刀应战。
赤手空拳对上大开大合的砍刀,大家都为方敏行捏了把冷汗,生怕她被砍中。
叶静兰与方敏行相识多年,她知道武馆中的男教习没有能与方敏行一敌的。再怎麽说方敏行也是从她手里练出来的,若是连这几个男人都打不过,她都没脸自称小枪仙混江湖了。
她对这种碾压式的比试不感兴趣,目光在人群中打转,她看到不停为方敏行喝彩的红芝红芍红岭三人,看到刘老板和魏老板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观看比试,看到昨日跟踪她的尾巴之一。
叶静兰拿出一颗栗子砸出去,对方稳稳接住,她冲那人勾了下手指,那人便飞身攀上屋顶来到叶静兰身边。
“少侠,又见面了。”大湖朝叶静兰抱拳。
叶静兰直言不讳:“昨日跟我一路,得到令你主子满意的结果了吗?”
大湖露出笑容,解释道:“在下大湖,我家少主名唤白羽,见少侠功夫不凡,想与您交个朋友。”
“派人跟踪我就是你家少主交朋友的方式?”叶静兰冷着脸。
“自然不是,交友当以诚意为先。我家少主邀您今夜于采菊苑相会,届时必有大礼相赠。”说罢大湖从怀中拿出一份帖子递给叶静兰。
叶静兰接过帖子,帖子里就写了一句话:[诚邀小枪仙冯争于今夜亥时三刻在采菊苑见面。]
落款白羽。
叶静兰本不以为意,看见对方在帖子中称她小枪仙冯争,她意外地挑了下眉,问道:“何种大礼?”
“定让少侠不虚此行,您记得乔装打扮一番,莫要让人认出您的身份。”大湖恭敬地回道。
叶静兰收下帖子,答应了对方的邀约。
大湖顺利完成完颜习给她下达的任务,她向叶静兰辞别:“今夜采菊苑再见,在下告辞。”
第24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比武台上,方敏行已经夺过周教习手中的大刀,她不屑用刀,既然在教授白鹤拳的武馆里比试,自然要用白鹤拳将这些人打服。
周教习以为自己会和前一个男教习一样被打下台,他退到台边心道不如自己直接跳下去,省得多挨几下打。
方敏行看穿他的心思,冲上前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拽回比武台中央,不顾周教习的求饶,一拳一拳打在周教习身上。
她专挑习武人最重要的关节下手,为的就是废了周教习的武功,这等忘恩负义之辈不配再用白鹤拳。
签了生死状的周教习在被打断一条腿后,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感到恐惧,十年前他做的所有亏心事在此刻都想了起来。
迟来的愧疚和道歉顺着眼角的脏泪流出,他乞求方敏行:“饶了我吧!敏行,当年我也是迫于生计,不得不听从方正仁的命令。”
“你被赶出武馆,方家翻脸不认人,那是方家的错!我只是在武馆讨口饭吃,你不能怪我啊。”
周教习试图和方敏行谈感情:“你小时候管我叫周叔叔,我还教过你武艺,你,你都忘了不成?”
方敏行咬着牙怒道:“你记得这些,为什麽不记得是我娘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了你,教你白鹤拳,留你在武馆做教习,给你一口饭吃!”
“为什麽不记得我娘临终前托付你照顾我,要你看好山河武馆!为什麽不记得自己立下的誓言!”
“忘恩负义之徒,你有何颜面在我面前提这些旧事,我要你下地府向我娘磕头谢罪。”
方敏行每说一句,使出的拳头就重一分,周教习被打得眼神涣散,已然说不出任何话了。
她最后一拳对准周教习脆弱的太阳xue,纵使没学过武的人都能看出这一拳定会要了周教习的性命。
千钧一发之际,不少人都抬手遮住眼不敢看,方敏行拳头落下的那一刻,空中响起铁器碰撞的声音,随即传来方正仁的哀嚎声。
手下的男人已经断气,方敏行立马起身看向惨叫声的来源,只见方正仁的脸上不知被什麽利器划出一道血口子,他捂着脸嗷嗷大叫。
再一低头,一枚带血的飞镖落在方正仁脚边,方敏行认出那是正大武馆的飞镖。
“方姐姐,方正仁刚才想偷袭你!”红芝提醒她。
方敏行闻言回头,正大武馆的屋顶上空无一人。
她刚才背对方正仁,方正仁意图用飞镖伤她,飞镖却调转方向射伤了他自己。
一定有人在暗中帮她,那人应该站在正对着方正仁的地方。
可正对着方正仁的是大门,那里站着的都是附近的乡亲商贩,屋顶上也没人,是谁在帮了她之后离开了?
她顺着屋顶看向一旁的矮墙,有三个少年坐在墙上,她们齐齐摇头表示不是她们干的。
“快,快去我房里拿解药来!”方正仁脸上流出的血是黑色的,众人意识到他在飞镖上涂了螙。
方正仁指使自己的虏隶回屋里去取药,然而解药被他收在祖宅的屋中,祖宅离这里可有数十里远。
等虏隶拿完药回来,人早就凉透了。
方正仁倒在地上哭天抢地,剩下两位男教习询问周围看热闹的人里可有医者,能否救方正仁性命?
义妁堂的魏老板偷偷退到人群身后,小声道:“家里药炉还熬着药呢,再不回去得熬干了。”
刘老板一看好姐妹走了,她也跟着离开,忽然想起今日好像有生意来着,坏了,客人肯定等了许久!
常言道医者仁心,但救下这种丧良心的人,岂不是助纣为虐?
别的医者也默不作声地离开,并不想救治方正仁。
方正仁为人市侩,将武馆当作一门生意,他打着白鹤拳的名义,招学徒收拜师礼,赚得盆满钵满。
这也就罢了,他竟还在这条街上收保护费,官府那边被他打点过。要是不交保护费,他就命武馆里的男教习在你家铺子门前站着,来一个客人吓跑一个,害得人做不了生意。
大家拿他没办法,忍了他好几年。终于在半年前,他在官府的靠山倒了,武馆门前天天被人丢臭鸡蛋,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可算让大家出了口恶气。
现在方正仁恶有恶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在场近百双眼睛都看见是他亲手掷出飞镖想要害人,到头来却害了自己。
周围的人们非但没有同情他的,甚至还有当场拍手叫好的。
生死状下,方敏行拳杀周教习,方正仁害人终害己,自食恶果中螙而亡。
方正仁刚闭眼,武馆里的男教习背着包袱就走了,没人再继续应战。
方敏行踢馆成功,从今往后只有她这一脉能自称方七娘的后人,是白鹤拳的传人。
方正仁的家里人赶来后,老老实实地归还了武馆和祖宅地契,有怨言也不敢当面说出来,闷声抬着方正仁的尸体走了。
正大武馆里的男教习和男学徒都在往外走,围观的群众也纷纷离开。方敏行站在原地,目送所有人离开,直到武馆里只剩下她一人。
“娘,山河武馆我拿回来了。”方敏行抬头望天,落下两行清泪。
*
慕容无双和燕淼燕焱一直看到方正仁咽气,三人才跳下矮墙往回走。
叶静兰走的比她们早,已经在马车旁等了好一会儿,她手边的栗子壳高高堆起。
“以你的本事是可以做到击飞暗器而不伤害任何人的,你杀方正仁,是在赎罪吗?”
慕容无双知道是叶静兰出手拦下了飞镖,她很好奇叶静兰究竟是怎麽想的,以前苛待方敏行,现在又暗中相助。
她是改邪归正了吗?
猜不透的人往往充满了吸引力,慕容无双对叶静兰越发感兴趣。
“请你吃栗子。”叶静兰走到慕容无双面前,拿糖炒栗子堵住她的嘴。
“接下来去哪?”燕焱还想再挣点钱。
叶静兰拍拍手柄渣子抖掉,说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她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逛街花银子。
慕容无双不答应:“请神容易送神难,你不能把我丢下一个人走了。”
叶静兰眼中含笑,揶揄道:“你有火燕水燕两位杀手陪着,还用得着我?”
“你和她们不一样,我可以和你一起走走吗?”慕容无双知道自己不说实话,叶静兰是不会答应的。
“你要是走不动了,我可不管你。”叶静兰默许慕容无双跟着自己,她昂首阔步地朝前走。
慕容无双对燕淼燕焱说:“你们驾马车回将军府,让银竹给你们结工钱。”
燕焱一听有工钱,立马答应下来。
说完这句话慕容无双发现叶静兰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她连忙追上去。
她走后,燕焱问燕淼:“叶静兰和我们哪里不一样?”
燕淼站在慕容无双的角度想了想回道:“不是叶静兰和我们不一样,是叶静兰和慕容无双一样。”
“啊?”燕焱听不懂。
燕淼让燕焱坐上马车,她拉着马调转车头,开口道:“这是出身世族大家的人会有的烦恼,你听不懂就对了。别想她们,想想待会儿我们拿了工钱去吃什麽?”
“吃的话,要不去吃城南六婶子家的云吞,她家云吞香得在城北都能闻到。”燕焱果真不再想慕容无双的话,说到六婶子家的云吞,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燕淼驾着马车往前,还能看见慕容无双和叶静兰的背影,两人同是身份高贵的世家子,然而一个恪守规矩是京中有名的大家闺秀,一个不守规矩是京中有名的嚣张纨绔。
叶静兰今日把慕容无双拉出来,打破了慕容无双心中的许多规矩。
慕容无双心中定有百般疑惑,她想和叶静兰一起走,也许是想问叶静兰,同为世家子,为何她们截然不同?
