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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chapter 94(全文完) “新……

    方恕则被捕后,方瀛留下的那套房子一直闲置着,秦咿很?少回去,请了两?位保洁员定?期上门打扫。


    年假结束,工作室复工,秦咿在办公室处理积压的文件时,接到一通物业打来的电话,说是方瀛那套房子的燃气管道出了点问题,需要业主配合,进行维修。


    秦咿看了眼工作日程,一整个下午都?是空闲的,她点头应下,跟助理小闵交代了两?句,开着那辆新提的红色跑车去了弯月桥。


    维修耗掉了两?个小时,工作人员离开后,秦咿站在玄关处,看着这间铺满防尘布的空房子,一时间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找到支拖把,擦去地面上的脚印和污渍,离开时关门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到尘封在这里的某些回忆。


    下楼取了车,扣下引擎启动键前,秦咿习惯性地去看车外后视镜。


    视线落过去的那瞬,秦咿忽然全身?僵硬镜面映出的模糊轮廓同记忆中那道瘦高而桀骜的身?影遽然重叠,古寺钟鸣一般在她耳边撞出巨大的回音。


    秦咿无法思考,也顾不?上思考,解了安全带推门下车,疾步走过去一把将人拽住,叫出那人的名字时,她声音哑得一塌糊涂。


    “谢如潇——”


    谢如潇。


    风将路边的绿植吹得摇摇摆摆,响声细碎,世界寂静也喧闹。


    秦咿呼吸艰难,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他,艰难开口——


    “你出狱了?”


    “之前不?是说要等到五月?”


    “为什么不?告诉我?”


    谢如潇背对秦咿,黑衣黑发?,挺拔的身?形因过分清瘦而显出一种孤绝感,像一只与同伴失散的平原狼,离群索居。


    秦咿脑袋里恍惚闪过蒋光慈写在《少年漂泊者》中的那句话——


    “孑然一身?,无以为生。”


    仿佛被天光晃到眼睛,秦咿忽然觉得刺痛。


    胳膊还被人抓着,谢如潇不?得不?回身?,五官轮廓浸在树木枝叶投落的阴影中,有种沉冷的阴郁感。


    他看向秦咿,浅笑了下:“好久不?见。”


    “我表现得好,又减了一个月,提前出来的。”


    秦咿微微抿唇,“怎么没告诉我?”


    “刚出来,要处理的事儿挺多,”谢如潇云淡风轻,“没顾得上和你联系。”


    秦咿顿了下,又点点头,失落得不?加遮掩。


    谢如潇不?会告诉秦咿,出狱后的这一个月里,几乎每一天,他都?会到这附近转转,在楼下随便找个地方坐一会儿,看着方瀛家那扇没有光亮的窗户,发?呆。


    他沉溺在矛盾的状态里,一面渴望见到秦咿,一面又逃避去见她,没完没了的内耗和纠结让他心烦气躁,像个债台高筑的赌徒。


    然而,命运是一条无声的河,推着他,走到了与秦咿重逢的这刻。


    秦咿没有问谢如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说:“我今晚不?加班,你有空么,一起吃个饭吧。”


    谢如潇没拒绝,却也没想到秦咿会带他去那家面馆——


    小时候,他们常去的那一家。


    -


    店里还是老样子,沁着油渍的桌椅和收银台,贴在墙壁上的红色菜单。老板也还是当初那一个,姓何,胖了许多,啤酒肚愈发?圆滚,头发?白了大半。


    小时候,谢如潇和这家老板关系很?好,一口一个“何叔”叫得亲切。每次来吃面,何叔都?会多给他们加份煎蛋,或者,切一碟自家腌的滚水菜。


    多年过去,老板已经认不?出他们。


    变化?太大了。


    点过餐后老板进了厨房。


    店里只有秦咿和谢如潇这一桌客人,显得冷冷清清。


    沉默了一会儿,秦咿先?开口,给谢如潇讲了方恕则的事,也讲了她和梁柯也之间的分分合合。


    最后,她说,现在她一切都?好。


    谢如潇当然知道她很?好。


    襄城监狱虽然是封闭式管理,但内部?阅览室订阅了不?少杂志期刊,都?是最新日期。谢如潇看到过秦咿的专访,标题是《入选全球“30岁以下艺术精英榜”的中国艺术家》。


    那篇专访配有秦咿的照片,由?知名摄影师掌镜,漂亮的东方姑娘穿一条缎面的露背礼服裙,妆容细腻,钻石手镯衬得她肌肤如雪,像点缀了些许桃花色的白瓷,绝色而清灵。


    谢如潇长?久地看着,几乎要用目光在照片上压出痕迹。


    他想起入狱前经常听到的那首粤语老歌——


    “没法隐藏这份爱,是我深情深似海。”


