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见摘了面具,无声无息低头清扫,直到最后,只余后院那火盆。
“姑娘……”定山立在一旁,问:“恕我多嘴,你怎会出现在此,还与容羡一道?”
谢徵玄抿着唇,负手望向后院,没有言语。
江月见垂头,作势要跪。
他却好似背后长着眼,回身,拧眉抬住了她手臂。
“你做什么?”
“我骗了殿下。”
“骗我什么?”
“骗你说——我要睡了。”
她螓首低垂,轻声说:“今夜除夕,我心中思念将军府故人,故潜入此处,聊表哀思。谁料与容羡不期而遇,刺客来袭,我挟持了容羡,本欲逃生,岂知刺客狡诈,幸得殿下回援,才侥幸保住性命。”
“阿初。”自知晓了她的表字,他便改了称呼,“你与我说话,要这样生分么?”
他握着她的手臂松了松,道:“我没有怪你。只是,你想做什么,大可与我说,不必瞒着我。”
“我知道了。”
寒风卷着未燃尽的纸钱灰,打着旋儿掠过她鞋尖,她指腹无意识摩挲着那半截紫竹簪,陷入沉默。
当时情景,容羡为什么要将发簪给她,他是故意被她挟持的?刺客实则是容愈派来的,可却假称是容羡的人,此举难道意在分裂谢徵玄和容羡?
“殿下,我疑心容羡与容愈不合,将军府案情,或可从容羡处找到突破口。”
她的心思,全然在将军府的事上。
谢徵玄沉默着松了手,淡然道:“嗯。你想怎么做?”
“叛国案事发时实情如何,我们至今一无所知。我希望,重回雁门关,深入江家军,探寻当日真相。请殿下请旨,邀容羡同行。”
溯风与定山面面相觑。
“怎么又多了个容羡的事儿?”
“闭嘴。”
谢徵玄点点头,“好。”
溯风眼瞧着二人情绪愈发低落,心中怪异。晚宴时分,他分明见主子与流光两情缱绻,怎么到了夜半,又变了个样。
“对了,主子,衣服我还带着呢!”
溯风取下身后包袱,塞入她手中,有心调节气氛。
“快,看看,主子给你挑的新衣。”
“不过……流光,你什么时候换了身素衣?除夕夜,纯白衣裳多不吉利。”
定山打断溯风的话,道:“姑娘,主子精心挑选的新衣,你且瞧瞧。”
江月见微怔着接过那绯色宫裙。绸缎流光四溢,裙袖裁作时兴的月华式样,袖口缀着芙蓉花,裙裾层层叠叠,暗纹银线抖落出碎雪般的微光,与领口处的珍珠璎珞交相辉映。
“谢谢殿下,我很喜欢。”她垂眸,说:“快子时了,不若我们便在此处守岁吧。”
还不待谢徵玄回话,她生怕他拒绝似的,转身进了后院厢房,说:“我换了衣裳,就在此处守岁。”已是笃定的语气。
谢徵玄候在门外,静默无声。
“主子,姑娘赤忱,想为故人守岁之心,可以体谅。”
定山小心开口宽慰。
谢徵玄摆摆手,说:“去把东西带过来。”
“是,主子。”
兄弟二人告退,往王府奔去。
……
除夕夜的雪,下得无声无息,又密又急,将整个将军府裹进一片混沌的银白里。
亭台楼阁的轮廓在雪幕中影影绰绰,昔日的雕梁画栋,如今却似枯槁坟茔。
江月见推开那扇熟悉的、曾经描金绘彩的闺房门,一股浓重的尘埃混合着木头腐朽的潮冷气味扑面而来。月光透过窗棂上残破的茜纱和褪色的窗花剪纸,在地上投下几道清冷的光柱。
光柱里,细小的灰尘无声地飞舞、沉浮。
她僵立在门口,目光贪婪地扫过屋内每一寸角落。
那张紫檀木的架子床,帐幔早已被风雨侵蚀,褪色破烂,软塌塌地垂着;妆台前的菱花铜镜蒙着厚厚的灰垢,映不出丝毫光亮;地上散落着几片碎瓷,大约是当年抄家时打翻的花瓶……
一切都还固执地停留在记忆中的位置,只是蒙了尘,失了色,被时光啃噬得面目全非。
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几乎喘不过气。她深吸了几口带着霉味的空气,才勉强压下喉头的哽咽。
不能哭。她提醒自己,用力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迈步走了进去。
她很快换好了衣裳,那素白的缟服静静悬在衣架上,无声望着她。
“阿娘,阿爹,女儿过得很好,你们放心。今夜,我在家陪你们。”
话说出口,滞涩得溃不成音。
妆匣碎裂地陪在一旁,静默无声。那妆匣中曾经装着母亲赠她的白玉平安镯,可在浔阳城,她把它弄丢了。
丢得无声无息,就同父母的死,倏然一瞬,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抚过空空如也的手腕,捂唇跌坐在地,低低呜咽起来。
忽然,一声声清晰而沉重的脚步自门外迈来。几息后,门轴再次发出那令人牙酸的刺耳声音。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裹挟着门外的风雪寒气,堵在了门口。
大氅肩头落满了未化的雪粒,在门框透入的微弱光线下,闪着细碎的冷光。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带着寒气的石像,目光沉沉地望向她,带着一种审视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痛。
“阿初。”
他走向她,将哭噎的她从地上拉入怀中。
“你,还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牢牢锁在她身上,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穿透力。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头顶,又缓缓移向她紧握着发簪,指节发白的手。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漫长如年。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死寂的沉默压垮时,他忽然又开口,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回答我,阿初。”
他不信她,即便她解释过了她出现在此地的缘由,他还是不信。
他知道她在说谎。
这威压令她惊惧害怕,甚至窒息。
她怎么忘了,初见时的谢徵玄便是这般冷血威严,如地狱罗刹。
她本不会撒谎,那时在他马下,她假称自己是为探亲前往雁门关,就被他识破了。
后来,是她半真半假,利用了他与父兄的旧情,才侥幸瞒天过海。
她怎么会以为谢徵玄是能容许谎言一而再再而三发生的活菩萨?