西市人群熙攘,慕容无双生平第一次独自置身于人来人往的街道,没有用幂蓠遮面,也没有侍卫仆从陪同。
叶静兰的身影即将消失在人群中,她这时可顾不得什麽莲步轻移,直接大步朝前跑,她可不想追不上叶静兰,然后自己一个人被人群淹没。
叶静兰的速度并不快,听到慕容无双的呼唤后,放慢脚步等了等她。
“你以前在京城逛过吗?”叶静兰拉着慕容无双往路边靠,避开路上快速前行的驴车。
慕容无双昨夜一宿未眠,早上吃的又少,刚才那一跑让她累得两眼发黑,迷迷糊糊听到叶静兰的声音,她缓了缓才答道:“不曾。”
以前在府中的时候,她有任何需要的东西,都是将钱交给下人,让下人出府采买,她几乎不出门。
十年前她六岁,还是个孩童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父亲派人将她送去西市一家专医小儿的医者家中治病。
那位医者无暇治她,拜托同街义妁堂的老板治她,她因此结识了正巧在义妁堂看诊的见素医仙姜愔。
因她聪明伶俐,又对医术颇感兴趣,见素医仙就答应教她一些药理医术。也只有那段时间,她常借着治病的缘由离开将军府,去义妁堂里学习医理。
那时候即便能出门,她也是坐着马车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并未看过这座繁华的京城。
“你家中任你来去自如,不担心你的昏事受影响吗?”慕容无双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知道以叶静兰的身份家世无需担心谋不到好亲事,但叶静兰在京城的名声着实不好,可能还会累及侯府的其她姑娘。
叶静兰反问她:“你家对你管束甚严,就是为了给你谋个好昏事吗?”
不然呢,女子自出生起所学的一切都是为 了未来找个好亲事。世上所有人都是这般重复地活着,出生,成昏,生子,死亡。
慕容无双不敢将心中所想的说给叶静兰听,她隐隐察觉这些话很怪,说出来只怕会被叶静兰嘲笑。
“我家中教养我长大的是姨母流筝,她教我习武读书,是为了让我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任我来去自如,是为了让我尽早地入世,知道侯府以外的世界是何模样,以后有勇气四处闯荡。”
叶静兰和慕容无双走在街上,慕容无双总比叶静兰慢上半步,她跟在叶静兰身后听叶静兰说话。
“至于昏事,姨母待我如亲生孩子,并不想用我的昏事去谋求什麽。所以,我家确实是我家,你家是你的家吗?”
叶静兰难得把话说的如此委婉,慕容无双是个聪明人,她听出叶静兰想要讽刺将军府只把她当作家族结亲的棋子,卖女求荣不过如是。
她跟在叶静兰后面亦步亦趋,没有回答。
平北将军府是她的家吗?慕容氏是她的族亲吗?
第25章 高山有虎颂青云
近日来居住在捣衣巷的柳青云非常烦恼,她身边多了一个胆子很大的跟屁虫。
事情的起因是一月前胡娘从城门口带回来了一对高姓母子。母亲年约四十叫高秀,孩子叫高山虎,今年十二岁。
这对母子从乡下来的,决定在京城找份活计安顿下来。胡娘热心快肠,直接邀请高秀在捣衣巷住下,等高秀找到好差事再搬走也不迟。
捣衣巷因巷中居住着一群以浣衣为生的浣衣女而得名,这群浣衣女一起出钱租下了巷中的一间大宅院,并为其起名捣衣局,凡是附近人家需要洗衣和缝补衣裳的都可以来找她们。
柳青云就住在捣衣局中,她原本过着平淡而美好的生活,直到高山虎的到来,打破了她长久以来的平静。
这个高山虎人如其名,长得高性子虎。
要不是捣衣局里的长辈要她照顾比她小一岁的高山虎,她才不乐意带着高山虎一起去隔壁巷子里的私塾读书习字。
每次进了私塾,她都会故意甩开高山虎,和她装不熟。偏偏高山虎总会没眼力见儿地黏上来,非要和她坐在一起。
这并不足以让柳青云感到烦恼,真正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高山虎的不懂眼色、胆大包天。
高山虎来私塾读了二十多天书,顶撞了田老秀才四十多次。田老秀才是这附近巷子里唯一考取过功名的老男人,虽然还差一点才能考上秀才,但大家都佩服他能认识几个字,就称他田老秀才。
田老秀才年纪大了,耳聋眼花身子脆。每次高山虎顶撞田老秀才的时候,柳青云都担心田老秀才会直接被高山虎气死。
就说昨日田老秀才教大家背千字文,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开始教,田老秀才念一句,大家跟着读一句。
高山虎刚开始还很配合,认真地习字读书。直到田老秀才念到“女慕贞洁,男效才良”,高山虎噌地一下站起来,冲着田老秀才问道:“田老秀才,这句是什麽意思?”
田老秀才瞪了她一眼,反应了好半天才解释道:“这句是说女子应该仰慕那些持身严谨、坚守节操的贞妇洁女,男子要仿效那些才德兼备的人。”
“贞妇洁女是很厉害的人吗?”高山虎又问。
田老秀才没听清高山虎的话,慢腾腾地走到她面前,让高山虎再说一遍。
高山虎大声地重复一遍,田老秀才点点头:“女子坚贞不渝在节操上没有丝毫污点,忠于家庭和丈夫,自然是值得尊敬之人。”
“既然贞妇洁女是如此值得敬佩的人,男人也应该仰慕效仿她们啊,难道男人不觉得她们厉害吗?”高山虎眼神懵懂,眼里充满了求知欲。
田老秀才上个月被高山虎顶撞了那麽多次,这次仍然不长记性,还想教导高山虎,说道:“男人也觉得她们守节的品行可贵,所以赠她们贞节牌坊,将她们记入烈女传中。”
田老秀才的话没说完,高山虎迫不及待地插嘴:“所以也可以写成男慕贞洁,女效才良!”
高山虎为自己写的新句子感到骄傲,得意洋洋地昂起头等待田老秀才夸她。
田老秀才气得把手中的戒尺摔在桌子上,吓得所有人一激灵,怒道:“贞洁是女子的事,才良是男子的事。俗话说女主内男主外,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岂能颠倒胡来!”
“可你明明说贞洁是好东西,能做到守贞的人很厉害,男人不喜欢好东西吗?男人不愿意变厉害吗?男人不想拥有如此可贵的品行吗?”高山虎不服。
“滚出去!”田老秀才不知道第多少次把高山虎从学堂中赶了出去,要她站在门外听。
高山虎滚出去后,丝毫不觉得被赶出去很丢脸,笔直地站在门口继续听课。
柳青云不禁好奇高山虎是在哪个村里长大的,怕不是山里的老虎成精后跑出来念书了?所以才叫高山虎?
西市此起彼伏的商贩叫卖声将柳青云从回忆中拉出来,她仰天长叹,希望今日高山虎能在私塾里安静些,别惹田老秀才生气。
“方敏行的最后一拳真威猛,她要是开武馆,我一定要去拜师学白鹤拳!”高山虎走在柳青云身边,模仿着方敏行打拳的姿势。
田老秀才的私塾是未时开始授课,因此两人早晨打算来西市买些笔墨纸砚,路上听闻正大武馆有人踢馆,两人就跟着一起去凑热闹了。
她们年少灵活,很轻易地挤进武馆里近距离围观比试,比试过程中高山虎目不转睛地盯着方敏行如何出拳,柳青云则从周围人的对话中知道了方敏行和正大武馆的渊源。
看见方敏行打败男教习,方正仁自食恶果,两人激动不已。高山虎还想着冲上去当场拜师,被柳青云强行带走。
柳青云真不明白世上怎麽会有如此莽撞粗笨的人。时隔十年,方敏行终于夺回母亲留给她的武馆,此时的她需要一个人安静地待着,而不是立马开武馆收徒。
“拜师学武的事情先不急,午后去田老秀才的私塾读书,你别再顶撞他了。万一把他气出个好歹,可就找不到比他更便宜的私塾了。”
柳青云的母亲去得早,她十岁就进入捣衣局里以浣衣为生,是同住在捣衣局里的婶姨们心疼她,大家合力出钱供她读书习字。
捣衣巷附近的私塾只有田老秀才收的束修最少,尽管田老秀才不是真秀才,但总比她们这些大字不识的人懂得多,柳青云想尽可能地在田老秀才的私塾里学到更多的知识道理。
提到田老秀才,高山虎的拳头更加有劲,她一拳打在空中:“老东西讲的书都是些屁话,读书人要都学了且信了这些东西,迟早把脑子学坏。”
柳青云承认高山虎反驳田老秀才的话都很有道理,也认同书中有关女人的描述都极为偏颇,但这种事情自己心底明白就好。
当众反驳田老秀才,在有七成男学子的学堂上说那些话,只会得到嘲笑和羞辱,然后被田老秀才赶出学堂。
如此一来,束修钱白花,还挨了一顿骂,简直是得不偿失。
柳青云苦口婆心地和高山虎分析其中利弊,高山虎充耳不闻,问道:“你读书是为了做什麽呢?”
“会认字写字就能去做账房,去抄书,代人写信。总之挣钱的路子会变多,也没有浣衣那麽累。”
柳青云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高山虎,高山虎嘁了一声说道:“你说谎,你才不想做这些事情。”
“你想读书入仕,想当大官,田老秀才每次讲起那些男状元金殿传胪、策马游街的时候,你的两眼珠子直放光,就像狼看到猎物时一样,绿幽幽的眼睛充满欲望。”
高山虎点出柳青云的野心,柳青云恼羞成怒,要她闭嘴:“你胡说,你小声点。”
柳青云越是羞恼,捂着高山虎的嘴不让她叫喊,高山虎就越要大声喊出来:“柳青云是捣衣巷最聪明的人,会读书背书,还会作诗写词!”