    ……


    这是在他梦里出现过千万次的人,也是他不?敢、不?可能去触碰的人。


    ……


    许是谢如潇走神得太过明显,秦咿所有误会,解释了句:“梁柯也虽然是梁慕织的孩子,但是,他和梁家那些人不一样。”


    “他非常优秀,为人善良,处事真诚。”


    谢如潇回过神,浅笑了下,“我相信你的眼光和选择。”


    这话礼貌又疏离,似乎将所有可聊的东西都?堵住了。


    秦咿手指揉着裙子的布料,转了个话题,“一直在说我的事,你呢?这段时间住在哪里?工作方面有什么打算?”


    “我朋友开了个超市,店面挺大的,”谢如潇说,“最近人手不?够,我先?在那儿帮忙,发?工资,还包吃住。以后,我会想办法做点小生意?。”


    顿了顿,他补充一句:“我也挺好的。”


    到这里,是真的聊不?下去了。


    不?等秦咿再开口,谢如潇看了眼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两?人从面馆出来,天边晚霞灿烂,整座城市显出几分清秀。


    秦咿的车就?停在路边,款式和颜色都?很?张扬。


    她顺势提了句,“你住哪儿?我送你。”


    谢如潇侧身?看过来。


    晚风里,当年那个青涩倔强的小女孩已经长?大,出落得精致动人,皮肤如玉,长?发?柔软,淡妆修饰着她的轮廓,一颦一笑都?万分耀眼。


    不?对她心动实在困难,更?难的是要扼住那份心动,不?露声色。


    谢如潇移开目光,只说:“我住得不?远,走几步就?到了,不?麻烦你。”


    秦咿还要说什么,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音量开得高,铃声异常清晰,她朝谢如潇使了个带着歉疚的眼神,拿出手机看一眼,是梁柯也。


    谢如潇也看到屏幕上那个名字,一颗心酸酸沉沉,勾起唇角笑了下:“你未婚夫一定?着急了,快回去吧。”


    说完,他单方面切断对话,迈步离开。


    秦咿并没接听那通来电,她握着手机,用目光追逐着谢如潇的背影,忽然说:“你是不?是要离开竺州了?”


    “是不?是打定?了主意?,不?会再回来……”


    重逢以来,谢如潇看似平淡镇静,实际上,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在与秦咿保持距离,想将她远远推开。


    他们一起长?大,了解多过于陪伴,秦咿怎么可能感受不?到。


    那会儿,暮色渐深,路面上行人寥寥,交通信号灯闪烁变幻。


    在这几近静止的画面里,秦咿看到谢如潇缓缓转身?,他天生轮廓硬朗,眉眼锋利,专注地看着一个人时会显得有些凶戾。


    漫长?的牢狱生涯让那份凶戾愈发?外放,像一只饿急的肌肉紧绷的野兽。


    秦咿却从不?怕他,她听到他开口,淡淡问了句:“秦咿,你是谁——”


    不?等她反应,谢如潇继续说:“你是名校毕业的青年艺术家,有独立的艺术工作室,出过画集,办过画展,作品的竞拍成交价高达数百万,出类拔萃,被支持你的人所仰望。”


    “我呢,我是谁——”


    谢如潇遥遥看她,声音不?颓不?哑,就?那么陈述着。


    “一个大学肄业的劳改犯,小时候混街头,逃课打架霸凌同学,长?大了故意?杀人,声名狼藉,恶贯满盈。”


    秦咿心口像堵着什么,异常酸涩,她摇头:“不?是的,我知道你不?是……”


    “你怎么看我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人会怎么看我。”谢如潇说,“那些人——你的竞争对手,你的同行,甚至是你的合作伙伴和支持者,还有躲在手机屏幕后的一双双眼睛——他们会把我变成一种污点,像黏口香糖一样粘在你身?上,任你如何挣扎都?摆脱不?掉。”