江月见浑身一僵,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身体像被无形的线操控着,在难以言喻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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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引下,极其缓慢地、一点点抬起了下颌。
目光不可避免地撞进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惊疑、审视、痛苦,还有一种……被欺骗的执念。
他的视线如有实质,在她脸上寸寸逡巡,从额头,到眉眼,再到鼻梁……
“景明……”她低唤他字,露出胆怯和万念俱灰的眼神,“我说……”
可这声称呼令谢徵玄陡然移开了眼,他猝不及防将她拉入怀中。
沉默蔓延开来,一如窗外的雨和雪,潮湿的情绪氤氲着侵袭了这个苦涩的拥抱。
“——不要说,我不问了。以后,不要再骗我,好么?”
她还没有解释,他已经原谅了她。
“这身衣裳,很衬你。走,快到子时了,雨停了,我们去看雪。”
他一股脑地说了一串话,不给她打断的机会——他是真的不要听她的解释了。
兴许他觉得,那会是又一个谎言。
江月见心中苦涩,跟上他的步伐,随他出了屋。
她害怕他接受不了那团团密织的谎言,尤其是见到他今日神情后,她才记起谢徵玄本是什么样的人,她如何能让他知道真相?
她早已孤苦无所依,谢徵玄是她如今唯一能依靠之人,没有他的庇佑,她将寸步难行。她不想承认,可在这吃人的乱世,她不得不承认,她需要权利,而这权利,谢徵玄有。
细雪飘落,雪碎裂地落在掌心,是微凉的。
寒寂的庭院被深浓的夜色覆盖,月光挣扎着散发出薄薄的微光,映照着稀疏而细碎的雪影,像无数悄然破碎的珠屑,无声无息地投入茫茫黑暗。
府外断续飘来的百姓笑语,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在冷夜里听来只添萧索,江月见脸上未干的湿迹又被新的温热覆盖,无声滴落。
即便亲密如他,也不能全然依靠么?只要被他发现一点点谎言,他就会彻底失望,然后丢开她,不是么?
就在这死水般的寂静即将把人吞没时,谢徵玄忽然回身。
“是不是吓到你了?”
她侧过身,不想让他窥见半点泪痕,低声道:“不曾。”
身前安静了一瞬,他的手随即伸来,径直攥住了她的手腕。
那只手掌的力道不算轻,掌心和指节处带着风雪磋磨后的粗粝感,他握得极紧,不容置疑地将她整个人从地上带离。
她心口猛地一悸,还未及挣扎出声,另一条坚实的手臂已绕过膝弯。她身体骤然腾空,惊呼尚未冲出喉咙,整个人便被一股悍然的力量稳稳托抱起来。
他身上的锦缎大氅带着浓重的霜气,还有一丝极淡的、混合着风雪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将她包裹。
她看不见前路,视线被他胸前佛头青的衣襟阻挡,只能感觉他的步履快而稳,抱着她迎头扎入庭院寒冷刺骨的夜色之中。
风卷着细密的雪粒迎面扑来,脸颊瞬间冻得生疼。她下意识地偏头,将脸埋在他肩颈处,耳边只听得他马靴踏过薄薄积雪时发出的清晰簌簌声。
“要做什么?”她在他怀中挣扎起来,声音带着颤抖。
他毫无回应,双臂稳如铁钳,越过覆盖着松软薄雪的青石台阶,毫不减速,抱着她拾级而上,转瞬便到了府宅后园一处屋檐之下。
“站稳。”