“柳青云要考科举,要当状元!”
“高山虎,你闭嘴!”柳青云比高山虎大一岁,却没有高山虎壮硕,她拦不住高山虎。
高山虎面朝她,倒退着往后走,喊道:“柳青云会是本朝第一个三元及第的女状元!”
夏池国不许女子参加科举,女状元都是出现在话本里的虚假故事。柳青云自知此生没有金榜题名的机会,只能偶尔在睡前做一做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幻梦。
她的野心欲望就这麽被高山虎当街喊出来,她低着头不敢去看周围人的目光。
她们应该都在嘲笑她自不量力,异想天开吧?
别说本朝不许女子参加科举,就算让女子参加,她又怎麽可能比得过男子?
柳青云浑身冰冷,站在人群中不敢抬头,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高山虎看见柳青云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怎麽办怎麽办?她好像要哭了?
为什麽夸她,她会哭呢?
“好名字好志向,少年应有鸿鹄志,当骑骏马踏平川。柳青云有青云之志,今后定能蟾宫折桂,做有史以来的第一人!”
一道比高山虎还要嘹亮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高山虎和柳青云同时往前看去。
说话的是位身穿玄色骑装、身长八尺的高大少年,她行步如风,周围人自动为她让出一条路。
高山虎一眼认出她是方才站在正大武馆屋顶上的高手,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位气度不凡的贵人,似乎是坐在矮墙上的三人之一。
“书中有木兰从军,戏里有谁料皇榜中状元的女子,她们都是编撰出来的人物。”
叶静兰走到柳青云面前问她:“我知道有一群女人,她们比故事里的人物还要厉害。有人成了战无不胜的将军,有人成了权倾朝野的丞相,还有人登上了九五至尊的位置……这些可都是真人真事,你想听吗?”
慕容无双站在叶静兰身后,心道除了北延国的完颜和姃是一国之主,还有哪个国家的女人成为权倾朝野的丞相和战无不胜的将军了吗?
“想听想听!大侠,你快讲讲,我想听将军的故事!”高山虎跑到叶静兰身边,激动不已。
叶静兰警告性地瞪了高山虎一眼,高山虎乖乖闭嘴,她看向柳青云。
“嗯。”柳青云呜咽着点头,刚才碎了一地的尊严已经被叶静兰一声好志向的夸赞捡了起来。
叶静兰拉着柳青云来到西市的一家茶水铺前,这家铺子是姨母开的,铺子里的掌柜瞧见她立马请人进来坐。
她扫了眼茶水铺,把柳青云高山虎和慕容无双带到一张空桌子坐下,她则要了一把蒲扇,一边扇风一边站到高处,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静。
“各位姊妹亲朋,今日有缘相聚于此,我见京城人杰地灵、富贵繁华,然朝堂之上不见女子,圣贤书中亦无女杰,怪哉怪哉!有人道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诸位且听我讲述一群女子惊天地泣鬼神的真实故事。”
叶静兰没有醒木,便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茶碗都跳了起来。茶水铺里的客人全朝她看过来,就连路过铺子的行人都忍不住驻足观望,想听听叶静兰能讲出一个什麽样的故事。
慕容无双敬佩地望着叶静兰,她贵为侯府长子,却敢在闹市之中扮起下九流的说书人,不惧世人打量的目光,不怕百姓的闲言碎语,她怎得是个如此无畏无惧的人?
第26章 百姓钦点的新科状元
“我有位朋友是北延国的居民,她曾给我讲过她们国家许多大女人的事迹。其中有白手起家的第一富商,从罪仆之身翻身成为权倾朝野的丞相,带领娘子军守卫家国的常胜将军,还有一位开设了‘女科’的状元。今日我们就来讲讲这位状元的故事,她姓习,我们暂称她为习状元。”
说到开“女科”的状元,柳青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开设女科,居然还能有这种可能吗?
“习状元出身书香门第,自幼聪慧过人,喜读经史。”叶静兰从习状元的少年时期讲起。
她一开腔,原先只有两三桌客人的茶水铺,慢慢地坐满了客人,就连桌子间的空隙都站满了路人。
众人或坐或站,都聚精会神地望着高处手摇蒲扇、妙语连珠的叶静兰。
“后来习状元家道中落,也不忘苦读诗书。她白日里在外帮人抄书写信,挣点银钱勉强维持生计,夜里借着月光温书……”
讲到习状元家道中落的那段故事时,叶静兰的语速缓慢而沉重,勾得周围人都为习状元忧心不已,同情她的悲惨遭遇。
不住地感叹习状元在如此境地下该如何翻身,以女子的身份去考取状元呢?
“当时的北延国刚刚结束战乱,完颜帝初登基,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习状元听闻完颜帝仁民爱物、求贤若渴,于是孤身一人上京自荐。”
叶静兰其实并不会说书,也不知该在何时调动听众的情绪,她仅凭自己的感觉讲述这个故事。只见她语速变快,说到习状元进京向完颜帝自荐。
“一介草民立于高大的皇城前,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揭掉了完颜帝命人张贴在城门前的皇榜。要知道,皇榜上写着的可是完颜帝亲自出的一道试题,揭下皇榜的人会被立刻请到金銮殿中面见完颜帝,当场作答。”
“在习状元之前,也有不少艺高胆大的读书人揭了榜进宫。有的人怎麽进去的就怎麽出来,还有的人答得不好,当场被完颜帝下令杖毙!”
此话一出瞬间揪住了所有人的心,高山虎急地站起来:“然后呢,习状元答得好不好?”
大家明知这是习状元的故事,习状元是主角,肯定答得非常好,但她们还是忍不住为刚入京的习状元捏了把冷汗。
叶静兰抬手示意高山虎坐下,她一会儿扮作刁难习状元的完颜帝,一会儿扮作在完颜帝面前不卑不亢答题的习状元。两三句话配上一些动作,就将金銮殿中习状元一开始面见完颜帝的紧张,到后来回答完颜帝试题时的镇定自若表演得活灵活现。
“完颜帝的试题是论古往圣贤书,其中枚举了数条前朝男圣人说的至理名言,问习状元如何看待这些名句?在习状元之前有许多揭了皇榜的人,这些人参照以往科举中的试题答得中规中矩,并非完颜帝想要的答案。”
“直到习状元的出现,她大胆地打破以往陈旧的观念,指出圣贤书亦有错处,将男圣人说的话批判得一无是处,把朝堂上不少男官气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完颜帝盛赞她的才识,向她提起自己想要开女科的想法,却碍于种种原因无法正式推行下去。自古以来朝堂和战场上都是男人说了算,想让女人也参与其中,说着容易,做起来是何等艰难。完颜帝初登基,身边极缺贤臣,习状元正是她渴求的能人。”
“习状元听了完颜帝的一番话后,当场跪地请命,请完颜帝恩准她参与下一届的科举。她向完颜帝保证自己会在下一届科举中取得状元,为天下女子正名,帮助完颜帝顺利推行女科。”
叶静兰讲得口干舌燥,低头找茶喝,可大家都听入迷了,就连茶水铺的掌柜都忘了给桌上的空茶杯添茶。
慕容无双把手边的茶杯推到叶静兰面前,低声道:“喝完继续讲。”
叶静兰一口灌下整杯茶,继续讲:“完颜帝应允了她的请求,没多久此事传入民间,一群男学子们听说了此事就在国子监里闹事,甚至写词作赋暗讽完颜帝昏庸,在诗文中宣泄自己的不满,认为女子出现在科举的考院里,是在玷污他们读书的圣贤地。”
“谁料习状元敢以性命与这群男学子打赌,她说若自己此番考不上状元,便以死了结此事。若她能中状元,便要所有人心服口服,助完颜帝开“女科”,要天下女子读书习字,走到朝堂上来。习状元押上性命,才平息了国子监男学子的怒火。”
“这一届科举与往年略有不同,完颜帝为了保证科举的平正,也为了让众人输的心服口服,每一场考试结束后所有人的试卷都会被专员抄录下来以号代名,张贴在国子监外的布告牌上,每位考官的评分都写在试卷旁边,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叶静兰所说的每一字都直往听众的心里钻,像是将她们带到了当年北延国的科举考场上,看着习状元一路过关斩将,最后进入殿试,亲自面见完颜帝。
殿试的试题再简单不过,是老生常谈的“民”,完颜帝出题:“何为民?”
在场的三人都拿起笔开始作答,完颜帝看了三人的答卷并未当场钦点状元。这一次的试题既然是谈“民”,就让民来代她钦点一次新科状元。
完颜帝命人将三人的答卷抄录数百份,派多位钦差前往北延国各地。上至繁华京都,下至山村小户,认字的可以自己看答卷,不认字的就让钦差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大家听,完颜帝要让北延国所有民众看到这三份答卷。
这三分答卷并未署名,三位考生也都被完颜帝留在宫中,这世上除了三位考生和完颜帝,再无人知晓这三份答卷分别是谁写的的。
因此百姓选出来的便是最平正,最合民心知民意的。
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这些钦差才回到京都,将万民的选择告知完颜帝。
“三份答卷,两份都写的是民贵君轻,政在养民这样的老话,大家都听腻了。还有一份却是头一次有人提到‘民’中的‘女’,以往的男君王们常谈爱民如子,但这个民里却没有女。”
“故习状元在答卷中写道:牢狱中女子喊冤无人听,农田里女子种粮却无契,天地间女子来去无自由!君要以富乐民为功,以贫苦民为罪,此句中民字里应有女。”
“北延国有半数百姓都是女子,她们多年来所受的苦终于被人看见,便四处传唱着这篇为她们而写的文章。何为民的答卷是谁写得最好,众人已然知晓。习状元是百姓钦点的新科状元,朝堂上下莫不服焉。”
故事讲完,整个茶铺子寂静无声,仿佛仍沉浸在那个荡气回肠的故事里,片刻后慕容无双带头鼓掌,茶铺子爆发出响亮的掌声。
茶水铺外,完颜习和大湖站在人群中,两人神情复杂。
完颜习一直派大湖暗中观察叶静兰,大湖听到叶静兰讲到北延国的故事,立马派人告知完颜习,完颜习是在叶静兰讲到习状元进金銮殿时才到的。
完颜习听完整个故事后也随着人群鼓掌,但看向叶静兰的目光里充满了警惕和怀疑,心道夏池国的侯府长子怎麽会如此清楚她北延国大臣的往事?