    谢如潇太冷静,也太透彻,这让秦咿更?觉心酸,视线模糊,没能看到他眼中一晃而逝的轻盈的温柔。


    “多保重,别和我走得太近,也别觉得我可怜,”他说,“我挺好的。”


    酸楚的滋味累积到极处,秦咿掉下一串眼泪。


    谢如潇不?习惯看到秦咿哭,再次转身?,他走了几步,恍惚听见身?后有人叫了声“哥哥”。那声音太轻了,叫他分辨不?出到底是现实还是幻觉,脚步却不?受控制地停下,顿住。


    与此同时,身?后清晰地传来——


    “哥哥。”


    秦咿眼眶通红,“以后,你再也不?管我了吗?”


    “永远不?管了?”


    音落,气氛静了几秒。


    周遭的一切好像都?是凝固的。


    谢如潇叹了口气,说:“别哭。”


    秦咿好像没听见,低着头,纤瘦的肩背在暗淡的光线下更?显单薄。


    谢如潇说:“我把联系方式留给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找我。”


    秦咿不?出声,只是哭。


    谢如潇回到秦咿面前,抬手抹掉悬在她下巴上的眼泪,用一种沉静的声音说:“我不?会让你找不?到我,别害怕。”


    他天生性格冷,骨头硬,不?怎么会哄人,不?擅长?道歉,也说不?出好听的软话,现在这样,已经是少有的妥协。


    秦咿清楚这一点,正因为清楚,才更?加难过。


    隔着模糊的泪眼,她看到谢如潇将号码存进她的手机,然后,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像小时候那样。


    再之后,两?个人都?没讲话,秦咿目送谢如潇绕过街角,消失不?见。


    夜风不?断吹着,人间萧索。


    秦咿站在原地,手指压着泪湿的眼角,满心怅然。


    几个玩滑板的小朋友风一样从旁边冲过去,其中一个不?小心撞到秦咿,险些将她带倒。秦咿踉跄着退了两?步,刚好撞入一个怀抱,熟悉的气息自四面八方涌来。


    不?必抬眸去看,只凭感觉她也能一下子认出来。


    肇事的小朋友抱着板子跑回来跟秦咿道歉,秦咿心不?在焉,应了句“没关系”。


    小朋友看了看秦咿,又去看半搂着她的梁柯也,忽然有点脸红,跑回到同伴身?边,小声说:“那个哥哥可真帅啊,像大明星!”


    “那个姐姐也好看。”


    “应该是一对儿吧,谈恋爱呢!”


    另一边。


    梁柯也抬手碰了碰秦咿的脸颊,摸到一点泪水的痕迹,他说:“今天会议结束得早,我去公司接你,你不?在,小闽告诉我你来这边了。”


    吃面的那家小餐馆就?开在通往小区入口的必经之路上,梁柯也开车过来,一眼就?看到一对年轻男女,面对面地站在一小片街灯光亮里。


    秦咿眼尾很?红,谢如潇拿着她的手机输入什么,又摸了摸她的头发?。


    梁柯也什么都?没问,只是将秦咿抱得更?紧了一点,说:“回家吧。”


    两?人回了春知街,当晚就?住在秦咿外婆留下的那套老房子里。


    洗过澡后,梁柯也黑发?半湿,气息清爽,像暴雪过后的白色雾气。秦咿裹着被子,本?能地往他怀里靠,鼻尖贴在他肩窝那儿,依恋似的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梁柯也伸出手臂给她枕着,指尖时不?时地碰一下秦咿的耳垂,动作轻软。


    过了好一会儿。


    秦咿先?开口,小声说:“谢如潇提前出来了,但是,他没告诉我。小区维修燃气管道,我回去给维修队开门,偶然和他撞见。”


    梁柯也没作声,翻身?过来和秦咿面对面。


    这个姿势让两?人变得更?加亲密,毫无缝隙。不?算纯粹的黑暗里,梁柯也敛下目光和秦咿对视着,他鼻梁挺直,眉骨的形状也好看,像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秦咿忍不?住摸了摸梁柯也的眼睛,继续说:“他怕拖累我,怕杀人坐牢的事会给我带来不?好的影响,所以,决定?疏远我。”