叶静兰口中的习状元名唤习善,习善被百姓钦点为状元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而赏识习善的完颜帝是完颜习的皇祖母,老人家在二十年前就已仙去。
习善如今年近六十,同时担任北延国的丞相和太子太傅两职,完颜习从记事起就跟着习善学习,尊称习太傅一声老师。
她很好奇,叶静兰是如何知晓习太傅的过去的?又怎麽会如此清楚皇祖母和习太傅在金銮殿的对话?
皇祖母和习太傅的故事虽然在北延国流传甚广,就连街边小儿都能讲个大概出来,但能像叶静兰这样讲出个中细节的,整个北延国约摸只有当时的亲历者知晓,可那些人老的老,死的死,加起来也没有百来人。
她作为皇祖母的孙子和习太傅的学生,才从两人的口中拼凑起当初的细节。叶静兰并非北延国人,到底是从何知道这些细节的?
她提到的北延国的朋友是谁?难不成是夏池国安插在北延国的细作?
她招了招手,大湖附耳过来听她说话。
“属下这就去办。”大湖离开茶水铺,当即返回偏巷找到其余三人,去办少主刚刚吩咐下来的任务。
故事已经结束,听故事的人仍意犹未尽,有人问叶静兰:“北延国开了女科,真的准许女人当官吗?”
叶静兰正要肯定,人群里传来一道略显苍老的老年人声音:“北延国的朝堂上已有八成都是女子,战场上带兵打仗的也尽是女兵女将。我曾去北延国行商,亲眼见到衙门里的清官为有冤屈的女子翻案,亲耳听到学堂里传来女孩们的朗朗读书声。”
“北延国竟是个这麽好的地方。”
“我要是去北延国,岂不是也能试试读书当官?”
“有道理,我和我妹妹以前还在山河武馆学过武功,说不定还能去北延国混个小将当当。”
人群里自然而然地出现这种声音。
茶水铺前积聚着不少人,如今夏池国和北延国关系紧张,就这麽明目张胆地在京城脚下夸赞敌国,一旦被有心人听了去,只怕会给在场的人带来杀身之祸。
慕容无双意识到这种言论再这麽发酵下去,今日在茶水铺听了故事的一干人等也许会被打为反贼。
她给叶静兰使了个眼色,叶静兰反应过来,出声打断大家:“诸位,今日茶水铺的茶点都记在我的账上,大家只管尽情享用。”
说完她又吩咐掌柜的去找几个说书的过来,给大家再讲几个新鲜的故事,把这事暂时盖过去。
在叶静兰为大家讲笑话暂时岔开话题的时候,慕容无双走出茶水铺想要找到刚才插话的老年人。
那位老年人倒是会挑时机说话,差点煽动听书的百姓说出大逆不道的话,这话万一传到朝堂之上,不知要死多少人才能将此事彻底平息。
她追了出去,却并未看到什麽老态龙钟的老年人,倒是有一个身量极高的年轻人,她的背影和刚才说话的老年人有点相似。
“刚才挑话的是谁,抓到了吗?”叶静兰解决了茶水铺的问题,来到慕容无双身边。
慕容无双悄悄伸手,指向人群中的完颜习:“是她。”
叶静兰抬眼望去,认出完颜习的那一刻,她笑了一下:“你确定?刚才的声音应该属于一位年纪大的老人。”
“你都能用人皮面具假扮男人,她难道不能压低嗓音假扮老人?”慕容无双反问。
叶静兰相信慕容无双认人的本事,她收回目光不再看完颜习,对着慕容无双说道:“柳青云和高山虎家住捣衣巷,我们送她们回去吧。”
慕容无双看着叶静兰的双眼,断定道:“你认识她。”
“无双小姐又猜对了,这件事改日再提。”
此时柳青云和高山虎一前一后走到两人面前,慕容无双点了下头:“好。”
叶静兰也不知慕容无双的这声好,应的是送两个小孩回捣衣巷,还是那句改日再提,亦或是两者都有。
两人就这麽离开了热闹的西市,带着柳青云和高山虎前往捣衣巷。
第27章 天机不,可泄露
叶静兰会当众讲述习状元的故事,就是为了鼓励柳青云,看到柳青云好起来,叶静兰的心情也格外明媚。
四人走在前往捣衣巷的路上,高山虎不断回味着叶静兰讲完的故事,每走两步,她都要再问一遍故事里的细节。
叶静兰回答了两遍之后逐渐不耐烦,在高山虎问到第十个问题的时候,叶静兰冷着脸不怒自威,高山虎识趣地安静下来。
“姐姐,这里人少,你能告诉我北延国真的是刚才那位老者说的那样吗?”
柳青云在学堂里听田老秀才提过北延国,在他的口中北延国全是尚未开化的蛮族。他说北延国朝政混乱皇帝昏庸,百姓吃不饱穿不暖,因此北延国才经常侵入夏池国边境烧杀抢掠。
柳青云对此深信不疑,因为她从未去过北延国,京城里的其她人提起北延国也是同样的说辞。
从来没人说过北延国已有两代女帝,并且早在四十年前就开设了“女科”,女子在北延国可以有不输于男子的抱负和志向。
“千真万确。”叶静兰答道。
柳青云停了下来,澄澈的眼睛里盈满泪水,她心里一边怀疑,万一老者和叶静兰都在骗她呢?
一边忍不住去相信叶静兰说的话,她只有做梦才敢幻想的参加科举考取功名,北延国的女子早已在仕途上走了四十年。
她希望习状元的故事是真的,希望“女科”真的存在,渴望找到和她志同道合的人。
“这麽说你去北延国就能考状元了。”高山虎想了想又说,“可是北延国好远,而且你是夏池国人,怎麽过得去呢?”
柳青云也为此烦恼,叶静兰揉了下两人的脑袋:“让夏池国也开设‘女科’不就好了。”
慕容无双闻言并不惊讶,这确实是叶静兰能够说出来的话,只是这话说着容易,做起来可比北延国开设“女科”难上百倍。
北延国能够顺利开设“女科”,首先有一位完颜帝,其次有习状元以命请愿,这两样夏池国目前都没有。
即便是在前世,说着人人平等的叶静兰也没有做到这件事,前世的叶静兰做了很多利国利民的事情,但并未做出一件真正利女的事情。
这一世,眼前的叶静兰似乎并没有“人人平等”的意识,至今未见她喊出这句振聋发聩的口号。
自幼被捧着长大,不知民间疾苦的叶静兰难道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主动要求老男帝开设“女科”吗?
“不愧是大侠,你什麽时候能让夏池国开设‘女科’?”高山虎天真地认为叶静兰文武双全,她既然说了就能做到。
柳青云读过三年书,知道这件事并非嘴唇子上下一碰说出来这麽容易,她听得出叶静兰只是说了句玩笑话。
叶静兰还是那句话:“这个嘛,改日再说。”
两个小少年的脑袋一下子就耷拉下来,叶静兰见她们如此失望,就哄她们:“这件事短时间当然无法办到,但未来肯定能办到。”
“你们才十二三岁,年纪还小。再好好读几年书,等你们做好参加科举的准备了,‘女科’便自然而然的出现了。”
柳青云擦干眼泪,心道与其苦苦等待别人为她开设“女科”,不如由她亲自去做,北延国有习状元,夏池国就可以有柳状元。
高山虎虽然虎,但也说对了一句话,她柳青云天资卓越,未必不能成为本朝第一个三元及第的女状元。
“两位姐姐家住何处?”柳青云笑容单纯。
叶静兰和慕容无双身穿锦衣纨裤、谈吐不俗,想必两人出身于权贵世家,与她们交好有利无弊。
“我住在东城的永宁侯府,是侯府长子叶静兰。”叶静兰介绍完自己后望向慕容无双。
慕容无双接着道:“平北将军府慕容无双,也住在东城。”
东城地段昂贵,能住在那里的皆是有权有势的世家大族。柳青云知道叶静兰和慕容无双出身高贵,但没想到两人的身份会如此显赫。
永宁侯府和平北将军府,这两家在京中也算是排得上号的世家大族,以她们俩的身份能做的事情太多了,一个计划在柳青云的脑海里慢慢成型。
听到两人身份后,高山虎激动道:“你是将军的孩子,那你一定也很厉害吧!你的武功比起武馆里的方敏行如何?”
高山虎追着慕容无双问话,慕容无双尴尬地摇头:“并非是将军的孩子就一定会带兵打仗,武艺高强的。”
“哦。”高山虎的兴致顿时没了。
不知不觉四人已经走到捣衣局门口,柳青云将在心底酝酿了许久的话说出来:“我们以后可以去东城找两位姐姐吗?”
说完后她的脸蹭一下红透了,高山虎以为柳青云说的是以后去找两位姐姐玩,她跟着附和道:“大侠,以后能去你家找你听故事吗?”
叶静兰摘下腰间的玉佩交给柳青云,嘱咐她:“带着这枚玉佩可随时来侯府找我,若我不在,找三小姐叶听晚和家主流筝。”
慕容无双见状也说道:“若有所求,可去西市的义妁堂找魏老板。”
叶静兰和慕容无双看出柳青云的心思,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柳青云想要借东风,两人可以扶她一把。
至于能不能上青云,还要看柳青云自己的本事。
柳青云收下玉佩,朝着两人鞠躬行礼。高山虎问的问题没人回答,她也不放在心上,跟着柳青云一起道谢。
把两个小少年送回了捣衣巷,叶静兰和慕容无双也准备打道回府。
捣衣巷的道路两旁种有一排梨树,三月间梨花争相绽放,巷子里满是梨花清香,恰逢春风穿巷,梨花纷飞。
两人静静地朝前走,叶静兰突然开口:“梨花飘得和雪一样,真好看。”
慕容无双听到她这句白话,笑道:“如此美景,你何不作诗一首?”
“我哪会作诗啊,念念别人写的还差不多。不过我还担心念别人的诗,会被无双小姐揪住错处呢。”叶静兰自嘲道。
慕容无双不知道叶静兰这又是提的哪一茬儿,她什麽时候借此揪叶静兰错处了?
前世分明是叶静兰既会吟诗作对,又会作词写赋,京城里就没有人的诗能压过她的。
慕容无双伸手接住一片花瓣,春天落在她的手心。
这一世和前世太不一样了。噩梦是假的,前世记忆是错的,对叶静兰的恨意是莫名其妙的,但她真实地活着,她正和自己的前世仇人漫步在梨花小巷里。
“你刚才说等她们长大了,女科便会自然而然地出现。你难道是神仙不成,能在她们长大后把夏池国直接变成北延国?”慕容无双松开手放飞手中的花瓣。
“我哪有这本事。” 叶静兰耸肩,她就是随口说说,不想让两个小少年太难过嘛。
“你真有一个北延国的朋友?”慕容无双知道叶静兰死了的爹爱到处游历,但她本人至今并未离开过京城。
所以她从哪来的北延国朋友,又从哪里知道的习状元的故事?
叶静兰回道:“无中生友,我编的。”
“习状元的故事是假的?”
“是真的。”
“那你是怎麽知道的?”
“天机不可泄露。”
“什麽?”
慕容无双不解,叶静兰又在说让她听不懂的话了。
叶静兰笑而不语,江湖上有个专门倒卖各类消息的组织,名叫天机部。
虽说天机不可泄露,但天机部就是来泄漏消息的。
给的钱越多,露的消息就越多。
她以前一直很好奇北延国的完颜和姃是如何稳坐帝位的,因此这些年往天机部送了不少钱,她可能比北延国的百姓都更了解北延国的历史。
*
亥时一刻,采菊苑
燕淼燕焱扮作苑中的仆人,负责为闝客端茶倒水,两人一边倒茶一边观察周围,等待萧牧舟出现。
今日从慕容无双那里拿到“要你命”的配方后,燕淼就按照约定将配方交给了玄一。
玄一最近搞的动作很大,玄门里的杀手都让她调出去用了,这次暗杀萧牧舟的任务竟又落在了她们两人的头上。
燕淼本不想接这个任务,但这是她和燕焱欠玄一的人情,必须要还。
“他们到了。”燕焱端着托盘走到燕淼身边,示意燕淼看二楼,四皇男和三皇男已经带着两个少男进了房间。
她们今日带了人皮面具,扮的是玄门里的另外两个杀手,玄一的意思是她会制造动乱,让她们当着四皇男的面趁机对萧牧舟出手,然后假装打不赢倒在地上装死即可。
如此一来燕淼燕焱扮演的那两位杀手就能成功脱身,玄一便多了两个可用的自由人。
燕淼提醒燕焱:“萧牧舟的内力深不可测,小心为上。”
燕焱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今夜就是玄门的最后一个任务,从此才算彻底两清。
亥时二刻,完颜习出现在采菊苑,山川湖海走在她身边将闲杂人等驱散开。一行人上到二楼,完颜习坐在二楼的看台上,其余四人站在一旁。
坐在这里正好能将整个采菊苑看得一清二楚,完颜习瞧见夏池国的邕亲王爷萧牧舟被龟爹热情地迎进门。
龟爹胁肩谄笑,弯着腰走在萧牧舟身后,将他请到二楼的看台坐下,萧牧舟正好坐在完颜习隔壁桌子的座位上。
“老爷,您在这稍候片刻,软软小郎和细腰小郎待会儿就上台唱曲儿跳舞,他们两个可是我采菊苑里的头牌,至今还是清倌儿,保准让您满意!
龟爹又点头哈腰地吹捧了萧牧舟几句,萧牧舟甩给他一锭银子,他千恩万谢地告退。
路过完颜习身边的时候,龟爹想着这也是位有钱的主儿,正想上去要点赏钱,被山川湖海瞪了一眼后缩着头就走了。
亥时三刻,美貌动京城的软软小郎和细腰小郎一同上台,两人戴着面纱穿着暴露,一人抚琴唱曲儿 ,一人翩翩起舞。
叶静兰在乐声起的那一刻踏上二楼,坐在了完颜习身侧。
“你怎知我的身份?”叶静兰问道。
完颜习望着叶静兰新换的脸,如此逼真的人皮面具应该价格不菲。
“冯少侠不如和我说说,你是如何知道习状元的故事的?”
叶静兰听出完颜习话里的威胁之意,在她身后的山川湖海四人也默不作声地将她围起来。
“这麽在意,阁下莫非来自北延国?”
说完这句话,叶静兰突然想起帖子上的落款——白羽。
白羽,羽白,这二字拼起来不就是习字。
天机部卖给她的众多消息里,其中价值一百两黄金的消息正是北延国太子的名讳:完颜习。
想通其中关节,叶静兰放松下来,反倒是完颜习紧张起来。
“你都知道些什麽?”完颜习对叶静兰说书时提到的那位北延国朋友格外在意。
若叶静兰老实交代那位朋友姓甚名谁,她就饶叶静兰一命。若叶静兰不从,纵然她有惜才之心,也不得不严刑拷问叶静兰,直到问出那名细作的下落。
叶静兰说了句时辰不早了,靠在椅背上用只有完颜习听得到的声音说:“太子殿下请我来此不是为了和我交朋友吗?敢问殿下准备赠我的大礼在何处?”
完颜习冷着脸,眼里的最后一丝笑意消失:“冯少侠可会与朋友坦诚相待?”
“那就要看殿下的大礼能否让朋友我满意了。”
叶静兰和完颜习对视,两人的目光犀利如剑,虽未出手,眼神先已交锋。
“定让少侠心满意洽。”完颜习一挥手,山川湖海退至她身后。
第28章 三份大礼
台上软软小郎和细腰小郎的乐曲和舞蹈越发激烈,引得台下一众闝客看直了眼睛。
完颜习打开手里的瓷瓶,一只不足米粒一半大小的灰色小虫子摇摇晃晃地从瓶口飞出来,它绕着完颜习的桌边飞了一圈。
完颜习、叶静兰以及山川湖海身上都散发着它最讨厌的振灵香,于是它飞离这里,落在了距离它最近的萧牧舟身上。
嗜血的本能促使它咬破对方的皮肤迅速地钻了进去,萧牧舟只觉脖子传来刺痛,正要伸手去摸,忽然发觉整个脖子都麻麻的没了知觉。
乐曲声、叫好声、划拳声……各种嘈杂的声音在萧牧舟耳中逐渐消失,世界安静下来。
笃!笃!笃!
萧牧舟呆滞地转头,盯着隔壁桌上正在用一根特制的木梆有节奏地敲击桌面的完颜习。
笃笃笃笃!
敲击的速度变快,萧牧舟猛地起身,耳边传来一声低语,他不由自主地冲进三皇男和四皇男所在的房间里。
紧接着房间里传来两声惨叫,鲜血迸溅落在门窗上。
“昨日三皇男和四皇男在茶楼中对少侠出言不逊,该杀。”
完颜习请叶静兰回头欣赏房里的美景,叶静兰不明所以地转头,只见萧牧舟脚踩四皇男胸口,手掐三皇男脖颈,地上躺着两具尸体。
木梆敲击桌面的声音再度响起,萧牧舟揪着三皇男走出来直接将人从二楼丢下,砸在一楼男倌儿们跳舞的台子上。
刚才还扭动着腰肢风情万种的细腰小郎被丢下来的三皇男压在身下,当场口吐鲜血身亡。
事发突然,如此血腥的场面吓得周围男倌儿们白了脸,一个个尖叫着四散逃离。
在一楼端茶倒水的燕淼燕焱还以为这是玄一安排的动乱,两人毫不犹豫地奔上二楼准备对萧牧舟动手,却被完颜习的四个侍卫拦下。
两人眼尖地看见山川湖海身后的叶静兰和完颜习,这两人有一人瞧着眼生,还有一人瞧着眼熟,但应该都不是玄一安排的人。
她们正要退回一楼,龟爹冲了上来,大喊着:“谁敢在我的采菊苑闹事,不想活了!”
在龟爹身后还跟着一群男人,他们气势汹汹地冲上来,大山毫不客气地将龟爹一脚踹下楼。大川和大海一人抓住一个男人从楼梯上丢下去。
大湖正要对燕淼燕焱出手,叶静兰及时出声:“她们不是采菊苑里的人。”
大湖闻言停手,燕淼燕焱趁机转身返回一楼,燕焱问道:“玄一不会请人暴打三皇男,她们和我们不是一路的,我们还要去刺杀萧牧舟吗?”