    “过去的那些年,我好像做错了很?多事,”秦咿看着他,目光薄薄的,“没有拦住谢如潇,也没有好好爱你,让所有人都?在受委屈……”


    话没讲完,梁柯也忽然低头吻住她,舌尖近乎蛮横地抵开秦咿的齿关,探寻到内部?。秦咿仿佛尝到一颗火种,炽热的滋味直抵脊背,叫她半边身?体都?麻了下。


    她没躲,更?没挣扎,放软了姿态予取予求,还软绵绵地回应,漂亮又乖顺的模样叫人心里蹿起一股压不?住的邪火。


    梁柯也并没做太多,在情绪彻底失控之前,他停了下来。


    卧室里陷入寂静,黄小k躺在客厅的狗窝里睡得翻肚皮,还打呼噜。


    梁柯也手指贴着秦咿的脸颊,他神色并不?浓烈,目光柔软,像冰雪消逝后的湖光春色,轻声说:“我不?委屈,也没觉得自己委屈。”


    “从没觉得。”


    秦咿抓着梁柯也的手,在他指尖上亲了下。


    梁柯也顺势拨开垂在秦咿脸侧的一缕碎发?,对她说:“认识你,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美好的,想象不?到的那种美好。”


    “无论人生多长?,春秋冬夏,我都?想和你一起走下去。”


    秦咿觉得呼吸很?烫,心跳也是,她循着方才梁柯也低头吻过来的那个路径,重新贴过去亲他,故意?用牙尖叼住他唇边的皮肤轻轻咬了下,像吃掉一块新鲜出炉的热松饼。


    “我们领证吧,梁柯也,”秦咿声音小小的,眼神温柔又真诚,软软看向他,“我想嫁给你。”


    梁柯也喉结颤了颤,上下滚动。


    不?会有人知道,她一句“我想嫁”,几乎砸碎了他全身?的铠甲。


    -


    领证前,秦咿又见了谢如潇一次。


    她用了些手段,找到谢如潇上班的那家超市。


    超市装修得挺漂亮,挨着几个居民区,生意?不?错,顾客进进出出,人流不?断。


    午休时间已经过了,谢如潇带着几个人在后门那儿卸货,成箱的日用品,抵在肩膀上扛着,往仓库里搬。


    超市员工都?穿制服,蓝色的半袖t恤和长?款运动裤,这一身?放在其他人身?上会显得有点土,但谢如潇不?一样。


    他靠打架练出了一副模特似的好身?材,腿长?肩直,脖颈和手臂上零星几道旧伤疤,像无声的“功勋”。再往上,是理得短短的寸头,五官轮廓完全露出来,眼神又凶又沉,没有半点儿软和劲儿。


    年轻女人被他吸引住,目光从他峻峭的眉峰一路滑到喉结,再到肌肉绷紧的手臂,脸颊浮起几分浅红,低声和同伴议论着什么。


    谢如潇一向机警,听见动静转身?看过来,他没注意?那两?个盯了他好半天的年轻女人,一眼先?看到秦咿,以及,她被风吹起的白色裙摆。


    像薄涂的水粉画,质感精细。


    那一瞬,谢如潇脑袋里有个模糊的念头——


    除了秦咿,再没什么人能将白裙子穿得这样干净好看。


    长?街之上,鸣笛声不?断,乱糟糟的。


    秦咿眉眼安静,她慢慢走到谢如潇身?边,抬眸看他,“有空吗?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漂亮女人最容易招惹视线,和谢如潇一块卸货的几个超市员工都?看到秦咿,神色惊艳,大声嚷嚷:“交女朋友了啊,潇哥!”


    谢如潇一记眼风过去,乱七八糟的声音全被压住,瞬间消失。


    他淡淡撇下一句:“我妹。”


    两?人朝安静的地方走了走。


    谢如潇干了大半天的体力活,满身?是汗,他怕自己味道难闻,抬手指了指有树荫的地方,让秦咿去那儿站着,自己则隔了两?步,顶着大太阳。


    兜里有烟,当着秦咿的面,谢如潇忍着没拿出来,状似随意?地玩笑了句:“梁柯也没陪你一起来?这么放心!”


    秦咿来找谢如潇这事儿,并没瞒着梁柯也。


    她还主动问了句:“你要陪我去吗?”