燕淼在楼下扫了眼二楼看台,那位正在敲桌子的人好像是昨日和叶静兰叶听晚一起在茶楼偷听的人。
那人和她的四个侍卫昨日就盯上了三皇男和四皇男,没想到今日就对两位皇男动手了。她们可真是大胆,连伪装都不做。
或者说她们根本没想让这里的人活着出去,所以也没必要做伪装。
至于那人身边的少年,不知为何会为她们说话,脸看着生,但声音有点熟悉。
“静观其变。”燕淼一时想不起来脸生的少年是谁,她决定暂时不去蹚这趟浑水,带着燕焱躲到角落里看戏。
被踹下一楼的龟爹终于爬起来,此时台上的软软小郎尖叫道:“爹爹,摔下来的是三皇男殿下!”
龟爹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来到三皇男身边,幸好三皇男被丢下来的时候身下有细腰小郎垫着,这才让他保住性命。
“去……去皇府带兵来,皇叔疯了。”三皇男的脖颈上还留着紫青色的掐痕,他每说一个字都觉得喉咙仿佛被火烧一般。
龟爹是四皇男的人,他知道今夜两位皇男派人暗杀邕亲王爷萧牧舟的计划,眼下的情况完全在意料之外,他不知所措地站起来。
对着苑里的男打手们喊道:“你们这群废物,愣在这里做什麽,还不上楼去救四殿下!”
此时也顾不得什麽皇家颜面,龟爹带着人就往楼上冲,楼下的闝客们听到事关皇家,一个个瞬间醒酒,有些裤子脱了一半的也顾不上穿,光着屁股就往外跑。
完颜习提起一坛酒扔到空中,再丢出一只花生,花生击碎酒坛,碎片纷纷从空中掉落,巨大的声响让整个采菊苑安静下来。
“好戏才刚开场,你们走了还怎麽唱下去?”
“唰”的一声响,不知何时就已藏在苑里的数十名黑衣人悄然出现,她们拔刀出鞘拦在门口,想走的人都被她们逼得退了回去。
完颜习这一出声,所有人都抬头望向她,不必问都知道这些黑衣人就是她派来的。
叶静兰没想到完颜习要送她的大礼这麽大,夏池国手握兵权的邕亲王爷萧牧舟就像是完颜习的一条狗,被完颜习操控着暴打三皇男和四皇男。
完颜习是如何操控邕亲王爷萧牧舟的?
这份礼物有点意思,叶静兰的震惊缓缓褪去,她淡定地坐在位置上,期待接下来的好戏。
“这两个男人口出狂言,对我的朋友极其无礼,就拔了他们的舌头吧。”
完颜习一边说话一边敲木梆,屋内萧牧舟愣了一下才明白完颜习的意思,他拉着四皇男跳下楼,将三皇男和四皇男放在一起。
三皇男和四皇男惊恐地瞪大眼睛,四皇男求饶道:“皇叔,您放过我吧,我就当今日什麽都没发生过。”
说话间萧牧舟已经卸掉三皇男的下巴,伸手拽下他的舌头,兴许是第一次拔人舌头,手法略显生疏,舌头并未被完整地拔下来,而是断成了两截。
三皇男痛得直接昏死过去,四皇男吓得尿了裤子:“皇叔,你敢动我们就是造反,父皇不会放过你的!”
萧牧舟表情呆滞,在四皇男的惨叫声中拔出了第二条稍微完整点的舌头。
来采菊苑的闝客不止有寻常做生意种地的普通男人,还有朝中的男官,以及世家大族的男郎们。
他们中有些人经常出入皇家宴会,认出了台上被拔舌头的三皇男和四皇男,更清楚地知道动手的男人是邕亲王爷萧牧舟。
皇族内斗为何非要在采菊苑里!这些在朝中任职的男人恨不得戳瞎自己的双眼,看见这种事情要麽被杀了灭口,要麽投靠萧牧舟和他一起造反,但这也是要掉脑袋的啊。
完颜习对叶静兰说:“这是第一件礼物,少侠可还满意?”
叶静兰看着萧牧舟掐断四皇男的脖子,却没对早早痛晕的三皇男动手,看来三皇男是要留着传话的。
“还有第二件礼物?”
“没错。”
完颜习并未说第二件礼物是什麽,只让她接着看戏。
萧牧舟的身份极其扎眼,已有男人朝他跪下来,向他表忠心:“今后愿为王爷肝脑涂地。”
有一个人先表态,其余男人也跟着跪下来,眨眼间的功夫不到,一楼的闝客们黑压压跪了一地。
除了完颜习重金请来的杀手和躲在角落的燕淼燕焱二人,男倌儿们和采菊苑里的男打手以及龟爹都跪了下来。
“权力能让所有人跪下,而跪下来的人最好杀。”完颜习双手撑在二楼的栏杆上有感而发。
叶静兰认同完颜习的话,跪着的人五体投地,哪还有反抗的余地?
“杀。”
完颜习一声令下,一楼的黑衣人同时出动,利刃朝着跪下的人落下,一排排脑袋整整齐齐地掉下来。
血淋淋的教训才让中间尚未被砍到的男人站起来,他们拼了命往外跑,跑不掉的就求饶。
“我是国公爷的嫡长男,你放了我,我可以给你钱财宅子田地,你想当官的话,我也可以让我爹帮你。”
“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放了我吧!”
“不要杀我,大侠,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我给您跪下,您别杀我啊呜呜呜。”
一楼乱成一锅血粥,二楼却岁月静好,六人站在看台上欣赏着这一幕。
看到有些男人搬出自己的家世,想用钱权来保命,完颜习觉得可笑至极。
无常会的黑白无常都是阴兵,她们只收孟婆手里的钱,其余人的钱她们可拿不住。
“我是永宁侯府唯一的男儿,我爹死了,整个侯府就都是我的。我家很有钱的,我家在京中还有很多家铺子,都可以给您,只要您饶我一命……”
乱七八糟的求饶声中,叶静兰听到熟悉的永宁侯府四字,她低头在人群中查找说话的男人。
她还没找到人,一个黑衣人揪着一个死不瞑目的脑袋走上二楼来,恭敬地递出脑袋。
大山接过脑袋捧到叶静兰面前,完颜习笑道:“第二份大礼,如何?”
叶静兰知道自己有个弟弟,但这麽多年过去,弟弟一直被老侯爷养在旁支家中,她与这位弟弟只见过寥寥几面,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前年的上元节。
没想到再见面,弟弟就只剩下一个脑袋了。
“为何送我这份礼?”叶静兰对叶二没什麽感情,叶二死了她内心毫无波动。只心疼姨母又要连着好几宿不能休息,忙着准备丧事了。
完颜习答道:“你弟弟刚才已经说出答案了,侯府偌大家业一分都落不到你身上,全是你弟弟的。我杀了他,侯府不就都是你的了。”
这只是完颜习杀叶二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她杀叶二是为了试探叶静兰的反应,她不能招揽一个对男戚有感情的女人,这是皇祖母留下的经验之谈。
“只杀他可不够,叶家有很多旁支,还有十几门或近或远的亲戚,而且按夏池国的律法,就算侯府的人死绝只剩下我一个,我也拿不到全部家业。”
“这就是我要送少侠的第三份礼物。”
楼内的残杀似乎与她们无关,完颜习向叶静兰承诺道:“夏池国是男人的国,是男人的家,所以女人在这里吃尽苦头却什麽都得不到。而北延国是女人的国家,你若愿意为我北延国效力,我不仅会帮你转移侯府的万贯家财,安顿好你的亲人,还会许你高位厚禄、加官进爵。”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你需向我坦白你的北延国朋友是谁?”
第29章 刀下留人
完颜习觉得叶静兰不会拒绝她,毕竟没有人能许出比她更好的条件。
叶静兰留在夏池国要麽和大多数人一样,成昏后碌碌无为地在后宅中老死。要麽拿了她姨母的钱四处游山玩水,却也会因为是女子而处处受人歧视。
她见过在七里坡意气风发,空手折剑斩杀白雪剑的小枪仙冯争,见过在茶水铺讲述习太傅中状元的侯府长子叶静兰。不论是冯争还是叶静兰,十七岁的少年岂会甘愿平庸一生,她定是个有鸿鹄之志,想要大展宏图的勇妇。
夏池国没有她施展抱负野心的地方,北延国有。夏池国的皇族只看得见她的通昏价值,北延国的完颜习却能看见她的武艺超群,颇有大将之风。
所以,叶静兰没有理由拒绝她。
“这三份礼也只有最后一份有两分真诚,交朋友可以,这礼我暂时拿不下。”
叶静兰拒绝了完颜习,完颜习今夜操控萧牧舟杀了四皇男和采菊苑里的一众男官和世家男郎,主要是为了挑起夏池国内乱。教训两位皇男和杀叶二不过是顺手而为,算不上是什麽精心准备的好礼。
唯有第三份礼,听着倒是挺让人动心的,可她不愿居于人下。兴许是以前使唤惯了别人,一想到自己以后要被别人使唤,就心里堵得慌。
完颜习闻言脸色一变,叶静兰见状补充道:“既是朋友,我自然可以为白姐解惑。我没有什麽北延国的朋友,这麽说只是为了让故事听起来更可信。”
“习状元的故事是我花了重金从天机部买来的,顺道还买了北延国太子的名讳,所以我才从白羽二字猜出了你的身份。天机部是什麽地方,应该不用我告诉白姐吧?”