    当时,梁柯也站在厨房的岛台前弄早餐,牛油果滑蛋吐司、煎培根、新鲜洗净的小番茄,房间里飘着温馨的暖香气。


    他勾着秦咿的腰将她抱起来,放在旁边的大理石台面上,低头在她眼睛上亲了下,动作和气息都?温柔极了,叫人心软。


    “我虽然有点小气,但是,不?至于不?讲道理。”梁柯也说,“更?何况,谢如潇是个好人,我相信他自有分寸。”


    秦咿将梁柯也的话说给谢如潇听。


    谢如潇笑了声,淡淡的,“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少爷高看我了。”


    这话讲完,秦咿忽然走到谢如潇面前,她打开手上的小方包,从里面拿出什么,拉着谢如潇的手,放进他掌心里。


    金属微光一晃而过。


    是那枚拴着长?链的十字吊坠。


    它?曾回到过谢如潇手里,在一次清监中被收走,后来,连秦咿都?以为应该是丢了,它?又作为“一百分礼物”之一,出现在叶塘那套房子里。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


    故事里的小孩各自长?大,面目全非。


    谢如潇垂眸看过去,手指无意?识地攥了下,吊坠的边角硌着皮肤,叫他心里冒出诸多感慨,以及,细微的难以捕捉的隐痛。


    秦咿慢慢开口:“我把它?还回来,不?是要就?此‘两?清’,而是想告诉你——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一起向前看,也向前走。”


    许是阳光太盛,谢如潇的神色和表情一片模糊,看不?真切。


    秦咿说下去:“那天,吃面的时候,你跟我说的那些话的确有道理,但是,谢如潇,你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


    “你没有想象中那么差,而我,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弱,一点流言蜚语,甚至是争议和构陷,已经伤害不?到我。”


    “我的成就?和地位,我所抵达的高度,就?像一层层铠甲,它?们穿在我身?上,保护着我,刀枪不?入。”


    谢如潇内心一震。


    他个子高,低眼看过去时,能看到秦咿睫毛长?而密,投落下的阴影好似一段精心裁剪的夜色,藏着雨燕飞掠的痕迹。


    恍惚间,他整颗心好像都?陷在了里头,难以自拔。


    秦咿没有觉察那些微妙的东西,继续说:“不?论你做什么决定?,远走他乡,或是,留在竺州,我都?会支持。但我希望促使你做出决定?的原因是‘你喜欢’、‘你想要’——你想换个环境,你想到别处看看——而不?是为了其他什么人委曲求全。”


    “谢如潇。”


    她叫了声他的名字,嗓音格外温润,落在他耳中。


    “你是我哥哥,我不?想再看到你受委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滴滴答答,四周忽然变得安静,像古早的无声电影。


    秦咿站在树荫下,不?远不?近的距离,和谢如潇对视着。她眸光很?清,无尘无垢,如同天鹅栖息的湖泊。


    谢如潇却有些怔。


    他想,你不?该这样对我,不?该这样好。


    ——不?该让我无法停止爱你。


    恍惚过了很?久,连日光照耀的角度都?改变。


    谢如潇终于笑出一声,“变厉害了啊,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让我扛不?住的话。”


    秦咿抿唇,眼睛眨了下。


    谢如潇看着她,声音低了些:“我不?委屈,真的,从没委屈过。”


    这话有点耳熟,秦咿想了想,脑中晃过梁柯也的身?影。


    他也说过,他不?委屈,从没觉得自己委屈。


    他们啊——


    都?心甘情愿对她好,从不?觉得为她付出是委屈。


    -


    那天,谢如潇向领班请了会儿假,和秦咿一起去了墓园。


    墓碑上,方瀛的照片依旧清晰,眉眼温和。


    谢如潇将一束茉莉花放在她面前。


    风吹着,绿植摇摆,茉莉香气袅袅四散。


    “阿姨,”谢如潇轻轻开口,“我回来了。”


    秦咿弯着腰,用手帕抹去墓碑四周的浮尘。动作间,她长?发?垂下来,质感清柔,露出的脖颈细白无瑕。


    谢如潇朝秦咿看了眼,短暂的一眼。


    他抬头,天空又高又蓝,阳光跳跃着,落满他周身?,如同一个迟来的温暖的拥抱。


    风依然在吹,花香幽幽淡淡。


    谢如潇闭上眼睛,倾泻而来的光束里,细小的尘埃颗粒闪烁如晶粉,他像是在感受风,又像是做了某种决定?。


    一辈子都?得不?到最爱的人又如何,只要她是快乐的,只要她好好生活着,平安幸福,他就?不?遗憾。


    他不?遗憾。


    谢如潇没有搭秦咿的车,他开了超市用来送货的那辆五菱宏光。


    离开墓园时,秦咿说:“我快要结婚了,你会来参加婚礼吗?”