原来是天机部卖的消息,叶静兰家里不缺钱,能重金买到那些消息倒是不奇怪。
完颜习的脸色稍微好了点,既然叶静兰称她白姐,就是愿意和她结交。虽然现在没有答应为她效力,但还有以后呢。
叶静兰能花重金买北延国的消息,自然知道北延国的好,她终有一日会收下这第三份礼的。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二月初的七里坡,你千挑万选,正好落在我落脚的树上,你上来后我就换了一棵树蹲着。那一夜争妹的龟爪枪锐不可当,不愧是小枪仙。”
“原来我与白姐如此有缘。”叶静兰语气里带着一丝敬佩,那夜她完全没发现树上还有旁人,可见完颜习的轻功已经到了飘忽若神的地步。
说话间,采菊苑里逐渐安静下来,脏东西都已被杀了个干净。可怜燕淼燕焱二人被黑衣人误以为是采菊苑里的人,她们倒楣地被黑衣人围攻。
两人身上只带了短匕,艰难地抵挡黑衣人的杀招。
今夜在采菊苑的黑衣人比起二月底在京城外的那群男侍卫还要厉害难缠,燕淼甚至觉得这些黑衣人比起玄门的杀手要更专业。
在数十人的围攻下,两人被逼得节节败退。燕淼心想杀出去的希望渺茫,不如拼死一搏,也许能换燕焱逃出去。
正当她想和燕焱传话时,脑海里消失许久的声音再次出现。
系统:【我可以帮你和燕焱逃出去,但你必须去带上萧牧舟。】
燕淼不解:“为什麽?你要救就直接救,为何一定要我带上萧牧舟?”
系统:【我救你,你救萧牧舟,萧牧舟有权有势、武功高强,以后他可以保护你,救你无数次。】
“你有失心疯吗?”燕淼诚心诚意地发问。
系统:【……】
系统:【你别无所选,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和萧牧舟在一起。】
“你是觉得自己的大爷被我骂少了是吗?”
燕淼一句话让系统自闭,她不甘心地望着眼前杀气腾腾的黑衣人们。
上一次系统出现,是在她螙发后,系统说只要她接任务,它就能让她活下去。
这一次系统出现,是在她即将被这些黑衣人杀死,系统又说只要她接近萧牧舟,它就能救她出去。
为什麽系统总是在她的生死关头出现,而它的出现不是为了雪中送炭,却是劝她去投靠一个男人。
只要她遇见危险或者活不下去,就只能让她去找男人吗?
可是,上一次不是系统和萧牧舟救了她,是记忆里的母亲救了她。
而这一次,她也不需要系统和萧牧舟救她,她的身边并非空无一人。
黑衣人的长刀落下,燕淼燕焱已无力抵挡,燕淼冲着二楼大喊道:“叶静兰,我是燕淼!”
正在和完颜习探讨武学的叶静兰骤然回头,拦道:“刀下留人。”
黑衣人的刀势无法收回,是一旁的黑衣人闻声及时出手拦下同伴的刀,铮铮的碰撞声刺耳,刀身距离燕淼的脖子仅有一指距离。
“争妹,她们是你的朋友?”
完颜习做事习惯斩草除根,今日杀害采菊苑众人的凶手只能是萧牧舟,可不能有漏网之鱼溜出去。
叶静兰和她已是结拜姐妹,她可以留叶静兰一命,却不能放心别人。
燕淼燕焱死里逃生,疲惫地靠在一起,两人擦掉脸上的伪装露出真容。
叶静兰嗯了一声,匆匆跑下楼:“你们刚才为何不走?”
叶静兰早认出了燕淼燕焱,在大湖准备对她们动手的时候就拦过一回,她以为她们在那时就已经下楼离开采菊苑了,没想到这两人根本没走。
“她们守在门口,我们走不掉。”燕焱后怕地看了黑衣人一眼。
“我带了人皮面具,你们怎麽认出我的?”叶静兰不止在脸上做了伪装,声音也有所改变。
燕淼答道:“走姿。”
身为杀手,燕淼习惯性地观察身边的每一个人,跟踪叶静兰的那一天中,她不仅记住了叶静兰的外貌声音,还记住了叶静兰的走姿以及动作习惯。
尤其是习武之人的走路姿势会被平时所学的轻功步法影响,因此每个人的走姿都是不一样的,以此认人几乎不会出错。
之前她就觉得叶静兰的说话声很熟悉,后来躲在角落里看戏时,她看见叶静兰站起来走到栏杆前,仅凭那短短几步的走路姿势,她就可以断定叶静兰的身份。
“火眼金睛。”叶静兰感叹道。
“让你的朋友放了我们,我们今夜是来刺杀萧牧舟的,对你的朋友并无敌意。”燕淼擦去额上的冷汗,拉着燕焱走出黑衣人的包围,站在了叶静兰身边。
叶静兰问两人:“我连你们的身份都不清楚,凭什麽帮你们?”
燕淼深吸一口气,白日里的那句无可奉告到底是说错了话,报应来得真快。
她只得坦白道:“我们以前是玄门的杀手,两日前叛出玄门,收了慕容无双的钱为她办事。”
“你们叛出玄门就该逃得越远越好,怎麽还敢收慕容无双的钱留在京城?要想让我的朋友放了你们,你们就要成为与我坦诚相待的朋友。”
叶静兰知道玄门是四皇男养的一群杀手,专杀他看不顺眼的男政敌。按照天机部给的消息,四皇男在京城外还有三处玄门,那三处玄门是用来探听消息的。
玄门杀人比不过无常会,探听消息比不过天机部,根本不被江湖人放在眼里,也就能吓唬京城里的一些男官。
叶静兰当时看完玄门的有关消息,非常庆幸这个消息是天机部看在她是老顾客的份上无偿送的,没花一文钱。
话说到这份上,燕淼燕焱也不能再瞒叶静兰,两人将玄门的螙药以及和慕容无双做的交易都告诉了叶静兰,其中包括慕容无双是医仙之徒的身份。
“原来如此。”
慕容无双是医仙之徒这件事叶静兰二月就从噩梦里知道了,玄门的“要你命”螙药却是她初次听闻。
叶静兰返回二楼,将燕淼燕焱的身份告诉完颜习,说这两人曾经是四皇男的手下,现已叛出玄门,她们二人对夏池国皇族只有恨,绝不会将今夜的事透露出去,要完颜习放心。
完颜习在楼上也听到了叶静兰和燕淼燕焱的对话,放这两人离开对她的计划影响不大,她不仅可以借此卖叶静兰一个人情,还能得到更多。
“这麽说玄门还有很多和你们一样中了螙的杀手,四皇男已死,玄门接下来归谁管?”完颜习刚问出问题,机灵的大湖就已下楼将燕淼燕焱请了上来。
两人听出完颜习话中的招揽之意,她们对视一眼,燕淼答道:“不出意外会回到男丞相手中。”
“明日午后我会在城外的落霞亭休息一刻钟,过时不候。”完颜习点到即止。
燕淼明白这句话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说给目前掌管玄门的玄一听的。“要你命”之螙无解,唯有每月一颗的解螙丹可以缓解螙性,以前在四皇男的手下办事,皇室会提供制作解螙丹的各类珍稀药材。
可脱离掌控之后,玄门众多杀手便要自己想办法去采药买药,还需花钱请多位医者长期为她们制作解螙丹。
没有权势,仅靠钱财是难以办到这些事情的。眼前的青年手眼通天,能操控萧牧舟在采菊苑杀害两位皇男,定不是寻常之辈。虽不知道她的身份,但她应该会比四皇男做得更好,给的也比四皇男更多,只要玄门为她所用。
但这其中必有别的交易和代价,燕淼燕焱是绝对不会再回到受制于人的境地下,她们表示自己会将话带给玄一。至于玄一会不会去见完颜习,见面后会发生什麽事,都和她们两个没有任何关系。
两人被山川湖海送出采菊苑,她们走后,神智不清的萧牧舟扛着昏倒过去的三皇男走出采菊苑,朝着皇宫的方向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叶静兰和完颜习才一同走出来,两人身后燃起火光。
“你用什麽邪门东西操控了萧牧舟?”
“要是让秘罗古寨的人听到你管她们的宝贝叫邪门东西,你一定会被丢进坑里喂蛊的。”
“可以操控人的蛊,世上竟还有如此好玩的东西!”
叶静兰问完颜习这种蛊从哪里可以买到,完颜习瞥了她一眼,幽幽道:“此蛊靠钱是买不到的,要靠人情。争妹,有时间多去外面走走,认识的人多了,路才走得远。”
身后的大火将半边天都烧红,不远处传来“走水了”的叫喊,临别前叶静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只蛊能控制萧牧舟多久?”
“那就要看萧牧舟的身体能扛多久了。”
自从叶静兰直言消息是从天机部买来的,而不是有所谓的北延国朋友之后,完颜习的嘴角就一直微微翘起,没下来过。她招招手,山川湖海护在她左右,伴她离开此处。
叶静兰望着完颜习潇洒的背影,心道今夜果真是不虚此行,少了个弟弟,多了个姐姐,稳赚不赔!
第30章 胆大的当土匪,胆小的种地
采菊苑的火势非但没有及时控制住,反而越燃越旺,蔓延至周边的房屋楼阁 。
因为那一条街都是和采菊苑做的同样的生意,即便是深夜,里面的人一听走水了都逃了出来,亲眼看着这把大火烧掉了京城藏污纳垢的腌臜地。
老鸨和龟爹都忙着招呼人救火,没听到人群里有人惊呼道:“屋顶上有人!”
众人抬头,在一栋尚未被大火殃及的阁楼上站着一位头戴斗笠的青年,她面带悲悯地望着被男打手们严格看管的女人们。楼里着了大火,她们为了活命跑到外面,但仍然时刻被男人监视着,无处可逃。
完颜习一把火烧了采菊苑,也许终有一日她会将这把火烧到整个夏池国。
可在大火没有蔓延至整个夏池国的这段时间里,她们怎麽办呢?