    “当然去啊,”谢如潇勾唇,笑得有点痞,“我是你哥,梁柯也得向我敬酒!”


    他们在长?街尽头的路口告别,开往不?同的方向。隔着车窗,谢如潇朝秦咿挥手,他先?踩下油门,控着方向盘转过一处弯道,行驶了一段距离后,他又停下来。


    离得远了,无论如何调整车外后视镜,都?不?可能看到秦咿的车,谢如潇的目光却依旧落向窗外,长?久停留。


    打火机一声脆响,烟雾飘散,他降下车窗,手臂搭在窗沿上弹了弹灰,姿态娴熟潇洒。


    车载扬声器播着他喜欢的那首粤语歌——


    “没法隐藏这份爱,是我深情深似海。”


    ……


    “让我的爱全给你,全给我最爱,地老天荒仍未改。”


    ……


    -


    领证那天,梁柯也和秦咿各自给员工放了一天带薪假,两?人的手机上收到一大堆“恭喜老板”、“新婚快乐”,满满的快乐气息。


    红色的小本?子拿到手,秦咿还觉得有些不?真实。从民政局出来,上了车,梁柯也立即扣着秦咿的后脑,压过来亲她。


    吻不?算深,但磨了很?久,秦咿涂抹细致的口红被他揉得一团斑驳。


    氧气濒临耗尽,秦咿推了推梁柯也的胸膛,她听见他用一种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新婚快乐,梁太太。”


    回家的路上,梁柯也问秦咿想要什么类型的婚礼。


    秦咿歪靠着椅背,姿态慵懒放松,眼睛里还残存着被过分亲吻的水雾。


    她说,她喜欢小型婚礼,不?需要多么奢华的装饰,只要足够温馨,私密性好一些,邀请关系最亲近的那几个朋友——涂映、塔塔、祁诺、捷琨、陈纵音姐弟……


    还有谢如潇。


    一周后,梁柯也送给秦咿一张游轮票。


    五星游轮,vip贵宾区,顶级舱,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出发?,经乌斯怀亚,抵达南极冰川。


    能容纳上千人的巨大游轮,顶舱区域却只招待数十位客人。套房布置精雅,香雾泠泠,舒适程度不?亚于陆地上的星级酒店。


    两?天后,婚礼将在顶舱的晚宴厅内举行,窗外是历经万年时光的皑皑冰川。


    据说,雪山深处往往有神明栖居,纯白的颜色是最圣洁的爱意?。


    就?让神明见证,有人至死不?渝地爱着。


    入夜,极南之地的狂风掀起将近十米的巨大浪头,如同摩天大楼拔地而起,再呼啸着轰然砸落,水沫飞溅。


    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海与天模糊不?清,沉沉浊浪一望无际。


    套房的卧室里,光线蒙昧,大床上被褥凌乱堆积,不?知是谁脱了件浴衣扔在那儿,半滑半垂地搭着床脚,在地毯上方摇摇晃晃。


    游轮颠簸得厉害,它?的乘客亦是如此。


    秦咿出了很?多汗,额发?湿淋淋地贴着皮肤,她不?自觉地叫了声他的名字。


    “梁柯也。”


    梁柯也嗯了下,嗓音微微沙哑,亚麻般的质地,磨着耳朵。


    秦咿还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虚弱的脱力感叫她连睁眼都?变得困难。


    梁柯也顺势低头,脖颈处的银色细链垂下来,晃动如裁开夜色的星。


    他皮肤白,显得眼尾略红,在凶狠的动作里温柔地吻着秦咿的唇,肩背处薄薄的肌肉随之扯动,延伸出绝妙的漂亮的线条。


    秦咿双臂环抱过去,沁着薄汗的柔软掌心沿梁柯也的脊背一路抚摸到他腰侧,再向下……强劲的力量感勃发?而充盈,叫她尝到难以详述的滋味,好像有新煮的热牛奶渗入四肢百骸,浓腻的,饱满的,逼得灵魂发?颤。


    梁柯也将指腹按进秦咿唇间,低声问:“累了吗?”


    两?人胸膛挨着脊背,密不?可分,秦咿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轻轻摇头,用脸颊去蹭他的手背,倦懒的模样像个小仓鼠。


    她知道,离结束还很?远。


    梁柯也不?知餍足,一定?会给她一个漫长?而舒服的夜晚。


    她喜欢他,也喜欢他给的夜晚。


    意?犹未尽,食髓知味。


    和卧室一墙之隔的是套房客厅,装对戒的绒面盒子放在琉璃灯下,覆着水膜似的流光。


    拉夫劳伦的婚纱挂在客厅中央的衣架上,蕾丝层层堆叠,细腻如春天的云雾,也像落着一只尾羽长?长?的白色孔雀。


    它?们都?在等待一场婚礼,也期待着一场婚礼。


    -


    祁诺受邀来参加好朋友的婚礼,她第一次在游轮上过夜,有些不?习惯,迟迟未能入眠,索性出来逛逛。


    绕过走廊转角,祁诺脚步一顿。


    地毯上趴着只毛茸茸大兔子,垂耳的那种,鼻头一颤一颤的,特别可爱。


    梁柯也一掷千金,包下了游轮的整个顶舱区,参加婚礼的宾客都?住在这儿。祁诺猜测,兔子可能是秦咿哪位朋友养的,不?留神偷跑出来。


    她走过去,正要把小家伙抱起来,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双手,肤色冷白,骨形分明,腕上一条细细的银色手链,更?显气质清冷,如堆霜积雪。


    这双手——


    祁诺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抬眼。


    庄竞扬单手将兔子捞进怀里抱着,眼神却一直停在祁诺身?上,不?加掩饰地打量。


    游轮票价贵到离谱,不?可能有狗仔跟上来偷拍,庄竞扬难得放松,他没戴帽子和口罩,穿一件面料光洁的绸缎衬衫,袖口微敞,腰线那儿收束进去,显得腿型修长?。


    迎着金色的光线,庄竞扬发?如曜石,眸光似山溪清沉。


    正如那首《绝代芳华》所唱——


    “天姿国色,不?可一世。”


    ……


    “倾国倾城,是我大名。”


    ……


    祁诺不?得不?承认,庄竞扬是真漂亮。


    这样的面孔和身?段,他不?红,简直天理难容。


    向怀绮冒名顶替的事水落石出后,祁诺与庄竞扬再无联络。


    他们也不?该再有联络。


    一个是商业价值奇高的当红大明星,一个是为生活奔波的“地铁沙丁鱼”。


    正所谓“云泥之别”。


    硕士毕业后,经人引荐,祁诺进入《trend》杂志社?做时尚编辑。


    入职一年多,她加班加得内分泌崩溃,饱经摧残的同时,也学到不?少真东西,整个人褪去青涩懵懂的学生气,变得靓丽优雅,赏心悦目。


    故人故事遽然重逢,祁诺比想象中要淡定?许多,她压下心里那份唏嘘,主动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


    庄竞扬摸着兔子,目光绕着祁诺转来转去,冷不?丁提了句:“我听说你跟许炽关系不?错。”


    祁诺一顿。


    许炽,william.douglas,《trend》中国版主编,混血华裔,身?材比例胜过秀场男模,无论工作能力还是时尚品味都?出类拔萃。


    在许炽手下,《trend》中国版的封面出了名的难登,对艺人的实绩、商业价值,甚至作品国民度都?有很?高要求,一举把刊物从一线托举到超一线,稳居业内龙头,无可撼动。


    “你们是——”庄竞扬抬手,指尖刮了刮眉毛,“办公室恋情?”


    “别胡说,”祁诺有点应激,瞪他,“许主编是我上司,只是我上司!”


    “我随口一说,你急什么,”庄竞扬很?不?高兴,“那假洋鬼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上过床的男男女女比你们杂志社?的员工还多,离他远点。”


    不?知怎么,祁诺觉得脾气有点压不?住,小声呛了句:“我的事不?用你管!”