咸沭取下身后的长弓弯弓搭箭,拉弓如满月,羽箭破空射出,男打手们接连倒下。
如血般艳丽的半边天悬挂着银白色的上弦月,黑衣青年宛如一尊杀神,每拉开一次弓弦,就杀死一个畜生。
倒下的男打手越来越多,忙活着救火的老鸨和龟爹都停下来,一会儿看大火一会儿看屋顶,不知是该救人还是该救火。
火势烧得太大,灭不掉。
黑衣人站得太高,杀不死。
羽箭无情射下,又夺走一个男打手的生命。这下没人顾得上救火了,个个抱头鼠窜。周围可供躲避的房屋已经被大火吞噬,一群人只能往街外跑,想着只要跑出这条街就好了。
谁料数十黑衣人神出鬼没,握着长刀挡在街口。京城太大,负责救火的男官吏不知在做什麽美梦,尚未带人赶来,黑白无常却已准时出现。
火舌舔舐着房屋,房梁的倒塌声遮掩住哭嚎声,一支鸣镝箭刺破长空,黑衣人们速战速决。
只余下一群手无寸铁不知逃亡何方的女子,咸沭施展轻功从屋顶上一跃而下,看向她们:“跟我走。”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剩下的人们面面相觑,她们眼里尽是迷茫。
“老鸨死了,卖身契和钱也都葬身火海,该去哪?”
“去哪不都是活。”
“去哪都是死还差不多!我们没有田地不能种地,做生意会被人吐口水,逃去外乡别人看我们脸生照样会说闲话,直到把我们逼死。”
“那个人让我们跟她走,她是好人吗?”
“她杀了那麽多人,万一是想把我们骗过去杀呢?”
“要不我们等官府那边来人,看他们如何安排我们?”
一群人正愁该如何选择,身后一直拿着刀的黑衣人们动了,黑衣人们握着刀一言不发地靠近她们,她们毫不犹豫地跟上咸沭往前跑。
她们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双腿发软,脚下传来阵阵的刺痛感,偶尔回过头一看黑烟滚滚,那条街道在视线里越变越小。
月上中天,夜风袭来带着阵阵凉意,水浪翻涌,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墨色里的灵泽渠泛着点点银光,岸边停着一艘庞然大物,船上灯火通明,有人举着火把站在船边看她们。
她们竟一路跑到了外城,跑到了灵泽渠的码头。
“上船。”身后黑衣人的语气凛若冰霜,露出的那双眼里却带着灼人的暖意。
她们中有一人大胆问道:“你们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胆子大的送去当土匪杀人越货,胆子小的送去种田纺纱织布。”黑衣人一边解答一边把她们往船上赶。
她们害怕地走上船,在看到船上全是女人的时候不由得松了口气,被一群女土匪绑去,最差也不过是没日没夜地给她们洗衣做饭。
“蟠龙,人交给你了,我先走一步。”咸沭负责把人带到灵泽渠送上船,接下来就是蟠龙的事情了。
“得嘞,我会把她们平安带回黑山堡的。”蟠龙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人,夏夜里风凉,她不怕冷地穿着青色汗衫布裤,腰间系着一柄大刀。
在她身边站着一位商人打扮的青年,那青年看上去读过书,彬彬有礼地走到她们面前,看她们在风中瑟瑟发抖,就请人进船舱里避风暖暖身子。
咸 沭带着黑衣人下船,目送船只慢慢远去,最后变成灵泽渠上的一个小点。
翌日,京城皇宫
下了朝的男官们一个个面如土色,昨夜京城里出了不少事,一桩比一桩严重。
最大的事情莫过于邕亲王爷萧牧舟昨夜入宫意图造反,将没了舌头昏死过去的三皇男丢进老男帝的寝宫里,吓得老男帝差点直接驾鹤西去。
第二件大事还是有关邕亲王爷萧牧舟,他在采菊苑怒杀四皇男和一众世家男郎,在场的闝客无一幸免。
第三件事与前两件比起来就不算什麽了,采菊苑着火,火势蔓延至整条街道,里面的人都没能逃出来,在火中烧成了焦炭。
方才朝上老男帝大发雷霆,当场褫夺萧牧舟的封号,今后他就不是邕亲王爷,而是一个意图谋反的男反贼!
不仅如此,老男帝还下令关闭京城所有出入口,要严查京城各处,直到把萧牧舟抓出来杖毙。
这半月京城是不得安宁了,既要忙着抓捕萧牧舟,又要举办数十场葬礼。
听说永宁侯府的男儿昨夜也在采菊苑,叫萧牧舟狠心杀死了,真是可怜啊!侯府老爷刚死没多久,还没摔盆送葬,摔盆的少爷也死了,白事一场接着一场,侯府只怕要垮了。
男官员们聚在一起商讨接下来的行动,谈及永宁侯府,一个个不由得感慨世事无常,然后安慰彼此这阵子都要看好自己的脑袋,乌纱帽掉了事小,脑袋掉了可就糟了。
京城戒严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城,街上不断有巡逻的士兵走过,京城所有出入口关闭三天,门前派有重兵把守,三天后这些城门才会逐一打开。
街上行人变少,都来去匆匆地买完东西就赶紧回家关上门躲起来。此时的京城如同一座死寂的牢笼,里面的人紧张不安,却不敢发出一声吼叫。
平北将军府
慕容无双听说了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忍不住怀疑采菊苑的事情可能与叶静兰有关,可她又觉得叶静兰不会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此时燕淼燕焱被银竹引了进来,她正想问问她们知不知道昨夜采菊苑发生的事情,不成想燕淼燕焱见到她直接跪下了。
惊得她立马上前去扶两人,两人异口同声道:“无双小姐,请您恕罪。”
“起来说话。”慕容无双拉两人,两人坚持跪在地上不起身。
燕淼将昨夜在采菊苑的事情简略地告知慕容无双,模糊了完颜习的部分,只将叶静兰要她们坦诚相待的那部分如实交代。
“无双小姐,对不住,我们出卖了你。”
燕淼和燕焱以前在玄门跪过老阉人和四皇男很多次,却从没有今日这种愧疚自责的感觉。
以前跪他们时,她们恨不得杀了要她们卑躬屈膝的男人。现在跪慕容无双,却希望下跪能消解她的怒气,取得她的原谅。
“我们背叛你在先,你可以拒绝为我们制解螙丹,但我们仍会为你做一件事。”这话是燕焱说的,燕淼低着头不言语。
慕容无双轻轻地啊了一声,昨夜采菊苑里的情况竟如此复杂,涉及到玄门的燕淼燕焱、皇室的四皇男三皇男和萧牧舟、世家大族以及叶静兰和她的朋友。
一直韬光养晦的邕亲王爷萧牧舟一夜间杀人谋反,老男帝大怒,扬言要杀萧牧舟,但萧牧舟手握数万兵权,哪是那麽容易就会被抓到处死的。
萧牧舟定会在自己的亲信护送下尽快返回边南,如今他只有起兵造反才能活命。朝廷则会派兵前往边南,镇压他这个男反贼。
届时战火四起,夏池国就要乱了。
可昨夜的采菊苑里除了萧牧舟和皇室,还有第三方,叶静兰和她的朋友。
萧牧舟蛰伏多年,应该找个合适的时机“清君侧”,找个好借口光明正大地造反,而不是杀了皇男逃之夭夭,让自己成了反贼逆臣。何况夏池国现在还面临外敌,他们若是内斗起来,只会鹬蚌相争,渔媪得利。
这个渔媪自然是一直对夏池国虎视眈眈的北延国。
昨日在西市茶水铺试图煽动民心的青年人,她就很了解北延国的情况,而且叶静兰还认识她。也许就是她们用了离间计或者别的什麽手段让萧牧舟决定造反,挑起夏池国内乱。
慕容无双静静地站在窗前,眉头蹙起,如深潭般的双眼里泛起一丝波澜。如果她的推测是对的,那叶静兰就是犯了通敌叛国的大罪。
燕淼和燕焱没想到自己已经尽力抹去完颜习的存在,只浅浅提了一句那人是叶静兰的朋友,就让慕容无双猜得八九不离十。
“无双小姐?”燕焱忐忑地喊了声慕容无双。
慕容无双的思绪回笼,朝她们扬起笑容:“生死存亡之际,只要向叶静兰坦白你我的交易就能保全性命,你们选择背叛我,这无可厚非。”
“可我们还说出了你与医仙的关系。”燕焱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无碍,叶静兰知道我与医仙的关系,除了能在她得病的时候,想起我的身份来找我看病,别的也做不了什麽。”
慕容无双并不在意这些,叶静兰知道的东西对她造不成伤害,而她手里却有一个叶静兰要命的把柄。
“我们的交易继续,初十你们来找我拿解螙丹。”
慕容无双没计较两人的错,让两人和之前说好的一样,初十来找她取解螙丹。
燕淼燕焱谢过她之后跟着吴婆婆离开将军府,两人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还以为要和慕容无双哭诉几句,求她发发善心可怜可怜她们,才能让她继续为她们炼制解螙丹。
“我们这样算不算背叛叶静兰,要去和她说一声吗?”燕焱记得自己和叶静兰已经是坦诚相待的朋友了,这样对朋友似乎不太好。
燕淼反驳道:“她昨日并未让我们对此事保密,也没说不许我们告诉慕容无双的话。”
“也是,你说玄一会去落霞亭见那个人吗?”燕焱问道。
燕淼思忖片刻,回她:“如果我是她,我会去。”【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