    庄竞扬叫她噎了下,火气登时涌上来:“被向怀绮骑脸欺负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硬气,单单对我有脾气是吧?”


    祁诺不?会吵架,也不?想跟他吵,转身?要走,庄竞扬却跟上来,拉住祁诺的手臂。


    这一拉力道不?轻,祁诺朝后退了一小步,险些撞进庄竞扬怀里,她闻到他身?上的气息,也听见他的声音。


    “许炽提前半年找我敲档期,请我空出时间去拍《trend》九月开季刊封面,你知道是为了什么?”


    祁诺没做声,但她并非不?懂。


    《trend》内部?有“黄金九月”的说法,编辑部?会在九月开季期为下一年的重磅新款、流行趋势做预热,广告收入激增,选用的封面人物和摄影师都?是超级大咖,推出的封面也是年度最佳,引流潮流。


    “别的艺人需要‘《trend》金九’来抬高时尚咔位,”庄竞扬眸光沉沉,“只有我能反哺《trend》——论代言比title,内娱没人能压我,懂吗?”


    “假洋鬼子要是知道你背着他把我得罪了,下半年你别想拿绩效!”


    拿绩效威胁打工人——


    姓庄的真缺德!


    祁诺还是嫩,不?擅长?应付无赖,情绪上的起伏让她的老毛病又冒了出来,有些磕绊地说:“你怎么,怎么能把私人感情带到工作里!”


    “感情——原来我跟你有感情啊!”庄竞扬笑了声,话音一转,狂得没边儿,“谁让小爷够红呢,红到大半个圈子都?要看我脸色!”


    祁诺叫他堵得没话讲,胸口一起一伏,剧烈躁动。


    “是你先?招惹我的!”


    不?知是灯光太重,还是皮肤过分白皙,竟显得庄竞扬眼尾发?红。


    他盯着她。


    “既然招惹了,就?别想轻易摆脱掉。”


    祁诺觉得无措,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掌心里。


    庄竞扬声音压低:“拍封面和look那天,我要你来影棚做跟拍,否则,别怪我不?配合。”


    音落,有人从走廊的另一端走过来,脚步声清晰。


    庄竞扬不?便逗留,转身?前他挑着眉,模样漂亮又恶劣,用口型对祁诺说了句——


    “影棚见,小姑娘!”


    直到回了房间,庄竞扬才想起来,他忘记告诉祁诺了。


    忘记告诉她,他手上这只兔子叫“诺诺”,拍戏的时候,他在片场附近的宠物店里看见它?,一眼就?喜欢。


    他觉得小兔子很?像一个人——


    一个温顺的、可爱的、能叫他心软的人。


    算了算了。


    庄竞扬摸着兔子柔软的背毛,灯光下,他一双眼睛浮起几分暖色。


    反正,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说给她听。


    -


    夜色褪去,风浪渐止。


    秦咿被光亮晃了下,眼睛慢慢睁开,先?看到填满窗口的巨大冰川。


    圣洁的颜色巍峨矗立,纯白之中泛着奇妙的蓝,如同苍穹坠落。


    群山无言,神明慈悲。


    秦咿拥着被子坐起来,她看得专注,一度忘了呼吸。


    腰侧蓦地一紧,有人贴过来,将她抱住。


    陷在熟悉的怀抱里,秦咿觉得心很?软,灵魂漂浮。


    “喜欢吗?”梁柯也低头亲吻她的肩膀,似吻到一块细腻的暖玉,“喜欢的话,以后我们每年都?来。”


    天光自窗外落进来,目之所及,沙发?、矮桌、玻璃杯、壁灯,一切都?是明亮的,连空气都?洁净。


    秦咿找到梁柯也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风景的确很?好,”她回给他同样的吻,软软的,温情丰沛,“但我喜欢你。”


    我最喜欢你。


    梁柯也恍惚听见窗外的风,亦或是他的心跳,猎猎作响。


    他扼住秦咿的下巴,将那个吻印得更?深,甚至带了几分掠夺。


    人生是孤岛,是冰川,当你承认爱我,极光便会如绸缎般铺展。


    满目绚丽。


    世界的尽头。


    梁柯也相信并承诺——


    爱会永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